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殺叛奴武丹奉懿旨 匿行藏李柱騙官兵

  接到小毛子冒著生命危險飛馬送回來的情報,康熙皇上大吃一京。宮內(nèi)總共有太監(jiān)一千掛零,就有三百多人參加了鐘三郎香堂,而且其中的五十六人還發(fā)了紅帽子。小毛子的出逃,肯定會引起楊起隆的警覺,他們準(zhǔn)得立即動手,不會再等了?滴跫泵π傺卜姥瞄T的圖海和周培公火速進(jìn)宮。圖海和周培公聽了這消息,又是吃驚,又是為難。北京附近的八旗、綠營、銳健營已奉旨開往太原、陜州、洛陽等地去了。京城只有魏東亭和圖海手下的五千軍馬,又散處城內(nèi)城外。兩萬紅帽子若真地聚齊,確實(shí)難以應(yīng)付。康熙聽了心中不由得一陣焦燥,大變迫在眉睫,怎能有片刻猶豫,他大叫一聲。

  “圖海!”

  “奴才在!”

  “十三處起事地點(diǎn)及捉拿吳應(yīng)雄、楊起隆的差使由你和周培公去辦!”

  “扎!”

  “一群烏合之眾,用不著千軍萬馬,你們的行動要快,要搶在他們前邊,放出手段干!”

  “扎!”二人又是同聲齊應(yīng)。

  “小魏子,你去隆宗門北,熊賜履、索額圖、遏必隆,還有米思翰、明珠他們都在那里值夜,又都是手無寸鐵的書生,宮掖有變,傷了他們那一個都唯你是問!”

  “扎——只是萬歲這邊……”

  “不要說了,豈有滿宮皆反之理,朕這里應(yīng)付得了。滿打滿算他們只有三百余人,有什么了不的,狼譚,你去,傳旨儲秀宮皇后和貴妃鈕枯祿氏,叫惠妃帶著金子,即刻至慈寧宮陪伴太皇太后,將慈寧宮太監(jiān)全都扣起來。命其余各宮主事太監(jiān)將宮門封了,一律不準(zhǔn)任何人出入。你為朕守好慈寧宮便是功勞!”

  狼譚聽完康熙的旨意,忙叩頭答應(yīng)一聲:“扎!”又對穆子煦,犟驢子他們說:“穆兄、姜兄,你們要多擔(dān)待些了。”穆子煦嚴(yán)肅地點(diǎn)點(diǎn)頭。犟驢子搓了搓手笑道:“你快辦你的差吧!別學(xué)魏大哥那樣,絮絮叨叨婆婆媽媽的——我們懂得!”

  康熙一切安排妥當(dāng),便過來撫慰小毛子:“小毛子你先到后邊歇歇,事完了朕放你半年假好生調(diào)養(yǎng)一下——來人,扶小毛子到后邊去,再點(diǎn)十支蠟燭來!”

  養(yǎng)心殿副管事太監(jiān)侯文走過來:”回萬歲爺?shù)脑,自臘月十五萬歲下旨嚴(yán)管燈火,各宮各殿的蠟燭都是數(shù)著數(shù)兒給的,咱們也沒多余的。若再添十支,兩個時辰以后,養(yǎng)心殿就得黑著了。”

  “混帳!嚴(yán)管燈火是怕走水,怎么連朕也管起來,即刻派人去領(lǐng)!”

  “奴才豈敢欺主!只是燭油庫的劉朋今晚不在宮里,這會子不好找他。”

  康熙氣得無話可說,擺擺手道:“滾!把養(yǎng)心殿各房太監(jiān)的蠟都拿來。”他看了幾行奏章,又覺得心亂如麻,索性靠在大迎枕上閉目養(yǎng)神。半夜時分,從城西和城東北角兩處,先后傳來爆炸聲。朦朧中的康熙一躍而起,快步走到殿外,站在丹墀下觀望,臥佛寺方向,濃煙卷著火光,把冬夜的北京城照得一片明亮,突然鼓樓那邊又燃起了沖天大火,炸雷似地響起了爆炸聲,北京城都被驚動了。順大府、兵部衙門、善撲營、九門提督府的大鼓擂得山響,號角聲此起彼伏。急促的馬蹄聲敲擊著宮外御街堅硬的凍土和石板道,還夾著婦女和孩子驚恐的哭聲,尖叫聲和咒罵聲,京城陷入了極其恐怖和不安的混亂中。

  康熙見到只有三處起火,不禁寬慰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高興地對穆子煦道:“圖海搭上周培公長進(jìn)不小,若能拿住賊首,那可……”話沒說完,又聽近處轟地一聲,原來是宮中燭油庫也著了火。

  霎時間,大內(nèi)一片騷亂。滿宮到處都是人影幢幢,鬼哭狼嚎。養(yǎng)心殿大院也像突然炸了營一樣,太監(jiān)們沒頭沒腦地大叫大嚷,到處亂竄亂跑。所有燈燭突然一齊滅掉,黑暗中大內(nèi)一片混亂。

  穆子煦見勢不好,急忙拉了犟驢于,一邊一個護(hù)著康熙,站到養(yǎng)心殿的琉璃壁前,以防有人從背后暗算皇上。又高聲叫道:”侯文,掌燈,快掌燈!”

