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抗權(quán)辱打旗牌

卻說張志伯擅作威福,枉殺了薛知縣,暫且按下不表。再說那海瑞領(lǐng)了文憑,帶著海安、海雄一路上水陸繼進,不一日來到省垣。先到藩司處稟見,驗看過了,然后到任,望著淳安縣內(nèi)來。那學(xué)里的生員、同寅,都來迎接。海瑞一一相見過了,上任視事。在學(xué)里也沒甚的事情,只好邀了那些生員到來訓(xùn)遵經(jīng)義。所以生員們都喜愛他,說他認(rèn)真司鐸。

一日,海瑞偶然想起:我今已得一職在此為官,卻把妻子拋棄在岳母處,心中有所不忍。乃修書一札,取了五十兩銀子,交與海雄回粵,迎接家眷。海雄領(lǐng)了銀札,拜辭海瑞,搭了海船,望粵東南而來。

又說那張氏夫人,自從丈夫入京之后,就在娘家過活。誰知身中已懷六甲,到了十個月足,生下一女。張?zhí)蛉撕貌?a href="/remen/huanxi.html" class="keylink" target="_blank">歡喜,諸事親為料理。滿月之后,取名金姑。此際張氏一面撫育女兒,專盼丈夫的捷報。到了次年五月以后,還不見一些聲息。

及閱南宮試錄,方知海瑞名落孫山。未幾有書寄回,稱說留京宿科。張氏又只得安心守待。至本年的七月內(nèi)接得京中家信,始知丈夫不曾得中正榜,不知為何叨蒙朝廷特賜進士,改授淳安儒學(xué),又有百兩銀子付來安家。此時張氏母女喜得眉開眼笑。

張氏夫人說道:“女婿是終不在人下者,今日果然。但他如今到任上去了,諒不日會來接你!

過了數(shù)月,忽然海瑞差了海雄持書而回,稱說奉命來接家屬,并有書信與太夫人請安。張氏大喜,即拆書札來看。其略云:別卿數(shù)載,裘葛四更。幸借福蔭,博得一官,F(xiàn)在分發(fā)浙江淳安縣儒學(xué),雖屬冷曹,亦感朝廷格外之典。茲已抵任,身子幸獲粗安。古人云:富貴不忘貧賤友,身榮敢棄糟糠妻?特遣海雄來家迎接,幸即隨同到任,俾得一酬杵臼之勞,亦少慰夫妻之意。書到之日,即便束裝。

岳母大人處,另有稟帖請安,毋庸多及。此字。

張氏賢夫人妝次。

剛峰手書太夫人亦將書信看了。海雄道:“小的來時,老爺有五十兩銀子交付小的,以作太夫人路費,此項卻不用過慮了。但不知太夫人何日起身?待小的好去雇備船只!睆埛蛉说:“擇吉起程就是!焙P蹜(yīng)諾,便先行雇備了船只,專待吉日解纜不提。

再說海瑞自到學(xué)任以來,用心訓(xùn)迪,又稟知上司,除了學(xué)中幾處陋規(guī)。上憲嘉其廉能,大加嘆賞說:“海提學(xué)才干卓異,可司民牧!睘樗哳},請改授州縣以資委用。本下,帝批準(zhǔn)了,發(fā)回本省。該撫即便拆開來看。只見朱批是:奉旨:該撫所題淳安儒學(xué)海瑞,才干卓異,堪為民牧,乞改授州縣,以資委用。所奏如果屬實,著即出具考語具題,遇有州縣缺出,即行委署。如堪治理,另題實授,欽此。

