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孝宗圣政

阜陵天縱睿圣,英武果斷,古今之所鮮儷。圣政彰彰者,備載金匱玉牒之書,嘗得以竊窺之矣。其或一時(shí)史臣有所避忌,采訪遺落,失于紀(jì)載者,不一而足。茲以先世見聞,及當(dāng)時(shí)諸公之所記錄數(shù)事,謹(jǐn)書于此。庶乎美盛德之形容,備良史之采錄云。

帝嘗禁諸司官非時(shí)會合,以其族談不修職業(yè)故也。李安國為郎官,一日,有薦術(shù)士至,部中同省,因會集言命。翼日,御批問故,同省窘甚,咸欲飾辭自解。安國獨(dú)曰:“以實(shí)告,其過小;為欺,其罪大!币蛟斆C簡市飲故事,引咎以聞,同省從之。既而事寢不行,越三日,李遂除吏部侍郎。

李處全嘗論匠監(jiān)韓玉,玉乃廟堂客也。凡三疏。而玉亦以處全請托私書為言。上既重違臺論,且以忌器,遂令玉補(bǔ)外,既而與祠。而玉留北闕,作書投匭,訴匠簿張權(quán)譖己。密院不敢納,遂潛入關(guān),伏闕投之。上就書批云:“韓玉曾任卿監(jiān),理當(dāng)靖共,乃敢伏闕,妄有陳訴,鼓惑眾聽,漸不可長,可送潭州居住。”

女真使烏林答天錫到闕,要上降榻問金主起居。贍軍酒官丁逢上書乞斬之,即日引對,遂極論前侍御李處全及故諫議大夫單時(shí)貪污事。即與改命入官,升擢差遣。

舊法,未經(jīng)任人,不許堂差。時(shí)相欲示私恩,則取部闕而堂除之。上知其故,遂令根刷姓名進(jìn)呈。降旨云:“宰執(zhí)當(dāng)守法度,以正百官。梁克家違戾差過員數(shù)最多,候服闋日落職;曾懷可降觀文殿學(xué)士。

丁婁明之子,常任明州ヘ。以舊學(xué)之故,力附曾覿。其后,魏王出判明州,尤昵近之。既而入奏,與之求貼職。上批答云:“朕于吾子無所愛。第爵祿天下之公器,不可私也。”未幾,臺臣論罷之。

程泰之以天官兼經(jīng)筵,進(jìn)講《禹貢》,闕文疑義,疏說甚詳,且多引外國幽奧地理。上頗厭之,宣諭宰執(zhí)云:“《六經(jīng)》斷簡,闕疑可也,何必強(qiáng)為之說?且地理既非親歷,雖圣賢有所不知,朕殊不曉其說。想其治銓曹亦如此也!奔榷a(bǔ)外。

庚子九月,上宣諭宰執(zhí)云:“已指揮閣門,令今后常朝,宰臣免宣名,他朝會則否。”且云:“朕記得老蘇議論,贊儀之臣,呼名如胥吏,非禮貌之意也。”

上一日與宰執(zhí)言:“伯圭不甚教子,各使之治生,何以為清白之傳?且其下尚有三弟,若皆作郡,則近地州郡皆自家占了,何以用人?莫若以高爵厚祿,使之就閑可也。”趙丞相贊曰:“凡好事,古所難者,盡出陛下之意,臣等略無萬一可以補(bǔ)助。”后秀邸諸子弟,悉歸班焉。

辛丑六月,臨安士人以不預(yù)補(bǔ)試,群詣臺諫宅陳詞。臺諫畏其勢,以好語諭之。是夜,集吏部侍郎鄭丙之門,詬罵無禮;蛞删┮跣优,激使然也。鄭遂徙家避之。次日入奏,待罪乞去。上已密知其故,遂批出:“鄭丙無罪可待。令臨安府將為首作鬧人重作行遣。”既而宣子頗回護(hù)之,上怒云:“設(shè)使鄭丙容私,自當(dāng)訟之朝廷,安可無禮如此。若不得為首人,王佐亦當(dāng)坐罪!鼻伊钤讏(zhí)宣諭。宣子越一日奏,勘到作鬧士人府學(xué)生員丁如植為首,其次許斗權(quán)、羅?。御批并編管鄰州,如植仍杖八十科斷。

嘗秋旱,上問執(zhí)政:“禱雨于天地宗廟社稷,合用牲否?”周益公奏:“止用酒脯、幣帛。”上曰:“《云漢》詩云:‘靡神不舉,靡愛斯牲。’則是合用牲矣。可更與禮官等考訂之!

