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十 卷  旌陽宮鐵樹鎮(zhèn)妖

春到人間景色新,桃紅李白柳條青。

香車寶馬閑來往,引卻東風(fēng)入禁城。

釃剩酒,豁吟情,頓教忘卻利和名。

豪來試說當(dāng)年事,猶記旌陽伏水精。

粵自混沌初辟,民物始生,中間有三個大圣人,為三教之祖。三教是甚么教?一是儒家,乃孔夫子,刪述《六經(jīng)》,垂憲萬世,為歷代帝王之師,萬世文章之祖。這是一教。一是釋家,是西方釋迦牟尼佛祖,當(dāng)時生在舍衛(wèi)國剎利王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涌金蓮華,丈六金身,能變能化,無大無不大,無通無不通,普度眾生,號作天人師。這又是一教。一是道家,是太上老君,乃元?dú)庵?生天生地,生佛生仙,號鐵師元煬上帝。他化身周歷塵沙,也不可計數(shù)。至商湯王四十八年,又來出世,乘太陽日精,化為彈丸,流入玉女口中。玉女吞之,遂覺有孕。懷胎八十一年,直到武丁九年,破脅而生,生下地時,須發(fā)就白,人呼為老子。老子生在李樹下,因指李為姓,名耳,字陽伯。后騎著青牛出函谷關(guān)。把關(guān)吏尹喜望見紫氣,知是異人,求得《道德真經(jīng)》共三千言,傳留于世。老子入流沙修煉成仙,今居太清仙境,稱為道德天尊。這又是一教。

那三教之中,惟老君為道祖,居于太清仙境。彩云繚繞,瑞氣氤氳。一日是壽誕之辰,群三十三天天宮,并終南山、蓬菜山、閬苑山等處,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列位神仙,千千萬萬,或跨彩鸞,或騎白鶴,或馭赤龍,或駕丹鳳,皆飄飄然乘云而至。次第朝賀,獻(xiàn)上壽詞,稽首作禮。詞名《水龍吟》:紅云紫蓋葳蕤,仙宮渾是陽春候。玄鶴來時,青牛過處,彩云依舊。壽誕宏開,喜《道德》五千言,流傳萬古不朽。況是天上仙筵,獻(xiàn)珍果人間未有。巨棗如瓜,與著萬歲冰桃,千年碧藕。比乾坤永劫無休,舉滄海為真仙壽。

彼時老君見群臣贊賀,大展仙顏,即設(shè)宴相待。酒至半酣,忽太白金星越席言曰:“眾仙長知南瞻部洲江西省之事乎?

江西分野,舊屬豫章。其地四百年后,當(dāng)有蛟蜃為妖,無人降伏,千百里之地,必化成中洋之海也!崩暇:“吾已知之。江西四百年后,有地名曰西山,龍盤虎踞,水繞山環(huán),當(dāng)出異人,姓許名遜,可為群仙領(lǐng)袖,殄滅妖邪。今必須一仙下凡,擇世人德行渾全者,傳以道法,使他日許遜降生,有傳授淵源耳。”斗中一仙,乃孝悌王姓衛(wèi)名弘康字伯沖,出曰:“某觀下凡有蘭期者,素行不疚,兼有仙風(fēng)道骨,可傳以妙道。

更令付此道與女真諶母,諶母付此道于許遜?诳谙喑,心心相契,使他日真仙有所傳授,江西不至沉沒,諸仙以為何如?”老君曰:“善哉,善哉!”眾仙即送孝悌王至焰摩天中,通明殿下,將此事奏聞玉帝。玉帝允奏,即命直殿仙官,將神書玉旨付與孝悌王領(lǐng)訖。孝悌王辭別眾仙,躡起祥云,頃刻之間,到閻浮世界來了。

卻說前漢有一人姓蘭名期字子約,本貫f賈萸?廢馗咂*鄉(xiāng)九原里人氏。歷年二百,鶴發(fā)童顏。率其家百余口,精修孝行,以善化人,與物無忤。時人不敢呼其名,盡稱為蘭公。

彼時兒童謠云:“蘭公蘭公,上與天通。赤龍下迎,名列斗中!

人知其必仙也。

一日,蘭公憑幾而坐。忽有一人,頭戴逍遙巾,身披道袍,腳穿云履,手中拿一個魚鼓簡板兒,瀟瀟灑灑,徐步而來。蘭公觀其有仙家道氣,慌忙下階迎接。分賓坐定。茶畢,遂問:“仙翁高姓貴名?”答曰:“吾乃斗中之仙,孝悌王是也。

自上清下降,遨游人間。久聞先生精修孝行,故此相訪。”蘭公聞言,即低頭拜曰:“貧老凡骨,勉修孝行,止可淑一身,不能率四海,有何功德,感動仙靈!”孝悌王遂以手扶起蘭公曰:“居!吾語汝孝悌之旨。”蘭公欠身起曰:“愿聽指教!”

孝悌王曰:“始炁為大道于日中,是為‘孝仙王\’。元炁為至道于月中,是為‘孝道明王\’。玄炁為孝道于斗中,是為‘孝悌王\’。夫孝至于天,日月為之明;孝至于地,萬物為之生;孝至于民,王道為之成。是故舜、文至孝,鳳凰來翔。姜詩、王祥,得魚奉母。即此論之,上自天子,下至庶人,孝道所至,異類皆應(yīng)。先生修養(yǎng)三世,行滿功成,當(dāng)?shù)迷獮庞谠轮?而為孝道明王。四百年后,晉代有一真仙許遜出世,傳吾孝道之宗,是為眾仙之長,得始炁于日中,而為孝仙王也。

自是孝悌王悉將仙家妙訣,及金丹寶鑒、銅符鐵券,并上清靈章、飛步斬邪之法,一一傳授與蘭公。又囑道:“此道不可輕傳,惟丹陽黃堂者,有一女真諶母,德性純?nèi)?汝可傳之。

可令諶母傳授與晉代學(xué)仙童子許遜,許遜復(fù)傳吳猛諸徒,則淵源有自,超凡入圣者,不患無門矣。”孝悌王言罷,足起祥云,沖宵而去。蘭公拜而送之。自此以后,將金符鐵券秘訣逐一參悟,遂擇地修煉仙丹。其法云:黑鉛天之精,白金地之髓,黑隱水中陽,白有火之炁。黑白往來蟠,陰陽歸正位,二物俱含性,丹經(jīng)號同類。黑以白為天,白以黑為地,陰陽混沌時,朵朵金蓮翠。寶月滿丹田,霞光照靈慧,休閉通天竅,莫泄混元?dú)。精奇口訣功,火侯文武意,凡中養(yǎng)圣孫,萬般只此貴。一日生一男,男男各有配。

蘭公煉丹已成,舉家服之,老者發(fā)白反黑,少者辟谷無饑。遠(yuǎn)近聞之,皆知其必飛升上清也。

時有火龍者,系洋子江中孽畜,神通廣大。知得蘭公成道,法教流傳,后來子孫必遭殲滅。乃率領(lǐng)黿帥蝦兵蟹將,統(tǒng)領(lǐng)黨類,一齊奔出潮頭,將蘭公宅上團(tuán)團(tuán)圍住,喊殺連天。蘭公聽得,不知災(zāi)從何來,開門一看,好驚人哩!但見:一片黑煙,萬團(tuán)烈火,卻是紅孩兒身中四十八萬毛孔,一齊迸出;又是華光將手里三十六塊金磚,一并燒揮。咸陽遇之,烽焰三月不絕;昆山遇之,玉石一旦俱焚。疑年少周郎“赤壁鏖戰(zhàn)”,似智謀諸葛“博望燒屯”。

那火,也不是天火,也不是地火,也不是人火,也不是鬼火,也不是雷公霹靂火,卻是那洋子江中一個火龍吐出來的。驚得蘭公家人,叫苦不迭。蘭公知是火龍為害,問曰:“你這孳畜無故火攻我家,卻待怎的?”孽龍道:“我只問你取金丹寶鑒、銅符鐵券并靈章等事。你若獻(xiàn)我,萬事皆休;不然,燒得你一門盡絕!”蘭公曰:“金丹寶鑒等乃斗中孝悌王所授,我怎肯胡亂與你?”只見那火光中,閃出一員黿帥,形容古怪,背負(fù)團(tuán)牌,揚(yáng)威耀武。蘭公睜仙眼一看,原來是個黿鼉,卻不在意下。又有那蝦兵亂跳,蟹將橫行,一個個身披甲胄,手執(zhí)鋼叉。蘭公又舉仙眼一看,原來都是蝦蟹之屬,轉(zhuǎn)不著意了。遂剪下一個中指甲來,約有三寸多長,呵了一口仙氣,念動真言,化作個三尺寶劍。有歌為證:非鋼非鐵體質(zhì)堅,化成寶劍光凜然。不須鍛煉洪爐煙,稜稜殺氣欺龍泉。光芒顏色如霜雪,見者咨嗟嘆奇絕。琉璃寶匣吐蓮花,查鏤金環(huán)生明月。此劍神仙流金精,干將莫邪難比倫。閃閃爍爍青蛇子,重重片片綠龜鱗。騰出寒光逼星斗,響聲一似蒼龍吼。今朝揮向烈炎中,不識蛟螭敢當(dāng)否?

蘭公將所化寶劍望空擲起,那劍刮喇喇,就似翻身樣子一般,飛入火焰之中。左一衡右一擊,左一挑右一剔,左一砍右一劈,那些孽怪如何當(dāng)?shù)值米?只見黿帥遇著縮頭縮腦,負(fù)一面團(tuán)牌急走。他卻走在那里?直走在峽江口深巖里躲避,至今尚不敢出頭哩。那蝦兵遇著,拖著兩個鋼叉連跳連跳。他卻走在那里?直走在洛陽橋下石縫子里面藏身,至今腰也不敢伸哩。那蟹將遇著,雖有全身堅甲,不能濟(jì)事,也拖著兩個鋼叉橫走直走。他須有八只腳兒更走不動,卻被“撲礱松”寶劍一劈,分為兩半。你看他腹中不紅不白不黃不黑,似膿卻不是膿,似血卻不是血,遍地上滾將出來,真?zhèn)是:但將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得幾時?