該撫看了朱批,即時發(fā)下藩司,著將海瑞改注候委縣冊內(nèi),聽候委用。

未幾,淳安縣知縣以貪墨被百姓上控免職,該撫就以海瑞委署淳安縣知縣事。海瑞此際身膺民社,益勵精忱。凡有興利除害之事,無有不為。不避怨嫌,只顧為民為國,一清如水,那些百姓愛之有如父母。上任不一月,盜賊頓息,民歌樂業(yè),竟然有路不拾遺之風(fēng)。海瑞不憚勞苦,每夜帶領(lǐng)二仆改裝訪察,不知拿了多少匪人,審判如神。書差畏其明察,不敢欺隱。百姓號之為海爹,如嬰兒之呼父也,其依之如此。未幾,海雄接家眷至任所,夫妻相會,又見了四歲的女兒,海瑞之歡喜,自不必說。

過了兩月,人傳朝廷差張國公稽查各省錢糧案牘,糾察官吏廉墨,頭旗大書“奉天糾察”四字,F(xiàn)在朝廷賜他尚方寶劍,十分威肅,一路盤查將來。聞得山東歷城縣知縣薛禮勤,一言不合,為他所殺。所過地方供應(yīng)快馬,十分煩劇。倘有怠慢,立時有事。海瑞聽了嘆道:“天子為何差這樣的人來此,適足以擾民矣!且自由他,我這里是沒有許多供應(yīng)的。”

過了幾日,鄰縣就有文書移知,并有私說,說是國公之意,如此如此,否則必遭參革。海瑞笑道:“豈有此理!我一毫也不備辦,看他奈何。”遂命人于前途哨探。

果然不三日,張府的家人頭船來到,只見淳安縣城中,十分冷落,并沒有半個人兒在外招呼。怎怪那張府的家人氣惱,盛怒而來,走到縣里,仍是這般冷悄悄的,那家人就是湯星槎。

當(dāng)下湯星槎怒氣不卻,來到二堂,坐在一把椅子上,大聲道:“怎么國公的差事都不備辦?知縣到底往哪里去了?”海安、海雄忍耐不住,便齊聲問道:“駕上是哪里來的?請道其詳!

星槎冷笑道:“你們在此做什么的?”海安道:“是跟隨海太爺辦事的。”星槎笑道:“卻原來你們既是充當(dāng)縣里的長,就該曉得官場中禮套的。我們國公是奉旨來稽查糾察的欽差,鄰縣諒有文移知。你等怎么這般冷落,莫非欺藐我們么?”海安道:“我們這里乃是一個極貧極苦的縣份,現(xiàn)在衙中米薪都不敷用,哪里還有余項來供應(yīng)差務(wù)?只請駕上方便些須就是!睖情堵犃舜笈,忿然而去。臨行恨恨的說道:“你們且看仔細(xì),少頃便是了!彼煦。

再說海瑞在內(nèi)廳,聽得外面喧嚷,心中大怒,遂悄悄的走在屏風(fēng)后竊聽。正聽得海安與星槎問答,不覺的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親聽得星槎含恨而去,隨即喚了海安、海雄入內(nèi),吩咐道:“適間來的就是張巡按的家丁,方才你們與他口角,彼必然迎上前途,搬弄是非,要來我縣糟蹋了。你等且到外邊私行打探,國公船只車輛共有多少,急來回復(fù),不得有誤。”

海安、海雄二人領(lǐng)命飛奔而去,小心打探。

去了二十余里,正好迎著張志伯的坐船蔽天而來。海安等故意坐在一只漁船之內(nèi),只顧跟著官船而走。原來張志伯的船只,除官船之外,大小共三十余號,每一船都是沉重滿載的。

海安、海雄二人看在眼里,急急走來回報。海瑞聽了,自忖他是從京中出來的欽差,又沒家眷,隨來不過一兩只船就夠了,為什么有許多船只?想必是裝載贓物的了。且自由他,看他來意如何,再作區(qū)處。