淳熙九年,明堂大禮,以曾覿為鹵簿使,李彥穎頓遞使。習(xí)儀之際,曾以李為參預(yù),漫爾遜之居前。李以五使有序,毅然不敢當(dāng)者久之。在列悉以顧忌,皆不敢有所決擇。太常寺禮直官某人者,忽進(jìn)曰:“參政、宰執(zhí)也,觀瞻所系,開府之遜良是。”徑揖李以前。時(shí)曾方有盛眷,翌日入?其事。上默然久之曰:“朕幾誤矣!”即日批出:“李彥穎改充鹵簿使,伯圭充頓遞使,禮直官某人,特轉(zhuǎn)一官!逼涓倪^不吝,蓋如此云。

淳熙中,張說頗用事,為都承旨。一日,奏欲置酒延眾侍從。上許之,且曰:“當(dāng)致酒肴為汝助!闭f拜謝。退而約客,客至期畢集,獨(dú)兵部侍郎陳良?不至,說殊不平。已而,中使以上樽珍膳至,說為表謝,因附奏:“臣嘗奉旨而后敢集客,陳良?獨(dú)不至,是違圣意也!奔茸,上忽顧小黃門言:“張說會未散否?”對曰:“彼既取旨召客,當(dāng)必卜夜。”乃命再賜。說大喜,復(fù)附奏:“臣再三速良?,迄不肯來!币孤⿲⒅,忽報(bào)中批陳良?除諫議大夫。坐客方盡歡,聞之,憮然而罷。其用人也又如此。

上圣孝出于天性。居高宗喪,百日后,尚食進(jìn)素膳,毀瘠特甚。吳夫人者,潛邸舊人也,屢以過損為言,上堅(jiān)不從。一日,密諭尚食內(nèi)侍云:“官家食素多時(shí),甚覺清瘦,汝輩可自作商量。”于是密令苑中,以雞汁等雜之素饌中以進(jìn)。上食之覺異,詢所以然。內(nèi)侍恐甚,以實(shí)告。上大怒,即欲見之施行;侍舐勚,亟過宮力解之。乃出吳夫人于外,內(nèi)侍等罷職有差。

○溫泉寒火

邵康節(jié)曰:“世有溫泉,而無寒火!闭训玛耸辖庠:“陰能順陽,而陽不能順陰也。水為火爨,則沸而熟物;火為水沃,則滅矣。”晉紀(jì)瞻舉秀才,陸機(jī)策之曰:“陰陽不調(diào),則大數(shù)不得不否;一氣偏廢,則萬物不能獨(dú)成。今有溫泉,而無寒火,其故何也?”白虎殿諸儒講論,班固纂為《白虎通》,《五行篇》亦曰:“有溫水,無寒火!

然今湯泉,往往有之。如驪山、尉氏、駱谷、汝水、黃山、佛跡、匡廬、閩中等處,皆表表在人耳目。坡詩云:“自憐耳目隘,未測陰陽故。郁攸火山烈,?沸湯泉注。安能長魚鱉,僅可?尋狐兔!敝焓匣掴衷娫:“誰然丹黃焰,爨此玉池水!鄙w或?yàn)闇厝?必有硫黃、礬石故耳。獨(dú)未見所謂寒火。

按《西京雜記》載董仲舒曰:“水極陰而有溫泉,火至陽而有涼焰。”又《抱樸子》曰:“水主純冷,而有溫谷之湯泉;火體宜熾,而有蕭丘之寒焰!庇謩⒆印稄幕吩:“水性宜冷,而有華陽溫泉,猶曰泉冷,冷者多也。火性宜熱,而有蕭丘寒焰,猶曰火熱,熱者多也。”然則寒火亦有之矣,特以耳目所未及,故以為無耳。

