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愛情故事
魯迅一生中真正的愛情體驗是許廣平給他帶來的。關(guān)于魯迅與許廣平由相識相交到相知相戀的過程,在《許廣平的一生》、《許廣平的故事》等專著中已有詳盡的介紹。去年中央電視臺、浙江電視臺、紹興電視臺又聯(lián)合攝制了二十集電視連續(xù)劇《魯迅與許廣平》,近期將在熒屏與廣大觀眾見面。在這篇短文中,沒有必要再費筆墨去復(fù)述那些廣為人知的內(nèi)容,只想著重介紹他們相戀的思想基礎(chǔ)和某些生動細節(jié)。
用世俗的眼光看來,魯迅跟許廣平的結(jié)合存在諸多障礙:論年齡,雙方相差有十八歲之多;論外貌,魯迅身材矮小,并無特殊魅力;論金錢,魯迅不但家庭負擔(dān)沉重,而且因購置北京西三條二十一號寓所而債務(wù)在身;論地位,魯迅固然在文壇享有盛譽,但當(dāng)時卻因支持進步學(xué)生運動而被北洋政府教育部免去僉事之職,甚至面臨著被通緝的危險。最大的障礙,還是魯迅有著一位形式上的太太,如果離婚,按紹興舊習(xí),女方會因為被“休”而倍受歧視,后果不堪設(shè)想。魯迅寧可陪著做一世的犧牲,也不愿傷害雖然無愛但卻無辜的異性。然而,許廣平仍然主動果敢地向魯迅獻出了純真的愛情,其根本原因,在于他們有著深受封建包辦婚姻之害的共同遭遇(許廣平剛生下三天,被酩酊大醉的父親“碰杯為婚”,將她許配給劣紳家的子弟,后逃婚離家,北上求學(xué)),又有著反抗舊社會、舊禮教、舊教育的共同思想。
她跟魯迅當(dāng)時所能選擇的惟一的結(jié)合方式,就是同居。許廣平后來對此做出了明確解釋:“我們以為兩性生活,是除了當(dāng)事人之外,沒有任何方面可以束縛,而彼此間在情投意合,以同志一樣相待,相親相敬,互相信任,就不必要有任何的俗套。我們不是一切的舊禮教都要打破嗎?所以,假使彼此間某一方面不滿意,絕不需要爭吵,也用不著法律解決,我自己是準(zhǔn)備著始終能自立謀生的,如果遇到?jīng)]有同住在一起的必要,那么馬上各走各的路……”(《〈魯迅年譜〉的經(jīng)過》,原載1940年9月16日上!队钪骘L(fēng)》乙刊)。
關(guān)于魯迅與許廣平戀愛的過程和細節(jié),大致是這樣的——他們相識于1923年10月,那時魯迅開始兼任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xué)校(后改名北京女子師范大學(xué))國文系講師,每周講授一小時中國小說史,而許廣平是該校國文系二年級學(xué)生。在每周三十多點鐘的課程中,她最盼望聽講小說史,上課時常選擇第一排座位。在學(xué)校,魯迅是一位在學(xué)生中找不出一句惡評的老師,而許廣平則是一位聽課時喜好忘形而直率地提問的小學(xué)生。他們相交于1925年3月11日,當(dāng)時女師大發(fā)生了反對校長楊蔭榆的學(xué)潮,作為學(xué)生自治會總干事的許廣平正是學(xué)潮中的骨干。為了解除時代的苦悶,探討中國女子教育的前途,她主動給魯迅寫出了第一封信。從此他們在斗爭中相互支持,在事業(yè)上相互幫助,在生活上相互關(guān)懷。他們相戀于1925年10月20日(這個日期是絕對正確的,但筆者暫不準(zhǔn)備披露材料來源)。這一天的晚上,在魯迅西三條寓所的工作室———“老虎尾巴”,魯迅坐在靠書桌的藤椅上,許廣平坐在魯迅的床頭,27歲的許廣平首先握住了魯迅的手,魯迅同時也報許廣平以輕柔而緩緩的緊握。許廣平脈搏的劇烈跳蕩,正跟魯迅逐漸急促的呼吸聲相應(yīng)。于是,魯迅首先對許廣平說:“你戰(zhàn)勝了!”
