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為送考何桂柱設(shè)宴 強(qiáng)承歡吳翠姑侑酒
魏東亭找車回來,不見了鑒梅父女倆,急得他四下搜尋,只見一只玉佩丟在亂草之中,撿起來一看,認(rèn)得是鑒梅隨身之物,霎時,急出一身汗,跺腳恨道:“是我失算了,早知如此,便一起走何妨!”他一刻也不敢耽誤,奔出樹林,跑到路邊登上車,吩咐道:“快,到禁城去!”
魏東亭急急忙忙來到自己當(dāng)差的內(nèi)務(wù)府,想找個精通門路的人幫助打聽一下鑒梅父女的下落,可是,他剛調(diào)進(jìn)京城不久,認(rèn)識的人太少,問了幾個人都說沒辦法,惹不起鰲府的人。他想托人給母親帶個信兒進(jìn)去,在宮中找個幫手,誰知,自己面子太薄,跟守門的人好說歹說,人家就是不肯幫忙,他只好怏怏而回。
他才出內(nèi)務(wù)府大門,迎頭碰見了小毛子悠悠蕩蕩地走來。猛地想起,他在內(nèi)宮御茶房當(dāng)差。因?yàn)樾∶拥谋砀缥拇缟苍趦?nèi)務(wù)府,曾和他見過兩面。這小毛子一準(zhǔn)是賭輸了錢,又來找表哥打饑荒。忙一把扯住他,笑道:“小毛子,找你表哥!”
小毛子“嗯”了一聲,抬頭見是魏東亭,忙問:“我表哥在里頭吧?”魏東亭道:“你表哥正和堂官回話,哪有功夫見你?”小毛子甚覺掃興,一跺腳扭臉便走。魏東亭忙道:“你表哥我們素日相處極好,你有什么難處就沖我講。能辦呢,我就給你辦了;不能辦泥,我也把話給你捎到。”小毛子蹙眉道:“說起來寒磣死人!昨個回去,我媽病得厲害,抓藥的錢沒著落,找表哥拆兌幾個。”
魏東亭知道他說假話,心里暗笑,將胸脯一拍說道:“兄弟,你這叫盡孝!這點(diǎn)子事,哥哥能幫忙───得多少錢?”小毛子不好意思地說:“這怎么好打您的秋風(fēng)?其實(shí)也要不多,一吊半就夠用了。”魏東亭哈哈一笑:“一吊半夠做什么!這是五兩,你拿去給老伯母治病,再買點(diǎn)補(bǔ)藥養(yǎng)養(yǎng),就會好的。”小毛子很覺意外,拿眼盯著魏東亭道:“您一個月月例才不過五兩,我怎么過意得去呢?”魏東亭道:“自己兄弟,說這些話叫人笑。”
“那我就謝賞了。”小毛子雙手接過銀子,就勢扎下一條腿,極其熟練地請了個安:“魏大爺真是好樣的!”魏東亭見他要走,裝作不介意地問:“你這會兒到哪去?”小毛子道:“回里頭去,今兒個我當(dāng)差,到明兒早起才得下來呢!”
“里頭"就是大內(nèi)。魏東亭心中一喜,這可是正磕睡,天上掉下來枕頭,但又不能賣得太賤。魏東亭漫不經(jīng)心地"。⒘艘宦晢柕溃“皇上跟前的孫氏,你認(rèn)得不認(rèn)得?”小毛子一聽便笑了:“別說孫嬤嬤,就是蘇麻喇姑大姐,誰不到御茶房來?那都是皇上跟前第一等紅人!你有什么事兒?”魏東亭笑道:“那是我媽。”
“哎喲!”小毛子一聽忙又請安,“我道您出手這么爽利,不知魏大爺您是貴人哪!”魏東亭笑著扶起他,說道:“別胡扯你,你這會兒回去順便捎個話兒,見著孫嬤嬤,就說我在西后角門外頭等著她老人家,有點(diǎn)事磨不開手。”小毛子笑道:“這算什么,往后仰仗您老的地方多著哩。”說完一溜煙地去了。
魏東亭在西角門等了足有半個時辰,天快,晌午,孫氏才得出來;实廴槟刚找(guī)矩是不能出外會家人的。為的怕她見了家人,說起家中煩難,心里難過,影響了奶水質(zhì)量。從世祖順治時起,這規(guī)矩才有了點(diǎn)松動。
孫氏從角門一出來,就板著臉問:“這么急要見我,是什么事呀?正侍候著主子哩。要是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你可仔細(xì)著!”魏東亭聽母親罵過,照例賠笑回話:“兒子沒事,哪敢驚動老太太的駕───梅妹子給人搶走了!”