正說之間,人報張國公差旗牌官胡英來到,稱:“奉令箭到此,請爺出去迎接!焙H鸬:“國公奉旨而來稽查地方,本縣理應(yīng)迎接,亦不過護送出境而已。怎么差來的賤役,也要本縣去迎,這款是何人設(shè)的?”衙役稟道:“歷經(jīng)州縣,都是這般迎候,老爺不可抗違,國公是不好惹的呢!如今旗牌現(xiàn)在衙前,專等老爺迎候!焙H鸩挥X勃然大怒,就吩咐三班衙役,排班升堂。這話一傳出去,那三班的差役,各房書吏,俱各紛紛上堂站立,分列兩邊。

三梆已罷,海瑞升堂于暖閣之內(nèi),書差們陸續(xù)參叩畢,海瑞道:“今日本縣特為本衙門與萬民爭一口氣的,你等休要畏縮,須要照依本縣眼色行事,如違,責(zé)革不貸!眱膳詴钗ㄎ犆

海瑞吩咐開門,傳旗牌入見。左右答應(yīng)一聲,把頭、儀兩度大門開了,大聲喚叫:“本縣太爺,著來差報名進見!蹦遣罟偈菓T受人家奉承的,所過州縣,無不諂諛之,滿以為知縣出來迎接,得意洋洋的站在署門。初聽此言,猶以為喚別處的差官。未半刻,只見兩個衙役走上前來說道:“差官,你怎么耳聾了么?如此呼喚,你卻不聽見?如今老爺現(xiàn)在堂上,立喚你進去說話呢!”那旗牌聽了此言,不覺三尸神暴跳,七竅內(nèi)生煙,勃然大怒,道:“狗奴才,你在這里絮絮叨叨的,叫哪一個?”衙役道:“是特喚你進去,俺家太爺坐了堂,等你呢!”

那旗牌冷笑道:“好大的知縣!待我進去看他怎的!”遂大踏步盛怒而入。

海瑞見他手持令箭,乃起身離座,對著令箭拜了兩拜,請過一邊供著。然后復(fù)行升座。旗牌看見知縣復(fù)行從容的升座,心中大怒,道:“請問貴縣高姓大名?”海瑞笑道:“你既為差役,不向本縣報名叩見,倒也罷了,怎么反來問起本縣的姓名?本縣的姓名,已有在那萬歲爺前傳臚冊上,諒不用說你亦知道。你今至此何事,可對本縣說知。”那旗牌笑道:“俺奉了國公令旨,特來著你等預(yù)備夫馬、供應(yīng)船只、纖夫、水手等項。

毋得刻延,如違聽參。”海瑞道:“這話是國公說的,還是你說的?”旗牌笑道:“令在手上,就是我說的!焙H鸬:“原來如此。我們縣中大荒之后,百姓死亡者半,F(xiàn)在力田之際,那有閑丁當(dāng)役?且請國公自便罷!逼炫频:“怎么說‘自便\’兩字?你這廝想必做厭了這知縣么?只顧彌天的大膽,胡言亂語冒瀆。我亦管不得許多,只要立刻取齊一百名纖夫,又要五十號大船,前去繳令就是!

海瑞道:“國公的坐船不過一只,那用得百名纖夫,又要五十號大船何用?”旗牌道:“你只管預(yù)備就是,哪里管得許多閑事!”海瑞笑道:“本縣自蒙圣恩授此縣以來,所用一文皆動支庫項。今你勒要如許船只,將來的開銷卻在哪一項上?這卻不能從命。若是國公的坐船需人牽纜,本縣就立刻督率眾役當(dāng)差便了!逼炫颇睦锟弦,罵道:“放屁!哪里來的偌大瘟官,誰敢抗違國公令旨?你敢下座來,與我去見國公,算你是個好漢兒的!”說罷哈哈大笑。海瑞聽了大怒,說道:“哪有如此大膽藐法的差役,膽敢在本縣公堂之上大模大樣?左右,與我拿將下去,重打四十!”兩旁差役答應(yīng)一聲,齊來扯旗牌下去。正是:福由人自作,一旦失威嚴(yán)。

畢竟海瑞可能打得那旗牌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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