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諫第五

貞觀初,太宗與黃門侍郎王硅宴語,時有美人侍側,本廬江王瑗之姬也,瑗敗,籍沒入宮。太宗指示硅曰:“廬江不道,賊殺其夫而納其室,暴虐之甚,何有不亡者乎!”硅避席曰:“陛下以廬江取之為是邪,為非邪?”太宗曰:“安有殺人而取其妻,卿乃問朕是非,何也?”硅對曰:“臣聞于《管子》曰:齊桓公之郭國,問其父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惡惡也。\’桓公曰:‘若子之言,乃賢君也,何至于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所以亡也!翊藡D人尚在左右,臣竊以為圣心是之。陛下若以為非,所謂知惡而不去也!碧诖髳,稱為至善,遽令以美人還其親族。

貞觀四年,詔發(fā)卒修洛陽之乾元殿以備巡狩。給事中張玄素上書諫曰:

陛下智周萬物,囊括四海,令之所行,何往不應?志之所欲,何事不從?微臣竊思秦始皇之為君也,藉周室之余,因六國之盛,將貽之萬葉。及其子而亡,諒由逞嗜奔欲,逆天害人者也。是知天下不可以力勝,神只不可以親恃。惟當弘儉約,薄賦斂,慎終始,可以永固。

方今承百王之末,屬凋弊之余,必欲節(jié)之以禮制,陛下宜以身為先。東都未有幸期,即令補葺;諸王今并出藩,又須營構。興發(fā)數多,豈疲人之所望?其不可一也。陛下初平東都之始,層樓廣殿,皆令撤毀,天下翕然,同心欣仰。豈有初則惡其侈靡,今乃襲其雕麗?其不可二也。每承音旨,未即巡幸,此乃事不急之務,成虛費之勞。國無兼年之積,何用兩都之好?勞役過度,怨讟將起。其不可三也。百姓承亂離之后,財力凋盡,天恩含育,粗見存立,饑寒猶切,生計未安,三五年間,未能復舊。奈何營未幸之都,而奪疲人之力?其不可四也。昔漢高祖將都洛陽,婁敬一言,即日西駕。豈不知地惟土中,貢賦所均,但以形勝不如關內也。伏惟陛下化凋弊之人,革澆漓之俗,為日尚淺,未甚淳和,斟酌事宜,詎可東幸?其不可五也。

臣嘗見隋室初造此殿,楹棟宏壯,大木非近道所有,多自豫章采來,二千人拽一柱,其下施轂,皆以生鐵為之,中間若用木輪,動即火出。略計一柱,已用數十萬,則余費又過倍于此。臣聞阿房成,秦人散;章華就,楚眾離;乾元畢工,隋人解體。且以陛下今時功力,何如隋日?承凋殘之后,役瘡痍之人,費億萬之功,襲百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于煬帝遠矣。深愿陛下思之,無為由余所笑,則天下幸甚矣。

太宗謂玄素曰:“卿以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對曰:“若此殿卒興,所謂同歸于亂!碧趪@曰:“我不思量,遂至于此!鳖欀^房玄齡曰:“今玄素上表,洛陽實亦未宜修造,后必事理須行,露坐亦復何苦?所有作役,宜即停之。然以卑干尊,古來不易,非其忠直,安能如此?且眾人之唯唯,不如一士之諤諤。可賜絹二百匹!蔽赫鲊@曰:“張公遂有回天之力,可謂仁人之言,其利博哉!”

太宗有一駿馬,特愛之,恒于宮中養(yǎng)飼,無病而暴死。太宗怒養(yǎng)馬宮人,將殺之。皇后諫曰:“昔齊景公以馬死殺人,晏子請數其罪云:‘爾養(yǎng)馬而死,爾罪一也。使公以馬殺人,百姓聞之,必怨吾君,爾罪二也。諸侯聞之,必輕吾國,爾罪三也!酸屪。陛下嘗讀書見此事,豈忘之邪?”太宗意乃解。又謂房玄齡曰:“皇后庶事相啟沃,極有利益爾!