那火龍自知蘭公法大,難以當(dāng)?shù)?嘆曰:“‘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后來子孫,福來由他去享,禍來由他去當(dāng),我管他則甚?”遂奔入洋子江中萬丈深潭底藏身去了。自是蘭公舉家數(shù)十口拔宅升天,玉帝封蘭公為孝明王,不在話下。

卻說金陵丹陽郡,地名黃堂,有一女真字曰嬰。潛通至道,忘其甲子,不知幾百年歲。鄉(xiāng)人累世見之,齒發(fā)不衰,皆以諶母呼之。一日偶過市上,見一小兒伏地悲哭,問其來歷,說:“父母避亂而來,棄之于此!敝R母憐其孤苦,遂收歸撫育。漸已長成,教他讀書,聰明出眾,天文地理,無所不通。

有東鄰耆老,欲以女娶之,諶母問兒允否?兒告曰:“兒非浮世之人,乃月中孝道明王,領(lǐng)斗中孝悌王仙旨,教我傳道與母。今此化身為兒,度脫我母,何必更議婚姻!但可高建仙壇,傳付此道,使我母飛升上清也。”諶母聞得此言,且驚且喜,遂于黃堂建立壇宇,大闡孝悌王之教。諶母已得修真之訣,于是孝明王仍以孝悌王所授金丹寶鑒、鋼符鐵券靈章,及正一斬邪三五飛步之術(shù),悉傳與諶母。諶母乃謂孝明王曰:“論昔日恩情,我為母,君為子;論今日傳授,君為師,我為徒!彼煊掳荨P⒚魍踉:“只論子母,莫論師徒!蹦瞬皇芷浒,惟囑之曰:“此道宜深秘,不可輕泄。后世晉代有二人學(xué)仙,一名許遜,一名吳猛,二人皆名登仙籍。惟許遜得傳此道。按《玉皇玄譜》仙籍品秩,吳猛位居元郡御史。許遜位居都仙大使兼高明太史,總領(lǐng)仙部,是為眾仙之長。老母可將此道傳與許遜,又著許遜傳與吳猛,庶品秩不紊矣!泵魍跹粤T,拜辭老母,飛騰太空而去。有詩為證:

出入無車只駕云,塵凡自是不同群。

明王恐絕仙家術(shù),告戒叮嚀度后人。

卻說漢靈帝時十常侍用事,忠良黨錮,讒諂橫行,毒流四海,萬民嗟怨。那怨氣感動了上蒼,降下兩場大災(zāi),久雨之后,又是久旱。那雨整整的下了五個月,直落得江湖滿目,廚灶無煙。及至水退了,又經(jīng)年不雨,莫說是禾苗槁死,就是草木也干枯了?蓱z那一時的百姓,吃早膳先愁晚膳,縫夏衣便作冬衣。正是朝有奸臣野有賊,地?zé)o荒草樹無皮。壯者散于四方,老者死于溝壑。時許都有一人姓許名琰字汝玉,乃穎陽許田之后。為人慈仁,深明醫(yī)道,擢太醫(yī)院醫(yī)官。感饑荒之歲,乃罄其家資,置丸藥數(shù)百斛,名曰“救饑丹”,散與四方食之。每食一丸,可飽四十余日。饑民賴以不死者甚眾。至獻(xiàn)帝初平年間,黃巾賊起,天下大亂,許都又遭大荒,斗米千錢,人人菜色,個個鵠形。時許琰已故,其子許肅,家尚豐盈,將自己倉谷盡數(shù)周給各鄉(xiāng),遂挈家避亂江南,擇居豫章之南昌。有鑒察神將許氏世代積善,奏知玉帝:“若不厚報,無以勸善!”玉帝準(zhǔn)奏,即仰殿前掌判仙官,將《玄譜》仙籍品秩,逐一查檢,看有何仙輪當(dāng)下世?仙官檢看畢,奏曰:“晉代江南,當(dāng)出一孽龍精,擾害良民,生養(yǎng)蛟黨繁盛。

今輪系玉洞天仙降世,傳受女真諶母飛步斬邪之法,斬滅蛟黨以除民害!庇竦勐勛,即降旨,宣取玉洞天仙,令他身變金鳳,口銜寶珠,下降許肅家投胎。有詩為證:

御殿親傳玉帝書,祥云藹藹鳳銜珠。

試看凡子生仙種,積善之家慶有余。

卻說吳赤烏二年三月,許肅妻何氏夜得一夢。夢見一只金鳳飛降庭前,口內(nèi)銜珠,墜在何氏掌中。何氏喜而玩之,含于口中,不覺溜下肚子去了,因而有孕。許肅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年過三十無嗣,今幸有孕;懼的是何氏自來不曾生育,恐臨產(chǎn)艱難。那廣潤門有個占卦先生,混名“鬼推”,決斷如神。不免去問他個吉兇,或男或女,看他如何?

許肅整頓衣帽,竟望廣潤門來。只見那先生忙忙的,占了又?jǐn)?斷了又占,撥不開的人頭,移不動腳步。許員外站得個腿兒酸麻,還輪他不上,只得叫上一聲:“鬼推先生!”那先生聽知叫了他的混名,只說是個舊相識,連忙的說道:“請進(jìn)請進(jìn)!痹S員外把兩只手排開了眾人,方才挨得進(jìn)去。相見禮畢,許員外道:“小人許肅敬來問個六甲,生男生女,或吉或兇,請先生指教!蹦窍壬吞砩弦混南,唱上一個喏,口念四句:

虔叩六丁神,文王卦有靈。

吉兇含萬象,切莫順人情。

通陳了姓名意旨,把銅錢擲了六擲,占得個“地天泰”卦。

先生道:“恭喜,好一個男喜!彼炫蠋拙湓:

福德臨身旺,青龍把世持。

秋風(fēng)生桂子,坐草卻無虞。

許員外聞言甚喜,收了卦書,遂將幾十文錢謝了先生;厝喖艺f了,何氏心亦少穩(wěn)。光陰似箭,忽到八月十五中秋,其夜天朗氣清,現(xiàn)出一輪明月,皎潔無翳。許員外與何氏玩賞,貪看了一會,不覺二更將盡,三鼓初傳。忽然月華散彩,半空中仙音嘹亮,何氏只一陣腹痛,產(chǎn)下個孩兒,異香滿室,紅光照人。真?zhèn)是:五色云中呈鸑鷟,九重天上送麒麟。

次早鄰居都來賀喜,所生即真君也。形端骨秀,穎悟過人。年甫三歲,即知禮讓。父母乃取名遜,字敬之。年十歲,從師讀書,一目十行俱下,作文寫字,不教自會,世俗無有能為之師者。真君遂棄書不讀,慕修養(yǎng)學(xué)仙之法,卻沒有師傳,心常切切。

忽一日,有一人姓胡名云字子元,自幼與真君同窗,情好甚密,別真君日久,特來相訪。真君倒屣趨迎,握手話舊。

子元見真君談吐間有馳慕神仙之見意,乃曰:“老兄少年高才,乃欲為云外客乎?”真君曰:“惶愧,自思百年旦暮,欲求出世之方,恨未得明師指示。”子元曰:“兄言正合我意,往者因訪道友云陽詹曕先生,言及西寧州有一人,姓吳名猛字世云,曾舉孝廉,仕吳為洛陽令。后棄職而歸,得傳異人丁義神方,日以修煉為事。又聞南海太守鮑靚有道德,往師事之,得其秘法;刂猎フ,江中風(fēng)濤大作,乃取所執(zhí)白羽扇畫水成路,徐行而渡。渡畢,路復(fù)為水。觀者大駭。于是道術(shù)盛行,弟子相從者甚眾。區(qū)區(qū)每欲拜投,奈母老不敢遠(yuǎn)離。兄若不惜勞苦,可往師之!闭婢勓,大喜曰:“多謝指教!”

真君待子元別去,即拜辭父母,收拾行李,竟投西寧,尋訪吳君。有詩贊曰:無影無形仙路難,未經(jīng)師授莫躋攀。

胡君幸賜吹噓力,打破玄元第一關(guān)。

話說真君一念投師,辭不得路途辛苦。不一日得到吳君之門,寫一個門生拜帖,央道童通報。吳君看是“豫章門生許遜”,大驚曰:“此人乃有道之士!”即出門迎接。此時吳君年九十一歲,真君年四十一歲,真君不敢當(dāng)客禮,口稱:“仙丈,愿受業(yè)于門下。”吳君曰:“小老粗通道術(shù),焉能為人之師?但先生此來,當(dāng)盡剖露,豈敢自私?亦不敢以先生在弟子列也!弊源嗣糠Q真君為“許先生”,敬如賓友。真君亦尊吳君而不敢自居。

一日二人坐清虛堂,共談神仙之事。真君問曰:“人之有生必有死,乃古今定理。吾見有壯而不老,生而不死者,不知何道可致?”吳君曰:“人之有生,自父母交姤,二氣相合,陰承陽生,氣隨胎化。三百日形圓,靈光入體,與母分離。五千日氣足,是為十五童男。此時陰中陽半,可以比東日之光。

過此以往,不知修養(yǎng),則走失元陽,耗散真氣,氣弱則有病老死苦之患!闭婢:“病老死苦,將何卻之?”吳君曰:“人生所免病老死苦,在人中修仙,仙中升天耳。”真君曰:“人死為鬼,道成為仙,仙中升天者,何也?”吳君曰:“純陰而無陽者,鬼也;純陽而無陰者,仙也;陰陽相離者,人也。

惟人可以為仙,可以為鬼。仙有五等,法有三成,持修在人而已!闭婢:“何謂法有三成,仙有五等?”吳君曰:“法有三成者:小成、中成、大成。仙有五等者: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所謂鬼仙者,少年不修,恣情縱欲,形如枯木,心若死灰,以致病死,陰靈不散,成精作怪,故曰鬼仙。鬼仙不離于鬼也。所謂人仙者,修真之士,不悟大道,惟小用其功。絕五味者,豈知有六氣?忘七情者,豈知有十戒?

行嗽咽者,哂吐納之為錯;著采補(bǔ)者,笑清凈以為愚。采陰取婦人之氣者,與縮金龜者不同;蓋陽食女子之乳者,與煉金丹不同。此等之流,止是于大道中得一法一術(shù)成功,但能安樂延壽而已,故曰人仙。人仙不離于人也。所謂地仙者,天仙之半,神仙之中,亦止小成之法。識坎離之交配,悟龍虎之飛騰,煉成丹藥,得以長生住世,故曰地仙。地仙不離于地也。所謂神仙者,以地仙厭居塵世,得中成之法,抽鉛添汞,金精煉頂,玉液還丹,五氣朝元,三陽聚頂,功滿忘形,胎生自化,陰盡陽純,身外有身,脫質(zhì)成仙,超凡入圣,謝絕塵世,以歸三島,故曰神仙。神仙不離于神也。所謂天仙者,以神仙厭居三島,得大成之法,內(nèi)外丹成,道上有功,人間有行,功行滿足。授天書以返洞天,是曰天仙。天仙不離于天也。然修仙之要,煉丹為急。吾有《洞仙歌》二十二首,君宜謹(jǐn)記之:

丹之始,無上元君授圣主。法出先天五太初,遇元修煉身沖舉。

丹之祖,生育三才運(yùn)今古。隱在鄱湖山澤間,志士采來作丹母。

丹之父,曉來飛上扶桑樹。萬道霞光照太虛,調(diào)和兔髓可烹煮。

丹之母,金晶瑩潔夜三五。烏兔搏搦不終朝,煉成大藥世無比。

丹之胎,鳥肝兔髓毓真胚。一水三汞三砂質(zhì),四五三成明自來。

丹之兆,三日結(jié)胎方入妙。萬丈紅光貫斗牛,五音六律隨時奏。

丹之質(zhì),紅紫光明人莫識。元自虛無黍米珠,色即是空空即色。

丹之靈,十月脫胎丹始成。一粒一服百日足,改換形骨身長生。

丹之圣,九年煉就五霞鼎。藥力如添水火功,枯骨立起孤魂醒。

丹之室,上弦七分下弦八。中虛一寸號明堂。產(chǎn)出靈苗成金液。

丹之釜,恒廓壇爐須堅固。內(nèi)外護(hù)持水火金,日丁金胎產(chǎn)盤古。

丹之灶,鼎曲相通似蓬島。上安垣廓護(hù)金爐,立煉龍膏并虎腦。

丹之火,一日時辰十二個。文兮武兮要合宜,抽添進(jìn)退莫太過。

丹之水,器憑勝負(fù)斯為美。不潮不濫致中和,溢產(chǎn)靈苗吐金蕊。

丹之威,紅光耿耿沖紫薇。七星燦燦三臺爛,天丁地甲皆皈依。

丹之竅,天地人兮各有奧。紫薇嶽瀆及明君,三界精靈皈至道。

丹之彩,依方逐位安排派。青紅赤白黃居中,攝瑞招祥神自在。

丹之用,真土真鉛與真汞。黑中取白赤中青,全憑水火靜中動。

丹之融,陰陽配合在雌雄。龍精虎髓鼎中烹,造化抽添火候功。

丹之理,龍膏虎髓靈無比。二家交S煡仗黃精,屯蒙進(jìn)退全終始。

丹之瑞,小無其內(nèi)大無外。放彌六合退藏密,三界收來黍珠內(nèi)。

丹之完,玉皇捧祿要天緣。等閑豈許凡人泄,萬劫之中始一傳!

