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編·卷三

朱文公云:“豪杰而不圣賢者有矣,未有圣賢而不豪杰者也�！标懴笊缴钜云溲詾榇_論。如周公兼夷狄,驅(qū)猛獸,滅國者五十,孔子卻萊人,墮三都,誅少正卯,是甚手段,非大豪杰乎!其次如諸葛孔明,議論見識,力量規(guī)模,亦真豪杰。惟房次律聲譽隆洽,一出便敗事,然至今儒者之論,皆稱其賢。如此,則是天下有不豪杰之圣賢矣。端干間,真西山參大政,未及有所建置而薨。魏鶴山督師,亦未及有設(shè)施而罷。臨安優(yōu)人,裝一儒生,手持一鶴,別一儒生與之邂逅。問其姓名,曰:“姓鐘名庸。”問所持何物,曰:“大鶴也�！币騼A蓋歡然,呼酒對飲。其人大嚼洪吸,酒肉靡有孑遺,忽顛仆于地,群數(shù)人曳之不勘。一人乃批其頰大罵曰:“說甚《中庸大學(xué)》,吃了許多酒食,一動也動不得!”遂一笑而罷。或謂有使其為此以姍侮君子者,京尹乃悉黥其人。余謂優(yōu)人之姍侮君子,誠可罪也。西山、鶴山之抱負(fù),誠未可厚誣也。然吾儒于此,亦不可以不戒。劉平國嘗言:“若將真景元與余景瞻并用,必有可觀�！庇鄧L疑其說,西山負(fù)一世之望,豈必待余景瞻而后可以有為乎?世傳洪舜俞在蜀,嘗謂崔菊坡曰:“先生豐于德而嗇于才,他日不宜獨當(dāng)重任�！本掌律钊恢�,故晚年力辭宰輔。此說余尤疑之,若分才德為兩事,則是天下果有不豪杰之圣賢矣。

婺州州治,古木之上有鷹巢,一卒探取其子�？な赝鯄酏埛綋�(jù)案視事,鷹忽飛下,攫一卒之巾以去。已而知其非探巢之卒也,銜巾來還,乃徑攫探巢者之巾而去。太守推問其故,杖此卒而逐之。禽鳥之靈識如此。其攫探巢者之巾,固已異矣。于誤攫他卒之巾,復(fù)銜來還,尤為奇異。世之人舉動差謬,文過遂非,不肯認(rèn)錯者多矣,夫子所謂可以人而不如鳥乎?

余同年李南金云:“《茶經(jīng)》以魚目涌泉連珠為煮水之節(jié)。然近世瀹茶,鮮以鼎鑊,用瓶煮水,難以候視,則當(dāng)以聲辨一沸二沸三沸之節(jié)。又陸氏之法,以未就茶鑊,故以第二沸為合量而下,未若今以湯就茶甌瀹之,則當(dāng)用背二涉三之際為合量。乃為聲辨之詩云:‘砌蟲唧唧萬蟬催,忽有千車?yán)�載來。聽得松風(fēng)并澗水,急呼縹色綠瓷杯。’”其論固已精矣。然瀹茶之法,湯欲嫩而不欲老,蓋湯嫩則茶味甘,老則過苦矣。若聲如松風(fēng)澗水而遽瀹之,豈不過于老而苦哉!惟移瓶去火,少待其沸止而瀹之,然后湯適中而茶味甘。此南金之所未講者也。因補以一詩云:“松風(fēng)檜雨到來初,急引銅瓶離竹爐。待得聲聞俱寂后,一甌春雪勝醍醐。”

黃龍寺晦堂老子嘗問山谷以“吾無隱乎爾”之義,山谷詮釋再三,晦堂終不然其說。時暑退涼生,秋香滿院�；尢靡騿栐�:“聞木犀香乎?”山谷曰:“聞�！被尢迷�:“吾無隱乎爾。”山谷乃服�；尢么说忍�,誠實脫灑,亦只是曾點見解,卻無顏子工夫,此儒佛所以不同。

蝗才飛下即交合,數(shù)日,產(chǎn)子如麥門冬之狀,日以長大。又?jǐn)?shù)日,其中出如小黑蟻者八十一枚,即鉆入地中�！对姟纷⒅^螽斯一產(chǎn)八十一子者,即蝗之類也。其子入地,至來年禾秀時乃出,旋生翅羽。若臘雪凝凍,則入地愈深,或不能出。俗傳雪深一尺,則蝗入地一丈。東坡《雪》詩云“遺蝗入地應(yīng)千尺”是也�；葹�(zāi)每見于大兵之后,或云乃戰(zhàn)死之士冤魂所化。雖未必然,但余曩在湖北,見捕蝗者雖群呼聚喊,蝗不為動。至鳴擊金鼓,則聳然而聽,若成行列。則謂為殺傷診氣之所化,理或然也。