貞觀七年,太宗將幸九成宮,散騎常侍姚思廉進諫曰:“陛下高居紫極,寧濟蒼生,應須以欲從人,不可以人從欲。然而離宮游幸,此秦皇、漢武之事,故非堯、舜、禹、湯之所為也。”言甚切至。太宗諭之曰:“朕有氣疾,熱便頓劇,故非情好游幸,甚嘉卿意!币蛸n帛五十段。

貞觀三年,李大亮為涼州都督,嘗有臺使至州境,見有名鷹,諷大亮獻之。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絕畋獵,而使者求鷹。若是陛下之意,深乖昔旨;如其自擅,便是使非其人!碧谙聲:“以卿兼資文武,志懷貞確,故委藩牧,當茲重寄。比在州鎮(zhèn),聲績遠彰,念此忠勤,豈忘寤寐?使遣獻鷹,遂不曲順,論今引古,遠獻直言。披露腹心,非常懇到,覽用嘉嘆,不能已已,有臣若此,朕復何憂!宜守此誠,終始若一。《詩》云:‘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湃朔Q一言之重,侔于千金,卿之所言,深足貴矣。今賜卿金壺瓶、金碗各一枚,雖無千鎰之重,是聯自用之物。卿立志方直,竭節(jié)至公,處職當官,每副所委,方大任使,以申重寄。公事之閑,宜觀典籍。兼賜卿荀悅《漢紀》一部,此書敘致簡要,論議深博,極為政之體,盡君臣之義,今以賜卿,宜加尋閱!

貞觀八年,陜縣丞皇甫德參上書忤旨,太宗以為訕謗。侍中魏征進言曰:“昔賈誼當漢文帝上書云云‘可為痛哭者一,可為長嘆息者六!怨派蠒,率多激切。若不激切,則不能起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訕謗,惟陛下詳其可否。”太宗曰:“非公無能道此者。”令賜德參帛二十段。

貞觀十五年,遣使詣西域立葉護可汗,未還,又令人多赍金帛,歷諸國市馬。魏征諫曰:“今發(fā)使以立可汗為名,可汗未定立,即詣諸國市馬,彼必以為意在市馬,不為專立可汗?珊沟昧,則不甚懷恩,不得立,則生深怨。諸蕃聞之,且不重中國。但使彼國安寧,則諸國之馬,不求自至。昔漢文帝有獻千里馬者,曰:‘吾吉行日三十,兇行日五十,鸞輿在前,屬車在后,吾獨乘千里馬,將安之乎?’乃償其道里所費而返之。又光武有獻千里馬及寶劍者,馬以駕鼓車,劍以賜騎士。今陛下凡所施為,皆邈過三王之上,奈何至此欲為孝文、光武之下乎?又魏文帝求市西域大珠,蘇則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則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貴也’陛下縱不能慕漢文之高行,可不畏蘇則之正言耶?”太宗遽令止之。

貞觀十七年,太子右庶子高季輔上疏陳得失。特賜鐘乳一劑,謂曰:“卿進藥石之言,故以藥石相報!

貞觀十八年,太宗謂長孫無忌等曰:“夫人臣之對帝王,多順從而不逆,甘言以取容。朕今發(fā)問,不得有隱,宜以次言朕過失。”長孫無忌、唐儉等皆曰:“陛下圣化道致太平,以臣觀之,不見其失。”黃門侍郎劉洎對曰:“陛下撥亂創(chuàng)業(yè),實功高萬古,誠如無忌等言。然頃有人上書,辭理不稱者,或對面窮詰,無不慚退?址仟勥M言者!碧谠:“此言是也,當為卿改之!