真君曰:“多謝指述!敢問仙丈,五仙之中,已造到何仙地位?”吳君曰:“小老山野愚蒙,功行殊欠,不過得小成之功,而為地仙耳。若于神仙天仙,雖知門路,無力可攀!彼鞂裏捗卦E并白云符書,悉傳與真君。真君頓首拜謝,相辭而歸。

回至家中,厭居鬧市,欲尋名山勝地,以為棲身之所。聞知汝南有一人,姓郭名璞字景純,明陰陽風(fēng)水之道,遨游江湖。真君敬訪之。璞一日早起,見鴉從東南而鳴,遂占一課,斷曰:“今日午時,當(dāng)有一仙客許姓者,到我家中,欲問擇居之事!敝寥罩,家童果報客至。璞慌忙出迎,禮罷,分賓而坐。璞問曰:“先生非許姓,為卜居而來乎?”真君曰:“公何以知之?”璞曰:“某今早卜卦如此,未知然否?”真君曰:“誠然!币蜃詳⑿彰,并道卜居之意。璞曰:“先生儀容秀偉,骨骼清奇,非塵中人物。富貴之地,不足居先生。居先生者,其神仙之地乎?”真君曰:“昔呂洞賓居廬山而成仙,鬼谷子居云夢而得道,今或無此吉地么?”璞曰:“有,但當(dāng)遍歷耳!

于是命童仆收拾行囊,與真君同游江南諸郡,采訪名山。

一日行至廬山,璞曰:“此山嵯峨雄壯,湖水還東,紫云蓋頂,累代產(chǎn)升仙之士。但山形屬土,先生姓許,羽音屬水,水土相克,不宜居也。但作往來游寓之所,則可矣。”又行至饒州鄱陽,地名傍湖,璞曰:“此傍湖富貴大地,但非先生所居!闭婢:“此地氣乘風(fēng)散,安得擬太富貴耶?”璞曰:“相地之法,道眼為上,法眼次之。道眼者,憑目力之巧,以察山河形勢;法眼者,執(zhí)天星河圖紫薇等法,以定山川。吉兇富貴之地,天地所秘,神物所護(hù),茍非其人,見而不見。俗云‘福地留與福人來\’,正謂此也!闭婢:“今有此等好地,先生何不留一記,以為他日之驗?”郭璞乃題詩一首為記,云:

行盡江南數(shù)百州,惟有傍湖山石牛。

雁鵝夜夜鳴更鼓,魚鱉朝朝拜冕旒。

離龍隱隱居乾位,巽水滔滔入艮流。

后代福人來遇此,富貴綿綿八百秋。

許、郭二人離了鄱陽,又行至宜春棲梧山下,有一人姓王名朔,亦善通五行歷數(shù)之書。見許、郭二人登山采地,料必異人,遂迎至其家。詢姓名已畢,朔留二人宿于西亭,相待甚厚。真君感其殷勤,乃告之曰:“子相貌非凡,可傳吾術(shù)!

遂密授修煉仙方。郭璞曰:“此居山水秀麗,宜為道院,以作養(yǎng)真之地!蓖跛窂钠溲,遂蓋起道院,真君援筆大書“迎仙院”三字,以作牌額。王朔感戴不勝。二人相辭而去,遂行至洪都西山,地名金田,則見:嵯嵯峨峨的山勢,突突兀兀的峰巒,活活潑潑的青龍,端端正正的白虎,圓圓凈凈的護(hù)沙,灣灣環(huán)環(huán)的朝水。山上有蒼蒼郁郁的虬髯美松,山下有翠翠青青的鳳尾修竹,山前有軟軟柔柔的龍須嫩草,山后有古古怪怪的鹿角枯樟。也曾聞華華彩彩的鸞吟,也曾聞昂昂藏藏的鶴唳,也曾聞咆咆哮哮的虎嘯,也曾聞呦呦詵詵的鹿鳴。這山呵!比浙之天臺更生得奇奇絕絕,比閩之武夷更生得窕窕峣峣,比池之九華更生得迤迤遈遈,比蜀之峨眉更生得秀秀麗麗,比楚之武當(dāng)更生得尖尖圓圓,比陜之終南更生得巧巧妙妙,比魯之泰山更生得蜿蜿蜒蜒,比廣之羅浮更生得蒼蒼奕奕。真?zhèn)是天下無雙勝境,江西第一名山。萬古精英此處藏,分明是個神仙宅。

卻說郭璞先生行到山麓之下,前觀后察,左顧右盼,遂將羅經(jīng)下針,審了方向,撫掌大笑曰:“璞相地多矣,未有如此之妙!若求富貴,則有起歇;如欲棲隱,大合仙格。觀其岡阜厚圓,位坐深邃,三峰壁立,四環(huán)云拱,內(nèi)外勾鎖,無不合宜。大凡相地,兼相其人,觀君表里,正與地符。且西山屬金,以五音論之,先生之姓,羽音屬水,金能生水,合得長生之局,舍此無他往也。但不知此地誰人為主?”傍有一樵夫指曰:“此地乃金長者之業(yè)。”真君曰:“既稱長者,必是善人!

二人逕造其家。金公欣然出迎,歡若平生。金公問曰:“二位仙客,從何而至?”郭璞曰:“小子姓郭名璞:略曉陰陽之術(shù)。因此位道友姓許名遜,欲求棲隱之地。偶采寶莊,正合仙格,欲置一舍,以為修煉之所。不知尊翁肯慨諾否?”金公曰:“第恐此地褊小,不足以處許君;如不棄,并寒莊薄地數(shù)畝悉當(dāng)相贈!闭婢:“愿訂價多少?惟命是從!苯鸸:“大丈夫一言,萬金不易。愚老拙直,平生不立文券!蹦伺c真君索大錢一文,中破之,自收其半,一半付還真君。真君叩頭拜謝。三人分別而去。于是真君辭了郭璞,擇取吉日,挈家父母妻子,凡數(shù)十口,徙于西山,筑室而居焉。金公后封為地主真官。金氏之宅,即今玉隆萬壽宮是也。卻說真君日以修煉為事,煉就金丹,用之可以點(diǎn)石為金,服之可以卻老延年。于是周濟(jì)貧乏,德義彰播。

時晉武帝西平蜀,東取吳,天下一統(tǒng),建元太康。從吏部尚書山濤之奏,詔各郡保舉孝廉賢能之士。豫章郡太守范寧,見真君孝養(yǎng)二親,雍睦鄉(xiāng)里,輕財利物,即保舉真君為孝廉。武帝遣使臣束帛赍詔,取真君為蜀郡旌陽縣令。真君以父母年老,不忍遠(yuǎn)離,上表辭職。武帝不允,命本郡守催迫上任。捱至次年,真君不得已辭別父母妻子,只得起程。真君有二姊,長姊事南昌眄君,夫早喪,遺下一子眄烈字道微,事母至孝。真君慮其姊孀居無倚,遂筑室于宅之西,奉姊居之,于是母子得聞妙道,真君臨行,謂姊曰:“吾父母年邁,妻子尚不知世務(wù),賢姊當(dāng)代弟掌治家事。如有仙翁隱客相過者,可以禮貌相待。汝子眄烈,吾嘉其有仁孝之風(fēng),使與我同往任所!表砟冈:“賢弟好去為官,家下一應(yīng)事體為姊的擔(dān)當(dāng),不勞遠(yuǎn)念。”

言未畢,忽有一少年上堂,長揖言曰:“吾與眄烈哥哥,皆外甥也。何獨(dú)與眄兄同行,而不及我?”真君視其人,乃次姊之子,復(fù)姓鐘離名嘉字公陽,新建縣象牙山西里人也。父母俱早喪,自幼依于真君。為人氣象恢弘,德性溫雅,至是欲與真君同行。真君許之。于是二甥得薰陶之力,神仙器量,從此以立。真君又呼其妻周夫人告之曰:“我本無心功名,奈朝廷屢聘,若不奉行,恐抗君命。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二親老邁,汝當(dāng)朝夕侍奉,調(diào)護(hù)寒暑,克盡汝子婦之道!且兒女少幼,須不時教訓(xùn),勤以治家,儉以節(jié)用,此是汝當(dāng)然事也!

周夫人答曰:“謹(jǐn)領(lǐng)教!”言畢,拜別而行,不在話下。

話說真君未到任之初,蜀中饑荒,民貧不能納租;真君到任,上官督責(zé)甚嚴(yán),真君乃以靈丹點(diǎn)瓦石為金,暗使人埋于縣衙后圃。一旦拘集貧民未納租者,盡至階下,真君問曰:“朝廷糧稅,汝等緣何不納?”貧民告曰:“輸納國稅,乃理之常,豈敢不遵?奈因饑荒,不能納爾!闭婢:“既如此,吾罰汝等在于縣衙后圃,開鑿池塘,以作工數(shù),倘有所得,即來完納!泵窠源笙,即往后圃開鑿池塘,遂皆拾得黃金,都來完納,百姓遂免流移之苦。鄰郡聞風(fēng)者,皆來依附,遂至戶口增益。按《一統(tǒng)志》旌陽縣屬漢州,真君飛升后,改為德陽,以表真君之德及民也。其地賴真君點(diǎn)金,故至今尚富,這話休題。那時民間又患瘟疫,死者無數(shù),真君符咒所及,即時痊愈。又憐他郡病民,乃插竹為標(biāo),置于四境溪上,焚符其中,使病者就而飲之,無不痊可。其老幼婦瘦羸不能自至者,令人汲水歸家飲之,亦復(fù)安痊。郡人有詩贊曰:

百里桑麻知善政,萬家煙井沐仁風(fēng)。

明懸藻鑒秋陽暴,清逼冰壺夜月溶。

符置江濱驅(qū)痼病,金埋縣圃起民窮。

真君德澤于今在,廟祀巍巍報厥功。

卻說成都府有一人,姓陳名勛字孝舉。因舉孝廉,官居益州別駕。聞?wù)婢齻魇趨敲偷婪?今治旌陽,恩及百姓,遂來拜謁,愿投案下充為書吏,使朝夕得領(lǐng)玄教。真君見其人氣清色潤,遂付以吏職。既而見勛有道骨,乃引勛居門下為弟子,看守藥爐。又有一人姓周名廣字惠常,廬陵人也,乃吳都督周瑜之后。游巴蜀云臺山,粗得漢天師驅(qū)精斬邪之法。

至是聞?wù)婢畹孟傻?特至旌陽縣投拜真君為師,愿垂教訓(xùn)。

真君納之,職掌雷壇。二人自是得聞仙道之妙。真君任旌陽既久,弟子漸眾,每因公余無事,與眾弟子講論道法。

卻說晉朝承平既久,外有五胡強(qiáng)橫,濁亂中原。那五胡?

