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穿過暴風雨的必要智慧

　　一行禪師是一位越南籍的佛教僧人、教師、作家和和平運動戰(zhàn)士。他居住于李村，此村位于法國南部多爾多涅河區(qū)域的一座禪修中心。

　　我們最大的恐懼在于：當我們死了，我們就會消失無蹤。很多人相信自己的全部存在只限于一個特定的時間段，即所謂的“壽命”。我們相信，我們的存在始于出生，在那一刻，我們從無變成有；而當我們死亡，我們的存在也終止了，再次變?yōu)闊o。所以，我們內(nèi)心充滿了對毀滅的恐懼感。

　　然而，如果我們往更深處思維，我們可能對自身的存在有一個截然不同的認識：我們能發(fā)現(xiàn)出生和死亡只不過是概念而已，而非真實。

　　佛陀教導說，出生和死亡并不存在。正是因為我們對出生和死亡的概念信以為真，由此形成的強大幻象帶給我們很多痛苦。當認識到我們其實無法被摧毀之時，我們就擺脫了恐懼，這真是一個巨大的解脫，藉此我們可以以一種新的方式享受生活、感恩生活。

　　當失去母親的時候，我非常痛苦。她過世的那一天，我在日記中寫道：“我生活中最大的不幸發(fā)生了。”母親的離世使我悲傷了足足一年多。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睡在我的隱居處——那是越南高地一座種植茶葉的小山的半山腰處、一座廟宇背后的一間小茅屋，我夢見了母親。我夢見自己坐在她身邊，高高興興地跟她談話。她看上去年輕而美麗，她的頭發(fā)像水一樣流瀉，包圍了她的雙肩。和她坐在一起談話的感覺真美好，就像她從沒有死去。

　　當我醒來，我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我從來沒有失去母親，我清晰地感覺到母親仍然和我在一起。我突然明白“失去母親”這個想法僅僅只是一個“念頭”而已。那一刻，我清楚地認識到，母親仍然活在我心中，并將永遠如此。

　　我打開門，走到外面。整個山坡沐浴在月光中，在柔和的光線中，我慢慢地穿行于茶樹行列之中，我注意到母親真的依然和我在一起。母親就是這月光，輕輕的安撫著我，正像她以前經(jīng)常做的那樣——如此的溫柔，如此的甜蜜。我的雙足每一次觸及地面，我知道母親正和我在一起。我懂得了，我的身體并不是我一個人的，而是我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以及所有祖先們之生命的延續(xù)。我原以為是“我的”雙足，其實是“我們的”雙足，母親和我一起在潮濕的泥土中留下了腳印。

　　從那個時刻開始，失去母親的念頭再也不存在了。我只需要看看自己的手掌，感覺吹拂臉頰的微風或者足底的泥土，就足以想起母親從來都和我在一起。任何時候我都可以見到她。

　　當你失去了你愛的人，你會痛苦。但是如果你知道如何深入地觀察，你就有機會了解原來他或者她的本質(zhì)真的是不生不滅的。他（或她）一開始會顯現(xiàn)，然后顯現(xiàn)會結(jié)束。為了再次以另一種方式顯現(xiàn)，你必須很警覺，以便認出一個人新的顯現(xiàn)形式。只要經(jīng)過練習和努力，你就能夠做到。仔細觀察你周圍的世界——花朵和綠葉、鳥兒和雨點。停下來，深入地觀察，你將會一次次地認出你所愛之人不同形式的化身。從此，恐懼和痛苦消失無蹤，你將重新?lián)肀�生命的喜悅�?/p>

當下無懼

　　如果沒有徹底地活在當下，我們不能算真實地活著。我們既沒有為自己也沒有為所愛的人而活，此時的生命有名無實。而如果不是真實地活著，那么我們是怎樣活著的呢？我們一直不停地跑、跑、跑，甚至睡夢中也如此——為了逃離我們的恐懼。

　　如果我們把時間和精力消耗在為昨天發(fā)生的事和明天即將發(fā)生的事而憂愁，我們就無法享受生活。如果總是在害怕，我們就會錯過生命中最美妙的事實：我們活著而且現(xiàn)在就可以快樂起來。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傾向于相信幸福在將來的某一天才可能到來。我們總是在尋找某些現(xiàn)在還不具備、但卻是通向幸福的“必需”條件，因此忽視了此刻正發(fā)生在我們面前的事情。我們想找個什么東西能讓我們感覺更安全、更穩(wěn)固、更保險，但總在害怕未來會發(fā)生什么——失去工作、財產(chǎn)或者周圍自己所愛的人。因此，我們期待著某個神奇的時刻。其實，它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一切事情都稱心如意，我們忘了生命只有在當下才是真實的。佛陀說過：我們應該快樂地活在當下，因為我們擁有的只有當下。

