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老太太義認汗王女 香格格感德拜高堂
一聽說面前這個女乞丐竟是位蒙古公主,陳潢不由得愣住了。他思忖再三,誠懇地對阿秀說:“格格,小生有一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
“陳先生,您何必如此客氣,有什么話,您盡管說吧。”
“格格身懷家恨國仇,萬里迢迢來到中原,流落街頭,舉目無親,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而以一個女乞丐的身份進京告御狀,恐怕也難見天顏。我今天既然見到了您,如果不管不問,任您天涯飄泊,擔(dān)風(fēng)受險,還稱得起是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嗎?這樣吧,我有一個同鄉(xiāng)好友,住在叢冢鎮(zhèn)韓太夫人家中。韓老太太為人豪爽仗義,胸懷開闊。我想把您領(lǐng)到她那里,暫住一時,不知格格可肯俯允。”
“哦,這位韓老夫人,我也認識,確實是個好人。她不斷派人給我送吃送喝。送衣物,陳先生既然與她相識,那是再好不過了。”
“好,就這么定了,明天一早,咱們就去。只是今晚……嗯,這樣吧,如果格格信得過我,就委屈公主格格,與陳某以兄妹相稱,回到客店,暫住一晚,不知格格意下如何?”
阿秀沉默了一會,緩緩說道:“陳先生,你肯設(shè)身處地的為我盤算,我感激不盡,咱們也算是有緣分,一切聽從陳先生安排也就是了。”
店老板見陳潢半夜帶著個女人回來,提著燈籠仔細地看了半晌,卻沒認出就是鎮(zhèn)上的女叫花子。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正待要問,陳潢卻道:“這是我的堂妹,被人拐騙至此。我這次進京,家叔還特意關(guān)照尋訪她,不料今日竟遇上了,今晚只好先住在這里了。”
店老板對這種事見得多了。客人出去打野雞。叫妓女是常有的,只陳潢還要撇清稱“堂妹”,倒更令人生疑,一頭走一頭笑道:“啊,好、好!既來了就是小人的財神。不過……現(xiàn)在尋個單間兒卻不好辦——怎好半夜把客人攆起來呢?您說是不,陳爺?”
“那……你說怎么辦?”
店老板猶未答話,阿秀卻道:“他是我哥哥,同住一室不妨的。”老板原意是多敲剝陳潢幾個錢,“攆”走別人,讓陳潢再賃一間房,聽阿秀說話,便道:“兄妹原不避嫌,只二位是‘堂’兄妹,怕要招惹閑話的——我不說什么,鎮(zhèn)上巡頭兒來查店,小的不好交待呀!”
陳潢原也想多花點銀子再要一間空房,聽見“閑話”二字,猛地想起阿秀一直在這兒討飯,“啞巴”突然說了話,事情會鬧大的。聽店主人口氣大有勒索要挾的意思,便將僅有的十兩大銀錠摸出來丟過去,說道:“今晚只好就這么將就一夜了。這點銀子你拿去,給我妹子弄一身像樣的衣服來,下余的全賞了你!”
“哎喲,您老這么破費,小的謝賞了!”老板滿臉餡笑,老著臉揣了銀子,打千兒謝了賞。顛著屁股又開門又點燈,不一時便從后房夾了兩套半新半舊的衣裳,木梳鏡子等用具都帶了來,放到桌上,賠笑道:“嘿嘿……實在不成敬意。這是小人老婆過門陪嫁的衣裳,只穿過一次,請小姐將就著用吧……”一邊說著,反掩了門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陳潢見她坐在床邊,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地癡望著燭火,便背轉(zhuǎn)身子,大大方方地說道:“請格格,啊,不,請妹妹更衣。”一陣悉悉索索聲響過后,又聽木篦絲絲的刮發(fā)聲,好半天才聽阿秀淺笑一聲道:“書呆子,傻站著干什么?過來坐吧!”