匈奴劉淵居晉陽,羯戎石勒居上黨,羌人姚弋仲居扶風(fēng),氐人符洪居臨渭,鮮卑慕容廆居昌黎。

先是漢、魏以來,收服夷、狄,諸胡多居塞內(nèi)。太子洗馬江統(tǒng)勸武帝徙于邊地,免后日夷、狄亂華之禍。武帝不聽,至是果然侵亂晉朝。太子惠帝愚蠢,賈后橫恣,殺戮大臣。真君乃謂弟子曰:“吾聞君子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彼旖夤贃|歸。百姓聞知,扳轅臥轍而留,泣聲震地。真君亦泣下,謂其民曰:“吾非肯舍汝而去,奈今天下不久大亂,吾是以為保身之計。爾等子民,各務(wù)生業(yè)!”百姓不忍,送至百里之外,或數(shù)百里,又有送至家中不肯回者。真君至家,拜見父母妻子,合家相慶,喜不自勝。即于宅東空地結(jié)茅為屋,狀如營壘,令蜀民居之。蜀民多改其氏族,從真君之姓,故號許氏營。

卻說真君之妻周夫人對真君言:“女姑年長,當(dāng)擇佳配!

真君曰:“吾久思在心矣!北橛^眾弟子中,有一人姓黃名仁覽字紫庭,建城人也。乃御史中丞黃輔之子。其人忠信純篤,有受道之器。真君遂令弟子周廣作媒。仁覽稟于父母,擇吉備禮,在真君宅上成婚。滿月后,稟于真君同仙姑歸家省親。

仙姑克盡婦道,仁覽分付其妻在家事奉公姑,復(fù)拜辭父母,敬從真君求仙學(xué)道。

卻說吳真君猛時年一百二十余歲矣,聞知真君解綬歸家,自西安來相訪。真君整衣出迎,坐定敘闊,命筑室于宅西以居之。一日忽大風(fēng)暴作,吳君即書一符,擲于屋上,須臾見有一青鳥銜去,其風(fēng)頓息。真君問曰:“此風(fēng)主何吉兇?”吳君曰:“南湖有一舟經(jīng)過,忽遇此風(fēng),舟中有一道人呼天求救,吾以此止之!辈粩(shù)日,有一人深衣大帶,頭戴幅巾,進(jìn)門與二君施禮曰:“姓彭名抗,字武陽,蘭陵人也。自少舉孝廉,官至?xí)x朝尚書左丞。因見天下將亂,托疾辭職。聞許先生施行德惠,參悟仙機(jī),特來拜投為師。昨過南湖,偶遇狂風(fēng)大作,舟幾覆。吾乃呼天號救,俄有一青鳥飛來,其風(fēng)頓息。今日得拜仙顏,實乃萬幸!”真君即以吳君書符之事告之。彭抗拜謝不勝,遂挈家居豫章城中。既而見真君一子未婚,愿將女勝娘為配。真君從之。自后待彭抗以賓禮,盡以神仙秘術(shù)付之。東明子有詩云:

二品高官職匪輕,一朝拋卻拜仙庭。

不因懿戚情相厚,彭老安能得上升?

此時真君傳得吳猛道術(shù),猶未傳諶母飛步斬邪之法。有太白金星奏聞玉帝:“南昌郡孽龍將為民害,今有許遜原系玉洞真仙降世,應(yīng)在此人收伏。望差天使赍賜斬妖神劍,付與許遜,助斬妖精,免使黎民遭害。”玉帝聞奏,即宣女童二人,將神劍二口,赍至地名柏林,獻(xiàn)于許遜,宣上帝之命,教他斬魅除妖,濟(jì)民救世。真君拜而受之,回顧女童,已飛升云端矣。后人有詩嘆曰:

堅金烈火煉將成,削鐵吹毛耀日明。

玉女捧來離紫府,江湖從此水流腥。

且說江南有一妖物,號曰“孽龍”。初生人世,為聰明才子,姓張名酷。因乘船渡江,偶值大風(fēng),其船遂覆。張酷溺于水中,彼時得附一木板,隨水漂流,泊于沙灘之上。肚中正餓,忽見明珠一顆,取而吞之。那珠不是別的珠,乃是那火龍生下的卵。吞了這珠卻不餓了,就在水中能游能泳。過了一月有余,脫胎換骨,遍身盡生鱗甲,止有一個頭,還是人頭。其后這個畜生只好在水中戲耍,或跳入三級巨浪,看魚龍變化,或撞在萬丈深潭,看蝦鱉潛游。不想火龍見了,就認(rèn)得是他兒子,噓了一氣,教以神通。那畜生走上岸來,即能千變?nèi)f化,于是呼風(fēng)作雨,握霧撩云。喜則化人形而淫人間之女子,怒則變精怪而興陸地之波濤,或壞人屋舍,或食人精血,或覆人舟船,取人金珠,為人間大患。誕有六子,數(shù)十年間,生息蕃盛,約有千余。兼之族類蛟黨甚多,常欲把江西數(shù)郡滾出一個大中海。

一日,真君煉丹于艾城之山,有蛟黨輒興洪水,欲漂流其丹室。真君大怒,即遣神兵擒之,釘于石壁,今釘蛟石猶在。又揮起寶劍,將一蛟斬訖。不想那孽龍知道,殺了他的黨類,一呼百集,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打做一團(tuán)兒。孽龍道:“許遜恁般可惡,欲誅吾黨,不報此仇,生亦枉然!”內(nèi)有一班孽畜,有叫孽龍做公公的,有叫做伯伯的,有叫做叔叔的,有叫做哥哥的,說道:“不消費(fèi)心,等我們?nèi)グ涯窃S遜抓將來,碎尸萬段,以泄其恨。”孽龍道:“聞得許遜傳授了吳猛的法術(shù),甚有本事,還要個有力量的去才好!眱(nèi)有一長蛇精說道:“哥哥,等我去來。”孽龍道:“賢弟到去得。”于是長蛇精帶了百十個蛟黨,一齊沖奔許氏之宅,一字陣兒擺開,叫道:“許遜,敢與我比勢么?”真君見是一伙蛟黨,仗劍在手問云:“你這些孽畜,有甚本事,敢與我相比?”長蛇精道:“你聽我說:

鱗甲棱層氣勢雄,神通會上顯神通。

開喉一旦能吞象,伏氣三年便化龍。

巨口張時偏作霧,高頭昂處便呼風(fēng)。

身長九萬人知否,繞遍昆侖第一峰!

長蛇精恃了本事,耀武揚(yáng)威,眾蛟黨一齊踴躍,聲聲口口說道:“你不該殺了我家人,定不與你干休!”真君曰:“只怕你這些孽畜逃不過我手中寶劍。”那長蛇精就弄他本事,放出一陣大風(fēng),又只見:視之無影,聽之有聲,噫大塊之怒號,傳萬竅之跳叫。一任他砰砰磅磅,栗栗烈烈,撼天闕,搖地軸,九天仙子也愁眉;那管他青青白白,紅紅黃黃,翻大海,攪長江,四海龍王同縮頸。雷轟轟,電閃閃,飛的是沙,走的是石,直恁的滿眼塵霾春起早;云慘慘,霧騰騰,折也喬林,不也古木,說甚么前村燈火夜眠遲,忽喇喇前呼后叫,左奔右突,就是九重龍樓鳳閣,也教他萬瓦齊飛;吉都都橫沖直撞,亂卷斜拖,即如千丈虎狼穴,難道是一毛不拔?

縱宗生之大志,不敢謂其乘之而浪破千層;雖列子之泠然,吾未見其御之而旬有五日。正是:

萬里塵沙陰晦暝,幾家門戶響敲推。

多情折盡章臺柳,底事掀開社屋茅?

真?zhèn)好一陣大風(fēng)也!真君按劍在手,叱曰:“風(fēng)伯等神,好將此風(fēng)息了!”須臾之間,那風(fēng)寂然不動。誰知那些孽怪,又弄出一番大雨來:則見:石燕飛翔,商羊鼓舞。滂沱的云中瀉下,就似傾盆;忽喇的空里注來,豈因救旱。逼逼剝剝,打過那園林焦葉,東一片,西一片,翠色闌珊;淋淋篩篩,滴得那池沼荷花,上一瓣,下一瓣,紅妝零亂,溝面洪盈,倏忽間漂去高鳳庭前麥;檐頭長溜,須臾里洗卻周武郊外兵。這不是鞭將蜥蜴,碧天上祈禱下的甘霖;這卻是驅(qū)起鯨鯢,滄海中噴將來的唾沫。正是:

茅屋人家煙火冷,梨花庭院夢魂驚。

渠添濁水通魚入,地秀蒼苔滯鶴行。

真?zhèn)好一陣大雨也!真君又按劍叱曰:“雨師等神,好將此雨止了!”那雨一霎時間半點(diǎn)兒也沒了。真君乃大顯法力,奔往長蛇精陣中,將兩口寶劍揮起,把長蛇精揮為兩段。那伙蛟黨,見斬了蛇精,各自逃生。真君趕上,一概誅滅。逕往群蛟之所,尋取孽龍。

那孽龍聞得斬了蛇精,傷了許多黨類,心里那肯干休!就呼集一黨蛟精,約有千百之眾,人多口多,罵著真君:“騷道,野道,你不合這等上門欺負(fù)人!”于是呼風(fēng)的呼風(fēng),喚雨的喚雨,作霧的作霧,興云的興云,攫煙的攫煙,弄火的弄火,一齊奔向前來。真君將兩口寶劍,左砍右斫,那蛟黨多了,怎生收伏得盡?況真君此時未傳得諶母飛騰之法,只是個陸地神仙。那孽龍到會變化,沖上云霄,就變成一個大鷹兒。真?zhèn):

爪似銅釘快利,嘴似鐵鉆堅剛。

展開雙翅欲飛揚(yáng),好似大鵬模樣。

云里叫時聲大,林端立處頭昂。

紛紛鳥雀盡潛藏,那個飛禽敢擋。

只見那鷹兒在半空展翅,忽喇地?fù)鋵⑾聛?到把真君臉上撾了一下,撾得血流滿面。真君忙揮劍斬時,那鷹又飛在半空中去了。真君沒奈何,只得轉(zhuǎn)回家中。那些蛟黨見傷得性命多了,亦各自收陣回去。

卻說真君見孽龍神通廣大,敬來吳君處相訪,求其破蛟之策。吳君曰:“孽龍久為民害,小老素有剪除之心。但恨道法未高,莫能取勝。汝今既擒蛟黨,孽龍必然忿怒,愈加殘害,江南休矣!”真君曰:“如此奈何?”吳君曰:“我近日聞得鎮(zhèn)江府丹陽縣,地名黃堂,有一女真諶母,深通道術(shù)。吾與汝同往師之,叩其妙道,然后除此妖物,未為晚也!闭婢勓源笙,遂整行囊與吳君共往黃堂,謁見諶母。諶母曰:“二公何人?到此有何見諭?”真君曰:“弟子許遜、吳猛。今因江南有一孽龍精,大為民害,吾二人有心殄滅,奈法術(shù)殊欠。久聞尊母道傳無極,法演先天,逕來懇求,望指示仙訣,實乃平生之至愿也!毖杂,拜伏于地。諶母曰:“二公請起,聽吾言之:君等乃夙稟奇骨,名在天府。昔者孝悌王自上清下降山東曲阜縣蘭公之家,謂蘭公曰:‘后世晉代當(dāng)出一神仙,姓許名遜,傳吾至道,是為眾仙之長!炝粝陆鸬氳b、銅符鐵券,并飛步斬邪之法,傳與蘭公。復(fù)令蘭公傳我,蘭公又使我收掌,以待汝等,積有四百余年矣。子今既來,吾當(dāng)傳授于汝!庇谑沁x擇吉日,依科設(shè)儀,付出銅符鐵券、金丹寶鑒,并正一斬邪之法,三五飛騰之術(shù),及諸靈章秘訣,并各樣符篆,悉以傳諸許君。今凈明法、五雷法之類,皆諶母所傳也。諶母又謂吳君曰:“君昔者以神方為許君之師。今孝悌王之道,唯許君得傳,汝當(dāng)退而反師之也。”

