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回 度靈魂歷遍萬重山

卻說翠容小姐在成都府觀音堂內,逐日向佛前焚香拜禮,已經(jīng)三年。就感動了一位羅漢,托夢給他說道:“石家娘子,你的厄期已滿,石生的魔障將消。須得我去點化一番,好叫你合家完聚!贝淙菪褋韰s是一夢。這位羅漢就變做一個行腳僧的模樣,往襄陽府來了。

袈裟披身市上行,木魚手敲遠聞聲。

磕頭連把彌陀念,惟化善緣早結成。

這個和尚,日逐在襄陽四關廂里,化那些往來的行客,坐家的鋪戶。一日石生偶到城外,見這個和尚化緣。他也上了百文錢的布施。那和尚把石生上下一看。問道:“相公貴姓?”石生答道:“賤姓石!焙蜕杏謫柕:“尊府住在何處?”石生答道:“住在城里!焙蜕械:“我看你滿臉的陰氣,定有陰鬼纏身。”石生答道:“沒有!焙蜕械:“現(xiàn)有兩個女鬼,已與你同居三年。如何瞞得過我?”石生道:“雖然相伴,卻無害于我!焙蜕械:“害是無害,終非人身,難成夫婦。待老僧替你度脫一番,試看如何?”就當下畫了一道符。上寫兩句咒語:

聞得哭聲到,便是還陽時。

和尚遂把這符遞與石生,說道:“你回去,把這符收好。不可叫人看見。到得這月十五日一早。把這道符貼在你外門上。有哭妹子的過你門前,則此符大有效矣!笔舆^符來,謝了和尚,回到家中。并不對秋英、春芳說知。這且按下不提。卻說蔡監(jiān)生的妹子,年已十九。他母親給他擇配,大門小戶,總說不妥。忽得了一個暴病而亡。出殯的日期,正趕到這月十五。一定該石生的書房門口經(jīng)過。到了那一天,這石生黎明起來,把靈符就貼在外門以上。這正是:

妙有點鐵成金手,能使死尸為活人。

卻說蔡家,這一日出殯。正抬著棺材,到了石生書房門首。蔡敬符哭了一聲妹子,那棺材忽然落在平地。這石生書房里的秋英,急忙跑出門來,一頭鉆入棺材里去了。人人驚訝。來看的,立時就有二三百人。只聽得棺材里面喊叫道:“這是個什么去處?悶殺個人。作速放我出去罷!”眾人說:“□□活了,打開看看,也是無妨的!辈瘫O(jiān)生攔阻不住,抬去了棺罩。打開材蓋,只見蔡監(jiān)生的妹子突然起來坐著。蔡監(jiān)生向前問道:“妹子你好了?”他妹子說道:“我不是你妹子,我并沒有個哥哥,你是何人?冒來認我。”說完就跳出棺來,直向石生書房里邊去了。蔡監(jiān)生正要拉住,倒被他罵了幾句。說道:“我只認得石生,你與我何親何故?竟敢大膽,強來相拉!辈瘫O(jiān)生見不認他,也無奈何。只得叫人把空棺抬到別處,自往家中告訴他母親去了。

石生知道是蔡監(jiān)生的妹子,不好出來直看。偷眼一覷,真是一位絕色的佳人。眉眼身材,無一處不與秋英一般。這個女子,連聲叫道:“石先生那里去了?”石生卻再不好出來。說話中間,蔡監(jiān)生的母親,走來相認。女子道:“我母親去世早了,只有一個表妹子,在此與我作伴。同跟著石先生念書。你是誰家的老媽?強來給我做娘。東院里胡太太,才是我的娘哩!辈瘫O(jiān)生母親知是借尸還魂,難以強認了。大哭一場,轉身回去。胡員外聽說,叫他夫人過來。把這女子,接到家中,認為義女。與蔡監(jiān)生商議,各備妝奩一付,送過來與石茂蘭擇吉拜堂成親。那洞房中夫妻恩愛,也不必細說。卻說石生與秋英成親以后,每日晚間再也不見春芳的形跡了。忽一夜間石生夫婦二人,忽聽得窗外有人說道:

