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十四 神仙三十四

裴氏子 崔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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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子

唐開元中,長安裴氏子,于延平門外莊居,兄弟三人未仕,以孝義聞,雖貧好施惠。常有一老父過之求漿,衣服顏色稍異。裴子待之甚謹(jǐn),問其所事。云:“以賣藥為業(yè)。”問其族。曰:“不必言也�！币蚴峭鶃眄�宿于裴舍,積數(shù)年而無倦色。一日謂裴曰:“觀君兄弟至窶,而常能恭己不倦于客,君實長者,積德如是,必有大福。吾亦厚君之惠,今為君致少財物,以備數(shù)年之儲�！迸峋粗x之。老父遂命求炭數(shù)斤,坎地為爐,熾火。少頃,命取小磚瓦如手指大者數(shù)枚,燒之,少頃皆赤,懷中取少藥投之,乃生紫煙,食頃變?yōu)榻鹨?約重百兩,以授裴子,謂裴曰:“此價倍于常者,度君家事三年之蓄矣。吾自此去,候君家罄盡,當(dāng)復(fù)來耳�！迸崾闲值芤婢蠢细�,拜之。因問其居。曰:“后當(dāng)相示焉,訣別而去。”裴氏乃貨其金而積糧。明年遇水旱,獨免其災(zāi)。后三年,老父復(fù)至,又燒金以遺之。裴氏兄弟一人愿從學(xué)。老父遂將西去,數(shù)里至大白山西巖下,一大盤石,左有石壁。老父以杖叩之,須臾開。乃一洞天。有黃冠及小童迎接。老父引裴生入洞。初覺暗黑,漸即明朗,乃見城郭人物,內(nèi)有宮闕堂殿,如世之寺觀焉。道士玉童仙女無數(shù),相迎入,盛歌樂。諸道士或琴棋諷誦言論。老父引裴氏禮謁,謂諸人曰:“此城中主人也。”遂留一宿,食以胡麻飯、麟脯、仙酒。裴告歸。相與訣別。老父復(fù)送出洞,遺以金寶遣之。謂裴曰:“君今未合久住,且歸。后二十年,天下當(dāng)亂。此是太白左掩洞,君至此時,可還來此,吾當(dāng)迎接。裴子拜別。比至安史亂,裴氏全家而去,隱于洞中數(shù)年。居處仙境,咸受道術(shù)。亂定復(fù)出。兄弟數(shù)人,皆至大官;一家良賤,亦蒙壽考焉。(出《原化記》)

【譯文】

唐朝開元年間,長安有一個姓裴的,在延平門外居住。他兄弟三人都沒有做官,因為孝順老人為人仁義而遠(yuǎn)近聞名。他家雖然貧困,但是喜歡施舍。有一回一個老頭路過他家要水喝。這老頭的衣服、面色與常人略有不同。姓裴的對他很恭敬,很周到。姓裴的問老人是干什么的,老人說自己以賣藥為業(yè)。他又問老人的家族如何,老人說不必講了。因此,這位老人來來往往經(jīng)常住在裴家,好幾年之后裴家也沒有厭煩的表示。有一天,老人對姓裴的說:“我見你家里極其貧困簡陋,而對客人能長期不疲倦地恭敬、照顧,你實在是一位長者。你積德如此,一定會有大福的。我也受到你很多恩惠,現(xiàn)在給你弄一點財物來,用來作為今后幾年的儲備�！毙张岬谋硎靖兄x。老頭于是讓人找來幾斤炭,在地上挖了個坑當(dāng)爐灶,點上火。