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回 毗羅袈裟見者驚為怪物 荷包珠帕拾即獻(xiàn)入官司

  水大人等俱隨皇后入內(nèi)。貴妃迎住道:“不意公主生一怪物,本自恐驚皇上,欲令宮女埋卻,駙馬不敢,說必須奏知太君及素父。故只得并奏皇上。”水夫人道:“是怎樣一個怪物?妾當(dāng)一觀。”貴妃道:“竟是一個大扁毛畜生,黑漆漆的只顧動彈,恐久留不得,亦怕嚇了太君,還是埋卻不看罷。”水夫人道:“就皇上而論,可謂圣世,固不宜忽見妖眚;即妾家亦不愧清門,骕孫與公主均無失德,據(jù)理而論,必?zé)o妖孽之事。”文骕因領(lǐng)至院內(nèi),皇后看時(shí),見血泊中裹著一大團(tuán)黑毛,無頭無足,魆魆的亂動,嚇得面色焌青,往后倒退。水夫人近前探視,命收生婦把黑毛劈開。收生婦大著膽,用手挦擼,卻裹得緊緊的,再撕不開,反直滾進(jìn)裙褲中間來,收生婦手抖縮身不迭。

  水夫人用仗撥之,卻一撥便開。漆黑兩翅,齊向外翻,中間露出白玉也似的嬰兒,”呱”的一聲,一張小卵,朝著空里,雌出一泡尿來,直射有六、七尺高,如細(xì)珠亂撒而下。喜得皇后、貴妃、紅豆、文骕及一院中人,俱眉花眼笑。水夫人急命收生婦包裹。細(xì)看黑翅,竟是極大一只燕子,但無頭尾兩足與肉耳。因向后妃說道:“昔宋朝楊億生時(shí),身裹鶴翎,亦將棄而復(fù)收。今此兒身裹燕羽,乃祥兆也。妾子文白生時(shí),夢玉燕投懷;先臣夢空中現(xiàn)'長發(fā)其祥'四大金字。此見祥兆,或有繩其祖武之意,未可知也!”后妃俱言:“有此奇征,必膺大福。”

  貴妃、紅豆俱從大驚變?yōu)榇笙,看著包扎。聽著屋上鳳凰百鳥和鳴之聲,與孩子哭聲相間而發(fā),滿心快樂,難說難言。包扎畢,俱重至日升堂歡宴。天子與水夫人互相道喜。貴妃向水夫人謝了又謝道:“若非太君,豈不白送了一個好外孫的性命?太君子孫從無夭札之事,即滿過怪胎,只說落盆不收,豈不苦壞了公主?”天子道:“太君子孫從無夭札,豈有怪胎?然非太君,亦斷不能明見怪異,而力決其非怪也。太君既講繩其祖武,可即命名長發(fā),以符元鳥之祥。”素臣不敢上僭,求別賜名。天子笑道:“君臣魚水至此,乃復(fù)有嫌耶?昔孟嘗君田文生于此日,易長為嘗,兩取其意可也。”天子謂貴妃:“江華王新生郡主,與嘗發(fā)同庚,可將他兩個嫡親姊妹,聯(lián)了姻罷。”貴妃大喜說:“妾亦有此心。”天子遂令皇后、貴妃,與田氏、紅豆各遞一交杯,自己與素臣亦遞一交杯,復(fù)令后妃奉水夫人一爵,把親定下。天子后妃,俱因喜事,分外歡暢,談笑飲西,直至起更方罷。