當下此處

　　我已經(jīng)到達，我回家了

　　當下，此處

　　堅實而自由

　　安住于終點。

　　當回到當下——此處，我們就會認識到獲得幸福的很多條件早已具足。訓練專注力就是為了讓我們回到當下此處，深深地體會自我、體會生活，我們必須訓練自己做到這一點。即使我們非常聰明，能夠迅速地掌握要領(lǐng)，我們?nèi)匀恍枰�訓練自己，使自己真正能夠這樣生活，這樣的訓練可以使自己確知獲得幸福的很多條件已然具備。

　　你可以隨著呼和吸念誦上面的詩歌，也可以在開車去上班時練習這首詩歌�？赡苓�沒有到達辦公室，甚至還在開車時，你已經(jīng)到達了真正的家——當下。當你來到辦公室——那也是你真正的家，在辦公室中，你同樣居住于當下此處。單單練習這首詩的第一行：“我已經(jīng)到達，我回家了”，就能讓你非常快樂。無論坐著、行走、澆灌菜圃，還是喂哺幼兒，都可以練習“我已經(jīng)到達，我回家了”。一生中，我一直在奔跑。但是，現(xiàn)在我不會再奔跑了：我決定停下來，真實地生活。

　　練習中，當我們吸氣時，心里念誦：“我已經(jīng)到達”。如果我們真正到達，那就成功了。完全地活在當下——百分百的活著，真的是一個大成就。當下，成為了我們真正的家。呼氣時，心里念誦：我到家了。如果我們真的感到“回家”了，就再也不需要害怕，我們真的不必再奔跑了。

　　不斷地重復這句祈禱文——我已經(jīng)到達，我回家了……直到我們真的感到如此。重復地吸氣和呼氣，有次第地練習，直到牢固地安住于當下此處。不要讓文字成為你的障礙——文字只是為了幫助你集中注意力。保持你向內(nèi)觀照的敏感度，是這種觀照力，而不是文字，讓你擁有回家般的安寧。

現(xiàn)實的兩個維度

　　如果你成功地“回到了家”，真實地居于此時此地，你已經(jīng)有了安定感和自由——這些幸福的基石。那么，你就能夠看清現(xiàn)實的兩個維度——歷史的和終極的維度。

　　為表現(xiàn)現(xiàn)實的兩個維度，我們用波浪和水來打比方。從波浪的維度，即歷史的維度，我們看到波浪似乎有開始和結(jié)束。相比于其他波浪，一個波浪可能顯得更高或者更低；可能顯得更美或者更丑一些；可能在那里或者不在那里；也可能此刻在那里，過會兒則換了地方。當我們最初接觸到歷史的維度之時，所有的概念都已經(jīng)具備：出生和死亡、存在和消失、高潮和低谷、來和往等等。但是，我們知道，如果探及波浪更深處，我們就接觸到了水。水就是波浪的另外一個維度，它代表著終極的維度。

　　在歷史的維度上，我們用生命、死亡、存在、消失、高潮、低谷、來和往等詞語來描述。然而，在終極的維度上，這些概念統(tǒng)統(tǒng)都遠離了。如果波浪能夠觸及其內(nèi)部的水，如果波浪能于同時體驗水的生命，這樣它就不會畏懼開始和終止、生命和死亡、存在和消失等所有這些概念。而無所畏懼會帶來穩(wěn)固感和快樂。波浪真實的本性其實是不生不滅、無始無終，而這正是水的本性。

　　我們都像這波浪，有自己的歷史維度。我們習慣性地以為“開始”位于一個特定的時間點，而“結(jié)束”位于另外一個時間點。相信我們現(xiàn)在正存在著，而出生前則并不存在。我們被這些概念束縛，而這正是造成我們內(nèi)心恐懼、嫉妒、渴求等等眾多矛盾和痛苦的原因。如果現(xiàn)在能夠到達終點，變得更穩(wěn)固和自由，那么我們就有可能接觸到自己的本性，自己的終極維度。觸到終極的維度之時，就脫離了曾給我們帶來痛苦的種種概念。