本是同林鳥,遷喬獨早鳴。

羨爾長比翼,何靳呼群聲。

說罷,繼之以哭。秋英道:“這是春芳妹子,瞞怨我哩!毕喙尾辉偾竽俏焕仙捕让撍环。”石生道:“我明日就去,但不知這個和尚走了沒走?”到了次日,石生出城一看,那個和尚還在那里化緣哩。石生向前致謝道:“多蒙禪師的法力,秋英已借尸還魂,轉成人身了!焙蜕袉柕:“你今又來做什么?”石生答道:“還有春芳未轉人身,再求老禪師度脫則個!焙蜕械:“度脫靈魂,自是好事。但湊合難以盡巧,這只要看他的造化何如?你回去打整一座靜屋,里外俱要糊的嚴密。明日晚上,在家中候我罷!笔丶遗c秋英說了,遂打掃一座凈屋,糊得嚴絲合縫。

到了次日,掌燈以后。那個化緣的和尚,果然到了。向石生道:“我進屋里去,外邊把門給我鎖了。住七日七夜,我里邊叫開門時,方準你來開。我若不叫,斷不可私自開門。”石生悉依其言,等的到了第七日,天將黑時,并無半點動靜。秋英道:“這個和尚,未必不是遁了。你何不偷去看看!笔叩酱扒,用舌尖舐破了一個小孔。向里一張,只見那和尚兩眼緊閉,盤膝打坐。就像個死人一般。石生恐怕驚醒了他,當時把小孔糊煞;貋硐蚯镉⒌:“走是沒走,還無音信哩。”知

又住了半頓飯時,忽見從外走來一個女子。身材細長,頭腳嚴緊。容色與春芳相似,止好有十七八歲;琶ε艿轿堇,一頭倒在床上,似死非死,似睡非睡;5那镉⒍阍谝慌哉局M膺吥呛蜕羞B聲叫道:“快來開門,快來開門!笔鋈グ验T開開,和尚下的床來,說道:“跑煞我,跑煞我。我為你這一位室人,經(jīng)過了千山萬水。方才做的這般妥當。我還得同你到屋里看看去。”石生就領著這個和尚走到屋里。只見春芳從那屋角里鉆出,這和尚過去,一把揪到床前,往那女子身上一推,就不見春芳的蹤影了。那女子口中叫道:“姐姐我好腳疼!北犻_眼看著秋英道:“我沒上那里去?我身上乏困,就像走了幾千里路的一般。”秋英道:“妹妹你歇息兩天便精神了!边@外邊的和尚遂立時執(zhí)意要走。石生極力相留,再留不住。說道:“異日登高眺遠,你我定有相逢之期。實不能在此久留!彼统鲩T來,并不知向那里去了。石生進得房中一看,這個女子畢真就是春芳分毫不差。胡員外遂又叫他夫人過來,把這女子領去,收為義女。治辦妝奩,擇了吉期,以便過門。卻說到了過門之時,蔡監(jiān)生的母親合對門朱夫人,俱來送飯。朱夫人一見新人便異樣道:“這分明是王小姐,如何來到這里?”心下游疑,也不敢認真。是夕客散之后,春芳與石生成為夫婦。三人共作詩一首云:

淑女歷來稱好逑(蘭),懷春何必分明幽(英)。

絲羅共結由天定(芳),琴瑟永偕豈人謀(蘭)。

荒草冢前骨已掩(蘭),蕓經(jīng)堂內魂猶留(英)。

赤繩系足割難斷(芳),聊借別軀樂同?(蘭)。

卻說石生既有了室家,又得胡員外的幫助,心中甚是寬舒。留心討朱裴文的指教,到了八月秋闈就與朱良玉、蔡敬符三個合伴赴省應試。及至揭曉石茂蘭中了解元,朱■中了第十一名舉人,蔡寅中了副榜。到得來春會試,朱■不第先回。石茂蘭中了第八名進士,在京中多住了月余。有廣東一位新進士,姓王名灼字其華。聞石生將回襄陽,找來與石生搭伴,說道:“襄陽府有弟的一位年伯,欲去探望探望。要與年兄同船,不知肯相容否?”石生答道:“如此正妙,但不知貴年誼是那一家?”王其華答道:“是太平巷內胡涵齋!笔:“那是家岳!蓖踹M士道:“這樣說來,更加親熱了!眱蓚同船,來到襄陽。石生回家,王進士直往胡宅去了。