真君傳道已畢,將欲辭歸。心中暗想:“今幸得聞諶母之教,每歲必當(dāng)謁拜,以盡弟子之禮!贝艘馕葱斡谘,諶母已先知矣,乃對真君曰:“我今還帝鄉(xiāng),子不必再來謁也!蹦巳∠忝┮桓,望南而擲,其茅隨風(fēng)飄然。諶母謂真君曰:“子于所居之南數(shù)十里,看香茅落于何處,其處立吾廟宇,每歲逢秋,一至吾廟足矣!敝R母言罷,空中忽有龍車鳳輦來迎,諶母即凌空而去。其時吳、許二君望空拜送,即還本部。遂往尋飛茆之跡,行至西山之南四十里,覓得香茅,已叢生茂盛,二君遂于此地建立祠宇,亦以黃堂名之。令匠人塑諶母寶像,嚴(yán)奉香火,期以八月初三日必往朝謁。即今崇真觀是也,朝謁之禮猶在。真君亦于黃堂立壇,悉依諶母之言,將此道法傳授吳君。吳君反拜真君為師。自此二人始有飛騰變化之術(shù)。

回至小江,寓客店,主人宋氏見方外高人,不索酒錢,厚具相待。二君感其恭敬,遂求筆墨畫一松樹于其壁上而去。自二君去后,其松青郁如生,風(fēng)動則其枝搖搖,月來則其彩淡淡,露下則其色濕濕,往來觀者,日以千計。去則皆留錢謝之,宋氏遂至巨富。后江漲堤潰,店屋俱漂,惟松壁不壞。

卻說孽龍精被真君斬其族類,心甚怒,又聞吳君同真君往黃堂學(xué)法,于是命蛟黨先入?yún)蔷拥胤?殘害生民,為災(zāi)降禍。真君回至西寧,聞蛟孽腥風(fēng)襲人,責(zé)備社伯:“汝為一縣鬼神之主,如何縱容他為害?”社伯答曰:“妖物神通廣大,非小神能制!痹偃x罪。忽孽龍精見真君至,統(tǒng)集蛟黨,涌起十?dāng)?shù)丈水頭。那水波濤泛漲,怎見得好狠?

只聽得潺潺聲振谷,又見那滔滔勢漫天。雄威響若雷奔走,猛涌波如雪卷顛。千丈波高浸道路,萬層濤激泛山巖。冷冷如漱玉,滾滾似鳴弦。觸石滄滄噴碎玉,回湍渺渺漩渦圓。低低凸凸隨流蕩,大勢彌漫上下連。

真君見了這等大水,恐損壞了居民屋宇田禾,急將手中寶劍,望空書符一道,叫道:“水伯,急急收水!”水伯收得水遲,真君大怒。水伯道:“常言潑水難收,且從容些!”真君欲責(zé)水伯,水伯大懼,須臾間將水收了,依舊是平洋陸地。

真君提著寶劍徑斬孽龍,那孽龍變作一個巡海夜叉,持槍相迎。這一場好殺:真君劍砍,妖怪槍迎。劍砍霜光噴烈火,槍迎銳氣迸愁云。一個是洋子江生成的惡怪,一個是靈霄殿差下的仙真。那一個揚(yáng)威耀武欺天律,這一個御暴除災(zāi)轉(zhuǎn)法輪。真仙使法身驅(qū)霧,魔怪爭強(qiáng)浪滾塵。兩家努力爭功績,皆為洪都百萬民。

那些蛟黨見孽龍與真君正殺得英雄,一齊前來助戰(zhàn)。忽然弄出一陣怪沙來,要把真君眼目蒙蔽,只見:似霧如煙初散漫,紛紛藹藹下天涯。白茫茫到處難開眼,昏暗暗飛時找路差。打柴的樵子失了伴,采藥的仙童不見家。細(xì)細(xì)輕飄如麥面,粗粗翻覆似芝麻。世間朦朧山頂暗,長空迷沒太陽遮。不比塵囂隨駿馬,難言輕軟襯香車。此沙本是無情物,登時刮得眼生花。

此時飛沙大作,那蛟黨一齊吶喊。真君呵了仙氣一口,化作一陣雄風(fēng),將沙刮轉(zhuǎn)。吳君在高阜之上,觀看妖孽更有許大神通,于是運(yùn)取掌心蠻雷,望空打去。雖風(fēng)云雷雨,乃蛟龍所喜的,但此系吳君法雷,專打妖怪,則見:運(yùn)之掌上,震之云間,虺虺虩虩可畏,轟轟劃劃初聞。燒起謝仙之火烈,推轉(zhuǎn)阿香之車輪。音赫赫,就似撞八荒之鼓,音聞天地;聲赫赫,又如放九邊之炮,響振軍屯。使劉先主失了雙箸,教蔡元中繞遍孤墳。聞之不及掩耳,當(dāng)之誰不銷魂。真?zhèn)天仙手上威靈振,蛟魅胸中心膽傾!

那些群孽,聞得這個法雷,驚天動地之聲,倒海震山之怒,唬得魂不附體。更見那真君兩口寶劍,寒光閃閃,殺氣騰騰,孽龍當(dāng)?shù)植蛔?就收了夜叉之形,不知變了個甚么物件,潛蹤遁走。真君乃舍了孽龍,追殺蛟黨,蛟黨四散逃去。

真君追二蛟至鄂渚,忽然不見。路逢三老人侍立,真君問曰:“吾追蛟孽至此,失其蹤跡,汝三老曾見否?”老人指曰:“敢伏在前橋之下?”真君聞言,遂至橋側(cè),仗劍叱之。蛟黨大驚,奔入大江,藏于深淵。真君乃即書符數(shù)道,敕遣符使驅(qū)之。蛟孽不能藏隱,乃從上流奔出。真君揮劍斬之,江水俱紅,此二蛟皆孽龍子也。今鄂渚有三圣王廟,橋名伏龍橋,淵名龍窩,斬蛟處名上龍口。真君復(fù)回至西寧,怒社伯不能稱職,乃以銅鎖貫其祠門,禁止民間不許祭享。今分寧縣城隍廟正門常閉,居民祭祀者亦少。乃令百姓崇祀小神,其人姓毛,兄弟三人,即指引真君橋下斬蛟者。今封葉佑侯,血食甚盛。真君見吳君曰:“孽龍潛逃,蛟黨奔散,吾欲遍尋蹤跡,一并誅之。”吳君曰:“君至金陵遠(yuǎn)回,令椿萱大人且須問剩吾諒此蛟黨,有師尊在,豈能復(fù)恣猖狂,待徐徐除之。”

于是二君回過豐城縣杪針洞,真君曰:“后此洞必有蛟螭出入,吾當(dāng)鎮(zhèn)之。”遂取大杉木一根,書符其上以為楔,至今其楔不朽。又過奉新縣,地名藏溪,又名蛟穴,其中積水不竭。真君曰:“此溪乃蛟龍所藏之處。”遂舉神劍劈破溪傍巨石,書符鎮(zhèn)之。今鎮(zhèn)蛟石猶在。又過新建縣,地名嘆早湖,湖中水蛭甚多,皆是蛟黨奴隸,散入田中,+---人之血。真君惡之,遂將藥一粒,投于湖中,其蛭永絕。今名藥湖。復(fù)歸郡城,轉(zhuǎn)西山之宅,回見父母,一家具慶,不在話下。

卻說真君屢敗孽龍,仙法愈顯,德著人間,名傳海內(nèi)。時天下求為弟子者不下千數(shù),真君卻之不可得,乃削炭化為美婦數(shù)百人,夜散群弟子寢處。次早驗之,未被炭婦污染者得十人而已。先受業(yè)者六人:陳勛字孝舉,成都人。

周廣字惠常,廬陵人。

黃仁覽字紫庭,建城人。真君之婿。

彭抗字武陽,蘭陵人。其女配真君之子。

眄烈字道微,南昌人。真君外甥。

鐘離嘉字公陽,新建人。真君外甥。

后相從者四人:

曾亨字典國,泗水人。骨秀神慧,孫登見而異之。乃潛心學(xué)道,游于江南,居豫章之豐城真陽觀。

聞?wù)婢婪?投于門下。

時荷字道陽,巨鹿人。少出家,居?xùn)|海沐陽院奉仙觀,修老子之教。因入四明山遇神人授以胎息導(dǎo)引之術(shù),頗能辟谷,亦能役使鬼神。慕真君之名,徒步踵門,愿充弟子。

甘戰(zhàn)字伯武,豐城人。性喜修真,不求聞達(dá),徑從真君學(xué)道。

施岑字太玉,沛郡人。其父施朔仕吳,因移居于九江赤烏縣。

岑狀貌雄杰,勇健多力。時聞?wù)婢龜仳粤⒐?喜而從之。真君使與甘戰(zhàn)各持神劍,常侍左右。

這弟子十人,不被炭婦染污。真君嘉之,凡周游江湖,誅蛟斬蛇,時刻相從,即異時上升諸徒也。其余被炭婦所污者,往往自愧而去。今炭婦市猶在。真君謂施岑、眄烈曰:“目今妖孽為害,變化百端,無所定向。汝二人可向鄱陽湖中追而尋之。”施眄、欣然領(lǐng)命,仗劍而去。夜至鄱陽湖中,登石臺之上望之。今饒河口有眺臺,俗呼為釣臺,非也。此蓋施、眄眺望妖蜃出沒之所耳。其時但見一物隱隱如蛇,昂頭擺尾,橫亙數(shù)十里。施岑曰:“妖物今在此乎?”即拔劍揮之,斬其腰。

至次日天明視之,乃蜈蚣山也。至今其山斷腰,仙跡猶在。施岑謂眄烈曰:“黑夜吾認(rèn)此山以為妖物,今誤矣,與汝尚當(dāng)盡力追尋!