不一會兒,又讓人拿來幾塊手指大小的磚瓦,放在火里燒。片刻之間全都燒紅。老人從懷里取出一點藥來扔到里邊,火上冒出來一股紫煙,一頓飯的時間磚塊就變成金子了。金子的重量大約有一百兩,老人全給了姓裴的。老人說:“這些金子的價格,是一般金子的一倍,估計夠你家花用三年了。我現(xiàn)在要離開這里,等到你家的金子用光了,我再來。”姓裴的兄弟們更加敬重老人。他們拜他,問他住在哪里。老人說:“以后我會讓你們知道的�！闭f完,老人就告別而去。姓裴的就賣了黃金,買了許多糧食積存起來。第二年遇上水災(zāi)旱災(zāi),只有他家沒受到饑餓。三年后,老頭又來了,又燒了些金子送給他們。裴氏兄弟中有一個愿意跟著老頭學(xué)道,老頭就領(lǐng)著他往西去了。走了幾里,來到太白山的西巖下。這里有一塊大磐石,右邊有石壁,老頭用拐杖敲了敲。磐石立刻就移開了,原來這是一個洞口,有道士和小童出來迎接。老頭領(lǐng)姓裴的走進(jìn)洞中,一開始覺得黑暗,漸漸地變得明亮,就看到了城郭和人物。這里面有殿堂宮闕,和人世間的寺觀差不多。這里邊的道士、玉童、仙女,不計其數(shù)。姓裴的被迎了進(jìn)去,歌聲樂聲大作,道士們有的彈琴,有的下棋,有的讀書,有的談?wù)�。老頭領(lǐng)著姓裴的見禮,對人們說:“這是長安城中的主人。”于是就留姓裴的住了一宿,拿胡麻飯給他吃,拿麟脯給他吃,還給他酒喝。姓裴的要回家,大家和他告別。老頭把他送出洞來,送給他一些金銀珠寶讓他上路,對他說:“你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久住,暫且回去,二十年之后,天下將會大亂,這是太白山左掩洞,你到了那個時候,可以自來這里,我會迎接你的�！毙张岬陌葜x告別。等到了安史之亂,姓裴的全家都去了,隱居在洞中好幾年。住在仙境中,全都學(xué)到了道術(shù)。叛亂平定之后,他們又出來居住,兄弟幾人都做了大官。這一家人,不管主人與仆人,全都得到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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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煒

貞元中,有崔煒者,故監(jiān)察向之子也。向有詩名于人間,終于南海從事。煒居南海,意豁然也,不事家產(chǎn),多尚豪俠。不數(shù)年,財業(yè)殫盡,多棲止佛舍。時中元日,番禺人多陳設(shè)珍異于佛廟,集百戲于開元寺。煒因窺之,見乞食老嫗,因蹶而覆人之酒甕。當(dāng)壚者毆之。計其直僅一緡耳,煒憐之,脫衣為償其所直。嫗不謝而去。異日又來告煒曰:“謝子為脫吾難。吾善灸贅疣。今有越井岡艾少許奉子,每遇疣贅,只一炷耳,不獨愈苦,兼獲美艷。煒笑而受之。嫗倏亦不見。后數(shù)日,因游海光寺。遇老僧贅于耳。煒因出艾試灸之,而如其說。僧感之甚,謂煒曰:“貧道無以奉酬。但轉(zhuǎn)經(jīng)以資郎君之福祐耳。此山下有一任翁者,藏鏹巨萬,亦有斯疾,君子能療之,當(dāng)有厚報。