漳河上有七十二冢,相傳云曹操疑冢也。北人歲增封之。范石湖奉使過之,有詩云:“一棺何用冢如林,誰復(fù)如公負(fù)此心。歲歲蕃酋為封土,世間隨事有知音�！彼木涫莾蓚�好議論,意足而理明,絕句之妙也。

今世有一樣古錢,其文曰半兩,無輪郭,醫(yī)方中用以為藥�？贾�《史記》,乃漢文帝時錢也。當(dāng)時吳濞、鄧通皆得自鑄錢,獨多流傳,至今不絕。其輕重適中,與今錢略相似。視五銖貨泉,又先一二百年矣。五銖貨錢,比今錢卻稍輕。

趙季仁謂余曰:“某平生有三愿:一愿識盡世間好人,二愿讀盡世間好書,三愿看盡世間好山水�！庇嘣�:“盡則安能,但身到處莫放過耳。”季仁因言朱文公每經(jīng)行處,聞有佳山水,雖迂途數(shù)十里,必往游焉。攜樽酒,一古銀杯,大幾容半升,時引一杯。登覽竟日,未嘗厭倦。又嘗欲以木作《華夷圖》,刻山水凹凸之勢,合木八片為之,以雌雄筍相入,可以折,度一人之力,足以負(fù)之,每出則以自隨。后竟未能成。余因言夫子亦嗜山水,如“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固自可見。如“子在川上”,與夫“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尤可見。大抵登山臨水,足以觸發(fā)道機,開豁心志,為益不少。季仁曰:“觀山水亦如讀書,隨其見趣之高下�！�

范石湖詩云:“朝霞不出門,暮霞行千里。今晨日未出,曉氛散如綺。心疑雨再作,眼轉(zhuǎn)云四起。我豈知天道,吳儂諺云爾。古來占滂沱,說者類恢詭。飛云走群羊,停云浴三?。月當(dāng)天畢宿,風(fēng)自少女起。爛石燒成香,汗礎(chǔ)潤如洗。逐婦鳩能拙,穴居貍有智。蜉蝣強知時,蜥蜴與聞計。垤鳴東山鸛,堂審南柯蟻。或加陰石鞭,或議陽門閉,或云逢庚變,或自換甲始。刑鵝與象龍,聚訟非一理。不如老農(nóng)諺,影響捷于鬼。哦詩敢夸博,聊用醒午睡。”此詩援引占雨事甚詳可喜。諺有云:“日出早,雨淋腦;日出晏,曬殺雁�！庇衷�:“月如懸弓,少雨多風(fēng);月如仰瓦,不求自下�！倍�說尚遺,何也?余欲增補二句云:“日占出海時,月驗仰瓦體�！�

靖康之亂,元?皇后手詔曰:“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獨在�！笔略~的切,讀之感動,蓋中興之一助也。建炎登極之詔曰:“??萬機,難以一日而曠位;皇皇四海,詎可三月而無君。”又曰:“圣人何以加孝,朕每懷問寢之思;天子必有所尊,朕欲救在原之急。嗟我文武之列,若時忠義之家。不食而哭秦庭,士當(dāng)勇于報國;左袒而為劉氏,人咸樂于愛君。期一德而一心,佇立功而立事。同?兩宮之復(fù),終圖萬世之安。”其詞明白,亦占地步。昔唐明皇幸蜀,肅宗即位靈武。元次山作頌,謂自古有盛德大業(yè),必見于歌頌。若今歌頌大業(yè),非老于文學(xué),其誰宜為?去盛德而止言大業(yè),固以肅宗即位為非矣。伊川謂非祿山叛,乃肅宗叛也。山谷云:“撫軍監(jiān)國太子事,胡乃趣取大物為。”此皆至論。今二圣蒙塵遠(yuǎn)狩無還期,高宗不得已而即位,今又出于元?皇后之命,與唐肅宗天淵不同,似亦可以無說。然胡致堂萬言書首論此事,謂:“建炎以來,有舉措大失人心之事,今欲收復(fù)人心而圖存,則既往之失,不可不迫,不可不改。一昨陛下以親王介弟,受淵圣皇帝之命,出帥河北。二帝既遷,則當(dāng)糾合義師,北向迎請。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遙上徽號,建立太子。不復(fù)歸覲宮闕,展省陵寢。斬戮直臣,以杜言路。南巡淮海,偷安歲月。此舉措失人心之最大者也。今須一反前失,亟下詔曰:‘繼紹大統(tǒng),出于臣庶之諂而不悟其非;巡狩東南,出于僥幸之心而不虞其禍。今義不戴天,志思雪恥。父兄旅泊,陵廟荒殘,罪乃在予,無所逃責(zé)�！�以此號召四海,聳動人心,不敢愛身,決意講武。然后選將訓(xùn)兵,戎衣臨軍。天下忠義之士,必云合而影從。凡所欲為,孰不如志?”致堂此論,明白正大,惜其說之不行也。然唐肅宗即位,何嘗有一人敢言其非?今致堂能言之,而高宗能受之,已為盛德事矣。中興以來,致堂、澹庵二書,關(guān)系最大。

