越絕卷第十三

越絕外傳枕中第十六

昔者,越王句踐問范子曰:“古之賢主、圣王之治,何左何右?何去何取?”范子對曰:“臣聞圣主之治,左道右術(shù),去末取實(shí)。”越王曰:“何謂道?何謂術(shù)?何謂末?何謂實(shí)?”范子對曰:“道者,天地先生,不知老;曲成萬物,不名巧。故謂之道。道生氣,氣生陰,陰生陽,陽生天地。天地立,然后有寒暑、燥濕、日月、星辰、四時,而萬物備。術(shù)者,天意也。盛夏之時,萬物遂長。圣人緣天心,助天喜,樂萬物之長。故舜彈五弦之琴,歌南風(fēng)之詩,而天下治。言其樂與天下同也。當(dāng)是之時,頌聲作。所謂末者,名也。故名過實(shí),則百姓不附親,賢士不為用。而外□諸侯,圣主不為也。所謂實(shí)者,谷□也,得人心,任賢士也。凡此四者,邦之寶也!

越王曰:“寡人躬行節(jié)儉,下士求賢,不使名過實(shí),此寡人所能行也。多貯谷,富百姓,此乃天時水旱,寧在一人耶?何以備之?”范子曰:“百里之神,千里之君。湯執(zhí)其中和,舉伊尹,收天下雄雋之士,練卒兵,率諸侯兵伐桀,為天下除殘去賊,萬民皆歌而歸之。是所謂執(zhí)其中和者。”越王曰:“善哉,中和所致也!寡人雖不及賢主、圣王,欲執(zhí)其中和而行之。今諸侯之地,或多或少,疆弱不相當(dāng)。兵革暴起,何以應(yīng)之? ”范子曰:“知保人之身者,可以王天下;不知保人之身,失天下者也!痹酵踉:“何謂保人之身?”范子曰:“天生萬物而教之而生。人得谷即不死,谷能生人,能殺人。故謂人身!

越王曰:“善哉。今寡人欲保谷,為之奈何?” 范子曰:“欲保,必親于野,睹諸所多少為備!痹酵踉:“所少,可得為因其貴賤,亦有應(yīng)乎?”范子曰: “夫八谷貴賤之法,必察天之三表,即決矣!痹酵踉:“請問三表!狈蹲釉:“水之勢勝金,陰氣蓄積大盛,水據(jù)金而死,故金中有水。如此者,歲大敗,八谷皆貴。金之勢勝木,陽氣蓄積大盛,金據(jù)木而死,故木中有火。如此者,歲大美,八谷皆賤。金、木、水、火更相勝,此天之三表者也,不可不察。能知三表,可為邦寶。不知三表之君,千里之神,萬里之君。故天下之君,發(fā)號施令,必順于四時。四時不正,則陰陽不調(diào),寒暑失常。如此,則歲惡,五谷不登。圣主施令,必審于四時,此至禁也。”越王曰:“此寡人所能行也。愿欲知圖谷上下貴賤,欲與他貨之內(nèi)以自實(shí),為之奈何? ”范子曰:“夫八谷之賤也,如宿谷之登,其明也。諦審察陰陽消息,觀市之反覆,雌雄之相逐,天道乃畢。 ”

越王問范子曰:“何執(zhí)而昌?何行而亡?”范子曰:“執(zhí)其中則昌,行奢侈則亡。”越王曰:“寡人欲聞其說。”范子曰:“臣聞古之賢主、圣君,執(zhí)中和而原其終始,即位安而萬物定矣;不執(zhí)其中和,不原其終始,即尊位傾,萬物散。文武之業(yè),桀紂之跡,可知矣。古者天子及至諸侯,自滅至亡,漸漬乎滋味之費(fèi),沒溺于聲色之類,牽孿于珍怪貴重之器,故其邦空虛。困其士民,以為須臾之樂,百姓皆有悲心,瓦解而倍畔者,桀紂是也。身死邦亡,為天下笑。此謂行奢侈而亡也。湯有七十里地。務(wù)執(zhí)三表,可謂邦寶;不知三表,身死棄道。”

越王問范子曰:“春肅,夏寒,秋榮,冬泄,人治使然乎?將道也?”范子曰:“天道三千五百歲,一治一亂,終而復(fù)始,如環(huán)之無端,此天之常道也。四時易次,寒暑失常,治民然也。故天生萬物之時,圣人命之曰春。春不生遂者,故天不重為春。春者,夏之父也。故春生之,夏長之,秋成而殺之,冬受而藏之。春肅而不生者,王德不究也;夏寒而不長者,臣下不奉主命也;秋順而復(fù)榮者,百官刑不斷也;冬溫而泄者,發(fā)府庫賞無功也。此所謂四時者,邦之禁也。”越王曰:“ 寒暑不時,治在于人,可知也。愿聞歲之美惡,谷之貴賤,何以紀(jì)之?”范子曰:“夫陰陽錯繆,即為惡歲;人生失治,即為亂世。夫一亂一治,天道自然。八谷亦一賤一貴,極而復(fù)反。言亂三千歲,必有圣王也。八谷貴賤更相勝。故死凌生者,逆,大貴;生凌死者,順,大賤。”越王曰:“善!

