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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僧

  小僧

  當(dāng)樹枝上的綠葉又一次飛滿整個枝頭的時候,他仰頭望著,笑起來,露出細(xì)細(xì)的牙齒,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他想起早上在寺廟外面的溪流旁洗滌衣裳的時候,山林下上來一同洗衣裳的阿明嫂笑嘻嘻地向他打招呼:“小僧,十六歲了哇,明天。”

  他的名字就叫小僧。

  十五年前當(dāng)師傅和師祖在寺廟門口撿到了包裹在襁褓中的他時,兩個熟讀經(jīng)書倒背如流的和尚卻為了取一個嬰孩的名字而苦思冥想一整夜。

  第二天師傅頂著兩個黑眼圈來拜見師祖道:“干脆,就叫小僧吧。”

  師祖當(dāng)即一拍大腿:“好名字!”

  于是被撿到的那天便成了小僧的生日。

  其實(shí)僧人是無所謂生日的,小僧總是記不得自己的生日,兩個和尚更不會刻意去記,倒是山林下那個看著小僧長大的阿明嫂,每每在這個綠葉飛上枝頭的時節(jié),笑嘻嘻地提醒一句:“小僧,又長一歲了哇!”

  于是小僧知道過了明天,自己足足長了十六歲了。

  小僧念完早經(jīng),師傅便來喚他,摸著他的頭說:“小僧也該剃度了,明天。”

  師祖在一旁捻著長須,頻頻點(diǎn)頭,“是啊,也該剃度了。剃度之后就該有自己的法號了,小僧這個名字總不能用一輩子的。”

  小僧嘿嘿地笑,露出細(xì)細(xì)的牙齒,瘦削的肩膀微微地聳了聳,他是個單純快樂的孩子。他一無所知。

  蒙山寺是一個隱藏在高山深處的小寺廟,人煙稀少,香客絕跡。在小僧到來之前,師傅與師祖二人就一直靠著寺廟后院的一小塊蔬菜園子自給自足。

  小僧來了之后,多了一張口,襁褓中的嬰兒讓兩個和尚束手無策,于是山林下熱心腸的阿明嫂成了小僧十個月的奶娘。

  其實(shí)阿明嫂自己也是個上了年紀(jì)的女人,她喂給小僧吃各種稀粥,偶爾會有一小碗馬奶或者羊奶。阿明嫂時常嘆息說小僧過分單薄的身子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

  小僧自會說話之后便本能地喊阿明嫂“媽媽”。可是師傅教育他說,凡是女人都應(yīng)該喊“女施主”。

  小僧眨巴著眼睛問:“女人是什么?”

  “就是跟小僧、師傅還有師祖看上去不一樣的人。”

  小僧從未離開過蒙山寺,于是在他幼小的腦袋里,女人便等于阿明嫂,阿明嫂穿著明艷的衣服,梳著好看的發(fā)髻。

  下午小僧像往常一樣到山林下去采野菜。

  他看著夕陽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從山林中斑駁的枝葉間隱去,他又無聲地笑了,露出細(xì)細(xì)的牙齒。他撓了撓后腦勺,想起師傅早上說過,明天就會給他剃度的。

  他觸摸著自己黑色的柔軟的長發(fā),眼神中露出殷殷的神往,就像師傅和師祖那樣么,在光禿禿的頭頂上留下一層薄薄的青苔。

  小僧覺得那樣很美,他期待明天生日的到來,期待自己的剃度,期待那不知名的法號,還有從今往后不必再被師傅揪著洗頭的日子……

  小僧一邊想著一邊采野菜,采了滿滿一籃子野菜的時候,他聽見了林間低低縈繞的哭聲。

  他循著哭聲尋去,看見一個穿著明艷的衣服,梳著好看的發(fā)髻的女孩子,蹲在樹下哭泣。

  小僧覺得她比阿明嫂長得好看,就像師傅總來得比師祖長得要好看一些一樣,那是一種年輕才有的資本。

  “女施主……”小僧澀然開口,除了阿明嫂,他第一次叫一個陌生的女人為“女施主”。

  “我迷路了。”女孩子見到了小僧,仿佛黯淡的世界中一抹燦爛的亮光映射進(jìn)來,她用沾滿眼淚的雙手緊緊揪住了小僧的衣袖,“我迷路了,家人還在林子外面等我,我知道他們一定急壞了,天就要黑了,可是我總也轉(zhuǎn)不出去……”

  女孩子叨叨絮絮地說,小僧卻被她抓著自己衣袖的雙手?jǐn)_亂了心神。他并沒有直接觸碰到女孩子的手,然而隔著那一層衣物,仍能感覺到她那雙手格外地溫潤潮濕。

  “我……我?guī)愠?hellip;…出……”小僧有生以來第一次無法完整地說話,渾身緊繃,額頭冒汗,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任她揪著自己的衣袖,將她引領(lǐng)到林子的出口處。

  女孩子吐了一口氣,松開雙手。小僧像是遺失了一件重要的東西,心頭突然空落落起來。

  女孩子向著出口跑了幾步,停了下來,轉(zhuǎn)頭看他:“謝謝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僧。”

  “小僧……小僧……好聽。”女孩子笑了起來。笑起來的她更加的光彩奪目。

  “小僧,再見。”女孩子揮著手跑遠(yuǎn),那里有她的家仆,還有高大華貴的馬車。她原是個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原是不會迷失在這個樹林中的,她原是不會遇上小僧的。

  小僧呆呆站著。兩抹紅暈染上了臉頰,在這個斑斕而明朗的傍晚,風(fēng)也輕了,云也淡了,一切都變得美妙起來。

  小僧第一次睡了懶覺。

  當(dāng)師傅將小僧從床上叫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的被褥濕了。

  師傅的兩道濃眉不可遏止地糾結(jié)在了一起。師傅悄悄跑去向師祖耳語,于是師祖兩條花白的眉毛也跟著糾結(jié)在了一起。

  師傅和師祖用探詢的眼光看向小僧,欲言又止,面色憂愁。

  小僧不明所以,睜著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桌臺上那把即將要為他行剃度的刀。

  最后師祖嘆了口氣,道:“小僧,從今以后,歸入空門,你可想好了?”

  小僧忙不迭地點(diǎn)頭。

  “入了空門,便要皈依我佛,不可有欲念,不可有雜念,你能做到么?”

  小僧嘻嘻笑了,露出細(xì)細(xì)的牙齒。讀了十幾年的經(jīng)書了,師祖為什么今天特別嘮叨?

  于是師傅執(zhí)起剃刀,割下了小僧的第一屢長發(fā),烏黑的,柔軟的,在空中打了個輕忽的旋轉(zhuǎn),悠悠飄落在地。

  師祖說:“從今以后,小僧不再是你的名。從今以后,你的法號為塵空。”

  小僧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微微帶刺的頭頂。他想過不了多久,就會像師傅那樣長起一層薄薄的青苔吧。他執(zhí)起師傅賜給他的那一掛佛珠,低頭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望向窗外那飛滿綠葉的枝頭。今天,他十六歲了,今天,他得了一個叫做塵空的法號。他還記得,就在清晨,天未亮,他做了一個好夢,夢里有個女孩子對他說:“小僧……小僧……好聽。”

  小僧微仰起頭,嘻嘻笑了,露出細(xì)細(xì)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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