江西自歐陽子以古文起于廬陵,遂為一代冠冕。后來者,莫能與之抗。其次莫如曾子固、王介甫,皆出歐門,亦皆江西人。老蘇所謂執(zhí)事之文,非孟子之文,而歐陽子之文也。朱文公謂江西文章如歐永叔、王介甫、曾子固,做得如此好,亦知其皓皓不可尚已。至于詩,則山谷倡之,自為一家,并不蹈古人町畦。象山云“豫章之詩,包含欲無外,搜抉欲無秘,體制通古今,思致極幽眇,貫穿馳騁,工夫精到,雖未極古之源委,而其植立不凡,斯亦宇宙之奇詭也。開辟以來,能自表見于世若此者,如優(yōu)缽曇華,時一現(xiàn)耳�！睏顤|山嘗謂余云:“丈夫自有沖天志,莫向如來行處行�！必M惟制行,作文亦然。如歐公之文,山谷之詩,皆所謂“不向如來行處行”者也。

楊誠齋云:“詩固有以俗為雅,然亦須經(jīng)前輩?化,乃可因承。如李之‘耐可\’、杜之‘遮莫\’、唐人‘里許\’、‘若個\’之類是也。唐人寒食詩,不敢用‘餳\’字,重九詩,不敢用‘糕\’字,半山老人不敢作梅花詩,彼固未敢輕引里母田父,而坐之平王之子、衛(wèi)侯之妻之側(cè)也�！庇嘤^杜陵詩,亦有全篇用常俗語者,然不害其為超妙。如云:“一夜水高二尺強,數(shù)日不可更禁當(dāng)。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系籬傍�！庇衷�:“江上被花惱不徹,無處告訴只顛狂。走覓南鄰愛酒伴,經(jīng)旬出飲獨空床�！庇衷�:“夜來醉歸沖虎過,昏黑家中已眠臥。傍見北斗向江低,仰看明星當(dāng)空大。庭前把燭嗔兩炬,峽口驚猿聞一個。白頭老罷舞復(fù)歌,杖藜不寐誰能那?”是也。楊誠齋多效此體,亦自痛快可喜。

禪家有觀白骨法,謂靜坐澄慮,存想自身血肉腐壞,唯存白骨,與吾相離,自一尺以至尋丈,要見形神元不相屬,則自然超脫矣。余觀《莊子》:子輿有疾,子祀往問之。曲僂發(fā)背,頤隱于齊,肩高于頂,句贅指天,陰陽之氣有?,其心間而無事,趼?解而鑒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弊屿朐�:“汝惡之乎?”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此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浸,漸也。假,借也。蓋積漸假借,化此身為異物,則神與形離,超然無所往而不可矣,又何疾又何病于拘拘哉!視白骨之法,蓋本于此。佛法出于老莊,于此尤信。

伊尹墓在空桑北一里,相傳墓傍生棘,皆直如矢。范石湖使北過之,有詩云:“三尺黃壚直棘邊,此心終古享皇天�！都硶�》猥述流傳妄,剖擊嗟無咎單篇�！鄙w《汲冢書》妄載伊尹謀篡,為太甲所殺也,事見杜元凱《左氏傳·后敘》。