太宗嘗怒苑西監(jiān)穆裕,命于朝堂斬之。時高宗為皇太子,遽犯顏進諫,太宗意乃解。司徒長孫無忌曰:“自古太子之諫,或乘間從容而言。今陛下發(fā)天威之怒,太子申犯顏之諫,誠古今未有!碧谠:“夫人久相與處,自然染習。自朕御天下,虛心正直,即有魏征朝夕進諫。自征云亡,劉洎、岑文本、馬周、褚遂良等繼之;侍佑自陔尴デ,每見朕心說諫者,因染以成性,故有今日之諫!

直諫(附)

貞觀二年,隋通事舍人鄭仁基女年十六七,容色絕姝,當時莫及,文德皇后訪求得之,請備嬪御,太宗乃聘為充華。詔書已出,策使未發(fā)。魏征聞其已許嫁陸氏,方遽進而言曰:“陛下為人父母,撫愛百姓,當憂其所憂,樂其所樂。自古有道之主,以百姓之心為心,故君處臺榭,則欲民有棟宇之安;食膏粱,則欲民無饑寒之患;顧嬪御,則欲民有室家之歡。此人主之常道也。今鄭氏之女,久已許人,陛下取之不疑,無所顧問,播之四海,豈為民父母之道乎?臣傳聞雖或未的,然恐虧損圣德,情不敢隱。君舉必書,所愿特留神慮!碧诼勚篌@,手詔答之,深自克責,遂停策使,乃令女還舊夫。左仆射房玄齡、中書令溫彥博、禮部尚書王硅、御史大夫韋挺等云:“女適陸氏,無顯然之狀,大禮既行,不可中止。”又陸氏抗表云:“某父康在日,與鄭家往還,時相贈遺資財,初無婚姻交涉親戚!辈⒃:“外人不知,妄有此說!贝蟪加謩襁M。太宗于是頗以為疑,問征曰:“群臣或順旨,陸氏何為過爾分疏?”征曰:“以臣度之,其意可識,將以陛下同于太上皇!碧谠:“何也?”征曰:“太上皇初平京城,得辛處儉婦,稍蒙寵遇。處儉時為太子舍人,太上皇聞之不悅,遂令出東宮為萬年縣,每懷戰(zhàn)懼,?植蝗最I。陸爽以為陛下今雖容之,恐后陰加譴謫,所以反復自陳,意在于此,不足為怪。”太宗笑曰:“外人意見,或當如此。然朕之所言,未能使人必信!蹦顺鲭吩:“今聞鄭氏之女,先已受人禮聘,前出文書之日,事不詳審,此乃朕之不是,亦為有司之過。授充華者宜停。”時莫不稱嘆。

貞觀三年,詔關中免二年租稅,關東給復一年。尋有敕:“已役已納,并遣輸納,明年總為準折。”給事中魏征上書曰:“伏見八月九日詔書,率土皆給復一年,老幼相歡,或歌且舞。又聞有敕,丁已配役,即令役滿折造,余物亦遣輸了,待明年總為準折。道路之人,咸失所望。此誠平分百姓,均同七子。但下民難與圖始,日用不足,皆以國家追悔前言,二三其德。臣竊聞之,天之所輔者仁,人之所助者信。今陛下初膺大寶,億兆觀德。始發(fā)大號,便有二言,生八表之疑心,失四時之大信。縱國家有倒懸之急,猶必不可,況以泰山之安,而輒行此事!為陛下為此計者,于財利小益,于德義大損。臣誠智識淺短,竊為陛下惜之。伏愿少覽臣言,詳擇利益。冒昧之罪,臣所甘心!