一日,石生請王進士赴席。約胡員外、蔡敬符、朱良玉奉陪。蔡寅先到胡宅與王進士說話,好以便同來。說起秋英還魂一事,王進士道:“世間竟有這樣奇事?”剛才說完,石生那邊就著人來請。胡員外道:“老夫有事,不能奉陪。敬符兄陪了王世兄過去罷。”蔡寅陪著王進士,到得石生家。朱良玉早已過來相候。王進士原與朱良玉系結拜的兄弟,相見已畢,彼此敘了些家常。坐著正說話時,適石生廚下缺少家伙,春芳向鄰家去借。王進士看見春芳,隨后跟出門來,□地一眼。春芳紅了紅臉,急三步走到鄰家去了。借了幾件家伙走出門時,王進士還在街上站著看哩。一眼覷定春芳,直看的他走入院里去,方才回頭。

春芳到了家里,放下家伙,向石生道:“你請的這個同年,卻不是個好人,方才我去借家伙,他不住的左一眼,右一眼看了我個勾數(shù)。他是胡娘家的年誼,究非親姊熱妹,如何這般不分男女?”石生道:“既是年誼,就不相拘,你莫要怪他!笔鰜,正要讓坐。王進士道:“年兄不必過急,弟還有一句要緊話相懇。”石生道:“年兄有何見教?”王進士道:“年兄你既系胡年伯家的嬌客,你我就不啻郎舅。方才出來的這位年嫂,是胡年伯從小養(yǎng)成的?還是外邊走來的?”石生答道:“卻是從外邊走來的。”王進士道:“既是這樣,一定要請出來作揖。仔細看看,以釋弟惑!笔:“就是兩個俱看看何妨?”石生與蔡寅陪著王進士走到院中。石生叫道:“你兩個俱出來,王年兄請作揖哩!鼻镉⒄矶雠c王進士見禮讓坐。蔡寅指著秋英向王進士道:“這就是舍妹,借尸還魂在此!弊笥医写悍,再不肯出來。秋英進入里間,勉強推出。方才與王進士見禮。見過禮仍轉入里間去了。

王進士仔細看了一番,不覺泣下。石生道:“這是為何?”王進士道:“年兄有所不知,前歲三四月間,舍妹促亡,尸首被風撮去,并沒處找尋。方才門口看見這位年嫂,還不敢認得十分真切。今對面一看,的是舍妹無疑了。但不知是何時來到這里?”石生答道:“就是年前四月間走來的。”王進士哭道:“這分明也是借尸還魂了。如何還肯認我?”秋英道:“王家哥哥,不必悲痛。你看我待蔡家哥哥如何?就叫他也跟我一樣罷了!鼻镉⒔写悍汲鰜,仍拜王進士為兄。方才大家到了前廳,坐席。席終而散。朱夫人見是王小姐借尸還魂,仍舊認為義女。不時的來接去。這王進士在胡員外家住了月余,臨起身回家時,又到石生家里來看春芳。說道:“妹子路途遙遠,委實不便接你。但愿妹丈選到廣州左近,姊妹見面,庶可不難了。”春芳道:“這是哥哥屬望的好意,只恐妹子未必有這樣造化!蓖踹M士又與石生、朱良玉、蔡敬符盤桓了一天。次日就起身往廣東走了。從此石茂蘭、胡員外、朱良玉、蔡敬符四姓人家,俱成親戚你往我來,逐日不斷。

但不知房翠容小姐與石生后來如何見面?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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