古詩多矣,夫子獨取《三百篇》,存勸戒也。吾輩所作詩,亦須有勸戒之意,庶幾不為徒作。彼有繪畫雕刻,無益勸戒者,固為枉費精力矣。乃若吟賞物華,流連光景,過于求適,幾于誨淫教偷,則又不可之甚者矣。白樂天《對酒》詩曰:“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隨富隨貧且歡喜,不開口笑是癡人�！庇衷�:“百歲無多時壯健,一春能幾日晴明?相逢且莫推辭醉,聽唱《陽關(guān)》第四聲�！庇衷�:“昨日低眉問疾來,今朝收淚吊人回。眼前見例君看取,且遣琵琶送一杯。”自詩家言之,可謂流麗曠達(dá),詞旨俱美矣。然讀之者,將必起其頹墮廢放之意,而汲汲于取快樂,惜流光,則人之職分與夫古之所謂三不朽者,將何時而可為哉!且如《唐風(fēng)》、《蟋蟀》之詩,蓋勸晉僖公以自虞樂也,然才曰“今我不樂,日月其除”,即曰“無已太康,職思其居”,呂成公釋之曰:“凡人之情,解其拘者,或失于縱;廣其儉者,或流于奢;故疾未已,而新疾復(fù)生者多矣。”信矣!《唐風(fēng)》之憂深思遠(yuǎn)也。樂天之見,豈及是乎?本朝士大夫多慕樂天,東坡尤甚。近時葉石林謂:“樂天與楊虞卿為姻家,而不累于虞卿;與元稹、牛僧孺相厚善,而不黨于元稹、僧孺;為裴晉公之所愛重,而不因晉公以進;李文饒素不相樂,而不為文饒所深害。推其所由,惟不汲汲于進而志在于退,是以能安于去就愛憎之際,每裕然而有余也�！贝苏摴桃训弥�,然樂天非是不愛富貴者,特畏禍之心甚于愛富貴耳。其詩中于官職聲色事,極其形容,殊不能掩其戀謬之意。其干生所善者,元稹、劉禹錫輩,亦皆逐逐聲利之徒,至一聞李文饒之?dāng)?便作詩暢快之,豈非冤親未忘,心有偏黨乎?慕樂天者,愛而知其疵,可也。

作詩必以巧進,以拙成。故作字惟拙筆最難,作詩惟拙句最難。至于拙,則渾然天全,工巧不足言矣。古人拙句,曾經(jīng)拈出,如“池塘生春草”,“楓落吳江冷”,“澄江靜如練”,“空梁落燕泥”,“清暉能娛人,游子澹忘歸”,“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明月入高樓,流光正徘徊”,“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如此等類,固已多矣。以杜陵言之,如“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guī)啼”,“野人時獨往,云木曉相參”,“喜無多屋宇,幸不礙云山”,“在家長早起,憂國愿年豐”,“若無青嶂月,愁殺白頭人”,“百年渾得醉,一月不梳頭”,“一徑野花落,孤村春水生”,此五言之拙者也�！按核�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霧中看”,“遷轉(zhuǎn)五州防御使,起居八座太夫人”,“竹葉于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雷聲忽送千峰雨,花氣渾如百和香”,“秋水才添四五尺,野航恰受兩三人”,“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此七言之拙者也。他難殫舉,可以類推。杜陵云,“用拙存吾道”,夫拙之所在,道之所存也,詩文獨外是乎?

紹興辛巳,亮既授首,葛王篡位,使來修好,洪景盧往報之。入境,與其接伴約用敵國禮,伴許諾。故沿路表章,皆用在京舊式。未幾,乃盡卻回,使依近例易之。景盧不可。于是扃驛門,絕供饋,使人不得食者一日。又令館伴者來言,頃嘗從忠宣公學(xué),陽吐情實,令勿固執(zhí),恐無好事,須通一線路乃佳。景盧等懼留,不得已,易表章授之,供饋乃如禮。景盧素有風(fēng)疾,頭常微掉,時人為之語曰:“一日之饑禁不得,蘇武當(dāng)時十九秋。傳與天朝洪奉使,好掉頭時不掉頭�！�

數(shù)窮于九,九者,究也。至十,則又為一矣。此蔡西山之說。

伊川每見學(xué)者能靜坐,便嘆其善學(xué)。余謂靜坐亦未可盡信,固有外若靜而中未免膠擾者,正所謂坐馳也。嘗聞南岳昔有住山僧,每夜必秉燭造旃林,眾生打坐者數(shù)百人,或拈竹篦痛棰之,或袖中出餅果置其前,蓋有以窺其中之靜不靜,而為是懲勸也。彼異端也,尚能洞察其徒心術(shù)之隱微,而提撕警策之,吾儒職教者有愧矣。

近時胡仲方《落梅》詩云:“自孤花底三更月,卻怨樓頭一笛風(fēng)。”亦有思致。自古才德之士,方其少也,不使得以展布,及其飄零衰老,乃拳拳嘆息之,亦已晚矣。燭之武曰:“臣之少也,尚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币嘣⒋艘�。唐人詩曰:“朝廷欲論封禪事,須及相如未病時。”杜陵《病?冉》詩意亦如此。陳后山挽司馬公曰:“政雖隨日化,身已要人扶”,益可悲矣。