請為書導(dǎo)之。”煒曰:“然�！比挝桃宦勏曹S,禮請甚謹(jǐn)。煒因出艾,一爇而愈。任翁告煒曰:“謝君子痊我所苦,無以厚酬,有錢十萬奉子。幸從容,無草草而去。”煒因留彼。煒善絲竹之妙,聞主人堂前彈琴聲,詰家童。對曰:“主人之愛女也�！币蛘埰淝俣鴱椫�。女潛聽而有意焉。時任翁家事鬼曰獨腳神,每三歲必殺一人饗之。時已逼矣,求人不獲。任翁俄負(fù)心,召其子計之曰:“門下客既不來,(明抄本無“不來”二字。)無血屬,可以為饗。吾聞大恩尚不報,況愈小疾耳�！彼炝罹呱耩偂Ｒ箤�半,擬殺煒,已潛扃煒?biāo)�處之�?而煒莫覺。女密知之,潛持刃于窗隙間,告煒曰:“吾家事鬼,今夜當(dāng)殺汝而祭之。汝可持此破窗遁去;不然者,少頃死矣。此刃亦望持去,無相累也。”煒恐悸汗流,揮刃攜艾,斷窗欞躍出,拔鍵而走。任翁俄覺,率家童十余輩,持刃秉炬追之六七里,幾及之。煒因迷道,失足墜于大枯井中。追者失蹤而返。煒雖墜井,為槁葉所藉而無傷。及曉視之,乃一巨穴,深百余丈,無計可出。四旁嵌空宛轉(zhuǎn),可容千人。中有一白蛇盤屈,可長數(shù)丈。前有石臼,巖上有物滴下,如飴蜜,注臼中,蛇就飲之。煒察蛇有異,乃叩首祝之曰:“龍王,某不幸,墜于此,愿王憫之,幸不相害。因飲其余,亦不饑渴。細(xì)視蛇之唇吻,亦有疣焉。煒感蛇之見憫,欲為灸之,奈無從得火。既久,有遙火飄入于穴。煒乃燃艾,啟蛇而灸之,是贅應(yīng)手墜地。蛇之飲食久妨礙,及去,頗以為便,遂吐徑寸珠酬煒。煒不受而啟蛇曰:“龍王能施云雨,陰陽莫測,神變由心,行藏在己,必能有道,拯援沉淪,儻賜挈維,得還人世,則死生感激,銘在肌膚,但得一歸,不愿懷寶�！鄙咚煅手�,蜿蜒將有所適。煒?biāo)燧d拜,跨蛇而去,不由穴口,只于洞中行,可數(shù)十里。其中幽暗若漆,但蛇之光燭兩壁。時見繪畫古丈夫,咸有冠帶。最后觸一石門,門有金獸嚙環(huán),洞然明朗。蛇低首不進(jìn),而卸下煒。煒將謂已達(dá)人世矣。入戶,但見一室,空闊可百余步,穴之四壁,皆鐫為房室,當(dāng)中有錦繡幃帳數(shù)間,垂金泥紫,更飾以珠翠,炫晃如明星之連綴。帳前有金爐,爐上有蛟龍鸞鳳、龜蛇鸞雀,皆張口噴出香煙,芳芬蓊欝。傍有小池,砌以金壁,貯以水銀鳧鹥之類,皆琢以瓊瑤而泛之。四壁有床,咸飾以犀象,上有琴瑟笙篁、鼗鼓柷敔,不可勝記。煒細(xì)視,手澤尚新。煒乃恍然,莫測是何洞府也。良久,取琴試彈之,四壁戶牖咸啟,有小青衣出而笑曰:“玉京子已送崔家郎君至矣。”遂卻走入。須臾,有四女,皆古環(huán)髻,曳霓裳之衣。謂煒曰:“何崔子擅入皇帝玄宮耶?”煒乃舍琴再拜。女亦酬拜。煒曰:“既是皇帝玄宮,皇帝何在?”曰:“暫赴祝融宴爾。”遂命煒就榻鼓琴。煒乃彈胡笳。女曰:“何曲也?”曰:“胡笳也。”曰:“何為胡笳?吾不曉也�！睙樤�:“漢蔡文姬,即中郎邕之女也,沒于胡中,及歸,感胡中故事,因撫琴而成斯弄,像胡中吹笳哀咽之韻�！迸�皆怡然曰:“大是新曲。”遂命酌醴傳觴。煒乃叩首,求歸之意頗切。女曰:“崔子既來,皆是宿分,何必匆遽,幸且淹駐。羊城使者少傾當(dāng)來,可以隨往。”謂崔子曰:“皇帝已許田夫人奉箕帚,便可相見�！