卻說孽龍精被真君殺敗,更傷了二子并許多族類,咬牙嚼齒,以恨真君。聚集眾族類商議,欲往小姑潭求老龍報仇。

眾蛟黨曰:“如此甚好!蹦觚埬吮既胄」锰渡畹。那潭不知有幾許深,諺云:“大姑闊萬丈,小姑深萬丈!彼越凶鲂」锰。那孽龍到萬丈潭底,只見:水泛泛漫天,浪層層拍岸。江中心有一座小姑山,雖是個中流砥柱;江下面有一所老龍?zhí)?卻似個不朽龍宮。那龍官蓋的碧磷磷鴛鴦瓦,圍的光閃閃孔雀屏,垂的疏朗朗翡翠簾,擺的彎環(huán)環(huán)虎皮椅。

只見老龍坐在虎椅之上,龍女侍在堂下,龍兵繞在宮前,夜叉立在門邊,龍子龍孫列在階上。真?zhèn)是:江心渺渺無雙景,水府茫茫第一家。

說那老龍出處,他原是黃帝荊山鑄鼎之時,騎他上天。他在天上貪毒,九天玄女拿著他送與羅墮闍尊者。尊者養(yǎng)他在缽盂里,養(yǎng)了千百年。他貪毒的性子不改,走下世來,就吃了張果老的驢,傷了周穆王的八駿。朱漫泙心懷不忿,學(xué)就個屠龍之法,要下手著他。他又藏在巴蜀地方,一人家后園之中橘子里面。那兩個著棋的老兒想他做龍脯,他又走到葛陂中來,撞著費(fèi)長房打一棒,他就忍著疼奔走華陽洞去。那曉得吳綽的斧子又利害些,當(dāng)頭一劈,受了老大的虧苦。頭腦子雖不曾破,卻失了項下這一顆明珠,再也上天不得,因此上拜了小姑娘娘,求得這所萬丈深潭,蓋造個龍宮,恁般齊整。

卻說那孽龍奔入龍宮之內(nèi),投拜老龍,哭哭啼啼,告訴前情。說道許遜斬了他的兒子,傷了他的族類,苦苦還要擒他。言罷放聲大哭。那龍宮大大小小,那一個不淚下。老龍曰:“‘兔死狐悲,物傷其類!S遜既這等可惡,待我拿來與你復(fù)仇!”孽龍曰:“許遜傳了諶母飛步之法,又得了玉女?dāng)匦爸畡?神通廣大,難以輕敵!崩淆堅:“他縱有飛步之法,飛我老龍不過;他縱有斬邪之劍,斬我老龍不得!庇谑羌醋冏鱾天神模樣,三頭六臂,黑臉獠牙,則見:身穿著重重鐵甲,手提著利利鋼叉。頭戴著金盔,閃閃耀紅霞,身跨著奔奔騰騰的駿馬。雄糾糾英風(fēng)直奮,威凜凜殺氣橫加。一心心要與人報冤家,古古怪怪的好怕。

那老龍打扮得這個模樣,巡江夜叉,守宮將卒,人人喝采,個個稱奇,道:“好一個妝束!”孽龍亦搖身一變,也變作天神模樣。你看他怎生打扮?則見:面烏烏趙玄壇般黑,身挺挺鄧天王般長。手持張翼德丈八長槍,就好似斗口靈官的形狀。口吐出葛仙真君的騰騰火焰,頭放著華光菩薩的閃閃豪光。

威風(fēng)凜凜貌堂堂,不比前番模樣。

那孽龍打扮出來,龍宮之內(nèi),可知人人喝采,個個夸奇。

兩個龍妖一齊打個旋風(fēng),奔上岸來。老龍居左,孽龍居右,蛟黨列成陣勢,準(zhǔn)備真君到來迎敵。不在話下。

施岑與眄烈從高阜上一望見那妖氣彌天,他兩個少年英勇,也不管他勢頭來得大,也不管他黨類來得多,就掣手中寶劍跳下高阜來,與那些妖怪大殺一常施、眄二人,雖傳得真君妙訣,終是寡不敵眾。三合之中,當(dāng)?shù)植蛔?敗陣而走。老龍與孽龍隨后趕殺,施、眄大敗,回見真君,具說前事。真君大怒,遂提著兩口寶劍,命甘戰(zhàn)、時荷二人同去助陣。駕一朵祥云,逕奔老龍列陣之所。那孽龍見了,自古“仇人相見,分外眼睜”,就提那長槍,逕來槍著真君。老龍亦舉起鋼叉,逕來叉著真君。好一個真君,展開法力,就兩口寶劍,左遮右隔,只見:這一邊揮寶劍,對一枝長槍,倍增殺氣;那一邊揮寶劍,架一管鋼叉,頓長精神。這一邊砍將去,就似那呂梁瀉下的狂瀾,如何當(dāng)?shù)?那一邊斫將去,就似那蜀山崩了的土塊,怎樣支撐?這一邊施高強(qiáng)武藝,殺一個鶻入鴉群;那一邊顯凜烈威風(fēng),殺一個虎奔羊穴。這一邊用一個風(fēng)掃殘紅的法子,殺得他落花片片墜紅泥;那一邊使一個浪滾陸地的勢兒,殺得他塵土茫茫歸大海。真?zhèn)是撥開覆地翻天手,要斬興波作浪邪。

二龍與真君混戰(zhàn),未分勝敗。忽翻身騰在半空,卻要呼風(fēng)喚雨,飛沙走石,來捉真君。此時真君已會騰云駕霧,遂趕上二龍,又在半空中殺了多時。后落下平地又戰(zhàn)。那些蛟黨見真君法大,二龍漸漸當(dāng)?shù)植蛔?一齊掩殺過來。時荷、甘戰(zhàn)二人,乃各執(zhí)利劍,亦殺入陣中。你看那師徒們橫沖直撞,那些妖孽怎生抵?jǐn)车米?那老龍力氣不加,三頭中被真君傷了一頭,六臂中被真君斷了一臂,遂化陣清風(fēng)去了。孽龍見老龍敗陣,心中慌張,恐被真君所捉,亦化作一陣清風(fēng)望西而去。其余蛟黨,各自逃散。有化作螽斯,在麥隴上逼逼剝剝跳的;有化作青蠅,在棘樹上嘈嘈雜雜鬧的;有化作蚯蚓,在水田中扭扭屹屹走的;有化作蜜蜂,在花枝上擾擾嚷嚷采的;有化作蜻蜓,在云霄里輕輕款款飛的;有化作土狗子,不做聲,不做氣,躲在田傍下的。彼時真君追趕妖孽,走在田傍上經(jīng)過,忽失了一足,把那田傍踹開。只見一道妖氣,迸將出來。真君急忙看時,只見一個土狗子躲在那里。真君將劍一揮,砍成兩截,原來是孽龍第五子也。后人有詩嘆曰:

自笑蛟精不見機(jī),苦同仙子兩相持。

今朝揮起無情劍,又?jǐn)赜H生第五兒。

卻說真君斬了孽龍第五子,急忙追尋孽龍,不見蹤影,遂與二弟子且回豫章。吳君謂真君曰:“目今蛟黨還盛,未曾誅滅。孽龍有此等助威添勢,豈肯罷休?莫若先除了他的黨類,使他勢孤力弱,一舉可擒,此所謂射人先射馬之謂也。”真君曰:“言之有理。”遂即同施岑、甘戰(zhàn)、陳勛、眄烈,鐘離嘉群弟子隨己出外追斬蛟黨。猶恐孽龍精潰其郡城,留吳君、彭抗在家鎮(zhèn)之。于是真君同群弟子,或登高山,或往窮谷,或經(jīng)深潭,或詣長橋,或歷大湖等處,尋取蛟黨滅之。

真君一日至新吳地方,忽見一蛟變成一水牛,欲起洪水,淹沒此處人民。噓氣一口,漲水一尺,噓氣二口,長水二尺。

真君大怒,揮劍欲斬之。那蛟孽見了真君,魂不附體,遂奔入潭中而去。真君即立了石碑一片,作鎮(zhèn)蛟之文以禁之,其文曰:奉命太玄,得道真仙。劫終劫始,先地先天。無量法界,玄之又玄。勤修無遺,白日升仙。神劍落地,符法升天。妖邪喪膽,鬼精逃潛。

其潭至今名曰鎮(zhèn)龍?zhí)?石碑猶存。

一日,真君又行至;柚,聞有巨蛇據(jù)山為穴,吐氣成云,長有數(shù)里。人畜在氣中者,即被吞吸。江湖舟船,多遭其覆溺,大為民害。施岑登北嶺之高而望之,見其毒氣漲天,乃嘆曰:“斯民何罪,而久遭其害也?”遂稟真君,欲往誅之。真君曰:“吾聞此畜妖氣最毒,搪突其氣者,十人十死,百人百亡,須待時而往。”良久,俄有一赤烏飛過,真君曰:“可矣。”言赤烏報時,天神至,地神臨,可以誅妖。后于其地立觀,名候時觀,又號赤烏觀。且說那時真君引群弟子前至蛇所。其蛇奮然躍出深穴,舉首高數(shù)十丈,眼若火炬,口似血盆,鱗似金錢,口中吐出一道妖氣,則見:冥冥蒙蒙,比蚩尤迷敵的大霧;昏昏暗暗,例元規(guī)污人的飛塵。飛去飛來,卻似那漢殿宮中結(jié)成的黑塊;滾上滾下,又似那泰山巖里吐出的頑云。大地之中,遮蔽了峰巒嶺岫;長空之上,隱藏了日月星辰。彌彌漫漫,漲將開千有百里;霏霏拂拂,當(dāng)著了十無一生。正是:妖蛇吐氣三千丈,千里猶聞一陣腥。

真君呼一口仙風(fēng),吹散其氣。率弟子各揮寶劍,鄉(xiāng)人摩旗擂鼓,吶喊振天相助。妖蛇全無懼色,奔將過來。真君運(yùn)起法雷,劈頭打去,兼用神劍一指,蛇乃卻步。施岑、甘戰(zhàn)二人,奮勇飛步縱前,施踏其首,甘踹其尾,真君先以劍劈破其顙,陳勛再引劍當(dāng)中腰斬之,蛇腹遂爾裂開。忽有一小蛇自腹中走出,長有數(shù)丈。施岑欲斬之,真君曰:“彼母腹中之蛇,未曾見天日,猶不曾加害于民,不可誅之!彼爝吃:“畜生好去,我放汝性命,毋得害人!”小蛇懼怯,奔行六七里,聞鼓噪之聲,猶反聽而顧其母。此地今為蛇子港。群弟子再請追而戮之,真君曰:“既放其生而又追戮之,是心無惻隱也!鄙咦铀斓萌虢。今有廟在新建吳城,甚是靈感。宋真宗敕封“靈順昭應(yīng)安濟(jì)惠澤王”,俗呼曰小龍王廟是也。大蛇既死,其骨聚而成洲,今號積骨洲。

真君入;,經(jīng)行之處,皆留壇靖,凡有六處。通候時之地為七,一曰進(jìn)化靖,二曰節(jié)奏靖,三曰丹符靖,四曰華表靖,五曰紫陽靖,六曰霍陽靖,七曰列真靖。其勢布若星斗之狀,蓋以鎮(zhèn)壓其后也。其七靖今皆為宮觀,或為寺院。巨蟒既誅,妖血污劍,于是洗磨之,且削石以試其鋒,今新建有磨劍池、試劍石猶在。真君謂諸徒曰:“蛟黨除之莫盡,更有孽龍精通靈不測,今知我在此,若伺隙潰我郡城,恐吳、彭二人莫能懾服。莫若棄此而歸。”施岑是個勇士,謂曰:“此處妖孽甚多,再尋幾日,殺幾個回去卻好!闭婢:“吾在外日久,恐吾郡蛟黨又聚作一處,可速歸除之!”于是悉離海昏而行。海昏鄉(xiāng)人感真君之德,遂立生祠,四時享祭,不在話下。

且說孽龍精果然深恨真君,乘其遠(yuǎn)出,欲將豫章郡滾成一海,以報前仇。遂聚集敗殘蛟黨,尚有七八百余,孽龍曰:“昨夜月離于畢。今夜酉時主天陰晦暝,風(fēng)雨大作。我與爾等趁此機(jī)會,把豫章郡一滾而沉,有何不可?”此時,正是午牌時分,吳君猛與彭君抗恰從西山高處,舉目一望,只見妖氣漫天,乃曰:“許師往外誅妖,不想妖氣盡聚于此!毖晕串,忽見豫章郡社伯并土地等神,來見吳君說:“孽龍又聚了八百余蛟黨,欲攪翻江西一郡,變作滄海,只待今夜酉牌時分風(fēng)雨大作之時,就要下手。有等居民聞得此信,皆來小神廟中叩頭磕腦,叫小神保他。我想江西不沉卻好,若沉了時節(jié),正是‘泥菩薩落水,自身難!,還保得別人?伏望尊仙怎生區(qū)處!”吳君聽說此事,到吃了一大驚,遂與彭君急忙下了山頭。