許廣平不禁報以羞澀的一笑。(以上細節(jié),參閱許廣平:《風(fēng)子是我的愛……》,原載《魯迅研究動態(tài)》1985年第1期)。接著,兩人熱烈地接吻。第二天,剛剛寫完小說《孤獨者》四天的魯迅,又一氣呵成了一篇以婚戀為題材的充滿生活哲理和抒情色彩的小說——《傷逝》。
1927年10月3日,魯迅和許廣平終于在上海開始了他們的同居生活。魯迅承認,在他和許廣平結(jié)合的全過程中,許廣平都比他決斷得多。
為使讀者比較全面而準(zhǔn)確地了解魯迅的婚戀生活,還有必要澄清一些訛傳,批駁一些謬說。這些訛傳和謬說大多是打著反對神化魯迅的旗號拋出的,但由于有悖于事實,并不能達到恢復(fù)歷史人物原貌的目的,而只能混淆真?zhèn)?惑亂視聽。據(jù)筆者所知有以下幾種:
一:二許爭魯說。在談及魯迅的婚戀生活時,中外一些研究者常提及許羨蘇。有人甚至用直截了當(dāng)或隱晦含蓄的筆墨把魯迅和許羨蘇的關(guān)系神秘化,認為他們的感情已超乎友情。作這種判斷主要有兩個依據(jù):1,魯迅的學(xué)生和友人孫伏園曾對人說:“L(按:指魯迅)家不但常有男學(xué)生,也常有女學(xué)生,但L是愛長的那一個的,因為她最有才氣云云。”(魯迅1926年9月30日致許廣平)“長的”指許廣平,相對矮的那一位則指許羨蘇。2,據(jù)魯迅自己統(tǒng)計,魯迅致許羨蘇的書信多達110封,比致許廣平信多30封,而許羨蘇致魯迅信也多達96封。此外,許羨蘇曾替魯迅北京寓所管賬,管理書籍,還為魯迅編織過毛衣、圍巾、毛背心。但是,以上事實只能說明魯迅和許羨蘇關(guān)系密切,而不能證明他們之間有超乎友誼的情感。比如魯迅與“二許”之說,原是孫伏園散布的流言,魯迅在同一信中對此表示不滿,認為這種說法“正如伏園之人,不足道也”。至于魯迅與許羨蘇通信,基本上是在魯迅與許廣平相愛雙雙南下之后。因為魯迅常常需要調(diào)閱存放在北京寓所的書刊、拓片,只好委托替魯瑞和朱安管家的許羨蘇代寄。這些往返信函的內(nèi)容多屬事務(wù)性,并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內(nèi)容,更不是某位名家揣測的是表達魯迅的“贖罪”心情。1931年許羨蘇到大名河北第五女子師范學(xué)校任教。離開北京之前,她把魯迅寄她的信捆成一包,親手交給了朱安,可見這批信件并沒有神秘內(nèi)容。許羨蘇為魯迅織毛線,系受魯迅母親的委托,也并不是表達超乎尋常的情感。
二:暗戀蕭紅說。有人因為魯迅與蕭紅大都過早地蒙受了婚姻的創(chuàng)傷,都有肺病和熱烈而沉郁的鄉(xiāng)土情感,共同語言多,對話范圍廣,就認為魯迅和蕭紅在潛意識中彼此暗戀。這位論者還給讀者布下了一個疑陣:“后來,她(指蕭紅)遠走東京,卻一去沒有了消息。這是頗費猜量的。”其實,蕭紅1936年7月去東京,蕭軍去青島,暫定分別一年,是因為蕭軍一度移情別戀,使蕭紅內(nèi)心苦痛,兩人之間一度產(chǎn)生了感情裂痕。這跟魯迅絲毫也沒有關(guān)系。即使如此,在蕭紅赴日本期間給蕭軍的信中,仍時時流露出對蕭軍的戀情。許廣平在《憶蕭紅》一文中談到,魯迅跟二蕭接近的原因是因為他們是“兩個北方來的不甘做奴隸者”,而且蕭紅又具有活潑開朗、天真無邪的性格,因此才“用接待自己兄弟一樣的感情招待了他們”(原載1945年11月28日上!洞蠊珗·文藝》)。二蕭跟魯迅接觸過程中,蕭軍寫信多,蕭紅上門拜訪多。因魯迅當(dāng)時多病,蕭紅來時多半是由許廣平出面作陪。在蕭紅心目中,魯迅是敬愛的導(dǎo)師,慈祥的長輩,并沒有留下讓人猜量的感情空間。
三:與弟媳關(guān)系曖昧說。這種說法起因于魯迅與二弟周作人突然失和,而雙方都沒有公開失和的真相,致使眾說紛壇,莫衷一是。
1991年,千家駒先生在海外發(fā)布了一個聳人聽聞的消息:周作人的日本老婆羽太信子曾經(jīng)是魯迅的妻子,證據(jù)是魯迅1912年7月10日的一則日記。原文是:“午前赴東交民巷日本郵局寄東京羽太家信并日銀十元。”千家駒解釋兌,“羽太”即羽太信子,魯迅把寄羽太信子的信函稱為“家信”,可知他們是夫妻關(guān)系。(千家駒:《魯迅與羽太信子的關(guān)系及其它》,1991年《明報月刊》第1期)這種妄解不僅蒙蔽了一些對魯迅生平不熟悉的青年人,同時也蒙蔽了一些學(xué)富五車的學(xué)者教授。有人據(jù)此解釋,“魯迅”這個筆名中的“魯”字取其母魯瑞的姓,而“迅”(xùn)與“信”(xìn)在南方是諧音字,系指羽太信子,所以“魯迅”這個筆名反映了魯迅內(nèi)心深處母愛與性愛的沖突。事實是:羽太信子是魯迅二弟周作人之妻,1909年在日本成婚。