贝拮幽獪y端倪,不敢應(yīng)答。遂命侍女召田夫人。夫人不肯至,曰:“未奉皇帝詔,不敢見崔家郎也�！痹倜�不至。謂煒曰:“田夫人淑德美麗,世無儔匹。愿君子善奉之,亦宿業(yè)耳。夫人即齊王女也�！贝拮釉�:“齊王何人也?”女曰:“王諱橫,昔漢初亡齊而居海島者。”逡巡,有日影入照坐中。煒因舉首,上見一穴,隱隱然睹人間天漢耳。四女曰:“羊城使者至矣。”遂有一白羊,自空冉冉而下,須臾至座。背有一丈夫,衣冠儼然,執(zhí)大筆,兼封一青竹簡,上有篆字,進(jìn)于香幾上。四女命侍女讀之曰:“廣州刺史徐紳死,安南都護(hù)趙昌充替�！迸�酌醴飲使者曰:“崔子欲歸番禺,愿為挈往。”使者唱喏,回謂煒曰:“他日須與使者易服緝宇,以相酹勞�！睙樀�唯唯。四女曰:“皇帝有敕,令與郎君國寶陽燧珠,將往至彼,當(dāng)有胡人具十萬緍而易之�！彼烀�侍女開玉函,取珠授煒。煒載拜捧受。謂四女曰:“煒不曾朝謁皇帝,又非親族,何遽貺遺如是?”女曰:“郎君先人有詩于越臺,感悟徐紳,遂見修緝。皇帝媿之,亦有詩繼和。賚珠之意,已露詩中,不假仆說,郎君豈不曉耶?”煒曰:“不識皇帝何詩。”女命侍女書題于羊城使者筆管上云:“千歲荒臺隳路隅,一煩太守重椒涂。感君拂拭意何極,報爾美婦與明珠。”煒曰:“皇帝原何姓字?”女曰:“已后當(dāng)自知耳�！迸�謂煒曰:“中元日,須具美酒豐饌于廣州蒲澗寺靜室,吾輩當(dāng)送田夫人往。”煒?biāo)煸侔莞嫒?欲躡使者之羊背。女曰:“知有鮑姑艾,可留少許。”煒但留艾,即不知鮑姑是何人也,遂留之。瞬息而出穴,履于平地。遂失使者與羊所在。望星漢,時已五更矣。俄聞蒲澗寺鐘聲,遂抵寺。僧人以早糜見餉,遂歸廣州。崔子先有舍稅居,至日往舍詢之,曰:“已三年矣�！敝魅酥^崔煒曰:“子何所適,而三秋不返?”煒不實告。開其戶,塵榻儼然。頗懷凄愴。問刺史,則徐紳果死而趙昌替矣。乃抵波斯邸,潛鬻是珠。有老胡人一見,遂匍匐禮手曰:“郎君的入南越王趙佗墓中來;不然者,不合得斯寶。”蓋趙佗以珠為殉故也。崔子乃具實告,方知皇帝是趙佗,佗亦曾稱南越武帝故耳。遂具十萬緍易之。崔子請胡人曰:“何以辨之?”曰:“我大食國寶陽燧珠也。昔漢初,趙佗使異人梯山航海,盜歸番禺,今僅千載矣。我國有能玄象者,言來歲國寶當(dāng)歸。故我王召我,具大舶重資,抵番禺而搜索。今日果有所獲矣。遂出玉液而洗之,光鑒一室。胡人遽泛舶歸大食去。煒得金,遂具家產(chǎn);然訪羊城使者,竟無影響。后有事于城隍廟,忽見神像有類使者,又睹神筆上有細(xì)字,乃侍女所題也。方具酒脯而奠之,兼重粉績,及廣其宇。是知羊城即廣州城。廟有五羊焉,又徵任翁之室,則村老云:“南越尉任囂之墓耳。”又登越王殿臺,睹先人詩云:越井岡頭松柏老,越王臺上生秋草。古墓多年無子孫,野人踏踐成官道�！奔嬖酵趵^和詩,蹤跡頗異,乃詢主者。主者曰:“徐大夫紳因登此臺,感崔侍御詩,故重粉飾臺殿,所以煥赫耳�！焙髮⒓爸性�日,遂豐潔香饌甘醴,留蒲澗寺僧室。夜將半,果四女伴田夫人至,容儀艷逸,言旨雅澹。四女與崔生進(jìn)觴諧謔,將曉告去。崔子遂再拜訖,致書達(dá)于越王,卑辭厚禮,敬荷而已。遂與夫人歸室。煒詰夫人曰:“既是齊王女,何以配南越人?”夫人曰:“某國破家亡,遭越王所虜為嬪御。