  次日,紀(jì)恩及扈駕諸臣、南京各部院,俱來慶祝。天子頒下儀注,各官向北四拜三揖,水夫人東向側(cè)坐,但斂枉不回拜。水夫人因紀(jì)恩系元舅,不受拜。紀(jì)恩打三躬退。其余亦立受其拜而不坐。古心、素臣、文鶴、文骕答拜,設(shè)宴補(bǔ)袞堂。吏部尚書廉介存道:“世兄猶憶濟(jì)寧封舟之事耶?惜水、余二兄俱未隨駕,不得共提前件也。聞那日非筵,減半以賜乞丐,其為有心之賞識耶?抑以為不義而姑云棄置耶?”素臣道:“世兄知乞丐為何人耶?即都督鐵面也。如以世兄之召為不義,則后在東昌飽祆官廚者,何意耶?”介存驚訝道:“原來是鐵都督微時(shí)之事,以兩貴人、一大貴人邂逅一舟,奇矣;而游戲其間者,復(fù)一貴人,則尤奇也!弟久欲乞骸,因師母百歲已近,故留此為慶祝之計(jì),明日圣駕啟行,即當(dāng)面陳也。”劉健道:“皇上因得了外孫,明日赴公相楊餅之會,已改期初八矣。”介存與眾官復(fù)向素臣致賀。

  皇甫留道:“小侄父母見背,不及與此盛典,生母是必來的,秋間當(dāng)命小兒隨同慶祝。”素臣道:“令堂年已望七,萬乞阻止。”皇甫留道:“生母感老伯大恩,誠心叩祝,是斷然要來的。”洪相道:“家父也是必來。”素臣道:“尊公年更望八,豈耐長途辛苦,賢侄斷宜勸阻。”洪相道:“小侄也勸過。家父說,當(dāng)年老伯倫聞家父有病,徒步入京。我豈可借此勞頓,不親祝伯母百年大壽?”素臣道:“那時(shí)愚與尊公,俱在盛年。不特愚叔勇于行役,尊公為我一封書信,亦跋涉萬里。今以及耄之年,而執(zhí)昔時(shí)之見,非老者不以筋力為禮之道也。”在座俱稱歡無已。

  正席散后,即設(shè)小案于湖心亭。眾公卿有未見四靈者,無不欣喜歡賞。紀(jì)恩道:“野人向樂云水,而薄軒裳。今觀此氣象,乃知勛華之盛,非巢、許所得夢想也!”是日,文寐、文長因欲扈駕回京,亦進(jìn)內(nèi)叩祝,水夫人令文鵬親遞三杯酒,張順宴于西宅門廳。

  次日,天子、后妃俱赴湯餅會,看洗三朝。天子、皇后僅出金珠入水添盆,惟貴妃伸出手向腰間,而色忽變。皇后間故,貴妃道:“妾有一對金元寶,藏于對包,今共存一包,那裝元寶一個荷包,竟失去了!”因取那包中幾個錢,放入盆中。洗過了三,上起席來,只覺不甚適意。天子道:“一對元寶,亦極微細(xì),當(dāng)此喜日,乃復(fù)介意耶?”貴妃道:“那荷包是妾當(dāng)日親手繡的,未便落于人手,非專為元寶也!”素臣道:“此時(shí)道不拾遺。如在行宮及此宅中所失,早晚自必尋著獻(xiàn)上。若在路上所失,只消回鸞時(shí),令人留心尋訪,亦可必得也。”

  初八日回鸞,從萬松亭西水墻門下船。古心、素臣、文鶴、文骕在御舟扈送,水夫人率諸媳陪侍后妃舟中,皇后、貴妃俱不敢當(dāng),卻因此別不知后會何期,而水夫人精神,更比自己矍鑠,遂不阻止。送至鎮(zhèn)江,方苦苦辭住。各人流淚,不能為別。貴妃與璇站相好,更自執(zhí)手泫然道:“皇上雖有十年之期,太君壽正無涯。獨(dú)愚姊不知能復(fù)隨來,與賢妹再見否?”璇姑道:“昔舜三十征用,堯已將二女下降,則娥皇、女英之年,大的少帝舜十歲上下耳。而舜之南巡,二女未從,則其時(shí)亦皆將百歲。今皇上至仁大孝,同符虞舜。娘娘與皇后,恩同手足,媲美娥、英。時(shí)值貞元之會,即臣妾一門,亦俱邀福庇,得享長齡,況皇上與后妃,有不并登上壽者乎?屆期臣妾當(dāng)預(yù)購陽羨之茗,慧山之泉,復(fù)與娘娘白戰(zhàn)談心也!”貴妃破涕為笑道:“賢妹不符善言德行,亦善于說辭者矣!”大家握手叮嚀而別。