　　當恐懼的力量逐漸減弱，就可以從終極的維度深入探尋它的根源。在歷史的維度，我們看到生、老和死，然而在終極的維度，生和死并非事物的本性。事物的本性是無生無滅。

　　第一步，我們在歷史的維度上練習，第二步則在終極的維度上練習。第一步中，我們要接受生和死正在上演的事實，但是在第二步，因為已經(jīng)接觸了終極的維度，了悟到生死來自于我們自己的概念性意識，并非實有。觸及終極維度之時，就能觸及萬法的實相——不生不滅。

　　歷史維度上的練習對于成功開展終極維度的練習至關(guān)重要。終極維度上的練習意味著與不生不滅的本性相觸，如同波浪觸及水的本性。我們可以用比喻的方式問：“波浪從哪里來？它要去哪里？”我們可以以同樣的方式回答：“波浪從水當中來，還會回到水當中去。”實相中，并沒有來和去。波浪從來就是水，并非來自于水，也沒有去向任何地方，它一直就是水！來和去只是意識的闡釋。波浪從沒有離開水，所以說波浪從水中“來”并不正確，它從來就是水，所以我們也不能說它“回到”水中去。就在波浪的當下，它已經(jīng)是水。“生死”和“來去”不過是概念。當我們接觸到不生不滅的本性，就沒有了恐懼。

沒有來，也沒有去

　　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生死、來去”的概念造成了最大的痛苦。我們以為所愛的人是從某個地方來到身邊，而現(xiàn)在去了其他的地方。然而我們的本性是“沒有來也沒有去”的。我們并不是來自任何地方，也不會去向任何地方。如果因緣具足，我們以一種特定的形式出現(xiàn)；當因緣不具足時，我們就不再以那種形式出現(xiàn)——這并不表示我們不存在了。如果我們害怕死亡，這是因為我們不明白事物其實并不會真正死亡。

　　人們傾向于認為他們可以消除不喜歡的事物：燒毀一個村莊或殺害一個人。但是，殺害一個人并沒有將那個人完全消除。有人殺害了默罕默德•甘地，槍殺了馬丁•路德•金。然而在今天，這些人繼續(xù)以多種方式存在于我們中間——他們的精神在繼續(xù)。因此，當我們深入地審視自己——我們的身體、感情和知覺；當我們深刻地觀察山峰、河流或者其他人，必須要看到和觸到他們不生不滅的本性，這就是佛教傳統(tǒng)中最重要的修持之一。

找到堅實的基石

　　在日常生活中，恐懼讓我們失去了自我。我們的身體在此地，但心緒卻到處跑。有時候，我們一頭扎入一本書，書本帶著我們遠離了身體和所在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隨后，當我們從書本中抬起頭來，就又重新被憂愁和恐懼占領(lǐng)了。然而，我們很少回到內(nèi)心的寧靜和明晰，很少回到每個人本具的佛性中去。而只有那樣，才能夠與大地母親相連。

　　很多人忘了自己的身體。他們生活在虛構(gòu)的世界中：有那么多的計劃和恐懼，焦慮、不安和夢想，以至于他們沒有生活在自己的身體當中。當我們被恐懼占據(jù)，開始盤算如何從恐懼中突圍，我們就看不見大地母親呈現(xiàn)給我們的種種美麗。

　　專注力的訓練提醒你體會自己的呼吸，并完全地安住于吸氣和呼氣，使你的心緒回歸到自己的身體并安住于當下這一刻，深深地直視面前最美妙的此刻！大地母親是如此的強大、有力、慷慨，具有如此的支持力，而你的身體也是如此的美妙。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練習，你會像大地一般穩(wěn)固，此時你就能直面困難，而困難就開始消散了。

練習：當下的呼吸

　　請花一點時間來享受觀察呼吸的簡單練習：吸氣，同時確知我正在吸氣；呼氣，同時確知我正在呼氣。如果你稍稍集中注意力來完成這個練習，那么你就能真實地安住于當下。你開始練習觀察呼吸之時，你的身心開始回歸合一。只需要花十到二十秒鐘，就能創(chuàng)造這個奇跡——身心在當下合而為一。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做到，甚至是孩童。

　　佛陀說：“過去已經(jīng)不存在，未來還沒有到來，生命中只有一個時刻是可以得到的，那就是當下。”靜坐觀察呼吸是為了使身心回歸到當下，這樣就不會錯過你與生命的美麗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