王崩,因以為殉。乃不知今是幾時也�？磁脶B生,如昨日耳。每憶故事,輒一潸然。”煒問曰:“四女何人?”曰:“其二甌越王搖所獻(xiàn),其二閩越王無諸所進(jìn),俱為殉者�！庇謫栐�:“昔四女云鮑姑何人也�！痹�:“鮑靚女,葛洪妻也。多行灸于南海。”煒方嘆駭昔日之嫗耳。又曰:“呼蛇為玉京子何也?”曰:“昔安期生長跨斯龍而朝玉京,故號之玉京子。”煒因在穴飲龍余沫,肌膚少嫩,筋力輕健。后居南海十余載,遂散金破產(chǎn),棲心道門,乃挈室往羅浮,訪鮑姑。后竟不知所適。(出《傳奇》)

【譯文】

唐德宗貞元年間,有一個叫崔煒的人,是以前的監(jiān)察史崔向的兒子。崔向是個詩人,在世間挺有名氣,死在南海從事的任上。崔煒住在南海,性情豁達(dá),不管理家產(chǎn),很崇尚豪士俠客。不幾年,他家的財產(chǎn)全都用光,經(jīng)常住在寺廟里。當(dāng)時正是七月十五日,番禺縣人大多都在廟里陳設(shè)珍肴異味,在開元寺中同時集中許多人唱戲。崔煒于是就去看熱鬧。他看到一位要飯的老太太,因為跌倒,碰倒了人家的酒缸。賣酒的打老太太。計算一下酒的價錢,僅僅一千錢而已。崔煒可憐那老太太,脫下衣服作價來替老太太賠還了。老太太沒有表示感謝就走了。另一天老太太來告訴崔煒說:“感謝你替我擺脫困難處境。我善于灸治腫瘤�，F(xiàn)在我有一些越井岡的艾蒿送給你,每次遇上長腫瘤的人,只用象燈心那么粗一小縷就可以治好。不光能給人治好病痛,還能使你得到美女為妻�！贝逕樞χ�接了過來。老太太忽然就不見了。幾天后,因為到海光寺游覽,遇見一位老和尚耳朵上長了一個瘤,崔煒就拿出艾蒿來試著給他灸治。就象老太太說的那樣,只用了很少一點艾蒿就治好了。老和尚非常感激,對崔煒說:“貧僧沒有什么酬謝你,只能念經(jīng)求神仙保佑你多福了。這山下有一個姓任的老頭,家里非常有錢,他也有這種病。你要能給他治好,一定能有厚報,請讓我寫封信給你推薦一下�！贝逕樥f:“好�！毙杖蔚睦项^一聽說崔煒是來給他治病的,樂得直蹦高兒,對崔煒非常恭敬謹(jǐn)慎。崔煒就拿出艾蒿來,一點火就治好了。姓任的老頭對崔煒說:“感謝你治好了我的病痛,沒有什么優(yōu)厚的酬謝,只有十萬錢送給你,請從從容容地玩玩,不要急急忙忙地離去。”崔煒于是就留在那里。崔煒善長音樂,聽到主人的堂前有彈琴的聲音,就問家童這是誰彈的。家童說是主人的女兒彈的。于是崔煒就把她的琴借來彈奏一番。那女子暗暗聽了崔煒的琴聲,就對他產(chǎn)生了愛慕之心。當(dāng)時任老頭家里供奉著一個叫獨腳神的鬼,每隔三年,必須殺一個人給這個鬼上供。時間已經(jīng)迫近了,卻還沒找到一個可以殺的人。姓任的老頭突然負(fù)了心,叫來他的兒子核計道:“門下這位客人和我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可以殺他給鬼吃。我聽說大恩都可以不報,何況他只給我治好了一點小病。”于是任老頭下令給鬼準(zhǔn)備飯食�？斓桨胍沟臅r候,打算殺掉崔煒,任老頭暗中把崔煒那屋的門鎖了,而崔煒并沒發(fā)覺。任老頭的女兒暗中得知此事,悄悄地拿一把刀從窗縫遞給崔煒說:“我家供奉著一個鬼,今夜會殺你祭鬼的,你可以用這把刀打開窗子逃跑。