孝宗受禪赦文云:“凡今者發(fā)政施仁之日,皆得之間安視膳之余�！碧煜抡b之,洪景嚴(yán)筆也。

洪容齋曰:文貴于達(dá)而已,繁與簡各有當(dāng)也�！�禮記·檀弓》:“石駘仲卒,有庶子六人,卜所以為后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執(zhí)親之喪,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衛(wèi)人以龜為有知也�！鄙w連用四“沐浴佩玉”字,使今之為文者,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如之,石祁子獨不可。曰:‘孰有執(zhí)親之喪而若此者乎?’”似亦足以當(dāng)其事,省其詞,然古意衰矣。又云:《史記·衛(wèi)青傳》:“校尉李朔,校尉趙不虞,校尉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將軍,以千三百戶封朔為涉軹侯,以千三百戶封不虞為隨成侯,以千三百戶封戎奴為從平侯。”至班固作《漢書》乃省其詞曰:“校尉李朔、趙不虞、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將軍,封朔為涉軹侯,不虞為隨成侯,戎奴為從平侯�！北取妒酚洝肺迨�八字中,省二十三字,然終不若《史記》樸贍可喜。余謂詩亦有如此者,古《采蓮曲》云:“魚戲荷葉東,魚戲荷葉西�！倍抛用馈抖霹N行》:“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涪南無杜鵑,云安有杜鵑�！比粢允∥闹�法論之,似可裁減,然只如此說,亦為樸贍有古意。

謚者,死后易名者也。而《左傳》衛(wèi)侯賜北宮喜謚曰“貞子”,賜析朱Θ謚曰“成子”,蓋生前預(yù)賜之也,曾不以為不祥。今人不達(dá),畏死畏禍,百種忌諱。古人皆不然,只看《檀弓》季武子成寢,杜氏之葬在西階之下,許之合葬,又許之哭。伯高死于衛(wèi),孔子以為由,“賜也,見我”,遂哭諸賜氏,命子貢為之主,來者拜之。子夏喪明,曾子曰,“朋友喪明則哭”。遂往哭,子夏亦哭。曾子與客立于門側(cè),其徒趨而出曰:“吾父死,將出哭于巷。”曾子曰:“反哭于爾次。”因北面而吊焉。季武子寢疾,?喬固不說齊衰而入見曰:“士唯公門說齊衰。”武子曰:“善哉!”蓋未始如今人之多忌諱也。

《玉牒》修書,始于大中祥符,至于政、宣而極備�？级ㄊ来沃Ψ峙蓜e而歸于本統(tǒng)者,為《仙源積慶圖》。推其所自出、至于子孫而列其名位者,為《宗藩慶系錄》。具其官爵、功罪、生死及若男若女者,為《類紀(jì)》。同姓之親而序其五服之戚疏者,為《屬籍》。編年以紀(jì)帝系,而載其歷數(shù)及朝廷政令之因革者,為《玉牒》。

蘇武在匈奴十九年,魏于什門在燕二十一年,近時洪忠宣在金亦幾二十年。

冰蠶不知寒,火鼠不知熱,蓼蟲不知苦,螂蛆不知臭。

濂溪、明道似顏子,伊川、橫渠似孟子,南軒似顏子,晦庵似孟子。

《書》曰:“思曰�！�,“睿作圣”�！稉P子》曰:“神心惚恍,經(jīng)緯萬方�！薄犊讌沧印吩�:“心之精神是謂圣�！薄�管子》曰:“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而不通,鬼神將通之,非鬼神之力也,精誠之極也�！鄙圩釉�:“天向一中分造化,人從心上起經(jīng)綸�！被蛟�:《易》言“何思何慮”,何也?曰:始于思,終于無思,非不思也,不待思也。此不識不知而順帝則,從心所欲而不逾矩,庖丁之解牛,輪扁之斫輪,僂之承蜩,豈更待于思乎?

周益公家藏歐陽公家書一幅,紙斜封,乃冷壽光牒。其詞云:“具位某。豬肉一斤,右伏蒙頒賜,領(lǐng)外無任感激,謹(jǐn)具牒謝。謹(jǐn)牒。年月日。具位某牒�！鄙w改牒為狀,自元豐始,日趨于諛矣。且前輩交際,其饋止于如此,未嘗過于豐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