  天子因小公主新產(chǎn),在蘇州即打發(fā)文骕先回。至鎮(zhèn)江,又止住古心、文鵬、惟與素臣渡江,至揚(yáng)州關(guān)泊船,令對面設(shè)榻,如清寧宮,在枕上談?wù)f往事,曰:“昔人云'談虎色變',蔽此時(shí)覺烈火寒冷,亙穢寂官讕怪異,加剝肌膚也!”船過沐安關(guān),始餞素臣別,諄約癸未年親祝。素臣道:“倘臣母與臣邀皇上福庇,復(fù)有十年之壽,再見天顏,恩寵已極!至微臣犬馬之日,何足勞皇上玉趾。臣斷不敢奉詔!”天子只得允辭道:“屆期當(dāng)遣太子代祝。至己丑年,則先遣賢子孫眷屬,于此月回家慶祝,朕于八月正誕親?梢!”說畢,回顧陪宴之劉健、謝遷道:“年當(dāng)耄老而約至十年,人壽幾何?兩先生得毋笑其貪且愚乎?”劉健、謝遷回奏:“昔黃帝、堯、舜之壽,皆通百歲,今時(shí)之盛,邁于唐、虞。臣等有以決皇上之必膺上壽也!素父精神,與皇上相似,宜與周尚父、召公同壽。宣成太君則童顏黃發(fā),視聽不衰,步履如昔,其壽殆無可涯量!圣駕往來慶祝,正未有艾,寧止已丑年之一度耶?獨(dú)臣等薄柳之質(zhì),屆期恐未能復(fù)隨皇上,躬逢盛事耳!”天子道:“兩先生精神雖稍遜于素父,而過于朕多矣!已丑之行,更與兩先生定約,屆期同來可也。”

  天子別過素臣,與后妃由水路進(jìn)京。差兩名內(nèi)監(jiān),從南京、鳳陽往東山一帶原來路上,尋訪荷包。

  內(nèi)監(jiān)走至鳳陽縣地方,見許多人圍著一座山腳下,稱奇道怪,疑是荷包,拍馬上前。見數(shù)十鄉(xiāng)民,圍著一項(xiàng)花花綠綠,又像冠、又不像冠,一件又像衣、又不像衣的東西。問那鄉(xiāng)民,說是這山坡塌下,倒出木匣一個,內(nèi)藏此物,大家都不認(rèn)得。內(nèi)監(jiān)下馬,提撩起來,反復(fù)細(xì)看。俱不知是何物,仍放在地。

  只見遠(yuǎn)遠(yuǎn)的,有兩個老人扶仗而來,口里說道:“這樣太平之世,有甚怪物,待我看來。”及走近前一看,便笑將起來道:“這是和尚戴的毗羅帽,怎沒一人認(rèn)得?”因四面一看,說道:“也怪你們不得,你們都只二三十歲的人,故此認(rèn)不得了。”舉起手中拐杖,連打那毗羅帽道:“利地,利市,且打掉些海氣!”