簡點使右仆射封德彝等,并欲中男十八已上,簡點入軍。敕三四出,征執(zhí)奏以為不可。德彝重奏:“今見簡點者云,次男內大有壯者。”太宗怒,乃出敕:“中男已上,雖未十八,身形壯大,亦取。”征又不從,不肯署敕。太宗召征及王硅,作色而待之,曰:“中男若實小,自不點入軍;若實大,亦可簡取。于君何嫌?過作如此固執(zhí),朕不解公意!”征正色曰:“臣聞竭澤取魚,非不得魚,明年無魚;焚林而畋,非不獲獸,明年無獸。若次男已上,盡點入軍,租賦雜徭,將何取給?且比年國家衛(wèi)士,不堪攻戰(zhàn)。豈為其少?但為禮遇失所,遂使人無斗心。若多點取人,還充雜使,其數雖眾,終是無用。若精簡壯健,遇之以禮,人百其勇,何必在多?陛下每云,我之為君,以誠信待物,欲使官人百姓,并無矯偽之心。自登極已來,大事三數件,皆是不信,復何以取信于人?”太宗愕然曰:“所云不信,是何等也?”征曰:“陛下初即位,詔書曰:‘逋租宿債,欠負官物,并悉原免。’即令所司,列為事條,秦府國司,亦非官物。陛下自秦王為天子,國司不為官物,其余物復何所有?又關中免二年租調,關外給復一年。百姓蒙恩,無不歡悅。更有敕旨:‘今年白丁多已役訖,若從此放免,并是虛荷國恩,若已折已輸,令總納取了,所免者皆以來年為始!⑦之后,方更征收,百姓之心,不能無怪。已征得物,便點入軍,來年為始,何以取信?又共理所寄,在于刺史、縣令,常年貌稅,并悉委之。至于簡點,即疑其詐偽。望下誠信,不亦難乎?”太宗曰:“我見君固執(zhí)不已,疑君蔽此事。今論國家不信,乃人情不通。我不尋思,過亦深矣。行事往往如此錯失,若為致理?”乃停中男,賜金甕一口,賜硅絹五十匹。

貞觀五年,治書侍御史權萬紀、侍御史李仁發(fā),俱以告訐譖毀,數蒙引見,任心彈射,肆其欺罔,令在上震怒,臣下無以自安。內外知其不可,而莫能論諍。給事中魏征正色而奏之曰:“權萬紀、李仁發(fā)并是小人,不識大體,以譖毀為是,告訐為直,凡所彈射,皆非有罪。陛下掩其所短,收其一切,乃騁其奸計,附下罔上,多行無禮,以取強直之名。誣房玄齡,斥退張亮,無所肅厲,徒損圣明。道路之人,皆興謗議。臣伏度圣心,必不以為謀慮深長,可委以棟梁之任,將以其無所避忌,欲以警厲群臣。若信狎回邪,猶不可以小謀大,群臣素無矯偽,空使臣下離心。以玄齡、亮之徒,猶不可得伸其枉直,其余疏賤,孰能免其欺罔?伏愿陛下留意再思。自驅使二人以來,有一弘益,臣即甘心斧鉞,受不忠之罪。陛下縱未能舉善以崇德,豈可進奸而自損乎?”太宗欣然納之,賜征絹五百匹。其萬紀又奸狀漸露,仁發(fā)亦解黜,萬紀貶連州司馬。朝廷咸相慶賀焉。

貞觀六年,有人告尚書右丞魏征,言其阿黨親戚。太宗使御史大夫溫彥博案驗其事,乃言者不直。彥博奏稱,征既為人所道,雖在無私,亦有可責。遂令彥博謂征曰:“爾諫正我數百條,豈以此小事,便損眾美。自今已后,不得不存形跡!本訑等,太宗問征曰:“昨來在外,聞有何不是事?”征曰:“前日令彥博宣敕語臣云:‘因何不存形跡?’此言大不是。臣聞君臣同氣,義均一體。未聞不存公道,惟事形跡。若君臣上下,同遵此路,則邦國之興喪,或未可知!”太宗瞿然改容曰:“前發(fā)此語,尋已悔之,實大不是,公亦不得遂懷隱避。”征乃拜而言曰:“臣以身許國,直道而行,必不敢有所欺負。但愿陛下使臣為良臣,勿使臣為忠臣!碧谠:“忠良有異乎?”征曰:“良臣使身獲美名,君受顯號,子孫傳世,福祿無疆。忠臣身受誅夷,君陷大惡,家國并喪,獨有其名。以此而言,相去遠矣!碧谠:“君但莫違此言,我必不忘社稷之計!蹦速n絹二百匹。