  侯文抱了二十支大蠟燭走了過來,拿著火把,晃晃悠悠地卻怎么也點(diǎn)不著。穆子煦上前一把把他推了個仰面朝天,搶過火把來一看,原來臘燭的芯全被拋掉了,犟驢子怒火上竄,上前一腳把侯文踏。“狗奴才,老實(shí)說,你是不是楊起隆的人。”

  “不不不姜爺饒命,我……我不是。”

  “哼,不是,不是為什么抽掉蠟燭燈芯!”他拔出劍來,向侯文心窩猛地一刺:“去你的吧!”

  就在這時,養(yǎng)心殿院的垂花門“轟”地一聲被撞開了,幾十個太監(jiān)像沒頭蒼蠅一般擁了進(jìn)來。他們打著火把,舉著大刀,有的叫著“反了,反了”,有的喊著“抓反賊呀。”但卻橫眉立目直撲站在照壁前的康熙皇上。犟驢子怒罵一聲,縱聲迎了上去,“唰唰”兩劍,砍倒了兩個跑在前邊的人,其余的被他這威勢嚇住了,躲在黑影里,只是吶喊卻不敢上前。突然,垂花門口又進(jìn)來了一批人,也是打著燈籠火把,卻沒有人吶喊。犟驢子正要闖過去。卻被穆起煦拉住了:“后退,是老佛爺在這里。”

  太皇太后沉著地走了過來,她的身后是皇后和貴妃。狼譚仗劍護(hù)侍在太皇太后身邊;屎蠛丈崂锸蠎言幸呀(jīng)九個月,卻強(qiáng)自鎮(zhèn)定著。她掃了一眼院內(nèi)的局勢,聲音不高卻沉穩(wěn)有力地叫了一聲:“犟驢子在嗎?出來答話!”

  犟驢子閃身出來,跪下答道:“回主子娘娘,奴才犟驢子在!”

  “平身。我乃天下國母,六宮之主,今日賜你改名武丹并特許你在內(nèi)宮里開殺戒,懲治叛賊!”

  “謝主子娘娘,奴才武丹領(lǐng)旨。”

  就在皇后和武丹一問一答之際,一個造反的太監(jiān)突然從黑影里竄出來,揮著大刀向皇后撲去。皇后身邊的大宮女墨菊,拼死向前,護(hù)著皇后,被那賊一刀砍中小腿,倒了下來。武丹勃然大怒。他原是關(guān)東響馬出身,勇猛殘暴,自從被選入大內(nèi),當(dāng)了皇上的貼身侍衛(wèi),從來沒有痛快地殺過人。今天,奉了皇后懿旨,再無顧慮,大吼一聲,一把抓過這個太監(jiān),“咔察”一劍,將他從腸到腹,來了個大開膛,鮮血和腸子一齊流出來。武丹抓同那個太監(jiān)的心來,扔給墨菊:“快吃了它,吃了就不疼了!”

  “太皇太后雖然隨軍征戰(zhàn)多年,也從未見過這等兇殘的殺人方法,連忙合掌念佛,皇后更是嚇得心驚肉跳,閉了眼睛,不敢再看。

  武丹見穆子煦和狼譚已經(jīng)護(hù)住了主子,再無后顧之憂,便吼叫著殺向黑影里,只要見到拿著武器的太監(jiān),揮手就是一劍。他知道,宮中有嚴(yán)規(guī),除侍衛(wèi)外內(nèi)宮太監(jiān)一律不許私帶武器,看準(zhǔn)了這一點(diǎn),他的劍下就不會有冤魂。造反的太監(jiān)們被逼得再無生路,吶喊一聲猛地反撲過來。狼譚冷眼旁觀,有一個喊得最兇的肯定是他們的頭子,便出其不意,躍上前去,一把抓住,又大叫一聲:“都放了武器跪下,要不然叫你們和他一樣死法。”一邊說,一邊刷刷幾刀,把那個太監(jiān)大卸八塊。眾反賊個個嚇得魂飛天外,扔下手中刀劍,趴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求饒。

  康熙見滿院子尸體狼藉,血跡斑斑,怕驚嚇了老佛爺和宮眷,便喝令狼譚和武丹停手,吩咐一聲:“把他們交到慎刑司去,嚴(yán)加看管聽候?qū)徲崱?rdquo;說完一轉(zhuǎn)臉,看見魏東亭汗水淋漓地走了過來,忙問:“小魏子,那邊情形怎樣了?”

