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假神道魚腹藏書 收眾心狐鳴篝火

話說大澤鄉(xiāng)本是冷僻地方,客商無多,貿(mào)易不盛。因為地近水濱居民大抵以魚為業(yè)。平日出產(chǎn)魚蝦甚多,價值甚賤。此次又值大水,江湖中水族隨流泛溢而來,遍地皆是。居民家家張網(wǎng),戶戶攀罾,三餐下飯,無非此物,愈覺得不值錢。所以雖然添了九百戍卒,所食魚蝦不但不至缺乏,也并不漲價。兵士等便個個買魚下酒。

一日,有一兵卒買得大魚一尾,攜回營中。正要烹食,不料剖開魚腹,腸雜之外,卻又額外多了一物。那物似書信一般,兵士心中驚異,失聲大叫。眾人聞聲,爭來觀看,原來卻是一方素綢,上面朱書“陳勝王”三字。一時眾人圍觀,盡皆錯愕!都說:“魚腹中何來此物?必是天數(shù)如此,鬼神特來報信?”于是一人傳十,十人傳百,不一刻滿營皆知。彼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但只瞞著二將。二將終日在內(nèi)飲酒,不管外事,也無一人敢向他說。只因秦法甚嚴,人民偶然談起詩書,尚應(yīng)斬首,何況說要稱王,真是大逆不道!若使認真窮究,不但陳勝犯罪,連買魚之小卒與賣魚之漁翁,并一班傳說之人,都有干系,誰人肯平空興此大獄!況事屬暖昧,并無一毫憑據(jù)。雖然轟傳一時,過后也無人談?wù)摗2贿^,從此人人腦中都印了陳勝稱王之想象。

諸位若問魚腹中書從何而來?不消說得,就是陳勝、吳廣的詭計。他二人聽了賣卜先生之言,私下商議道:“此是教我先行造作鬼神,威嚇眾人之意。”陳勝便想出此法,用綢寫字,卷成一小束,帶在身邊。次日絕早起身,趁著眾人未起,獨自走到賣魚攤上,假作買魚光景。揀來揀去,將一尾大魚持在手中,故意掂著斤兩。乘漁翁不在意之際,便將綢書從魚中內(nèi)塞人腹中,仍把魚放在攤上,自己卻另買一尾回去。一路往來,幸未被人看見。但陳勝何以料得此魚定是兵士買去?若被別人得了,豈非枉費心機?此中卻有個道理。只因本地居民家家有魚,不必向他人購買。惟有過往之人方來買食。又遇著大雨,行人久已斷絕,魚攤生意就全仗兵營中人來做主顧。試問一行九百余人,個個用此下飯,此魚豈有不歸兵卒手中之理?陳勝既行此計,便留心竊聽眾人說話。果然都是談?wù)摯耸?不覺暗暗歡喜,但外面仍裝作不知,一似并無其事。又料到:“此番舉動,雖然引起眾人注意,但尚未能使人深信不疑,必須再設(shè)一法,令多數(shù)人親自聞見,方可得他信服!彼烀軉緟菑V到來,與他一個錦囊。吳廣依計自去行事。

是夜三更時候,大家都已睡熟,吳廣悄悄的一人走出營來。見雨聲稍住,天色卻是陰沉得狠,便在身邊取出火種,將隨帶燈籠點上。此燈外面有罩,只露微光,可借此辨別路徑。此都是吳廣預(yù)先備下,因夜間行走荒僻地方,道路本來崎嶇,加以久雨泥滑,昏黑中辨不出來。若無燈火,如何去得。但是此去系欲假裝鬼神,倘使眾人窺見燈光,看出破綻,弄巧反拙,豈不誤事!所以想出此法,既便走路,又免被人窺破。