貞觀六年,匈奴克平,遠夷入貢,符瑞日至,年谷頻登。岳牧等屢請封禪,群臣等又稱述功德,以為“時不可失,天不可違,今行之,臣等猶謂其晚”。惟魏征以為不可。太宗曰:“朕欲得卿直言之,勿有所隱。朕功不高耶?”曰:“高矣。”“德未厚耶?”曰::厚矣!薄叭A夏未安耶?”曰:“安矣!薄斑h夷未慕耶?”曰:“慕矣!薄胺宋粗烈?”曰:“至矣!蹦旯任吹且?”曰:“登矣!比粍t何為不可?”對曰:“陛下功高矣,民未懷惠。德厚矣,澤未旁流。華夏安矣,未足以供事。遠夷慕矣,無以供其求。符端雖臻,而罻羅猶密。積歲豐稔,而倉廩尚虛。此臣所以竊謂未可。臣未能遠譬,且借近喻于人。有人長患疼痛,不能任持,療理且愈,皮骨僅存,便欲負一石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亂,非止十年。陛下為之良醫(yī),除其疾苦,雖已刈安,未甚充實,告成天地,臣竊有疑。且陛下東封,萬國咸萃,要荒之外,莫不奔馳。今自伊、洛之東,暨乎海、岱,萑莽巨澤,茫茫千里,人煙斷絕,雞犬不聞,道路蕭條,進退艱阻。寧可引彼戎狄,示以虛弱?竭財以賞,未厭遠人之望;加年給復,不償百姓之勞;蛴鏊抵疄,風雨之變,庸夫邪議,悔不可追。豈獨臣之誠懇,亦有輿人之論!碧诜Q善,于是乃止。

貞觀七年,蜀王妃父楊譽,在省競婢,都官郎中薛仁方留身勘問,未及予奪。其子為千牛,于殿庭陳訴云:“五品以上非反逆不合留身,以是國親,故生節(jié)目,不肯決斷,淹留歲月!碧诼勚,怒曰:“知是我親戚,故作如此艱難!奔戳钫热史揭话,解所任官。魏征進曰:“城狐社鼠皆微物,為其有所憑恃,故除之猶不易。況世家貴戚,舊號難理,漢、晉以來,不能禁御,武德之中,以多驕縱,陛下登極,方始蕭條。仁方既是職司,能為國家守法,豈可枉加刑罰,以成外戚之私乎!此源一開,萬端爭起,后必悔之,將無所及。自古能禁斷此事,惟陛下一人。備豫不虞,為國常道,豈可以水未橫流,便欲自毀堤防?臣竊思度,未見其可!碧谠:“誠如公言,向者不思。然仁方輒禁不言,頗是專權,雖不合重罪,宜少加懲肅!蹦肆钫榷庵

貞觀八年,左仆射房玄齡、右仆射高士廉于路逢少府監(jiān)竇德素,問北門近來更何營造。德素以聞。太宗乃謂玄齡曰:“君但知南衙事,我北門少有營造,何預君事?”玄齡等拜謝。魏征進曰:“臣不解陛下責,亦不解玄齡、士廉拜謝。玄齡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所營造,何容不知?責其訪問官司,臣所不解。且所為有利害,役工有多少,陛下所為善,當助陛下成之;所為不是,雖營造,當奏陛下罷之。此乃君使臣、臣事君之道。玄齡等問既無罪,而陛下責之,臣所不解;玄齡等不識所守,但知拜謝,臣亦不解。”太宗深愧之。