吳君謂彭君曰:“爾且仗劍一口,驅(qū)使神兵,先往江前江后尋邏!迸砭チ恕

吳君乃上了一座九星的法壇,取過一個五雷的令牌,仗了一口七星的寶劍,注上一碗五龍吐的凈水,念了幾句“乾羅恒那九龍破穢真君”的神咒,捏了一個三臺的真訣,步了一個八卦的神罡。乃飛符一道,徑差年值功曹,送至日宮太陽帝君處投下。叫那太陽帝君把這個日輪兒緩緩的沉下,卻將酉時翻作午時,就要如魯陽揮以長戈,即返三舍;虞公指以短劍,卻轉(zhuǎn)幾分的日子。又飛符一道,徑差月值功曹,送至月宮太陰星君處投下。叫那太陰星君把這個月輪兒緩緩的移上,卻將亥時翻作酉時,就要如團(tuán)團(tuán)離海角,漸漸出云衢,此夜一輪滿,清光何處無。又飛符一道,徑差日值功曹,送至風(fēng)伯處按下。叫那風(fēng)伯今晚將大風(fēng)息了,一氣不要吹噓,萬竅不要怒叫,切不可過江掇起龍頭浪,拂地吹開馬足塵,就樹撮將黃葉落,入山推出白云來。又飛符一道,徑差時值功曹,送至雨師處投下。叫那雨師今晚收了雨腳,休要得點(diǎn)點(diǎn)滴滴打破芭蕉,淋淋漓漓洗開苔蘚,頹山黑霧傾濃墨,倒海沖風(fēng)瀉急湍,勢似陽侯夸溟海,聲如項羽戰(zhàn)章邯。又飛符一道,差那律令大神,徑到雷神處投下。叫那雷神今晚將五雷藏著,休得要驅(qū)起那號令,放出那霹靂,轟轟烈烈,使一鳴山岳震,再鼓禹門開,響激天關(guān)轉(zhuǎn),身從地穴來。又飛符一道,差著急腳大神,送至云師處投下。叫他今晚卷起云頭,切不可氤氤氳氳,遮掩天地;渺渺漠漠,蒙蔽江山。使那重重翼鳳飛層漢,疊疊從龍出遠(yuǎn)波,太行游子思親切,巫峽襄王入夢多。吳君遣符已畢,又差那社伯等神,火速報知真君,急回豫章郡懾伏群妖,毋得遲誤!吳君調(diào)撥已畢,遂親自仗劍,鎮(zhèn)壓群蛟,不在話下。

卻說孽龍精只等待日輪下去月光上來的酉牌時分,就呼風(fēng)喚雨,驅(qū)云使雷,把這豫章一郡滾沉。不想長望短望,日頭只在未上照耀,叫他下去,那日頭就相似縛下一條繩子,再也不下去。孽龍又招那月輪上來,這月輪就相似有人扯住著他,再也不上來。孽龍怒起,也不管酉時不酉時,就命取蛟黨,大家呼著風(fēng)來。誰知那風(fēng)伯遵了吳君的符命,半空中叫道:“孽龍!你如今學(xué)這等歪,都要放風(fēng),我那個聽你!”孽龍呼風(fēng)不得,就去叫雷神打雷。誰知那雷神遵了吳君的符命,半下兒不響。孽龍道:“雷公雷公!我往日喚你,少可有千百聲。今日半點(diǎn)聲氣不做,敢害啞了?”雷神道:“我到不害啞,只是你今日害顛!”孽龍見雷公不響,無如之奈,只得叫聲:“云師,快興云來!”那云師遵了吳君的符命,把那千巖萬壑之云,只卷之退藏于密,那肯放之彌于六合。只見玉宇無塵,天清氣朗,那云師還在半空中唱一個“萬里長江收暮云”耍子哩。孽龍見云師不肯興云,且去問雨師討雨。誰知那雨師亦遵了吳君的符命,莫說是千點(diǎn)萬點(diǎn)灑將下來,就是半點(diǎn)兒也是沒有的。

孽龍精望日日不沉,招月月不上,呼風(fēng)風(fēng)不至,喚雨雨不來,驅(qū)雷雷不響,使云云不興,直激得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遂謂眾蛟黨曰:“我不要風(fēng)云雷雨,一小小豫章郡終不然滾不成海?”遂聳開鱗甲,翻身一轉(zhuǎn),把那江西章江門外,就沉了數(shù)十余丈。吳君看見,即忙飛起手中寶劍,駕起足下祥云,直取孽龍。孽龍與吳君廝戰(zhàn),彭君亦飛劍助敵,在江西城外大殺一常孽龍招取黨類,一涌而至,在上的變成無數(shù)的黃蜂,撲頭撲腦亂丁;在下的變成滾滾的長蛇,遍足亂繞。孽龍更變作個金剛菩薩,長又長,大又大,手執(zhí)金戈,與吳君、彭君混戰(zhàn)。好一個吳君,又好一個彭君!上殺個雪花蓋頂,戰(zhàn)住狂蜂;下殺個枯樹盤根,戰(zhàn)住長蛇;中殺個鷂子翻身,抵住孽龍。自未時殺起,殺近黃昏。忽真君同著諸弟子到來,大喝一聲:“許遜在此!孽畜敢肆害么?”諸蛟黨皆有懼色。孽龍見了真君,咬定牙根,要報前仇,乃謂群蛟曰:“今日遭此大難,我與爾等,生死存亡,在此一舉!”諸蛟踴躍言曰:“父子兄弟,當(dāng)拚命一戰(zhàn),勝則同生,敗則同死!”遂與孽龍精力戰(zhàn)真君。怎見得利害:愁云蔽日,殺氣漫空,地覆天翻,神愁鬼哭,仙子無邊法力,妖精許大神通。一個萬丈潭中孽怪,舞著金戈;一個九重天上真仙,飛將寶劍。一個棱棱層層甲鱗竦動,一個變變化化手段高強(qiáng)。一個呵一口妖氣,霧漲云迷;一個吹一口仙風(fēng),天清氣朗。一個領(lǐng)蛟子蛟孫戰(zhàn)真仙,恰好似八十萬曹兵鏖赤壁;一個同仙徒仙弟收妖孽,卻好似二十八漢將鬧昆陽。一個翻江流,攪海水,重重疊疊涌波濤;一個撼乾樞,搖坤軸,烈烈轟轟運(yùn)霹靂。一個要為族類報了冤仇,一個要為生民除將禍害。正是:

兩邊齊角力,一樣顯神機(jī)。

到頭分勝敗,畢竟有雄雌。

卻說孽龍精奮死來戰(zhàn)真君,真君正要拿住他,以絕禍根。

那些蛟黨終是心中懼怯,真君的弟子們各持寶劍,或斬了一兩個的,或斬了三四個的,或斬了五六個的,噴出腥血,一片通紅。周廣一劍,又將孽龍的第二子斬了。其余蛟黨一個個變化走去。只有孽龍與真君獨(dú)戰(zhàn),回頭一看,蛟黨無一人在身傍,也只得跳上云端,化一陣黑風(fēng)而走。真君急追趕時,已失其所在,乃同眾弟子回歸。真君謂吳猛曰:“此番若非君之法力,數(shù)百萬生靈,盡葬于波濤中矣!”吳君曰:“全仗尊師殺退蛟孽,不然弟子亦危也!

卻說孽龍屢敗,除殺死族類外,六子之中,已殺去四子。

眾蛟黨恐真君誅已,心怏怏不安,盡皆變?nèi)?止有三蛟未變,三蛟者:二蛟系孽龍子,一蛟系孽龍孫,藏于新建洲渚之中。

其余各變形為人,散于各郡城市鎮(zhèn)中,逃躲災(zāi)難。

一日,有真君弟子曾亨入于城市,見二少年,狀貌殊異,鞠躬長揖,向曾亨問曰:“公非許君高門乎?”曾亨曰:“然!

既而問少年曰:“君是何人也?”少年曰:“仆家居長安,累世崇善。遠(yuǎn)聞許公深有道術(shù),誅邪斬妖,必仗神劍,愿聞此神劍有何功用?”曾亨曰:“吾師神劍,功用甚大,指天天開,指地地裂,指星辰則失度,指江河則逆流。萬邪不敢當(dāng)其鋒,千妖莫能攖其銳。出匣時,霜寒雪凜;耀光處,鬼哭神愁。乃天賜之至寶也!鄙倌暝:“世間之物,不知亦有何物可當(dāng)賢師神劍,而不為其所傷?”曾亨戲謂之曰:“吾師神劍,惟不傷冬瓜葫蘆二物耳,其余他物皆不能當(dāng)也!鄙倌曷勓,遂告辭而去。曾亨亦不知少年乃是蛟精所變也。蛟精一聞冬瓜葫蘆之言,盡說與黨類知悉。

真君一日以神劍授弟子施岑、甘戰(zhàn),令其遍尋蛟黨誅之。

蛟黨以甘、施二人尋追甚緊,遂皆化為葫蘆冬瓜,泛滿江中。

真君登秀峰之巔,運(yùn)神光一望,乃呼施岑、甘戰(zhàn)謂曰:“江中所浮者,非葫蘆冬瓜,乃蛟精余黨也。汝二人可履水內(nèi)斬之!

于是施岑、甘戰(zhàn)飛步水上,舉劍望葫蘆亂砍。那冬瓜葫蘆乃是輕浮之物,一砍即入水中,不能得破。正懊惱之間,忽有過往大仙在虛空中觀看,遂令社伯之神,變?yōu)橐话烁瑛B兒,在施岑、甘戰(zhàn)頭上叫曰:“下剔上,下剔上!笔┽笪,即舉劍自下剔上,滿江蛟黨約有七百余性命,連根帶蔓,悉無噍類。江中碧澄澄流水,變?yōu)榧t滾滾波濤。止有三蛟未及變形者,因而獲免。真君見蛟黨盡誅,遂封那八哥鳥兒頭上一冠,所以至今八哥兒頭上,皆有一冠。真君斬盡蛟黨,后人有詩嘆曰:神劍棱棱辟萬邪,碧波江上砍葫瓜。

孽龍黨類思翻海,不覺江心殺自家。

且說孽龍精所生六子,已誅其四。蛟黨千余,俱被真君誅滅。止有第三子與第六子,并有一長孫藏于新建縣洲渚之中,尚得留命。及聞?wù)婢M誅其蛟類,乃大哭曰:“吾父未知下落,今吾等兄弟六人,傳有子孫六七百,并其族類,共計千余。今皆被許遜剿滅,止留我兄弟二人,并一侄在此。吾知許遜道法高妙,豈肯容我叔侄們性命?不如前往福建等處,逃躲殘生,再作區(qū)處!闭鹦,忽見真君同弟子甘戰(zhàn)、施岑卒至,三蛟急忙逃去。真君見一道妖氣沖天而起,乃指與甘、施二人曰:“此處有蛟黨未滅,可追去除之,以絕其根!

真君遂與甘、施二人,飛步而行,躡蹤追至半路,施岑飛劍斬去一尾。追至福建延平府,地名搽洋九里潭,其一蛟即藏于深潭之中。真君召鄉(xiāng)人謂曰:“吾乃豫章許遜,今追一蛟精至此,伏于此潭。吾今將竹一根,插于潭畔石壁之上,以鎮(zhèn)壓之,不許殘害生民。汝等居民,勿得砍去!”言畢,即將竹插之,囑曰:“此竹若罷,許汝再生;此竹若茂,不許再出!