不然,一會你就死了。這把刀你也拿走,不要連累了我。”崔煒嚇了一身冷汗,揮動著刀,帶著艾蒿,砍斷了窗欞跳了出去,拔開門閂就跑了。任老頭很快就發(fā)覺了,率領(lǐng)著十幾個家僮拿著刀槍舉著火把追出六七里,差不遠(yuǎn)就要追上的時候,崔煒因為迷失道路,一失腳掉進(jìn)一口大枯井中。追趕的人因為找不到崔煒的蹤跡,就回去了。崔煒雖然掉到井里,但是掉在干樹葉上,沒有受傷。等到天亮一看,是一個深坑,一百多丈深,沒法出去。坑的四邊空陷曲折,能裝下一千人。有一條幾丈長的白蛇盤屈在那里。前邊有一個石臼,巖石上有一種象糖稀和蜂蜜的東西滴下來,流進(jìn)臼中。那蛇就把這些東西喝掉。崔煒見那蛇與眾不同,就叩頭禱告說:“龍王,我很不幸,掉到這里邊來了,希望龍王可憐可憐我,不要害我。”于是他喝掉蛇喝剩下的那些,也就不覺得饑渴了。他仔細(xì)看那蛇的嘴唇上,也長了一個腫瘤。崔煒感激蛇可憐他,想要為它灸治,怎奈沒地方弄火。過了一會兒,遠(yuǎn)處有火飄到洞里來。崔煒就用這火點燃了艾蒿,開始給蛇灸治。那腫瘤應(yīng)手掉到地上。蛇的飲食,長期以來一直受到這腫瘤的妨礙,等到除去,飲食就方便多了。于是蛇就吐出一顆直徑一寸的大珍珠酬謝崔煒。崔煒沒有接受,他對蛇說:“龍王能呼風(fēng)喚雨,天陰天晴別人沒法猜測。神色的變化由內(nèi)心決定,行藏動靜全由自己說了算。你一定能有辦法援救危難之人。如果能救我回到人世,我就永生難忘,銘刻在肌膚上。只求能回去,不想要珠寶�！鄙呔桶颜渲檠氏氯�,蠕動身子,要到什么地方去的樣子。崔煒就拜了拜,跨到蛇身上隨它而去。沒有經(jīng)過洞口,只在洞中行走,走了幾十里。洞里頭漆黑一片,只有蛇身上的光亮照亮兩壁。當(dāng)時能看清墻壁上畫著一位古代男子,帽子和衣帶全都有。最后觸到一個石門,門上有金獸咬著的門環(huán),打開門之后很明亮。蛇低著頭不進(jìn)去,它把崔煒卸了下來。崔煒以為到達(dá)人世了,就走進(jìn)門去。他看到一間屋,很空闊,有一百多步寬。洞的四壁,都鑿刻成一間一間的屋子,正中間的幾間里有錦繡的帷帳,垂掛著金色的東西,紫色的墻壁,還用珠翠裝飾著,閃閃爍爍的,就象許多明亮的星星穿連在一起。帳前有一個香爐,香爐上有龍、鳳、龜、蛇、鳥雀等形象,都張著口噴出香煙來,芳香濃郁。傍邊有一個小水池,池壁是用金子砌的,池里裝的是水銀和野鴨鷗鳥什么的。野鴨和鷗鳥都是用美玉雕成浮在水銀上的。四壁下有床,都飾有犀角象牙。床上有琴瑟笙管鼗鼓柷敔等不可勝數(shù)的樂器。崔煒仔細(xì)一看,樂器上的手印還是新的。崔煒這才恍然大悟,不知道這是什么仙人的洞府。過了好長一會兒,他拿過琴來試著彈奏,四壁的窗戶全都打開了。有一位小婢女走出來笑著說:“玉京子已經(jīng)把崔家郎君送來了!”于是她就跑了回去。一會兒,有四位女子,全都梳著古人那樣的環(huán)髻,拖著霓裳那樣的衣服,來對崔煒說:“為什么崔公子擅自來到皇帝玄宮呢?”崔煒放下琴連連下拜。四位女子也還拜。崔煒說:“既然是皇帝的玄宮,皇帝在哪?”女子回答說:“皇帝參加祝融的婚禮去了。”于是她們讓崔煒坐在床上彈琴,崔煒就彈了一曲《胡笳》。女子問:“這是什么曲子?”