貞觀十年,越王,長孫皇后所生,太子介弟,聰敏絕倫,太宗特所寵異;蜓匀芬陨辖暂p蔑王者,意在譖侍中魏征等,以激上怒。上御齊政殿,引三品已上入坐定,大怒作色而言曰:“我有一言,向公等道。往前天子,即是天子,今時天子,非天子耶?往年天子兒,是天子兒,今日天子兒,非天子兒耶?我見隋家諸王,達官已下,皆不免被其躓頓。我之兒子,自不許其縱橫,公等所容易過,得相共輕蔑。我若縱之,豈不能躓頓公等!”玄齡等戰(zhàn)栗,皆拜謝。征正色而諫曰:“當今群臣,必無輕蔑越王者。然在禮,臣、子一例,《傳》稱,王人雖微,列入諸侯之上。諸侯用之為公,即是公;用之為卿,即是卿。若不為公卿,即下士于諸侯也。今三品以上,列為公卿,并天子大臣,陛下所加敬異?v其小有不是,越王何得輒加折辱?若國家紀綱廢壞,臣所不知。以當今圣明之時,越王豈得如此。且隋高祖不知禮義,寵樹諸王,使行無禮,尋以罪黜,不可為法,亦何足道?”太宗聞其言,喜形于色,謂群臣曰:“凡人言語理到,不可不伏。朕之所言,當身私愛;魏征所論,國家大法。朕向者忿怒,自謂理在不疑,及見魏征所論,始覺大非道理。為人君言,何可容易!”召玄齡等而切責之,賜征絹一千匹。

貞觀十一年,所司奏凌敬乞貸之狀,太宗責侍中魏征等濫進人。征曰:“臣等每蒙顧問,常具言其長短。有學識,強諫諍,是其所長;愛生活,好經營,是其所短。今凌敬為人作碑文,教人讀《漢書》,因茲附托,回易求利,與臣等所說不同。陛下未用其長,惟見其短,以為臣等欺罔,實不敢心伏!碧诩{之。

貞觀十二年,太宗謂魏征曰:“比來所行得失政化,何如往前?”對曰:“若恩威所加,遠夷朝貢,比于貞觀之始,不可等級而言。若德義潛通,民心悅服,比于貞觀之初,相去又甚遠!碧谠:“遠夷來服,應由德義所加。往前功業(yè),何因益大?”征曰:“昔者四方未定,常以德義為心。旋以海內無虞,漸加驕奢自溢。所以功業(yè)雖盛,終不如往初!碧谟衷:“所行比往前何為異?”征曰:“貞觀之初,恐人不言,導之使諫。三年已后,見人諫,悅而從之。一二年來,不悅人諫,雖黽勉聽受,而意終不平,諒有難色!碧谠:“于何事如此?”對曰:“即位之初,處元律師死罪,孫伏伽諫曰:‘法不至死,無容濫加酷罰!熨n以蘭陵公主園,直錢百萬。人或曰:‘所言乃常事,而所賞太厚!鹪:‘我即位來,未有諫者,所以賞之!藢е寡砸。徐州司戶柳雄于隋資妄加階級。人有告之者,陛下令其自首,不首與罪。遂固言是實,竟不肯首。大理推得其偽,將處雄死罪,少卿戴胄奏法止合徒。陛下曰:‘我已與其斷當訖,但當與死罪!性:‘陛下既不然,即付臣法司。罪不合死,不可酷濫!菹伦魃矚,胄執(zhí)之不已,至于四五,然后赦之。乃謂法司曰:‘但能為我如此守法,豈畏濫有誅夷!藙t悅以從諫也。往年陜縣丞皇甫德參上書,大忤圣旨,陛下以為訕謗。臣奏稱上書不激切,不能起人主意,激切即似訕謗。于時雖從臣言,賞物二十段,意甚不平,難于受諫也。”太宗曰:“誠如公言,非公無能道此者。人皆苦不自覺,公向未道時,都自謂所行不變。及見公論說,過失堪驚。公但存此心,朕終不違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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