越王問于范子曰:“寡人聞人失其魂魄者,死;得其魂魄者,生。物皆有之,將人也?”范子曰:“人有之,萬物亦然。天地之間,人最為貴。物之生,谷為貴,以生人,與魂魄無異,可得豫知也!痹酵踉:“ 其善惡可得聞乎?”范子曰:“欲知八谷之貴賤、上下、衰極,必察其魂魄,視其動靜,觀其所舍,萬不失一。”問曰:“何謂魂魄?”對曰:“魂者,橐也;魄者,生氣之源也。故神生者,出入無門,上下無根,見所而功自存,故名之曰神。神主生氣之精,魂主死氣之舍也。魄者主賤,魂者主貴,故當(dāng)安靜而不動;暾,方盛夏而行,故萬物得以自昌。神者,主氣之精,主貴而云行,故方盛夏之時不行,即神氣槁而不成物矣。故死凌生者,歲大敗;生凌死者,歲大美。故觀其魂魄,即知?dú)q之善惡矣。”

越王問于范子曰:“寡人聞陰陽之治,不同力而功成,不同氣而物生,可得而知乎?愿聞其說。”范子曰:“臣聞陰陽氣不同處,萬物生焉。冬三月之時,草木既死,萬物各異藏,故陽氣避之下藏,伏壯于內(nèi),使陰陽得成功于外。夏三月盛暑之時,萬物遂長,陰氣避之下藏,伏壯于內(nèi),然而萬物親而信之,是所謂也。陽者主生,萬物方夏三月之時,大熱不至,則萬物不能成。陰氣主殺,方冬三月之時,地不內(nèi)藏,則根荄不成,即春無生。故一時失度,即四序?yàn)椴恍!?/p>

越王曰:“善。寡人已聞陰陽之事,谷之貴賤,可得而知乎?”范子曰:“陽者主貴,陰者主賤。故當(dāng)寒而不寒者,谷為之暴貴;當(dāng)溫而不溫者,谷為之暴賤。譬猶形影、聲響相聞,豈得不復(fù)哉!故曰秋冬貴陽氣施于陰,陰極而復(fù)貴;春夏賤陰氣施于陽,陽極而不復(fù)!痹酵踉:“善哉!”以丹書帛,置之枕中,以為國寶。

越五日,困于吳,請于范子曰:“寡人守國無術(shù),負(fù)于萬物,幾亡邦危社稷,為旁邦所議,無定足而立。欲捐軀出死,以報(bào)吳仇,為之奈何?”范子曰:“臣聞圣主為不可為之行,不惡人之謗己;為足舉之德,不德人之稱己。舜循之歷山,而天下從風(fēng)。使舜釋其所循,而求天下之利,則恐不全其身。昔者神農(nóng)之治天下,務(wù)利之而已矣,不望其報(bào)。不貪天下之財(cái),而天下共富之。所以其智能自貴于人,而天下共尊之。故曰富貴者,天下所置,不可奪也。今王利地貪財(cái),接兵血刃,僵尸流血,欲以顯于世,不亦謬乎?”

越王曰:“上不逮于神農(nóng),下不及于堯舜,今子以至圣之道以說寡人,誠非吾所及也。且吾聞之也,父辱則子死,君辱則臣死。今寡人親已辱于吳矣。欲行一切之變,以復(fù)吳仇,愿子更為寡人圖之!狈蹲釉:“ 君辱則死,固其義也。立死。下士人而求成邦者,上圣之計(jì)也。且夫廣天下,尊萬乘之主,使百姓安其居、樂其業(yè)者,唯兵。兵之要在于人,人之要在于谷。故民眾則主安,谷多則兵疆。王而備此二者,然后可以圖之也!痹酵踉:“吾欲富邦疆兵,地狹民少,奈何為之? ”范子曰:“夫陽動于上,以成天文,陰動于下,以成地理。審察開置之要,可以為富。凡欲先知天門開及地戶閉,其術(shù):天高五寸,減天寸六分以成地。謹(jǐn)司八谷,初見出于天者,是謂天門開,地戶閉,陽氣不得下入地戶。故氣轉(zhuǎn)動而上下、陰陽俱絕,八谷不成,大貴必應(yīng)其歲而起,此天變見符也。謹(jǐn)司八谷,初見入于地者,是謂地戶閉。陰陽俱會,八谷大成,其歲大賤,來年大饑,此地變見瑞也。謹(jǐn)司八谷,初見半于人者,糴平,熟,無災(zāi)害。故天倡而見符,地應(yīng)而見瑞。圣人上知天,下知地,中知人,此之謂天平地平,以此為天圖。”

越王既已勝吳三日,反邦未至,息,自雄,問大夫種曰:“夫圣人之術(shù),何以加于此乎?”大夫種曰: “不然。王德范子之所言,故天地之符應(yīng)邦,以藏圣人之心矣。然而范子豫見之策,未肯為王言者也!痹酵蹉溉欢,面有憂色。請于范子,稱曰:“寡人用夫子之計(jì),幸得勝吳,盡夫子之力也。寡人聞夫子明于陰陽進(jìn)退,豫知未形,推往引前,后知千歲,可得聞乎?寡人虛心垂意,聽于下風(fēng)。”范子曰:“夫陰陽進(jìn)退,前后幽冥。未見未形,此持殺生之柄,而王制于四海,此邦之重寶也。王而毋泄此事,臣請為王言之!痹酵踉:“夫子幸教寡人,愿與之自藏,至死不敢忘。”范子曰:“陰陽進(jìn)退者,固天道自然,不足怪也。夫陰入淺者即歲善,陽入深者則歲惡。幽幽冥冥,豫知未形。故圣人見物不疑,是謂知時,固圣人所不傳也。夫堯舜禹湯,皆有豫見之勞,雖有兇年而民不窮!痹酵踉:“ 善!币缘,置之枕中,以為邦寶。

范子已告越王,立志入海,此謂天地之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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