  眾人齊問:“和尚是什么東西?怎么穿一此物?又是怎樣晦氣?”老人道:“你們鉆出娘肚皮來,就過著利市日子,不曾經(jīng)著這晦氣物事,那知道從前的苦處?”把手指著道:“那遠(yuǎn)遠(yuǎn)的,不是皇陵?皇陵這邊,有一座大寺。寺里有數(shù)百和尚,在內(nèi)看經(jīng)懺拜,說是替皇陵懺悔超度的。”眾人道:“怎樣叫做寺?怎樣叫看經(jīng)拜懺?怎樣叫懺悔超度?和尚到底是甚東西?”老人道:“一會子和你說不清。兄弟,你接著說說罷。”那一個老人便道:“寺,是木頭磚瓦砌造起來的大房屋。經(jīng)懺,是佛造下來的。說是念誦著他,就替人把彌天大罪都懺悔掉了,超度到西方極樂世界去逍遙快活。其實(shí)影子也沒有的事!和尚本是個人,只把頭發(fā)胡須剃掉了,便叫做和尚。有的光著頭,不戴帽子;有的戴著帽子,卻不是毗羅帽。這毗羅帽,是大和尚才戴哩。”眾人俱詫異道:“這樣說起來,和尚原是個人了!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怎頭發(fā)胡須,都好剃掉的?又怎樣叫做大和尚?和尚是男人,是女人呢?”

  老人道:“佛,是古來的和尚,住在西方,造出經(jīng)懺,騙人家錢財(cái)?shù)。假說有道德,有法力,能替人消災(zāi)作福,其實(shí)是惡不過的東西!無父無君,與禽獸一般的!大和尚,就是和尚里面假說有道德,有法力,七七八八,就要成佛的,才戴這毗羅帽,披著這袈裟。大和尚、和尚俱是男人。尼姑才是女人,也與和尚一樣,剃掉頭發(fā),放開了腳,穿著和尚一樣的鞋子,一會子看不出他是女人的。”眾人道:“這尼姑即是女人,又與和尚一樣打扮,想是和尚的妻子,生下男來,便是小和尚,生下女來,便是小尼姑了?”

  老人道:“和尚假說不娶妻子,尼姑假說不嫁丈夫,都棄著父母,出家另住。和尚、尼姑私下原做夫妻,生出男女來,俱弄死了,不敢存留的。”眾人都不忿道:“怎父母都好棄掉,兒女都好弄死的?這和尚尼姑,不比禽獸就壞了!他們做些什么事,可也識字讀書,耕田種地的呢?”老人道:“和尚尼姑識字的多,種地的少。識了字,就學(xué)念經(jīng)拜懺,就騙人錢財(cái),不讀我們讀的書的;柿赀@邊大寺里,數(shù)百和尚,個個吃酒吃肉、偷婆娘、養(yǎng)小廝,無惡不作。寺半邊就住尼姑,與和尚往來奸宿,毫無顧忌的。那尼姑更是往各人家,穿房入戶,說是掠非,偷盜財(cái)物,布化米糧,牽引婦女入寺燒香,去與和尚通奸,或是得人財(cái)物,勾騙良家婦女,與他奸淫,也是無惡不作的。這事未遠(yuǎn),三四十年以前,哪家不受和尚、尼姑的禍害?”