崔煒說:“這是《胡笳》。”女子說:“什么是《胡笳》?我們不懂�！贝逕樥f:“漢朝時,中郎將蔡邕的女兒蔡文姬流落在胡地,等到回來,她感嘆自己在胡地的故事,就彈琴奏出了這支曲子,象胡地吹笳那種哀怨幽咽的聲音�！彼呐�子都高興地說:“這確實是一支新曲子。”于是就讓人擺下酒菜開始喝酒。崔煒就叩頭,懇切地要求回家。女子說:“崔公子既然來了,這都是前定的緣分,何必這么匆忙!請暫且少住幾天,羊城使者不久就能來,你可以跟著他回去�！庇謱Υ逕樥f:“皇帝已許田夫人作你的妻子,你這就可以見她。”崔煒不知是怎么回事,不敢答應(yīng)。于是就讓侍女把田夫人找來。田夫人不肯來,說:“沒有得到皇帝的詔令,不敢見崔家郎君�！钡诙�次讓她來她也沒來,四位女子便對崔煒說:“田夫人又善良又美麗,舉世無雙,希望你好好待她。這也是前世定的。田夫人就是齊王的女兒�！贝逕樥f:“齊王是什么人?”女子說:“齊王叫田橫,以前漢朝初年滅掉齊國他住到海島上去了。”過了一會兒,有日光照到座位中來,崔煒就抬頭一看,見上邊有一孔穴,隱隱約約能看見人間的天空了。四女子說:“羊城使者來了。”于是有一頭白羊,從空中慢慢地下來,一會兒就來到座間。羊背上有一位男子。這男子的衣服帽子很整齊。他拿著一支大筆,還有一封青色竹簡,上面寫著篆字。他把竹簡放到香幾上。四女子讓一位侍女讀那竹簡:“廣州刺史徐紳死,安南都護(hù)趙昌接替�！迸�子一邊給使者斟酒一邊說:“崔公子要回番禺縣,請你給帶回去�！笔拐叽舐暣饝�(yīng)下來。女子又回頭對崔煒說:“改日你要替使者更換衣服屋宇,用來酬謝他。”崔煒只是一個勁地答應(yīng)。四女子說:“皇帝有詔令,讓把國寶陽燧珠給你。你拿到那里之后,能有一個胡人拿十萬緍錢買它�！庇谑亲屢晃皇膛�打開一個玉匣,取出一顆珍珠交給崔煒。崔煒拜謝之后捧接過來。他對四女子說:“我不曾拜見過皇帝,又不是皇帝的親屬,為什么要贈給我如此貴重的禮物?”女子說:“你的先人在越臺上留有詩篇,那詩篇感悟了徐紳,徐紳就修繕了越臺�；实鄹袆�,也寫了相和的詩。贈給你珠子的意思,已顯露在詩里。我們不告訴,你難道就不知道嗎?”崔煒說:“不知道皇帝寫的是什么詩?”女子讓一位侍女在羊城使者的筆管上書題道:“千歲荒臺隳路隅,一煩太守重椒涂。感君拂拭意何極,報爾美婦與明珠。”崔煒說:“皇帝本來叫什么?”女子說:“以后自然會知道的�！迸�子對崔煒說:“七月十五日,你要在廣州蒲澗寺僻靜的屋子里,準(zhǔn)備美酒和豐足的飯菜,我們將把田夫人送去�！贝逕樉瓦B連下拜告別。他剛想要騎到羊背上,女子說:“知道你有鮑姑的艾蒿,可以留下一點�！贝逕樍粝乱恍┌�蒿,卻不知鮑姑是何人。瞬息之間就出了洞穴。兩腳剛踩到平地上,使者和羊就不見了。望星空河漢,這時已經(jīng)是五更天了。立刻聽到蒲澗寺的鐘聲,他就來到寺中,寺里的和尚把早晨的粥食給他吃了,于是他回到了廣州。崔煒以前租了一所房子住,到家的這天他去打聽,人家告訴他,他已經(jīng)離家三年了。主人對崔煒說:“你到哪兒去了?為什么三年不回來?”崔煒沒有實說。打開門一看,積滿灰塵的床榻還是老樣子。他心里很悲愴。他打聽刺史的情況,果然是徐紳死了,由趙昌接替了。于是崔煒來到波斯客棧,偷偷地賣那顆珍珠。