孫氏一聽便急了,一迭聲連聲問:“你在哪兒見著她啦?她怎么到這兒的?又是什么人搶走的?”魏東亭“咳”的一聲,一拍腿說道:“背時透了!”這才一五一十把事情經(jīng)過告訴了孫氏。
孫氏呆了半晌才說:“這丫頭命苦。∷龐屌R死拉著我的手交待,要我照顧她長大,沒曾想我一進(jìn)宮,兩家都碰上了這些糟心事。如今可怎么好?”魏東亭也嘆息道:“什么也沒來得及問,她怎么離開家的,又怎么遇上史大俠學(xué)了這一身功夫,真真使人不解!”孫氏擤了擤鼻涕,用一方雪絹拭淚道:“事到如今急也沒用,你先打聽著人在哪兒,咱們再想辦法。那丫頭聰明過你十倍,我想不至于出什么大事的。得便我再求主子想想辦法,事情就有頭緒了。”
魏東亭原想找母親討個主意。她在京年頭多,又是當(dāng)今皇帝的乳母,也許能有個辦法,不想孫氏也很不得要領(lǐng),只好答應(yīng)說:“是。”轉(zhuǎn)身剛走幾步,孫氏又叫住了他:“主子已經(jīng)說了,從明兒個起,叫你到內(nèi)廷當(dāng)差,說不定能攀上個御前行走!雖說還是內(nèi)務(wù)府的差,那身份兒可不一樣。好生仔細(xì)著,若要叫人說出半句不字,我可不依!你要找到梅兒,不妨先接到你那兒去,再告訴我一聲兒!”說完,徑自急急忙忙進(jìn)去了。
再說伍次友,原為出城踏青賞春,卻裝了一腦袋的不痛快。一連四五天他都沒出門,每想起這件事來,便氣憤難平。明珠看他躺在床上煩躁不安,便知道他又在為穆里瑪?shù)臋M行霸道行為生氣。半晌,他訕高地問:“大哥,春闈就要開了吧?”
伍次友正待說話,只聽竹簾一響,何桂柱跨進(jìn)屋里,左手挎著四喜盒子,右手懷里抱了斗大一個壇子。他將盒子朝桌子上一放,把壇子慢慢放到桌下,就著勢給伍次友請了個安說:“二爺,春闈今年是沒有的了,不過新皇登極,準(zhǔn)定要加科選士,二爺今科那是必定得意的了!”說著,他笑嘻嘻地打開盒子,屜上熱氣騰騰地放著一盤糕,一盤粽子,一海盤蒸得爛熟的甲魚,還有一枝筆、墨錠和一柄如意,齊齊整整地擺放著煞是好看。何桂柱把東西一樣一樣擺放在桌上,又揭開下屜,卻是一色六盤蒸菜。剎那間,屋子里香氣四溢。何桂柱一邊整治一邊說:“這是小的一點(diǎn)孝敬意思,請二爺賞光。我知道二爺家世代大儒,并不信這些個,不過圖個吉利罷咧!”