  眾人都不信,道:“和尚、尼姑這樣作惡,鄉(xiāng)村里就不動公忿?呈送到官,官府就沒訪察,不拿去處置,任他是這樣胡為的嗎?”那先說話的老人接說道:“當(dāng)初的人都是著迷的,也像如今的世界嗎?現(xiàn)在我們兩個,少年時(shí)就受害過來。一年糧食,分半給那和尚、尼姑,還攪得你一家姑媳始紅不和,夫妻子女失散。你們說呈送到官,可知那時(shí)官府,也像如今的官府嗎?都向那和尚磕頭枕蒜的奉承,還敢處置他嗎?”眾人不信,道:“官府都向和尚磕頭,這不反了世界么?”老人道:“稀罕官府,連皇帝老兒還對和尚磕過頭哩!”眾人內(nèi),有一人扯了老人一下,說:“有公公在那邊!”老人瞅著內(nèi)監(jiān)一眼,道:“這兩位公公,年紀(jì)也不滿三十,不知從前之事。這害人的和尚、尼姑,是當(dāng)今大賢大圣皇帝萬歲爺,聽著當(dāng)年掌朝一位大賢大圣文老太師的話,才得除掉的。從前的皇帝,那一朝,那一代不向佛菩薩大和尚磕過頭來?”內(nèi)監(jiān)們似信不信的道:“咱們年紀(jì)小,懂不得這些古話。老人家只把這兩件東西,是怎么藏在山里,到如今才現(xiàn)了來的緣故,合咱們說知。咱們因遺失了一個荷包,還要趕路去找尋哩。”老人道:“如今世界不要說荷包,就是金珠寶玉,也沒人要的,公公們只消向原來的路上找尋。至這兩件東西藏在山里,卻有個緣故:三十年前,奉旨除滅僧、道,有信邪的人,便把佛像、佛書、僧衣、僧帽都埋藏起來,以為后日復(fù)興這教的章本。到得后來,家家豐足,戶戶安寧,比有僧道時(shí)節(jié)百倍快樂。又有塾師講說孝悌,辨別邪正,人人都知道是極惡之物,便漸漸把私藏的佛像、佛書、僧衣、僧帽都起出來,燒毀掉了。這兩件僧衣、僧帽,也是前人藏下。想是本人早死了,未及起出燒毀,老天憐念后邊人,怕留這禍根,特地坍塌出來的。你們快取火來,燒掉這晦氣東西!”內(nèi)監(jiān)道:“你這老人家說話不明白,半天講的和尚、尼姑,怎又說滅甚僧道?這兩件是大和尚穿戴的什么毗羅,怎又說是僧衣僧帽?”老人道:“和尚就是僧,僧就是和尚。和尚叫做男僧,尼姑叫做女僧。道就是道,另是一樣衣帽,與和尚俱是邪教。這毗羅帽、架裟,雖是大和尚才穿戴,也叫做僧衣、僧帽、公公們?nèi)粢滥鞘堑朗康氖,及兇惡之處,須得坐下,好待我老人家?xì)細(xì)說來。”內(nèi)監(jiān)道:“你只這么說,心里就明白了。咱有事去,也不要聽那道士的出處了。”眾鄉(xiāng)民便取柴討火。內(nèi)監(jiān)等上馬自去,直尋到曲阜地方,方知已經(jīng)土人拾著報(bào)官,曲阜縣驗(yàn)明是宮闈之物,由衍圣公奏繳進(jìn)宮去了。

  天子于六月二十日回京,見各省紛紛奏報(bào),各府州縣百姓,是請前往吳江,慶祝宣成太君百歲壽誕。吏、禮兩部各奏,許每州縣分四鄉(xiāng),每鄉(xiāng)派一老民,前往慶祝。文龍、文麟避嫌,不敢擬旨,候皇上親定。天子親筆批準(zhǔn),每鄉(xiāng)二人赴祝,不必?cái)y帶賀禮。其來回車船稟訖,俱由水旱驛站應(yīng)付。

  擇了二十五日出行吉日,令諸王子、太孫、皇孫、皇太孫、皇子妃、皇孫妃、文龍、文麟、諸駙馬、儀賓及古心、素臣子孫在京為官者,俱挈眷回南慶壽。各部院監(jiān)寺衙門堂上官,每衙門派出一員,及素臣之親友在京、在外,欲回南祝壽者,俱給假限。井各省文自布按以上,武自總兵以上,各委員慶祝。

  各外國久經(jīng)奏準(zhǔn),許每國派正使一員,從使一員,內(nèi)有國王、國母、國妃奏請者,國王許帶隨從二十人,有同國母、國妃者,各加十女人,正使隨從四人,副使隨從二人。著戶、兵、工三部,太仆、光祿兩寺,派員前往料理彈壓。

  欽定初一日,內(nèi)外大臣慶祝。初二日,親,初三日,友,初四日,外國國王、國母、國妃。初五日,本家眷屬,初六日,外國使臣,初七日,餞國王、國母、國妃,初八日,餞各國使臣,初九日,合族慶祝,初十日,本府給事官員及下人慶祝。此十日內(nèi),設(shè)宴犒賞,亦照慶八十之例,俱動內(nèi)帑,外賜銀十萬兩,為各省鄉(xiāng)耄宴犒之用。

