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莽胤祥含冤養(yǎng)蜂道 四王爺深情慰兄弟

  卻說十三阿哥胤祥,因為那張調(diào)兵手諭的事,被皇上下旨責(zé)打了四十大板。這下胤祥可遭罪了。

  內(nèi)務(wù)府慎刑司里的太監(jiān)打板子是最有講究的。在這兒當(dāng)差的,大部分是前明東西廠、錦衣衛(wèi)和十三衙門的后代子孫,個個都有一套絕活。就說這打板子吧,是用綿紙包了稻草練出來的功夫。幾十板子下去,稻草要打得碎成粉未,可是外邊包著的綿紙,卻不能有一點破口,憑的全是一股內(nèi)力、暗勁。假如,被責(zé)打的人,有頭有臉有面子,他們能把你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可是回到家里上一點專治棒傷的金瘡藥,一夜功夫就能恢復(fù)。如果你是冤家對頭,那可不得了。幾十板子打下去,外邊皮兒不紅,肉不腫,可全是內(nèi)傷。抬回去不馬上找大夫,也只消一夜,會讓你五毒攻心,性命難保?滴趸噬弦驗閷κ⒏缲废檎{(diào)兵的事,心存疑慮,在廢了太子之后,不想對老十三重處,可是也不能不殺一殺他的傲氣,所以命人送到內(nèi)務(wù)府去,責(zé)打四十板子,然后送到養(yǎng)蜂夾道去羈押。可是,他老人家沒想到內(nèi)務(wù)府行刑的這幫人,是九阿哥旗下的家奴,又有老大親自監(jiān)刑,這板子能打得輕了嗎?當(dāng)然,他們不敢下毒手。因為,不管怎么說,胤祥是皇子阿哥,萬一下手重了,打死了,皇上那兒怎么交代呢,所以還算手下留情。可是四十板于下去,硬是把一個筋骨強壯,練過武功的十三阿哥,打得七魄不全三魂飄渺,昏死了過去。不知道內(nèi)情的人,以為胤祥金枝玉葉,嬌生慣養(yǎng),禁不住折騰。可是這些行刑太監(jiān)們卻放出風(fēng)來,說十三爺是裝出了一副可憐相,做給別人看的!

  打完之后,胤祥被送到皇宮后面的養(yǎng)蜂夾道拘押看管,不準(zhǔn)任何人探視、接近。這養(yǎng)蜂夾道,顧名思義,是御花園里養(yǎng)蜂人住的工棚,是就著冷宮的墻壁夾道,搭蓋起來的,簡陋不堪,有門沒窗戶,上頭開著兩扇天窗。夏天熱得要暈,冬天冷得要死,而且十分陰暗潮濕。這養(yǎng)蜂夾道,皇上也從沒來過,所以,老十三如今過的什么日子,他老人家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如今正在氣頭上,也顧不上對胤祥另外處置,只是答應(yīng)阿哥們的請求,讓他們給老十三送去了八個丫頭侍候。老三送了三個,老十四也是三個,老八呢,送去一個妖艷非常,聰明伶俐,能說會道,善察人意的姑娘,名叫喬小倩,小名喬姐。老九更絕,他送去侍候胤祥的不是別人,正是胤祥愛過、也恨過的阿蘭。

  十三爺胤祥還沒有成家,身邊只有一個收了房的大丫頭紫姑,十三爺被責(zé)打被拘押,她當(dāng)然要跟過來了。此刻,她正在為十三爺擦洗傷口,小心地敷上云南白藥。十三爺還在發(fā)著高燒,已經(jīng)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三夜。紫姑寸步不離地守在這兒,煎熬得兩眼紅腫,眼眶發(fā)黑?墒,她不知道這新來的八個丫頭的底細(xì),怕她們暗害胤祥,所以一會兒也不敢離開。還好,當(dāng)一抹夕陽從天窗照下來的時候,胤祥終于醒過來了。紫姑連忙端過一杯水來,扶著胤祥,吞服了幾粒云南白藥的保命籽,這才說:“謝天謝地,爺總算醒過來了。”

  胤祥吃力地睜開眼睛:“哦……這,這里是養(yǎng)蜂夾道吧……怎么就你一人在這兒嗎?”