本來沉悶的空氣,經(jīng)何桂柱這么一折騰,頓時有了活氣。伍次友歪起身來趿上鞋,笑道:“倒難為你,不管吉利不吉利,先得享享口福。明珠弟,柱兒,這兒也沒外人,咱們?nèi)齻索性一塊坐坐。”
何桂柱見公子歡喜,也覺高興,又聽邀自己一處喝酒,這么露臉的事,祖上怕還沒有過,口里說"不敢",心里卻是十二分地情愿。忙叫伙計:“把過年用的炭爐子煽好了搬過來燙酒。小三兒,你不要到門面上了,到嘉興樓去把翠姑悄悄請來……”
伍次友以為他要叫歌伎,忙道:“別,我最怕這個,且眼下正是國喪吶!"何桂柱忙賠笑說:“不相干,翠姑并非青樓人,不過給秋香院那些人編個曲兒詞兒的,也算有身份的了。二爺小心自然是好的,不過雖是國喪,卻也是新皇登極的喜慶日子,大家子都不忌諱,何況咱們!秋香院七妹妹昨個還到鰲拜中堂家唱堂會來著。咱們家居小院,二爺要取功名,她來唱個曲兒助興也不過分。”小三兒見伍公子不再攔阻,便自行去了。
三杯滾熱的老酒下肚,伍次友陰沉的臉舒展開來,將酒杯向桌上一墩,笑道:“說起功名二字,想來真是五味俱全,有意思到了頂點(diǎn),沒意思也到了極處。”明珠呷了一口酒,夾起一筷子清蒸海參嚼著,笑問,“敢問哥哥,怎么個有意思法?”
伍次友笑道:“賢弟你自不知,柱兒清楚───你告訴他!”
桂柱喝了幾杯,也有點(diǎn)放形,見公子點(diǎn)到自家,遂舉起杯子笑道:“'為社稷秉君子之器\',這是老太爺常掛在嘴上的話。我是家生子兒,聽得多了。公子家七代中出了四個狀元,三十個進(jìn)士,拔盡揚(yáng)州的地氣!人們看伍家,像從地上往天上看。用老太爺?shù)脑捳f'耀祖榮身蔭子孫\'。這么好的事,當(dāng)然有意思!”說完端起門盅一飲而盡。
伍次友鼓掌大笑:“說的好,解得切,“出則輿馬,入則高堂,堂上一呼,階下百諾……'這是蒲留仙先生的話,柱兒可下了個好注!”
明珠還是第一次聽到伍家前世的事,心中甚覺高興,忙飲一杯酒問道:“那怎么又說'沒意思\'呢?”
桂柱不敢答,望著酒杯愣了一會兒道:“這個小的就不甚明白了。想來做官員雖好,總要操心;讀書雖好,總是苦事,可是這個嗎?”
伍次友正待答話,窗外忽然傳來小三兒的聲音:“翠姐,就在這里了,主家都在等著你呢!”何桂柱聽得翠姑來了,忙起身挑簾,一邊笑道:“翠姑好!快來見過二爺!”
翠姑莞爾一笑,款步跨進(jìn)正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朝伍次友和明珠道了兩個萬福。伍次友、明珠打量這位翠姑時,差點(diǎn)笑出聲來。原來不過十八九歲的女孩子,頭上也不插戴什么,上身著月白色坎肩,下身籠著石青褶裙,額頭似乎高了一點(diǎn),臉上脂粉淡抹,娥眉輕掃,微顰似蹙,體態(tài)凝重。她抬眼掃了一眼席面,笑道:“這是給公子入闈壯色的了。”
伍次友本來有點(diǎn)拘束,見她大大方方的,自覺好笑,忙道:“我本不在乎這些個,不過既擺下了,大家隨便一樂───不必拘束,大家同坐罷。”說著起身端起門杯遞了過去。
翠姑忙站起來雙手接過,用手絹捧著喝了,謝了坐,斜欠著坐到伍次友側(cè)面,低頭抿嘴而笑。半響才道:“多承公子厚意,不過既叫了我來,還是公子多飲,紅妝佐酒便是。”說著,從懷中絲囊里取出一柄簫來,“你們盡自吃酒,我吹簫助興!”
明珠本也擅長吹簫,見那簫嵌金鑲玉、光澤耀眼,不由技癢,說道:“姐姐不棄,不如我來吹簫,姐姐清唱豈不更好!”桂柱拍手笑道:“好!”伍次友也笑道:“只是我們叨光得緊了。”
明珠端簫到口,笑問:“姐姐,唱一段什么?”翠姑想了想說:“唱一段湯學(xué)士的《妝臺巧絮》吧。”明珠道:“好。吹《五供養(yǎng)》調(diào)。”伍次友不通此道,只呆呆地聽。那明珠五指輕舒,嗚嗚咽咽的簫聲飄然而出。翠姑流波一盼,贊道:“好簫!”便按著拍節(jié)而唱道:
相逢朋之,這一段春光分付他誰?他是個傷春客,向月夜酒闌時。人乍遠(yuǎn),脈脈此情誰識?人散花燈夕,人盼花朝日。著意東君,也自怪人冷淡蹤跡!