  七月底,各處慶壽及派來部專各員,俱集吳江,自水墻門外一里起,北至蘇州閶門;東至松江、崇明、太倉;南至烏鎮(zhèn)、平望,俱泊滿船只。初一日,京外官祝壽,依欽定儀注,水夫人亦止立而不坐。古心、素臣、文龍、文麟亦仍答拜。祝畢,即設(shè)宴補(bǔ)袞堂。正席后,即設(shè)圍碟于初覽、湖心、北山三事。賞玩四靈。

  席散,各官即告辭回京,回任。

  初二日,諸親到者,男有涇王祐橓、衍圣公、李東陽、洪文、徐武、白祥、龍生、熊奇、劉如召、水唐、余玉冰、干珠、關(guān)蘭、未洪儒、東方旭、田寶、任喜、馬玉、皇甫繼昌、沈瞻父子,五湖祖孫、共二十七位。女有涇王妃、吉王妃、孔夫人、白夫人、兩靈勇夫人翠云、碧云、龍夫人、劉夫人、水梁公妻妾、余夫人、田夫人、干夫人、關(guān)夫人、未夫人、東方夫人、馬夫人、皇甫太夫人、任太夫人、金枝、晚香、沈夫人姑媳,共二十一位。慶壽畢,內(nèi)外筵宴。

  外邊定涇王首席,吉王次席,圣公三席,俱南面。涇王因是玉麟之婿,圣公因是東陽之婿,俱不敢坐,圣公復(fù)不敢與二王并坐,欲推東陽首席,玉婿次席,二人又不敢僭吉王。五人復(fù)讓五湖齒長分尊,推遜不已。素臣道:“賓有禮,主則擇之。周之宗盟,異姓為后;圣人之裔,列代為賓。請三位仍依原定,一以尊王,一以尊圣。李兄請西南面第一席,僉坐;白兄請東南面第一席,僉坐。皆上正席半席,三位即皆可無嫌;家母舅系家母胞弟,有主道焉,北面居中。愚兄弟左右,退后一席。其余各位序齒,東西正坐,內(nèi)侄表侄,皆就旁坐。各位以為何如?”長卿等俱稱極當(dāng)。涇王、圣公命移李、白二席,俱上正席一席之地;馬玉、皇甫繼昌方皆退各席后半席,方各坐下。

  里邊定席,涇王妃因有母姑,愈不敢坐。亦是水夫人主意,定兩王妃、一公夫人三席南面;龍夫人西南面第一席,僉坐;白夫人東南面第一席,僉坐;俱上正席一席之地。翠云西南面第二席,僉自坐;碧云東南面第二席,僉坐,俱下半席。其余序齒,東西正坐,鶼鶼退后半席,小沈夫人旁坐。水夫人北面,中席,阮氏,田氏分左右,退后一席;璇姑、素娥、湘靈、天淵、紅豆分左右,更退半席。

  外邊涇王敘起文骕射事之事,道:“駙馬一日夜即追下五六百里,且虎不向荒野逃避,而突入槍刀叢密之圍場,致成婚媾,豈非天緣?”圣公道:“駙馬之得婚,乃虎媒也;同日小婿之得偶,則以馬媒。”因?qū)⑽念簧乞T馬,踏翻水盆,跟車不去這事說出,道:“若非此馬,何以得成婚媾乎?”眾人大笑。五湖道:“吾甥神勇,何外孫并馬亦不能控馭耶?”素臣道:“畀孫與其叔骕,其侄施,三世,同年同月同日而生。畀稍諳文藝,而全不知武事;骕稍諳武事,而尚略通文藝;施兼文武,而皆少遜于骕與畀。又自幼各有奇夢:骕常夢虎,畀常夢馬;施常夢龍;ⅰⅠR之夢己應(yīng),惟施未卜死生,為可念耳!”