陳潢轉(zhuǎn)過身來,竟一下子怔在當(dāng)?shù)。這是那位身著爛衣、腳拖破鞋、滿臉黑灰污泥的叫花子嗎?阿秀本來天生秀麗,此刻換了水紅綾襖、藕荷色百褶石榴裙,滿頭烏云疊翠,鬢如刀裁新鴉,支頤而坐,竟然滿室生輝!陳潢見她嬌羞滿面,流眄送波地看過來,不由心頭一陣急跳,忙低下了頭,蹭著步兒捱到椅子旁,取了一本書,看也不看阿秀,小聲說道:“我……在這里看書,您請自行安歇吧……”
阿秀斂起了笑容。她在蒙古原就傾心漢學(xué),到中原幾年,雖不與人交談,冷眼旁觀,已知中原禮俗。見陳潢面孔繃著,渾身不自在,心里不禁一動:“此人是個至誠君子!”她無聲嘆息一聲,和衣倒臥在床上。
這一夜陳潢一眼沒合,秉燭達旦地看了一宿書。那蠟淚在瓦燭臺上堆了老高。
臭叫花子居然變成了“香美人兒”。第二日,高士奇一聽說這事,不禁跌腳懊悔:“這等風(fēng)流韻事,正該我高士奇遇上,怎的失了眼,倒讓陳潢這黑不溜秋的水耗子得了便宜!”懊悔歸懊悔,他還是推遲了一日行期,到鎮(zhèn)上銀匠那兒,打了一支臥鳳金簪,一副銀鐲,又買了兩套貢呢料子,還有一只當(dāng)時極貴重的菱花玻璃小鏡——共是四色見面禮兒。剛回韓府,韓春和興沖沖迎出來,因見高士奇踱過來,忙站住了,笑道:“恩公快瞧去,人已接過來了,正和老太太擺家常呢!我娘已認她為義女了。”高士奇笑著點點頭,加快步子拾級上階走了進去。
“閨女喲……可難為你了!”韓劉氏正坐在前堂中間,摟著滿臉淚痕的阿秀撫慰,“也虧得陳先生有眼力!你在這兒快兩年了,我老婆子只瞧著可憐,再想不著你身世恁般地苦……嘖嘖!這些個糟心的事兒先前只聽鼓書先兒說過、戲里唱過。要不是你水靈靈地站在我眼前,說啥我也難信哪……”陳潢坐在一邊,見韓劉氏如此動情,眼中也噙著淚花。
阿秀自幼喪母,從未受人如此慈愛,乍來韓家,聽老太太這番體己話,心里又酸又熱,又舒坦,哽咽著說道:“娘是積德行善的好人,這二年冷了給我送衣裳,餓了給我送吃的……我雖不敢說,可這些事我件件都記在心里呢!如今來到了家,您是我的親娘,今后我永遠守在您的身邊,哪里也不去的了!”
“傻孩子,落葉總得歸根。娘雖舍不得你,但大理還是明白的。挨刀的吳三桂已經(jīng)叫萬歲爺拾掇了,你們那邊也是朝廷管的地面嘛!朝廷總不能叫你受一世的苦,將來你報了仇,恢復(fù)了祖業(yè),或嫁了人家,別忘了這里還有個娘,派人給我捎個信,娘也就知足了!”
阿秀閉著眼,任由淚水淌著,撒嬌兒道:“萬歲爺要是恢復(fù)了我的封地,我可要把您接去,就這么整日摟著我!”
韓劉氏笑道:“別折殺了我的陽壽,哪能有那么大的福分?再說,你女婿也不能讓我老婆子將你霸占著呀!”
“我女婿!”阿秀抬起了頭,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含著笑意,故意指著陳潢,說道:“娘,您問問他讓不讓……”
韓老太太見阿秀如此大方頓時愣住了。盡管她精明能干,見多識廣,可也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一時倒不知說什么好。陳潢的臉騰的紅到耳根上,手足無措地站起來,慌亂地說道:“這……這斷斷使不得。”他馬上又糾正道:“我不是說不行,我是說……我已有家室!”
“那有什么,”阿秀坐直了身子,正容說道,“你把她接來就是了……”說到這里,她停住了,下頭的話竟沒說出口。
陳潢定了一下心,侃侃說道:“格格厚愛之情,人非草木,陳潢豈有不知之理?我原不知您的身份,如今既知,怎敢作非禮之事?……家妻溫良恭儉,十分賢惠。我的事業(yè)是治河,終年在外,浪跡天涯,飄忽不定,我已對不起她了,豈忍再誤格格的青春年華?更要緊的是格格還要報家仇復(fù)祖業(yè),而我對此是無能為力的!”