  “回主子,和這里差不多,已經(jīng)處置過了。全宮造反作亂的,只此兩處。”

  太皇太后素來賞識魏東亭,見他身上并未沾血帶污,驚異地問道:“你沒有殺人?”

  “回老佛爺,奴才沒奉圣命、懿旨,不敢殺人。只挑了十幾個人腿筋,殘廢怕是免不了的。”

  太皇太后合掌道:“阿彌陀佛!賞你黃金一百兩,這邊一人五兩!”

  康熙聽祖母如此處置,不禁開懷大笑。

  小毛子的突然出逃,打亂了鐘三郎香堂的叛亂計劃,逼得楊起隆急促起事。按他們原來的計劃,是要在十三處同時舉火的,可是,匆忙之中,只有四處接到了號令,還被圖海派出的綠營兵迅速撲滅。而周培公帶領(lǐng)的大隊人馬,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了潞河驛。楊起隆措手不及,只好率眾抵抗。他的香堂會眾,雖然喝了符水,拜了神明,可是碰上真刀真槍的官兵就全都現(xiàn)了原形,剛一交手就被打亂了陣腳。一個個抱頭逃竄,只恨爹娘少生了兩只腳。眨眼之間,揚(yáng)起隆的身邊只剩下了二百多個死黨信徒,被節(jié)節(jié)逼近的官軍,壓縮在紅果園里。

  此時,天將破曉,軍師李柱清點(diǎn)了一下人數(shù),又逃亡了一半。連口口聲聲說要和楊起隆生死相依的吳應(yīng)熊,也不知逃往何處了。剩下這伙人,七零八散地坐在樹下的草叢里,頭上冒著熱汗,嘴里噴著白霧。人人目光癡呆,個個垂頭喪氣。楊起隆沒想到,三十年苦心經(jīng)營,卻是這樣一個下場。真是欲哭無淚,欲逃無門了,只得低下頭來,不住地唉聲嘆氣。

  突然,他拾起亮光晶瑩的寶劍,掃視一下眾人:“唉,天喪大明,非人力可以挽回,諸位保重,我去了……”說著,橫劍就要自刎。

  李柱猛撲上來抱住了他:“少主,您千萬不要輕生,天下少了你,大明便永劫不復(fù)了。”

  就在這時,一個匪徒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少主、軍師,不好了,又有一大隊官兵開過來了!”

  眾人靜神一聽,果然外邊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李柱霍然而起,手按腰刀,對大家說:“名位,事已緊急,眼下只有一條出路,有不怕死的跟著我去向圖海自首。”

  張閣老驚呼一聲:“。∈裁?你要送死去嗎?”

  “對,我們共推一人,假冒三太子的名字去自首投降,官兵必不生疑。這樣,咱們少主才可以乘亂秘密逃走,召集香堂會眾,東山再起。官軍見我們沒了主帥,諒也不至于全部殺頭。即令死了,還有少主給咱們報仇雪恨。”

  張閣老嘿嘿一笑:“算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他最后的“人”字尚未出口,便被朱尚賢從背后一刀捅死。

  朱尚賢大叫一聲:“誰敢不聽,他就是榜樣。’

  楊起隆站起身來,環(huán)環(huán)一揖說道:“兄弟們,不要這樣,還是死我一人,保護(hù)大家的好……”

  李柱打斷了他的話,斬釘截鐵地說:“少主,你迅速去后面隱蔽,待官兵退了再設(shè)法逃出去。別忘了,替我們報仇。”說完,率領(lǐng)眾人向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高喊:“官軍聽著,我就是朱三太子,愿率部向圖海大人投降。你們?nèi)绻环盼覀兂鋈,我們就在這里全體自殺。你們一個活的也別想抓到。”

  外邊的官軍趕快報告給周培公。周培公派人下令,讓匪徒們?nèi)拥粑淦,整隊出來。他派官兵押著這一百來人,向西直門大街走去,又讓人去紅果園內(nèi)搜尋一遍,才打馬回城?墒悄莻潛藏在草叢深處的揚(yáng)起隆,卻趁著官軍撤退之際,翻出后墻逃走了。