唱罷舉座歡笑,明珠打諢道:“似姐姐這般人品誰肯對你'冷淡蹤跡\'?”何桂柱道:“這詞兒太雅。我倒覺得前日你唱的什么'說鬼話\'不錯。”明珠噗嗤一聲笑道:“必是'占鬼卦\'了!”說著便又吹了起來,翠姑唱道:黃昏卸得殘妝罷,窗外西風(fēng)冷透紗。聽蕉聲,一陣一陣細(xì)雨下,何處與人閑磕牙?望穿秋水,不見還家,潸潸淚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著紅繡鞋兒占鬼卦!”
一曲唱完,明珠先就叫了聲"好",伍次友也笑道:“不錯,雅俗可以共賞───什么叫'紅繡鞋兒占鬼卦\',倒要請教。”翠姑囁嚅了一下,未曾開口。桂柱卻道:“這個小的知道───丈夫出了遠(yuǎn)門,娘兒們盼著回來,又不好意思去問卦,拿著紅繡鞋撂在地下占卜,正過來的就是男人要回來了,翻著的就是一時回不來───可是不是?”這番粗俗不堪的解說倒也十分透徹,眾人無不失笑。明珠忽然想起,問道:“大哥方才說功名有意思沒意思的話,不知這沒意思怎么講?”伍次友道:“兄弟,我來告訴你。”話音剛落,忽聽門外有人說:“兄弟們一味快樂,怎地就忘了我?
- 三十四 入地牢明珠受酷刑 抗權(quán)貴劉華報君恩
- 乾隆皇帝
- 雍正皇帝
- 康熙大帝
- 第二十七章 世情澆漓新茶舊茶 授受相疑太上今上
- 第二十六章 臺灣善后冤殺功臣 王爵加身意氣消融
- 第二十五章 海蘭察稱雄八卦山 福康安血戰(zhàn)諸羅城
- 第二十四章 畏禪讓權(quán)奸預(yù)籌謀 乘天威福公泛海流
- 第二十三章 掩貪行和珅理家務(wù) 官風(fēng)惡民變起臺灣
- 第二十二章 瑣小人奔走賣朋友 寂寞后病狂剪蒼發(fā)
- 第二十一章 驚流言福公謙和珅 秉政務(wù)颙琰善藏拙
- 第二十章 吳省欽欺友戲姍姍 ?蛋埠郎葜芄珡R
- 第十九章 虧空案阿桂遭斥責(zé) 襄陽道錢灃遇暗算
- 第十八章 十五王“學(xué)習(xí)”入軍機(jī) 乾隆帝政暇戲寒溫
- 第十七章 圍沙城掘地獲糧泉 困黑水清軍求援兵
- 第十六章 兆將軍進(jìn)兵黑水河 尊帝令馬踏踹回營
- 第十五章 天真武夫飲茶吹牛 邊將驅(qū)馳道析敵情
- 第十四章 宮闈不修帝后反目 學(xué)士遭遣謫戍西域
- 第十三章 理宮務(wù)皇帝振乾綱 清君側(cè)敏中遭黜貶
- 第十二章 佞幸臣導(dǎo)游圓明園 聰察主防微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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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二回 蘇舜卿含冤歸太虛 劉墨林暴怒斥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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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夷列傳第一
- 卷一百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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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百八十三
- 一百二十九回 戀舊情雍正幸引娣 慰小妾允祉違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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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百一十三
- 列傳第八十九
- 第十七章 聰敏
- 十三 張五哥君前訴冤情 十三爺府邸賞親兵
- 隋書卷三十九 列傳第四
- 列傳第二百二十五宦者一
- 卷二十八
- 三十四 入地牢明珠受酷刑 抗權(quán)貴劉華報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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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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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
- 列傳第六十一
- 楚成鄭瞀
- 卷二十七 南中王門學(xué)案三
- 列傳第八十
- 第00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