  紫姑一邊抹淚,一邊說:“十三爺,您醒過來就好了,現(xiàn)在什么也別想,什么也別問。三爺、八爺、九爺、十四爺還送了八個丫頭來呢。奴婢不放心,一直讓她們在外邊侍候著呢。”

  胤祥向外瞟了一眼,見門口就站著一個丫頭,便指了指她說:“你,你過來替替紫姑,讓她去歇一會兒。紫姑,看把你累得都變了模樣了,去睡一會兒吧。”說完,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紫姑是什么時候走的,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半昏半迷中的胤祥,突然聽到耳邊有人輕聲說話:“十三爺,十三爺,您老醒醒。三爺讓人送來了一些玫瑰薄荷露,是清熱解毒的。您老趁熱喝幾口吧。”

  嗯?這聲音怎么這樣熟悉,難道是她……幻覺中,胤祥覺得那個俏麗、潑辣、敢說敢為的阿蘭,正向自己走來。他陡然一驚,醒了。睜開眼睛一看,面前一個端著湯碗,手拿調(diào)羹的女子,柳葉眉,鵝蛋臉,下巴上長著一顆朱砂美人痣,這不是阿蘭又是誰呢?對,就是她。我為她相思幾年,費盡了心機,想娶她過來作正室福晉,四哥還替她辦了抬籍的文書?墒,這女子卻變了心,給臉不要臉,硬是把我從謫仙樓里給堵了出來。為此,我萬念俱灰,才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事事出頭,惹事生非,以致落到今天的下場。四哥說得不錯,鬼不可怕,人最可怕。如今,我落了難,三哥、八哥、十四弟都送了丫頭來,明是侍候我,實際上卻是在監(jiān)視我。不早不晚地九哥把阿蘭也送來了。好啊,你也要在我身邊當(dāng)奸細(xì)了,你也要對我落井下石了。算我胤祥鬼迷心竅,瞎了眼睛,認(rèn)識了你這個絕情絕義,心懷叵測的女人!想到這兒,胤祥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力氣,他猛地起身,一把搶過湯碗,順手一潑,倒在了阿蘭的臉上。那玫瑰薄荷露,順著阿蘭的頭上、臉上流了下來。阿蘭撲通一下長跪在床前,無聲地痛哭起來。

  她怎么能不哭呢?一個貧寒之家的弱女子,為救全家性命,自賣自身,當(dāng)了歌妓,又被任伯安買下,進(jìn)了九爺家的戲班子。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含淚帶笑,輕歌曼舞地侍候那些達(dá)官貴人,時時都有遭受凌辱的危險,她阿蘭過的是非人的日子。∽詮哪悄,在劉八女的莊上被十三爺仗義救下之后,阿蘭就暗自下了決心,今生今世,哪怕變牛作馬,也要報答十三爺?shù)拇蠖鳌K雷约荷矸莸唾v,做福晉,甚至做十三爺?shù)男℃,阿蘭從沒敢想過。能當(dāng)個丫頭,侍候十三爺一輩子,也就心滿意足了。哪知,一到北京,那個該死的任伯安,就把這事給九爺說了,并且傳下九爺?shù)牧钪,要把阿蘭送給十三爺。條件嘛,只有一個,就是叫阿蘭時時處處注意十三爺?shù)囊磺行袆,并且要密報給九爺知道,不然的話,就殺掉阿蘭的全家。阿蘭是個有血性、剛強正義的女于,也是一個多情的、知恩必報的女子。她知道,十三爺對她阿蘭是一片真情,也真想馬上來到胤祥身邊。可是她怎么能貪圖一時的平安歡樂去做陷害十三爺?shù)氖聝耗?所以,?dāng)胤祥拿著那張空白的抬籍文書去找她時,她斷然拒絕了?蛇@事胤祥不知道,以為阿蘭變心了呢!今天,十三爺遭了難,九爺又趁機把她派了來,名義上是侍候,可還是那個條件,還是要她監(jiān)視十三爺,密報十三爺身邊發(fā)生的一切事情。阿蘭知道十三爺如今落了難,她怎么能不牽腸掛肚的惦記呢。所以,這次九爺派她來時,她答應(yīng)了,但也暗自下了決心,侍候十三爺可以,讓我當(dāng)奸細(xì),我寧死也不干,F(xiàn)在,十三爺惱她,恨她,她心如明鏡,可是怎么向十三爺說清呢,說了,十三爺又怎么肯信呢?再說,這里還有三爺,八爺、十四爺派的人。耳目混雜,她又怎么敢說呢?抽泣過一陣之后,她小聲地說:“十三爺,奴婢心里知道,您老惱我恨我。這事,奴婢也說不清。天長地久,總有一天爺會知道我阿蘭是什么樣的人……”