  夜間的剿匪行動,進(jìn)展得十分順利,圖海帶著一隊親兵,在長安街來回巡視,總領(lǐng)全城各路人馬。只要見到犯夜出來的人,無論有沒有紅帽子。一律捉拿。天亮之后,又打開西直門,嚴(yán)密盤察過往行人,見周培公押解著俘虜回來,心中一喜,忙打馬走了過來,向周培公問了情況,便朝犯人大喝一聲:“誰是朱慈炯,站出來回話。”可是連問三聲,卻并沒人回答。圖海還在詫異,面前這一百多人突然呼嘯而起,一齊撲了過來。原來這伙人,全是跟了楊起隆多年的亡命之徒,知道陰謀敗露,絕無生望,便一齊上來拼命。匆忙之間,圖海赤手空拳,與匪徒們展開搏頭。幸虧他的親兵隊伍訓(xùn)練有素,剎那間便占了上風(fēng),把匪徒們打倒在地又重新捆綁起來。揚(yáng)起隆的軍師李柱仰天大笑:“哈……圖海,你想捉到朱三太子嗎?他會來找你算帳的!”

  圖海怒火中燒,一腳把李柱踢倒在地:“賊子休要逞能,告訴你,吳應(yīng)熊偷了皇上的金箭,又拿了兵部的牌照,也沒有逃脫出去。你們那個朱三太子,跑不了的!來人,把他們押下去,聽候?qū)徲崱?rdquo;說完,他和周培公一同進(jìn)宮,向皇上報告了撲滅鐘三郎叛亂的經(jīng)過。他見康熙臉色陰沉,又叩著頭自責(zé)地說:“萬歲,奴才圖海慮事不精,奉職無狀,走了奸民匪首,求皇上重重治罪!”

  “哎?你和周培公用這點(diǎn)人,平定了大亂,有什么罪?朕心中不悅的是小毛子昨夜在亂中被殺了。你們都起來吧,昨夜一共拿了多少人?”

  “回萬歲爺?shù)脑,按犯夜的拿了二千四百人,今天拿到一百一十三個,都是正兇。”

  “犯夜的取保暫釋,聽候勘問!余下的既然是楊起隆的死黨,一律腰斬棄市。吳應(yīng)熊嘛,暫交大理寺看管。”

  “扎!”

  一夜的殘殺,摧毀了揚(yáng)起隆經(jīng)營多年的鐘三郎會,卻也在京城內(nèi)外,以至皇宮內(nèi)外,倒處濺滿了血跡?滴趺鼒D?偹揪┏擒婑R,清查叛匪余黨,要讓京城百姓,迅速安定下來。內(nèi)宮則由張萬強(qiáng)帶著幾個忠貞的老太監(jiān),從內(nèi)務(wù)府敬事房,到各宮各殿,對所有的太監(jiān)嚴(yán)加清查,挨個盤問。由于養(yǎng)心殿里倒處尸體狼藉,沾滿了血跡,康熙帶著周培公和何桂柱,移到乾清門的上書房來處理事務(wù)。

  他剛剛在龍椅上坐下,就見明珠氣喘吁吁地跑了進(jìn)來:“萬歲!黨務(wù)札和薩穆哈回來了。”

  “啊?!快讓他們進(jìn)來!”

  黨務(wù)札和薩穆哈已完全不能走路,由四個小侍衛(wèi)架著,腳不沾地抬進(jìn)了上書房。兩個人部是尋常百姓裝束,氈帽破敗,棉袍開花,薩穆哈一只鞋沒了底子,腳后跟凍裂得像小孩子的嘴,正向外滲血。

  “你們受苦了”康熙心疼地瞧著兩個叫化子似的大臣,說道:“不要慌張,已是到家了,有話慢慢兒說。”

  原來,自從那日逃出了婁山關(guān)。他們知道,在這云貴以至中原一帶倒處都是吳三桂的勢力,一直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敢明目張膽地走大路,只好曉往夜行,向京帥逶迤行來。卻不料,又在黃河風(fēng)陵渡遇上了強(qiáng)盜,盤纏衣服被搶掠一空。二人逃得性命,沿途討飯,這才來到了皇帝身邊。此刻聽到康熙這樣溫和慈祥的撫慰,二人心情激動,競?cè)滩蛔≡诨噬厦媲胺怕暣罂奁饋怼?/p>

  “萬歲……吳三桂,他,他反了……折爾肯、傅達(dá)禮、朱國治和甘文不……也都遇難了。”二人一邊哭訴,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卷東西遞了上去?滴跻豢,原來是吳三桂的討清檄文和折爾肯,甘文(火昆)等人事先寫好的奏折;怎管對吳三桂必反這一點(diǎn),康熙早已堅信不疑,可是一旦見到實(shí)證,卻仍不免心中一沉:“嗯,果然來了,好吧。那么我就與你較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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