○段干木

《唐書·宗室世系表敘》云:“李耳,字伯陽,一字聃。其后有李宗者,魏封于段,為干木大夫。”按《史記》,聃之子宗,為魏將,封于段干!侗阕印芬嘣:“伯陽有子名宗,仕魏有功,封于段干!睂彺,段干乃邑名耳。

然《孟子》有段干木,《列子》有段干生,《史記·魏世家》有段干子,《田敬仲世家》有段干朋,《戰(zhàn)國策》有段干綸、段干崇、段干越人。意者,因邑以為姓;故木與朋,綸與崇、越人,皆其名,而子與生,則男子之通稱耳。《風(fēng)俗通·姓氏注》以為姓段名干木,恐或失之。

蓋戰(zhàn)國時(shí),自有段規(guī)。疑段與段干自別。若如《唐史》之說,則段干木姓李名宗,為魏將有功,封于段干。若如史遷、葛洪之言,則段干木之賢,魏侯所以師而敬之者,恐別一入耳。姑書其說,以俟博識者訂之。

○表答用先世語

文正范公《岳陽樓記》有云:“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逼浜髺|坡行忠宣公辭免批答,徑用此語云:“吾聞之乃烈考曰:‘君子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m圣人復(fù)起,不易斯言。卿將書之紳,銘之盤盂,以為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歟!則今茲爰立之命,乃所以委重投艱而已,又何辭乎?”其后忠宣上遺表,亦用之云:“蓋嘗先天下之憂,期不負(fù)圣人之學(xué)。此先臣所以教子,而微臣所以事君!贝擞质雠鹬,亦前所未見也。

○蜜章密章

密章二字,見《晉書》山濤等傳,然其義殊不能深曉。自唐以來,文士多用之。近世若洪舜俞行《喬行簡贈祖母制》,亦云:“欲報(bào)食飴之德,可稽制蜜之章。”蜜字皆從蟲。相傳謂贈典既不刻印,而以蠟為之。蜜即蠟,所以謂之蜜章。然劉禹錫為《杜司徒謝追贈表》云:“紫書忽降于九重,密印加榮于后夜!薄独顕L神道碑》云:“煌煌密章,肅肅終言!薄锻醭缡錾竦辣吩:“沒代流慶,密章下賁!彼纹睢秾O?謚議》云:“密章加等,昭飾下泉!庇帧都牢摹吩:“恤恩告第,蹄書密章!泵茏帜瞬纳,莫知其義為孰是。豈古字可通用乎?或他別有所出也。

○三蘇不取孔明

老泉《權(quán)書·強(qiáng)弱篇》云:“管仲曰:‘攻堅(jiān)則瑕者堅(jiān),攻瑕則堅(jiān)者瑕!瘑韬!不從其瑕而攻之,天下皆強(qiáng)敵也。漢高帝所憂在項(xiàng)籍,而先取九江、取魏、取代、取趙、取齊、然后取籍。秦之憂在六國,蜀最僻、最小,最先取;楚最強(qiáng),最后取。諸葛孔明一出其兵,乃與魏氏角,其亡宜也!庇终撛:“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圖所守。諸葛孔明棄荊州取西蜀,吾知其無能為也!

東坡論曰:“取之以仁義,守之以仁義者,周也;取之以詐力,守之以詐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漢也。仁義詐力雜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孔明之所恃以勝者,獨(dú)以其區(qū)區(qū)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劉表之喪,先主在荊州,孔明欲襲殺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后,劉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數(shù)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奪之國,此其與曹操異者幾希矣!乃治兵振旅,為仁義之師,長驅(qū)東向,而欲天下向應(yīng),蓋亦難矣!