  話剛說到這兒,突然門簾一挑,走進(jìn)了一個身材窈窕,面目嬌艷的女子,一進(jìn)來,就眉飛色舞地嚷嚷起來:“喲,這唱的是哪一出!十三爺,您與阿蘭是老相識了,現(xiàn)在您老躺著,她跪著,十三爺您不心疼嗎?”一邊說著,一邊徑自來到床頭靠在胤祥的身上。

  胤祥心想:好嘛,這也是個奸細(xì)?此@大模大樣,沒羞沒臊的樣子,說不定還是個頭兒呢。便沒好氣地問:“你叫什么,從哪位阿哥府里來的?”

  “喲,十三爺,您老和阿蘭慪氣,怎么往奴婢身上發(fā)火呀?奴婢喬小倩,是八爺府上的丫頭,八爺派我來侍候爺?shù)。因為比她們幾個大兩歲,她們都叫我喬姐。這里除了紫姑,還有八個丫頭,我就算是個頭兒吧。你老放心,我們不是來臥底的。您老也別把我們當(dāng)賊防著。其實,我們都是下人,也都是實心實意來侍候您老的。等您老災(zāi)星退了,看著我們不順眼,一句話,把我們打發(fā)了不就完了嗎?奴婢給阿蘭姐姐求個情。您饒了她吧。”

  胤祥心中又是一驚。好家伙,這女子果然厲害,不愧是八哥調(diào)教出來的人。我剛問一句,她就說了這么一大套。他正想開口,跪在地上的阿蘭卻搶先說:“喬姐,你剛才回八爺府上取衣服,這里的幾個小丫頭,玩的玩兒,睡的睡了,紫姑又熬得受不了,我才過來侍候一會兒。不想失手灑了玫瑰露。十三爺心里不高興,可是爺沒有訓(xùn)斥我。”

  這里正在糾纏不清,卻見外邊看押的衛(wèi)士進(jìn)來通報:“回十三爺,四爺瞧您來了。”話沒落音,四阿哥胤禎一挑門簾,神清氣閑地走了進(jìn)來。他徑直來到床前,看了看胤祥的氣色說:“十三弟,你,你好些嗎?”

  胤祥大難之中見到親人,不由得熱淚奪眶而出。他哽咽著說:“四哥,多謝你還惦記著小弟,我,我好多了……”

  老四連忙勸慰,語帶雙關(guān)地說:“哎,別難過,我是奉旨前來看你的。你好好養(yǎng)傷,不要多想事,等傷好了,再吃幾劑補藥,身子很快就會復(fù)原的。”四阿哥一邊說,一邊替胤祥掖著被角,順手把一個硬邦邦的小包,塞進(jìn)了胤祥的被窩。胤祥心中一動。哦,四哥精細(xì)得很,他這“奉旨探望”的話,恐怕是說給喬姐、阿蘭她們聽的。他正在猜想,卻聽四哥說:“十三弟,你不要胡想。你的事,現(xiàn)在雖然不明白,可是八弟待你還是有情有義的。他一向敬重你的爽直,不會虧待你的。”

  老十三一聽這話,驚異地瞪大了眼睛:“八哥?八哥怎么了?”

  “哦,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拾斪尡姶蟪纪婆e太子。老八素來人品端正,辦事穩(wěn)重,深得朝臣們的擁戴,這次,恐怕要被立為東宮太子了。這不是個天大的喜信嗎?”

  胤祥心中一沉。哦,四哥這是正話反說,給我送信來的。哼,我這次受到誣陷,十有九成,是八哥做成的圈套。他要是當(dāng)了太子,我還能有命嗎?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下,四哥偷偷塞進(jìn)去的那件東西,似乎是一把匕首。嗯,四哥這是讓我做防身武器,還是自裁的準(zhǔn)備呢?當(dāng)著喬姐和阿蘭的面,他問也不好問,說又沒法說,便只好假裝高興地說:“哦?要是八哥當(dāng)了太子,那可太好了。父皇怎么說呢?”