至今潭畔,其竹母若凋零,則復(fù)生一筍,成竹替換復(fù)茂。今號為“許真君竹”,至今其竹一根在。往來舟船,有商人見其蛟者,其蛟無尾。

更有一蛟被真君與甘、施二人,趕至福建建寧府崇安縣。

有一寺名懷玉寺,其寺有一長老,法名全善禪師,在法堂誦經(jīng)。忽見一少年走入寺中,哀告曰:“吾乃孽龍之子,今被許遜剿滅全家,追趕至此。望賢師憐憫,救我一命。后當(dāng)重報!”

長老曰:“吾聞豫章許遜道法高妙,慧眼通神,吾此寺中,何處可躲?”少年曰:“長老慈悲為念,若肯救拔小人,小人當(dāng)化作粟米一粒藏于賢師掌中,待許遜到寺,賢師只合掌誦經(jīng),方保無事!遍L老允諾。少年即化為粟米一粒,入于長老掌中躲訖。真君與甘戰(zhàn)、施岑二人,趕入寺中,謂長老曰:“吾乃豫章許遜,趕一蛟精至此。今在何處?可令他出來見我!”長老也不答應(yīng),只管合掌拱手,口念真經(jīng)。真君不知藏在長老掌中,遍尋不見,遂往寺外前后處尋之,并不見蹤跡。施岑曰:“想蛟精去矣,吾等合往他處尋趕!

卻說蛟精以真君去寺已遠(yuǎn),乃復(fù)化為少年,拜謝長老曰:“深蒙賢師活命之恩,無可報答,望賢師分付寺中,著令七日七夜不要撞鐘擂鼓,容我報答一二!遍L老依言,分付師兄師弟、徒子徒孫等訖。及至三日,只見寺中前后狂風(fēng)頓起,冷氣颼颼,土木自動。長老大驚,謂僧眾曰:“吾觀孽龍之子,本是害人之物,得我救命,教我等‘七日七夜不動鐘鼓\’。今止三日,風(fēng)景異常,想必是他把言語哄我。若不打動鐘鼓,莫承望他報恩,此寺反遭其害,那時悔之晚矣。”于是即令僧眾撞起那東樓上華鐘。那鐘兒響了一百單八聲,榮榮汪汪,正是:梵王宮里鯨聲吼,商客舟中夜半聞。

又打起那西樓上畫鼓。那鼓兒響了一個三起三煞,叮叮冬冬,正是:儼若雷鳴云漢上,恍疑鼉吼海濤中。

那蛟精聞得鐘鼓之聲,吃了一驚,即轉(zhuǎn)身又化為少年,回到寺中,來見長老言曰:“吾前日分付寺中,七日勿動鐘鼓,意欲將寺門外前后高山峻嶺,滾成萬畝良田,報答我?guī)熁蠲鳌=癫湃?止將高山上略蕩得平些,滾有泉出,未及如數(shù),而吾師即動鐘鼓,其故何也?”長老以狂風(fēng)頓起,山動地動為對。那少年不勝嘆息。長老乃令人往寺外前后觀之,但見高峻之處,皆蕩得坦平。滾滾泉流不竭。至今懷玉寺中,不止千頃平坦良田,蓋亦蛟精報恩所致。

卻說真君離了寺門,遍尋不見蛟精,乃復(fù)回高處望之,只見妖氣依原還在寺中。乃與甘、施二人,又來寺中尋覓。其蛟精知真君復(fù)來,即先化為一僧,拜辭長老言曰:“吾族中有眾千余,皆被許遜誅滅。兄弟六人,已亡其四,吾父又未知存亡何如。吾今悔改前非,修行悟道!毖援叴箿I而別。真君果復(fù)至寺中,只見妖氣出外,遂乃躡跡追至建陽,地名葉墩。

遙見一僧,知是蛟精所變。乃令甘、施二弟子追趕至近,甘、施意欲斬之,真君連忙喝住曰:“不可!此物雖是害人,今化為僧,量必改惡遷善!彼爝吃:“孽畜,我今赦汝前去,汝務(wù)要從善修行,勿害生民!吾有諦語,分付與汝,勞心記著:‘逢湖則止,逢仰則!狈指兑旬,遂縱之而去。甘戰(zhàn)叱曰:“孽畜,我?guī)煾葛埩四阈悦?再不要害人!”施岑亦叱曰:“孽畜,你若不遵我?guī)煾钢B語,再若害人,我擒汝就如反掌之易!”

那僧含羞亂竄而去。

脫離了葉墩地方,來至一村,前有一山,遇一牧童。其僧乃問曰:“此處是何地方?”牧童答曰:“此處地方貴湖,前面一山,名曰仰山。”僧聞牧童之言,乃大喜曰:“適間承真君分付:‘逢湖則止,逢仰則!竦酱颂,合此二意,可以在此居住矣!彼祉诼放运镏g,其中間泉水,四時不竭,此地名龍窟。后乃名離龍窟。龍僧即于仰山修行,法名古梅禪師。遂建一寺,名仰山寺。其寺當(dāng)時乏水,古梅將指頭在石壁上亂指,皆有泉出。其寺田糧亦廣,至今猶在。真君即于葉墩立一觀,名曰真君觀,遙與仰山相對,以鎮(zhèn)壓之。

其觀至今猶存。

卻說真君又追一蛟精,其蛟乃孽龍第一子之子,孽龍之長孫也。此蛟直走至福州南臺躲避,潛其蹤跡。真君命甘、施二弟子遍處尋索,乃自立于一石上,垂綸把釣。忽覺釣絲若有人扯住一般,真君乃站在石上,用力一扯,石遂裂開。石至今猶在,因名為釣龍石。只見扯起一個大螺,約有二三丈高大。螺中有一女子現(xiàn)出,真君曰:“汝妖也!”那女子雙膝跪地,告曰:“妾乃南海水侯第三女。聞尊師傳得仙道,欲求指教修真之路,故乘螺舟特來相叩!闭婢酥敢愿呱w山,可為修煉之所,且曰:“此山有苦參甘草,上有一井,汝將其藥投于井中,日飲其水,久則自可成仙!彼烀訌(fù)入螺中,用巽風(fēng)一口,吹螺舟浮于水面,直到高蓋山下。女子乘螺于此,其螺化為大石,至今猶在。遂登山采取苦參甘草等藥,日于井中投之,飲其井泉,后女子果成仙而去。至今其鄉(xiāng)有病者,汲井泉飲之,其病可愈。

卻說施岑、甘戰(zhàn)回見真君,言蛟精無有尋處。真君登高山絕頂以望,見妖氣一道,隱隱在福州城開元寺井中噴出,乃謂弟子曰:“蛟精已入在井中矣!彼熘疗渌轮,用鐵佛一座,置于井上壓之。其鐵佛至今猶在。真君收伏三蛟已畢,遂同甘戰(zhàn)、施岑復(fù)回豫章,再尋孽龍誅之。后人有詩嘆曰:

迢迢千里到南閩,尋覓蛟精駕霧云。

到處留名留異跡,今人萬古仰真君。

卻說孽龍既不能滾沉豫章,其族黨變?yōu)楣虾?一概被真君所滅。所生六子,斬了四子,只有二子一孫,猶未知下落。

越思越惱,只得又奔往洋子江中,見了火龍父親,哭訴其事。

火龍曰:“四百年前,孝悌明王傳法與蘭公,卻使蘭公傳法與諶母,諶母傳法與許遜。吾知許遜一生,汝等有此難久矣。故我當(dāng)時就令了黿帥,統(tǒng)領(lǐng)蝦兵蟹將,要問他追了金丹寶鑒、銅符鐵券之文。誰知那蘭公將我等殺敗。我彼時少年精壯,也奈何蘭公不得;今日有許多年紀(jì),筋力憔悴,還奈得許遜何!

這憑你自去。”孽龍嘆曰:“今人有說父不顧子的世界,果然果然。”火龍罵曰:“畜生,我滿眼的孫子,今日被你不長進(jìn),敗得一個也沒了,還來怨我父親!”遂打?qū)⒛觚埑鰜怼?/p>

孽龍見父親不與他做主,遂在江岸上放聲大哭,驚動了南海龍王敖欽第三位太子。彼時太子領(lǐng)龍王鈞旨,同巡江夜叉全身披掛,手執(zhí)鋼刀,正在此巡邏長江。認(rèn)得是火龍的兒子,即忙問曰:“你在此哭甚事?”孽龍道:“吾族黨千余,皆被許遜誅滅,父親又不與我作主。我今累累然若喪家之狗,怎的由人不哭?”太子曰:“自古道:‘家無全犯。\’許遜怎么就殺了你家許多人?他敢欺我水府無人么?老兄且寬心,待我顯個手段,擒他報取冤仇!”孽龍道:“許遜傳了諶母飛步之法,仙女所賜寶劍,其實神通廣大,難以輕敵!碧釉:“我龍宮有一鐵杵,叫做如意杵;有一鐵棍,叫做如意棍。這個杵這個棍,欲其大,就有屋桷般大;欲其小,只如金針般小;欲其長,就有三四丈長;欲其短,只是一兩寸短。因此名為如意。此皆父王的寶貝。那棍兒被孫行者討去,不知那猴子打死了千千萬萬的妖怪。只有這如意杵兒,未曾使用,今帶在我的身邊,試把來與許遜弄一弄,他若當(dāng)?shù)值米?真有些神通。”孽龍問道:“這杵是那一代鑄的?”太子道:“這杵是乾坤開辟之時,有一個盤古王,鑿了那昆侖山幾片棱層石,架了一座的紅爐?沉藦V寒宮一株婆娑樹,燒了許多的黑炭。

取了須彌山幾萬斤的生鐵,用了太陽宮三昧的真火,叫了那煉石的女媧,煉了七七四十九個日頭。卻命著雨師灑雨,風(fēng)伯煽風(fēng),太乙護(hù)爐,祝融看火,因此上煉得這個杵兒。要大就大,要小就小,要長就長,要短就短。且此杵有些妙處,拋在半空之中,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nèi)f,更會變化哩!蹦觚垎栐:“如今那鐵杵放在那里?”太子即從耳朵中拿將出來,向風(fēng)中幌一幌,就有屋桷般大;蟽苫,就有竹竿般長。孽龍大喜曰:“這樣?xùn)|西,要長就長,要大則大,那許遜有些法力,尚可當(dāng)?shù)忠欢。徒弟們皆是后學(xué)之輩,禁得幾杵?”

夜叉見太子欲與孽龍報仇,乃諫曰:“爺爺沒有鈞旨,太子怎敢擅用軍器?恐爺爺知道,不當(dāng)穩(wěn)便!碧釉:“吾主意已定,你肯輔我,便同去;如不肯輔我,任你先轉(zhuǎn)南海去罷!币共娌豢舷嘀匀チ恕D翘颖?xì)⒃フ?要拿許遜,與孽龍報仇。卻怎生打扮,則見:重疊疊鱉甲堅固,整齊齊海帶飛斜。身騎著海馬號三花,好一似天門冬將軍披掛。走起了磊磊落落滑石,飛將來溟溟漠漠辰砂。索兒絞的是天麻,要把威靈仙拿下。

卻說真君同著弟子甘戰(zhàn)、施岑等各仗寶劍,正要去尋捉孽龍,忽見龍王三太子叫曰:“許遜,許遜,你怎么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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