潁濱論曰:“劉備棄荊州而入蜀,則非其地;用諸葛孔明治國之才,而當(dāng)紛紛之沖,則非其將;不忍忿忿之氣以攻人,則是其氣不足尚也!逼湔f蓋用陳壽所謂“應(yīng)變將略,非其所長”之語耳。雖然,孔明豈可少哉!

○詩用史論

劉貢父《詠史》詩云:“自古邊功緣底事,多因嬖幸欲封侯,不如直與黃金印,惜取沙場萬髑髏。”其意蓋指當(dāng)時(shí)王韶、李憲輩耳。而其說則出于溫公論李廣利曰:“武帝欲侯寵姬李氏,而使廣利將兵伐宛。其意以為非有功不侯,不欲負(fù)高帝之約也。夫軍旅大事,國之安危,民之生死系焉。茍為不擇賢愚,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為名,而私其所愛,不若無功而侯之為愈也。然則武帝有見于封國,無見于置將,謂之能守先帝之約,臣曰過矣!”蓋全用之。

然胡明仲論留侯則云:“善乎,子房之能納說也。不先事而強(qiáng)聒,不后事而失機(jī)。不問則不言,有言則必當(dāng)其可。故聽之易,而用不難也。評者曰:‘漢業(yè)存亡在俯仰間,而留侯于此每從容焉。諸侯失固陵之期,始分信、越之地;復(fù)道見沙中之聚,始言雍齒之侯。’善言子房矣。”此論全用荊公詩:“漢業(yè)存亡俯仰中,留侯于此每從容,固陵始議韓、彭地,復(fù)道方圖雍齒封!贝藙t史論用詩也。

近世劉潛夫詩云:“身屬嫖姚性命輕,君看一蟻尚貪生。無因喚取談兵者,來此橋邊聽哭聲!倍鴸|坡《諫用兵之疏》云:“且夫戰(zhàn)勝之后,陛下可得而知者,凱旋捷奏,拜表稱賀,赫然耳目之觀矣。至于遠(yuǎn)方之民,肝腦涂于白刃,筋骨絕于饋餉,流離破產(chǎn),鬻賣男女,薰眼折臂,自經(jīng)之狀,陛下必不得而見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婦之哭聲,陛下必不得而聞也。”其意亦出此。

馮必大詩云:“亭長何曾識帝王,入關(guān)便解約三章。只消一勺清冷水,冷卻秦鍋百沸湯!币嘤命S公度《漢高祖論》曰:“傷弓之鳥驚曲木,挽萬石之弓以射之,寧無所懼;奔渴之牛急濁泥,飲以清冷之水,寧無所喜。項(xiàng)驚天下以弓,而帝飲天下以水!

葉紹翁詩云:“殿號長秋花寂寂,臺名思子草茫茫;尚無人世團(tuán)?樂,枉認(rèn)蓬萊作帝鄉(xiāng)!币喑鲇诹稚俜f《武帝論》云:“武帝好長生不死之術(shù),聚方士于京師,由是禱祠之俗興,以成巫蠱之禍。陽邑、朱昌二公主俱以此誅,而皇后、太子亦皆不免。其始也,欲求長生不死之術(shù)而不可得,徒使敗亡之禍橫及骨肉,可笑也!

錢舜選詩云:“項(xiàng)羽天資自不仁,那堪亞父作謀臣。鴻門若遂樽前計(jì),又一商君又一秦。”亦祖陳傅良之論羽云:“羽之戮子?jì)、弒義帝、斬彭生,坑秦二十萬眾,亞父獨(dú)不當(dāng)試曉之邪?使楚果亡漢,則羽又一秦,增又一商鞅也。”

此類甚多,不暇枚舉,豈所謂脫胎者耶?