有一位老胡人一見了這顆珠子,立刻就匍匐在地上行禮說:“你顯然是進(jìn)入南越王趙佗的墓中又出來的,不然,你不該得到這一寶貝�！币驗橼w佗是用這顆珍珠陪葬的。崔煒就如實地告訴了他,這才知道皇帝是趙佗,因為趙佗也曾經(jīng)被稱為南越武帝。于是老胡人用十萬緍錢把珍珠買了去。崔煒問胡人道:“你根據(jù)什么認(rèn)出它的?”胡人說:“這是我大食國的國寶陽燧珠。以前在漢朝初年,趙佗派一個有異才的人登山航海,把這顆珠子偷到番禺縣來,到現(xiàn)在已有一千年。我國有一個懂得天象的人說,來年國寶應(yīng)當(dāng)回歸,所以我國國王把我找去,給我準(zhǔn)備大船和大量資金,讓我到番禺來搜索此寶。今天果然得到了。”于是老胡人拿出玉液來把珍珠洗了洗,光照滿屋。胡人立即開船回大食國去了。崔煒得到錢,就置備了家產(chǎn)。然而他尋訪羊城使者卻沒有消息。后來他有事來到城隍廟,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個神像很像羊城使者,又見那神筆上有小字,原來是侍女題的,他這才準(zhǔn)備了酒肉來祭奠。他又重新裝修和粉飾了神像,擴(kuò)建了廟宇。這才知道羊城就是廣州城,廟里有五只羊。崔煒又尋找姓任的老頭住在哪里,村里的老人告訴他說,他所找的,只不過是南越尉任囂的墳?zāi)沽T了。他又登上越王的殿臺,看先人的詩。詩是這樣的:“越井岡頭松柏老,越王臺上生秋草。古墓多年無子孫,野人踏踐成官道�！庇钟性酵醯暮驮�,字跡很怪。他就向主管的人打聽。主管的人說:“徐紳大夫因為登上此臺,被崔侍御的詩感動,所以重新粉飾了臺殿,使臺殿煥然一新。后來要到七月十五了,崔煒就準(zhǔn)備了豐厚的又干凈又香甜的飯食和美酒,留住在蒲澗寺的僧室里。將到半夜的時候,果然四位女子伴著田夫人來了。田夫人容色美艷,言談文雅。四女子和崔煒飲酒說笑,天將亮?xí)r才告別。崔煒于是再拜謝之后,給越王寫了信,言辭很謙虛,禮物很豐厚,表示尊敬而已。于是就和田夫人回到屋里。崔煒問田夫人說:“你既然是齊王的女兒,為什么要嫁給南越人?”夫人說:“我國破家亡,被越王擄去做了嬪妃。越王死了,就用我殉葬了。我竟然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想田廣烹殺酈食其的情景,就像發(fā)生在昨天。每次想起往事,就淚流滿面�！贝逕槅柕�:“那四位女子都是誰?”夫人說:“有兩個是甌越王搖獻(xiàn)來的,另兩人是閩越王無諸獻(xiàn)來的,都是殉葬的�！贝逕樣謫柕�:“以前四女子說的那位鮑姑是誰?”夫人說:“是鮑靚女,也就是葛洪的妻子。她在南海做了許多灸治病人的事�！贝逕樳@才驚嘆昔日那個老太太。他又問:“為什么叫蛇是玉京子?”夫人說:“以前安期生經(jīng)常騎著這條龍去朝見玉京,所以叫它玉京子。”崔煒因為在洞中喝過龍的余沫,肌膚顯得年輕細(xì)嫩,身體輕健有力,后來他在南海住了十幾年,就散放金銀破了家產(chǎn),專心修道,竟帶著妻室到羅浮山去尋訪鮑姑。后來不知他究竟到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