阿秀聽了,眼淚無聲地流出來,擦了擦眼淚,又堅決地說道:“我不管這些,從今往后,我、我就是你的人。哪怕等到滿頭白發(fā),哪怕你走遍天涯海角,我都要等著你……”
兩個人正說得不可開交,門外忽然傳來了高士奇的朗朗笑聲:
“天一兄好艷福!明月之鑒、夜光之珠晦其色,偏天一兄獨具慧眼,識靈秀于風(fēng)塵之中,真真是令人羨慕……”說著,已是進了堂屋,上下仔細打量著阿秀,驚嘆道:“真?zhèn)光艷照人!我這兒給你辦了四色禮物,聊致賀意。”
阿秀根本不理會高士奇,緩緩起身道:“陳先生,自我說了身世,你就待我不同,你的心思我知道。我反正無家可歸,也不想就嫁,我說過的話從沒改過口,你瞧著辦吧!”說罷掀起門簾一甩自進里屋暗泣去了。
陳潢臉上青紅不定,半晌才道:“韓媽媽,阿秀暫且安置在您這兒,她不知中原人習(xí)俗,慢慢就會明白的。我明日就要動身去河南考察水情——大約桃花汛也該下來了,我這就告辭了。”
韓劉氏木雕泥塑般坐著,陳潢一臉尷尬,這情形倒把高士奇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詫異地問道:“你們這唱的是哪一出呀?”
康熙皇帝到開封來視察河工,明珠和索額圖都沒有隨駕。康熙呢,也不愿意驚動地方官,所以一路微服私行,一切乘輿鑾駕全都免了。到了開封,就住進了學(xué)府衙門,開封府的司官、百姓,誰也不知道,當(dāng)今皇帝就近在咫尺。只有康親王杰書和熊賜履在他身邊,軍務(wù)上的事,由杰書隨時請旨;政務(wù)呢,則由熊賜履參贊謀劃。不過,康熙可以穩(wěn)坐開封府,侍衛(wèi)頭目穆子煦可不敢怠慢;噬衔⒎叫,萬一出點差錯,誰擔(dān)待得起啊,所以,穆子煦只好以私人身份,照會了開封巡撫方皓之,看著他發(fā)出調(diào)兵的令牌,把鄭州、新鄭、密縣、洛陽的駐防兵都移防省城,這才稍微放了點心。他回到開封府衙,已過正午,御前一等侍衛(wèi)武丹和兩個三等侍衛(wèi)素倫、德楞泰正在后堂二門站班。穆子煦也不理會,問德楞泰道:“兄弟,主子沒睡中午覺嗎?”德楞泰是去年秋天被選進宮的。去年秋天新建木蘭圍場,東蒙古各王公會武游獵,因德楞泰空手扼死一只公熊,被譽為蒙古第一勇士,當(dāng)了侍衛(wèi)。他年紀(jì)不大,二十四五歲,墩墩實實的,一臉憨相,見領(lǐng)班侍衛(wèi)問話,忙道:“主子沒睡,正在里邊和杰書親王、熊賜履大人說話呢,還有一位大人從陜西來,我認不得,正在天井候旨呢。”穆子煦點頭進來,果見后堂門口站著個一品大官,蜜蠟朝珠、雙眼花翎,不是別人,正是率兵遠征西域平定王輔臣叛亂的大將軍圖海。趕緊走過去,拱手施禮笑道:“是圖海大將軍呀!圣上就在里頭,不便給您請安,告罪了!”
圖海上前回禮,“告哪門子罪呀?如今你是侍衛(wèi)里頭的大紅人,一放出去,就是一位大將軍!”圖海停了一會又道:“哎,兄弟不瞞您說,我倒真是面圣請罪的,萬歲爺若發(fā)火了,你可得多關(guān)照著點。”“軍門說哪里話來,你和周培公一起,前不久立了大功,有何罪可請?軍門別開玩笑——”
“誰在外頭,穆子煦嗎?進來!”此刻康熙坐在開封府二堂正中,斜對面條凳上并排坐著杰書和熊賜履,“穆子煦,你在院子里和誰說話?”穆子煦聽到康熙問話,忙道:“是陜西撫遠大將軍圖海,說是請罪來的。”康熙哼了一聲,說道:“叫他進來!”卻又轉(zhuǎn)臉對熊賜履道:“賑濟蒙古難民的事就這樣辦吧,從山西先調(diào)些糧去。葛爾丹這人不可小看,一邊占了喀爾喀,一邊修表稱臣,實在奸詐過人,朕等臺灣的事完了再和他算賬——如今且說博學(xué)鴻儒科?此黝~圖的折子安排得也不錯。近二百人應(yīng)試,連小幾帶矮座兒一人一席,也要占好大一片地方,體仁閣是太擠了些。越發(fā)開一個曠古未有的先例吧,一體在太和殿應(yīng)試。”
太和殿是朝廷舉辦極盛大典的地方,除了新皇登極,元旦受百官朝賀。接見外藩之外,從不啟用。熊賜履是海內(nèi)文壇領(lǐng)袖,見康熙如此隆重對待文事,心里不由一陣激動,瞥一眼剛進來的圖海,欠身說道:“萬歲如此重視修文,實天下蒼生之福!不過,太和殿康熙九年地震之后尚未修復(fù)。因國家用兵,工部又不肯撥銀,一時恐怕難辦。”“得多少銀子?”