  長卿道:“令曾孫之聲,如鳳鳴之和,此富貴壽考之征,吾兄其勿憂也!”復(fù)問雙人道:“弟垂絕于甘露庵中,蒙太夫人從空垂手。今太夫人已作古人,未得稍報(bào)涓埃,此心耿耿耳!”雙人道:“先母在京,蒙嫂夫人逾格相待,情理兼至。弟以性介,不能容物。蒙吾兄展為排解。弟之中心,誠耿耿耳!”始升道:“聞此事系柯渾令甘露庵僧人下毒,柯渾從逆,已受國法;此僧人者,得毋漏網(wǎng)邪?”梁公、雙人俱道:“僧人善成,因窩頓婦女,拐販?zhǔn)掳l(fā)?聹営麥缙淇,用撩腎囊法,只一板便打死了,報(bào)在柯渾之前矣!”素臣道:“長卿兄有許多輔養(yǎng)圣德,致君堯、舜功業(yè)在后。柯渾、善成豈成為害耶?”始升等都點(diǎn)頭稱善。吉王道:“親翁在長沙,病勢之兇,幾于不起。倘那時(shí)設(shè)有不測,或成痼疾,此時(shí)天下,不知竟作何狀?先生每言至此,即如履春冰。此亦豈滅洪親翁甘露庵之厄邪?”玉麟道:“大王知親翁此時(shí)之危,而不知前此陷于李又全家,亦幾致不測,或成痼疾!”向以神道:“令姊之功,亦何滅余太夫人邪?”洪儒道:“親翁知又全家之險(xiǎn),而未知后此之險(xiǎn)也!親翁蕩平廣西,于五日內(nèi)趕八千里路,進(jìn)京。至蘆溝橋,聞訛傳皇上兇信,從馬上驚仆于地;那時(shí)不知前此臥病小弟家中,亦中幾致不測!”以神道:“大王等知前此之險(xiǎn),若一口氣不得回來,即成不測矣!”長卿道:“孟子云:“天之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拂亂其所為。'大王等所言諸險(xiǎn),皆天也,將以大任降之,而歷試諸險(xiǎn)也!致一世于上理,開萬世之太平,皆賴此一人。而肯令其不測,或成痼疾邪!”吉王等都點(diǎn)頭稱善。

  男客在外面敘述往事,女客在里面亦數(shù)說生平。白夫人道:“昔年妾身夫婦,欲以一女為親翁妾而不能。今乃九女為妾翁之媳。孫女、外孫女復(fù)得聯(lián)姻,在當(dāng)日真屬夢想所不到!”

  龍夫人道:“妾身是立志不嫁的,被親翁一席話喚醒;今兩女、兩孫女,亦得聯(lián)姻,也是夢想不到之事!”東方夫人道:“妾身亦是愿為小星而不得,今亦子女皆為婚姻。”龍夫人道:“妾身亦何嘗不愿為小星,但一出于口,即被親翁斬釘截鐵的回?cái)嗔恕?rdquo;干夫人忽然淚下,飛娘道:“干夫人緣何忽生悲感?”玉兒本難出口,卻因喜日下淚,萬分不安,只得實(shí)說道:“各位太夫人俱不存形骸之見,各言當(dāng)日隱情,妾身亦何敢自諱。龍?zhí)蛉、東方夫人但有其言;馬夫人雖結(jié)花燭,尚未同床;獨(dú)妾身則同床同被,寢起月余,儼然以小星自居矣。乃忽變主人為冰人,雖因有異夢,復(fù)就新婚,而含羞抱虧愧,賚志銜悲,蓋終身無已時(shí)也!”紅瑤道:“妾身亦為太師爺說夢中自任冰人,故曲從父母之命。至今亦抱愧不已!”白夫人道:“親翁一生不肯為自己撮合,而專喜撮合人。姑娘、小女、干夫人外,在席如任太夫人、皇甫太夫人、艾夫人,不是皆由親翁說合的嗎?”金枝、晚香齊道:“妾等若非太師爺,固終身淪賤;任氏、皇甫氏宗支,不由此絕乎?先老爺、夫人猶及見子登科甲,諸孫繞膝,皆太師所賜也!”鶼鶼道:“妾身雖不由太師爺撮合,而黑夜救拔,得送原盟,比撮合之功更大!小兒廁職中書,為兩公子相公屬吏,妾時(shí)囑其小心奉命,一報(bào)君恩,一報(bào)太師爺之德也!”馬夫人道:“妾本感德,以太師爺為恩父,今被禮書制定,不許結(jié)拜瀆倫,奉太君之命,重新改起口來,反覺難以為情!像母親與姑娘,原是姑嫂稱呼,究竟還該略禮論情,心上才得安呢!”玉兒、篁姑亦以心上不安,求仍原稱。鸞吹亦請仍稱母兄,不作伯母、世兄稱謂。水夫人道:“辭婚作步,不過不悻于禮,不契于情,何足為感?先王因人情而制禮,禮即情也,惟品節(jié)其過與不及耳。各位之不安,皆過于情者也;正當(dāng)以禮節(jié)之,使本生與假合判然分途,乃得其心之所安。即有感激之念,原可默存于中,并行不悖也。”各夫人俱點(diǎn)頭稱善。