  “父皇還沒有明詔,不過,也就是這幾天要定的事兒了。唉,現(xiàn)在想來,咱哥倆從前都糊涂了,干嗎要死心塌地的去保胤礽呢,真是愚忠啊……”

  胤祥一急,愣勁兒又上來了:“四哥,就是父皇下旨?xì)⑽遥乙惨f,從前咱們保胤礽沒錯兒,他是太子嘛……”話剛說到這兒,突然瞧見四哥的眼神,他明白,八哥派來的丫頭喬姐就在身邊,這話不能說了,身子一動,腰間被硌了一下,他不覺一陣膽寒,打了個冷戰(zhàn)。喬姐忙說:“十三爺,您老冷嗎?我再取一條被子來。”說著便要上前,替十二爺掖被子。

  胤祥連忙止。“不,不冷。喬姐,晚間再加被子吧。”喬姐還在猶豫,四阿哥胤禎卻陰沉著臉說話了:“哦,你就是喬姐?是這里的頭兒吧。”

  “回四爺,奴才原來是十四爺?shù)娜,后來跟了八爺,如今被八爺派來侍候十三爺。這兒的事,里邊有紫姑管。外邊嘛,奴婢年長些,多操點心。”

  “哦,你既然在十四爺府上待過,該知道十四爺和我是什么關(guān)系。”

  “回四爺,奴婢知道。四爺和十四爺是一母同胞。”

  四爺神色嚴(yán)厲地說:“嗯,知道就好。另外,你大概也知道,我四爺是出了名的冷面王爺。我告訴你,我這位十三弟,就交給你們幾個了。我把話說到前邊,如果你們不小心侍候,或者是故意賣弄風(fēng)騷,勾引十三爺,我決不放過你們。十三爺這里萬一有個好歹,我四爺要把你們幾個全部活埋了,給他殉葬,你聽清楚了嗎?”

  喬姐機靈靈打了個寒戰(zhàn),羞得滿面通紅。她撲通一聲跪下:“四王爺請放心,奴婢等記下了。”

  胤禎不再理她,向十三弟深情地看了一眼,轉(zhuǎn)身大步走了。

  胤祥耐著性子,一直等到夜深入靜的時候,才把四哥放到被窩里的小包拿出來,打開一看,原來不是匕首,卻是一把銀湯匙。還有一張小紙條,上面寫道:“只要世上還有一個人愛你,你就不該去。”胤祥連看幾遍,放在嘴里嚼碎咽了。他終于明白四哥的來意。八哥可能會當(dāng)太子,外邊形勢嚴(yán)重,四哥是怕他萬一想不開,尋了短見,這才特意來囑咐他的。那柄銀湯匙,也是為了怕別人在食物中放毒,才送來讓他試毒用的。四哥,你,你真是我的好哥哥呀。胤祥止不住淚如雨下,把枕頭都打濕了。

  四阿哥胤禎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府里時,天已經(jīng)全黑了。兩個兒子弘時和弘歷帶著家人,迎出門來。胤禎沉著臉問:“有人來過嗎?”老大弘時上前答道:“回父親。鄔先生、文覺大師、性音和尚下午就來了,兒子安排他們幾位在花園里的書房吃酒呢。還有,十叔派人送來請?zhí),請父親今晚去十叔那里赴宴。”

  胤禎心中一動,嗯,這一定是老八看到要當(dāng)太子了,自己不出面,卻讓老十來拉我了。哼,酒無好酒,宴無好宴,這渾水我不蹚:“你把請?zhí)樟藛幔?rdquo;弘歷連忙答道:“回父親,這事兒是兒子接待的。我說,父王出去不知什么時候回來,請?zhí)垘Щ厝ィ掖竿踔x謝十叔。如果父親回來早了,定去十叔府里赴宴。晚了,去不成,請十叔海涵。”

  胤禎十分滿意弘歷的回答,笑著吩咐一聲:“好,這事辦得好,你們下去吧。”說完徑自向后花園走去。

  四王爺胤禎的這個后花園,閑雜人等是不準(zhǔn)隨便出入的。這里何專門為謀士鄔思明建造的書房。文覺和性音兩個和尚,都是身懷絕技的江湖怪客,也是胤禎從各地收羅來的,請到府上做了清客。只有他們幾個,才能在這里議論大事,也為四爺出謀獻(xiàn)策。胤禎走來的時候,一位書生,兩個和尚,正在猜枚吃酒。胤禎悄悄地站在窗下,往里一看,驚得他目瞪口呆。

精彩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