原來兵營附近所在有一古廟,傍著山坳。廟之四圍高下都是墳?zāi)?樹木成林,路徑冷僻,人跡少到。廟中也無住持看管,真是狐兔窟穴。值此雨夜,更覺陰冷幽森,大有鬼氣。吳廣借著燈光,尋得路徑,一路拖泥帶水,甚是難行。將近深林,望見一株株樹木,恍如惡鬼一般,頭發(fā)鬅鬙,面目獰惡,排立兩旁,已覺毛發(fā)皆豎。忽然一陣風(fēng)過,吹著眾樹呼呼作響,刮得樹梢無數(shù)雨點連許多落葉,迎面撲來,更令人心膽俱寒!吳廣既到此地,也顧不得,便硬著頭皮前進。好容易行到廟前,推門進去,不提防撲嗤一聲,將吳廣嚇得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只野貓,見有人來,從廟中竄出。吳廣定一定神,走進廟中,覺得荒涼滿目,破爛不堪。他無心細看,一徑走近。過了正殿,踱上后樓。此樓三面靠山,只有一面凌空,卻正對著兵營。但燈對林遮住,平日登樓一呼,三面聲浪,為山所阻,反響過來,都朝著凌空一面?zhèn)魅?所以聲響加大。此地方是陳勝日間腕定,吳廣即上樓來,先將燈籠安向壁間,隱住火光,便扯起喉嚨,學(xué)著狐貍的聲音,一字字大呼起來。

營中兵士無事之時,息燈甚早。從初更睡到四更時候,也有一半睡醒了。枕邊忽聞得遠處一陣陣風(fēng)送來音響,便側(cè)耳細聽,好似狐叫一樣。聽它叫了幾次,覺一字字約略辨得,好像是“大楚興,陳勝王”六字。心想:“狐貍竟會說話,世間豈有此種奇事!”便趕緊喚醒伙伴同聽。一時各人大半睡醒,都已聽得。大眾便想出外聽個清楚,于是約伴走出營門。見狐貍?cè)郧敖袉?卻更聽得楚清,明明是此六字,大家都覺詫異。正當(dāng)夜半更深,一望漆黑。又是風(fēng)狂雨驟,愈覺得那聲音異常凄厲。有一半人嚇得魂不附體,連走帶跌,跑回營中。顧不得天氣尚熱,將被蒙頭而睡。雖有尚未回營之人,個個也都擔(dān)著驚恐。中間有一二個膽大之人,便欲邀同眾人,點起火炬前往搜尋。無奈眾人曉得該地十分冷僻,無人肯去,只得作罷,一同回營。過了一刻,聲響毫無,大家疲倦,便都睡了。

吳廣叫了一回,咽喉覺得干燥。心想:“大眾應(yīng)該聽得!北憔椭棺。等到五更將盡,仍前持著燈籠,照了出來。走到樹林之外,見東方漸白,路徑約略可辨,便把燈籠吹滅。因恐被人察破,轉(zhuǎn)由別路行至營前,卻是冷清清的。只因許多兵士驚擾半夜,此時正在好睡。吳廣喜得無人看見,仍悄悄回到自己臥處,倒頭便睡。只有二將是夜飲酒過醉,一徑睡到天明,所以并未聽得。

到了次日,眾人都起,彼此見面所談,都是夜來之事。三五成群,指天劃地的議論。更有昨夜未曾聞得之人,也來詢問。吳廣便在背地留心竊聽。有說:“狐貍年久修煉成精,便會變化通靈,能知過去未來之事,成為狐仙。此必是狐仙暗地指示與人!”也有說道:“此古廟不知祀何神靈?年久荒涼,便被狐仙盤據(jù)。因為香火零落,想要顯個神通,預(yù)言未來之事,使人民敬信,借此享受三牲供養(yǎng)。但不知它所言是否靈驗?”又有道:“我輩本是楚國人民,為秦所滅。據(jù)它說來,我楚國又將復(fù)興?!卻是新王也出在我輩之中?提攜大眾,共享富貴,也是我輩之幸!”眾人一壁廂說,吳廣一壁廂聽。正是:大風(fēng)吹倒梧桐樹,自有旁人話短長。

吳廣正在聽得有趣,忽見一人從外走進,神氣洋洋。大眾方才談得高興,此人一到,忽然都變成啞子一般,卻個個眼睛一齊釘在此人身上。說起此人來,又是諸人天天見慣,并不是天外飛來的。欲知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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