  玉兒、篁姑卻俱離席,向水夫人斂衽道:“妾有一事冒瀆,求太君恕其無知,方敢上陳!”說罷,齊跪下去。驚得水夫人直立起來。田氏等忙上前攙扶。各夫人俱出席動問何事。正是:

  一生離合悲歡處,百出簫笙金鼓中。

  總評:

  表嘗發(fā)始生之瑞,與首回素臣始生之瑞作一綰合,是絕大章法。而元鳥呈祥,水夫人嘉賞天子命名其表之者,至矣!前評以但表一首孫甲為舉一例,余之法讀至此而始知亦是舉首尾以包中間之法。素臣之孫雖尚有來者,而就書而論,則嘗發(fā)實(shí)為末孫,于子表六,于孫表三,于曾、云表一,亦合漸遠(yuǎn)漸降一定之理。

  毗羅袈裟上意之超妙,總論已詳言之。而鄉(xiāng)人之糾纏,內(nèi)監(jiān)之鶻突,更寫到盡情處也!不特毗羅袈裟不識,并和尚、尼姑、僧、道等名目亦俱耳所未聞,細(xì)與講說,尚不清頭。更何慮其教之隨滅隨起?老人云:家家豐足,戶戶安寧,比有僧道時(shí)百倍快樂。兼有塾師講說孝弟,辨別正邪,人人都知僧道是極惡之物,便把私藏的起出燒燔,可見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之后,全在明先王之道以教之,根株方得盡拔,不至有逢春發(fā)芽之事。此作者之微意也。故特表而出之。

  慶百歲壽,天子隆恩曠典,不可枚舉,其尤重者四條:率后妃親祝,一也;赦天下田賦,二也;許天下鄉(xiāng)耄往祝,三也;并許外國君臣,四也。此四者不特曠古所無,亦豈臣子可受?而作者操筆書之不以為嫌者,緣佛、老之禍幾千百年,流毒至深且酷,而一旦廓然清之;致吾君于堯、舜;置斯民于衽席;聯(lián)萬國為一家。非此曠古所無臣子,不可受之;隆恩異數(shù)不足酬曠古所無臣子,不能為之大德崇功。故振筆書之,而不以為嫌也。惟佛老之害大,故作者之憂深;惟憂之深,故感之切;惟感之切,故報(bào)之奢,其所望于后之圣君賢相者至矣!極矣!蔑以加矣!孟子曰:“以意逆志。”是謂得之。吾于此書亦云。

  宴內(nèi)外親戚兩段說話,兩篇文字,而于中間下一語作一紐,便成一篇文字。其文法已分注書內(nèi),敘述生平,印證心跡,大意又在結(jié)束全書,層層鉤鎖也,又豈特百出戲文始將生平事逐件重提也哉?前此后此同此法者尚多,皆百出戲文之蒿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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