羽太信子家貧,人口多——有祖母,父母,一弟二妹。為幫助周作人及羽太一家的生活,魯迅毅然中斷了留學(xué)生活。魯迅對友人許壽裳說:“你回國很好,我也只好回國去,因為起孟(即周作人)將結(jié)婚,從此費用增多,我不能不去謀事,庶幾有所資助。”(《亡友魯迅印象記》)1911年5月,周作人夫婦歸國。1912年5月16日,羽太信子分娩,得一子。其弟羽太重九攜妹羽太芳子來紹興,照顧產(chǎn)婦。魯迅7月10日寄“羽太家信”,并不是寄給羽太信子的信,而是寄給日本羽太家的信。當(dāng)時羽太信子在浙江紹興,6月12日、6月29日曾兩次給魯迅來函,據(jù)推斷似為向魯迅要錢。魯迅“寄羽太家信并日銀十元”顯然與羽太信子來信有關(guān)。魯迅也曾復(fù)羽太信子信,日記寫明是“與二弟婦信”,而不是“寄羽太家信”。由此可見,望文生義會得出多么荒唐可笑的結(jié)論。
四:“濯足”系手淫自慰或其它性行為說。在魯迅日記中,間或有“夜濯足”的記載。濯,洗滌之意。《孟子·離婁上》:“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意思是清水用以洗滌帽子上的絲帶,渾水則用來洗腳。《楚辭·漁父》:“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后來就用濯纓表示清高自守的行為,而以濯足作為被道學(xué)家視為污濁的性行為的隱語。因為一般人有每天洗腳的衛(wèi)生習(xí)慣,但在魯迅日記中卻有時大半月、甚至幾個月才出現(xiàn)“濯足”的記載,于是有人懷疑這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洗腳,而是性生活或性行為的隱語。這種理解也是一種妄測。因為魯迅日記并非皇帝的起居注,是寫給自己看的,有很大的隨意性。生活中的要事經(jīng)常有意或無意不錄,小事則經(jīng)常失記,更何況魯迅生前也并不是每天都洗腳,特別是在寒冬。魯迅日記中濯足的記載時斷時續(xù),其中并沒有什么隱秘之處。
比如魯迅1915年至1918年獨居于北京紹興縣館時,日記中有“夜濯足”的記載,而在與許廣平開始同居的1927年10月日記中反無“濯足”的記載,可見“濯足”與性行為并無關(guān)連。再如,魯迅臨終前不久的日記中(如1936年9月21日,10月12日)都有“夜濯足”的記載。當(dāng)時魯迅正在發(fā)燒,病情嚴(yán)重,當(dāng)然不會有性生活的雅興。所以,應(yīng)該把魯迅日記中的“濯足”如實地解釋為洗腳,而不應(yīng)作其它的奇想和發(fā)揮。
五,魯迅狎妓說。前些年,海內(nèi)外一些以反魯為職志的作家還發(fā)布了另一個爆炸性新聞:“魯迅狎妓。”證據(jù)是:魯迅日記中出現(xiàn)過“邀一妓略來坐,與以一元”的記載。經(jīng)查核,這句引文出自魯迅1932年2月16日記,前后文是:“夜全寓十人皆至同寶泰飲酒,頗醉。
復(fù)往青蓮閣飲茗,邀一妓略來坐,與以一元。”所謂“全寓”,系指魯迅一家三口及其三弟周建人全家。如狎妓,哪有全家同往并攜夫人的道理?事實是,日記中所謂“妓”系指“一·二八”事變之后淪為歌女的女性。“略來坐”,無非是借聊天進行社會調(diào)查。魯迅同年創(chuàng)作的舊體詩《七絕·所聞》《七絕·無題》就都是以這些下層婦女流離失所的痛苦生活為題材。所以,這種謠傳絲毫無損于魯迅的人格,只能暴露出造謠者內(nèi)心的陰暗。
在《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草六》中,魯迅談到論及一個作家必須顧及全人:“倘有取舍,即非全人,再加抑揚,更離真實。譬如勇士,也戰(zhàn)斗,也休息,也飲食,自然也性交,如果只取他末一點,畫起像來,掛在妓院里,尊為性交大師,那自然也不能說是毫無根據(jù)的,然而,豈不冤哉!”我想,在談及作家婚戀生活時,如果捕風(fēng)捉影,移花接木,或背離事實,憑空杜撰,那必將使論述對象蒙受更大的冤屈,這種做法更是不足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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