○漢租最輕

自井田之法廢,賦名日繁,民幾不聊生。余嘗夷考,在昔獨(dú)兩漢為最輕,非惟后世不可及,雖三代亦所不及焉。自高、惠以來,十五稅一。文帝再行賜半租之令,二年、十二年,至十三年,乃盡除而不收。景帝元年,亦嘗賜半租,至明年,乃三十而稅一,即所謂半租耳。蓋先是十五稅一,則三十合征其二,今乃止稅其一,乃所謂半租之制也。自是之后,守之不易。故光武詔曰:“頃者,師旅未解,故行什一之稅。今糧儲差積,其令三十稅一,如舊制!笔侵愐,漢家經(jīng)常之制也。

以武帝南征北伐,東巡西幸,奢靡無度,大司農(nóng)告竭。當(dāng)時(shí)言利者析秋毫,至于賣爵、更幣、算車船、租六畜、告緡、均輸、鹽鐵、榷酤,凡可以佐用者,一孔不遺。獨(dú)于田租,不敢增益。

雖至季世,此意未泯。田有災(zāi)害,吏趣其租,于定國以是報(bào)罷;用度不足,奏請?jiān)鲑x,翟方進(jìn)以是受責(zé)。重之以災(zāi)傷免租(始元二,本始三,建始元、元康二,初元元,鴻嘉四)。初郡無稅(《食貨志》),行軍勞苦者給復(fù)(高二年),陂、湖、園、池假貧民者勿租賦(初元元年)。又至于即位免,祥瑞免,行幸免(文帝三。武帝元封元、四年、五年,永始四,天漢三,宣帝神爵元,元帝初元四),民資不滿三萬免(平帝元始二年)。而逋租之民,又時(shí)貸焉,何與民之多耶!此三代而下,享國所以獨(dú)久者,蓋有以也。

○真西山

真文忠公,建寧府浦城縣人,起自白屋。先是,有道人于山間結(jié)庵,煉丹將成。忽一日入定,語童子曰:“我去后,或十日、五日即還,謹(jǐn)勿輕動我屋子!焙髷(shù)日,忽有扣門者,童子語以師出未還。其人曰:“我知汝師久矣。今已為冥司所錄,不可歸。留之無益,徒臭腐耳!蓖哟鍢,不悟?yàn)槟?遂舉而焚之。道者旋歸,已無及。繞庵呼號云:“我在何處?”如此月余不絕聲,鄉(xiāng)落為之不安。適有老僧聞其說,厲聲答之曰:“你說尋‘我\’,你卻是誰?”于是其聲乃絕。時(shí)真母方娠,忽見道者入室,遂產(chǎn)西山。幼,穎悟絕人。家貧,無從得書,往往假之他人及剽學(xué)里儒,為舉子業(yè)。未幾登第,初任為延平郡掾。

時(shí)倪文節(jié)喜獎(jiǎng)借后進(jìn),且知其才,意欲以詞科衣缽傳之。每假以私淑之文,輒一二日即歸,若手未觸者。文節(jié)殊不平曰:“老夫固不學(xué),然賢者亦何所見,遽不觀耶?”西山悚然對曰:“先生善誘,后學(xué)何敢自棄?其書皆嘗竊觀,特不敢久留耳!蔽墓(jié)謾扣一二,皆能成誦,文節(jié)始大驚喜。于是與之延譽(yù)于朝,而繼中詞科,遂為世儒宗焉。

○書史載箕子比干不同

《書·微子·篇》曰:“父師、少師,殷其弗或亂正四方。”孔注:“父師、太師、三公,箕子也。少師、孤卿,比干也。”《史記·殷紀(jì)》乃云:“紂淫亂不止,微子數(shù)諫不聽,與太師、少師謀,遂去。比干曰:‘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爭。’乃強(qiáng)諫。紂剖比干心,箕子懼,乃佯狂為奴,紂又囚之。殷之太師、少師乃持其祭器奔周!薄吨芗o(jì)》又云:“紂殺比干,囚箕子,太師疵、少師強(qiáng),抱其樂器奔周!庇帧端问兰摇:“微子數(shù)諫,紂弗聽,欲死之,及去,未能自決,乃問于太師、少師。箕子披發(fā),佯狂為奴。比干諫,紂剖其心。太師、少師乃勸微子去,遂行!弊⒌茣r(shí)比干已死,而云少師者似誤。蓋三處皆以太師、少師,非箕子、比干。獨(dú)《周紀(jì)》明言,太師名疵,少師名強(qiáng)!稘h·古今人物表》,亦有太師疵,少師強(qiáng),殊與孔注不合。然二子同武帝時(shí)人,何以見異而言不同歟?及蘇子由作《古史》,乃用安國之說,劉道原作《通鑒外紀(jì)》,則又從《史記》之言,二公必各有所見故耳。