“這個……”熊賜履因沒想過修太和殿的事,倒被問住了,頓時臉一紅,杰書見他尷尬,忙插話道:“工部沒估過,熊賜履不好妄言。不過康熙十二年,奴才曾問過當(dāng)時尚書米思翰,約需三十萬銀子。”
康熙聽了略一沉吟,對熊賜履道:“三十萬就三十萬吧。發(fā)廷寄給明珠、索額圖,叫工部出十萬,剩余二十萬由在京諸王樂捐報效。”說罷,將目光掃向圖海,問道:“圖海,你來見朕有什么事?”
- 三十四 入地牢明珠受酷刑 抗權(quán)貴劉華報君恩
- 乾隆皇帝
- 雍正皇帝
- 康熙大帝
- 第二十七章 世情澆漓新茶舊茶 授受相疑太上今上
- 第二十六章 臺灣善后冤殺功臣 王爵加身意氣消融
- 第二十五章 海蘭察稱雄八卦山 ?蛋惭獞(zhàn)諸羅城
- 第二十四章 畏禪讓權(quán)奸預(yù)籌謀 乘天威福公泛海流
- 第二十三章 掩貪行和珅理家務(wù) 官風(fēng)惡民變起臺灣
- 第二十二章 瑣小人奔走賣朋友 寂寞后病狂剪蒼發(fā)
- 第二十一章 驚流言福公謙和珅 秉政務(wù)颙琰善藏拙
- 第二十章 吳省欽欺友戲姍姍 ?蛋埠郎葜芄珡R
- 第十九章 虧空案阿桂遭斥責(zé) 襄陽道錢灃遇暗算
- 第十八章 十五王“學(xué)習(xí)”入軍機 乾隆帝政暇戲寒溫
- 第十七章 圍沙城掘地獲糧泉 困黑水清軍求援兵
- 第十六章 兆將軍進兵黑水河 尊帝令馬踏踹回營
- 第十五章 天真武夫飲茶吹!∵厡Ⅱ(qū)馳道析敵情
- 第十四章 宮闈不修帝后反目 學(xué)士遭遣謫戍西域
- 第十三章 理宮務(wù)皇帝振乾綱 清君側(cè)敏中遭黜貶
- 第十二章 佞幸臣導(dǎo)游圓明園 聰察主防微紫禁城
- 七 亂宮闈太子淫母妃 宴仲秋康熙祭上蒼
- 六十二回 蘇舜卿含冤歸太虛 劉墨林暴怒斥禽獸
- 齊宿瘤女
- 景公病水夢與日斗晏子教占夢者以對第六
- 伯夷列傳第一
- 卷一百三十六
- 魯季敬姜
- 卷一百八十三
- 一百二十九回 戀舊情雍正幸引娣 慰小妾允祉違圣旨
- 魏芒慈母
- 卷二百一十三
- 列傳第八十九
- 第十七章 聰敏
- 十三 張五哥君前訴冤情 十三爺府邸賞親兵
- 隋書卷三十九 列傳第四
- 列傳第二百二十五宦者一
- 卷二十八
- 三十四 入地牢明珠受酷刑 抗權(quán)貴劉華報君恩
- 第六章 潞河驛奸宄逞淫戲 瞞真情巧舌釋新憾
- 列傳第一百七十七
- 六十一回 稱名士偏遇大方家 探情人又見死對頭
- 景公逐得斬竹者囚之晏子諫第三
- 列傳第二百二十四外戚下
- 列傳第六宗室四
- 卷一百四十五
- 第三十一章 貴婦人慈心憫沉淪 帝乾隆雷雨理國政
- 列傳第二十 范泰王淮之王韶之荀伯子
- 景公問明王之教民何若晏子對以先行義第十八
- 列傳第一百七
- 列傳第二十
- 六十三回 鬧王府文士敢撒野 演陣法將軍忘形骸
- 卷七十
- 列傳第八
- 三十四 入地牢明珠受酷刑 抗權(quán)貴劉華報君恩
- 卷八
- 列傳第六十一
- 楚成鄭瞀
- 卷二十七 南中王門學(xué)案三
- 列傳第八十
- 第00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