○梓人掄材

梓人掄材,往往截長為短,斫大為小,略無顧惜之意,心每惡之。因觀《建隆遺事》,載太祖時(shí),以寢殿梁損,須大木換易。三司奏聞,恐他木不堪,乞以模枋一條截用(模枋者,以人立木之兩傍,但可手模,不可得見,其大可知)。上批曰:“截你爺頭,截你娘頭,別尋進(jìn)來。”于是止。

嘉?中,修三司,敕內(nèi)一項(xiàng)云:“敢以大截小,長截短,并以違制論。”即此敕也。大哉王言,豈區(qū)區(qū)靳一木哉?是亦用人之術(shù)耳!

元豐中,趙伯山為將作監(jiān)。太后出金帛,建上清儲祥宮,內(nèi)侍陳衍主其役,請輟將作鎮(zhèn)庫模枋,截充殿梁,伯山執(zhí)不與,且援引建隆詔旨,惟大慶、文德殿換梁方許用,乃已!渡凼下勔婁洝纺艘詾闀x邸內(nèi)臣奏請,且文其辭云:“破大為小,何若斬汝之頭乎?”失其實(shí)矣。

○林夏

林復(fù)字端陽,括蒼人。學(xué)問材具,皆有過人者,特險(xiǎn)隘忍酷,略不容物。紹熙中,為臨安推官。有告監(jiān)文思院常良孫贓墨事,朝廷下之臨安獄,久不得其情。上意謂京尹左右之,尹不自安。復(fù)乃挺身白尹,乞任其事。訖就煅煉成罪,當(dāng)流海外,因寓客舶以往。中途遇盜,無以應(yīng)其求。盜取常手足釘著兩船舷,船開,分其尸為二焉。林竟以勞改官,不數(shù)年為郎,出知惠州。

時(shí),常有姻家當(dāng)?shù)每?憤其冤,欲報(bào)之,遂力請繼其后,林弗知也。既知惠,適有訴林在郡日,以鴆殺人,具有其實(shí)。御使徐安國亦按其家,有僭擬等物。于是有旨令大理丞陳樸追逮,隨所至置獄鞫問。及至潮陽,遇諸道間。搜其行李,得朱椅、黃帷等物,蓋林好祠醮所用者,乃就鞫于僧寺中。林知必不免,愿一見家人訣別。既入室,亟探囊中藥,投酒中飲之。有頃,流血滿地,家人號泣,使者入視,則仰藥死矣,因具以復(fù)命。然其所服,乃草鳥末及他一草藥耳。至三日,乃蘇,即亡命入廣,其家以空柩歸葬。

始就逮時(shí),僮仆鳥散,行囊旁午道中。大姓潘氏者,為收斂歸之,了無所失。其家與之音問相聞?wù)呃勰?至嘉定末始絕,竟佚其罰云。

此陳造周士所記,得之括醫(yī)吳嗣英,甚詳。《夷堅(jiān)志》亦為所罔,以為真死,殊可笑也。

○汪端明

汪圣錫應(yīng)辰端明,本玉山縣弓手子。喻樗子材為尉,嘗授諸子學(xué)。有兵在側(cè),言某兒頗知讀書,可使侍筆硯。呼視之,狀貌偉然,不類常兒。問:“能屬對否?”曰:“能!痹:“馬蹄踏破青青草!睉(yīng)聲曰:“龍爪拿開白白云!庇鞔篌@異,曰:“他日必為偉器!绷羰谥畬W(xué),且許妻以子。后從張橫浦游,學(xué)益進(jìn)。年十八,魁天下。天資強(qiáng)敏,記問絕人。其帥福州,吏聞其名,欲嘗之。始謁廟,有嫗持牒立道左,命取視之,累千百言,皆枝贅不根。即好諭曰:“事不可行也。”嫗呼曰:“乞詳狀。”公笑曰:“爾謂吾不詳耶?”駐車還其牒,誦之不差一字。吏民以為神,相戒不敢犯。

公以忠言直道,受知壽皇。自蜀還,為天官兼學(xué)士,向柄用矣。近習(xí)多不悅之,朝夕伺間。一日,內(nèi)宿召對,天顏甚喜,曰:“欲與卿款語!狈矫n茶,汪奏:“臣適有白事!鄙闲廊粏:“何事?”時(shí)德壽宮建房廊于市廛,董役者不識事體,凡門闔輒題德壽宮字,下至委巷廁溷皆然。汪以為非所以示四方,袖出札子極言之。且謂:“陛下方以天下養(yǎng),有司無狀,褻慢如此。天下后世,將以陛下為薄于奉親,而使之規(guī)規(guī)然營間架之利,為圣孝之累不小。”上事德壽謹(jǐn),汪言頗過激。聞之,變色曰:“朕雖不孝,殆未至是!蓖粼:“臣愛陛下切至,不欲使陛下負(fù)此名,故及此!鄙辖K不懌。奏畢,請退,上頷之,不復(fù)賜坐,自是眷顧頗衰。

會德壽宮市蜀燈籠錦,詔求之,不獲。他日,上詣宮言其故,太上曰:“比已得之!鄙蠁査鶑膩,曰:“汪應(yīng)辰家物也!鄙线,即詔應(yīng)辰與郡。蓋近習(xí)揣上意,因事中傷(一作之),君臣之際,難哉!

○張定叟失出

建康溧陽市民,同日殺人,皆系獄。獄具,以囚上府,亦同日就道。二囚時(shí)相與語,監(jiān)者不虞也。夕宿邸舍,甲謂乙曰:“吾二人事已至此,死固其分。顧事適同日,計(jì)亦有可為者。我有老母,貧不能自活。君到府,第稱冤,悉以諉我,我當(dāng)兼任之。等死耳,幸而脫,君家素溫,為我養(yǎng)母終其身,則吾死為不徒死矣!币倚廊辉S之。

時(shí)張定叟以尚書知府事,號稱嚴(yán)明。囚既至,皆呼使前問之。及乙,則曰:“某實(shí)不殺某人,殺之者亦甲也。”張駭異,使竟其說,曰:“甲已殺某人,既逸出,其家不知為甲所殺也。平日與某有隙,遂以聞于官。已而甲又殺某人,乃就捕。某非不自明,官暗而吏賕,故冤不得直也!睆堃詥柤,甲對如乙言,立破械縱之,一縣大驚。甲既論死,官吏皆坐失入抵罪,而張終不悟。甚哉!獄之難明也。

○放翁鐘情前室

陸務(wù)觀初娶唐氏,閎之女也,于其母夫人為姑侄。伉儷相得,而弗獲于其姑。既出,而未忍絕之,則為別館,時(shí)時(shí)往焉。姑知而掩之,雖先知挈去,然事不得隱,竟絕之,亦人倫之變也。

唐后改適同郡宗子士程。嘗以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跡寺南之沈氏園。唐以語趙,遣致酒肴,翁悵然久之,為賦《釵頭鳳》一詞,題園壁間云:“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cuò)!錯(cuò)!錯(cuò)!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實(shí)紹興乙亥歲也。

翁居鑒湖之三山,晚歲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嘗賦二絕云:“夢斷香銷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悵然!庇衷:“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無復(fù)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鄙w慶元己未歲也。

未久,唐氏死。至紹熙壬子歲,復(fù)有詩。序云:“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詞一闋壁間。偶復(fù)一到,而園已三易主,讀之悵然。”詩云:“楓葉初丹槲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壞壁辭題塵漠漠,斷云幽夢事茫茫。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向蒲龕一炷香!

又至開禧乙丑歲暮,夜夢游沈氏園,又兩絕句云:“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里更傷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沈園后屬許氏,又為汪之道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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