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山獅子禪（二）

　　二、

　　雨點,像機關(guān)槍里的子彈四處飛射,密密地打在田壟阡陌房舍上,讓行走在鄉(xiāng)間道路上的人猝不及防。江南的暴雨都是這樣說來就來。

　　在一戶人家的屋檐下,有一個不速之客大踏步走來躲雨。

　　主人大約是聽到了門外的動靜,于是吱呀一聲開門,見躲雨者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連忙請他進房躲雨。這人卻也并不推辭,坦然入內(nèi)后找個干凈的處所,盤腿而座。只見他衣衫襤褸,僧袍褪色,雖然渾身濕透,但眉宇間神情自若,口中似乎還在自言自語。

　　這是間小小的農(nóng)舍,此刻只有一個年輕的村婦在家,而她素來是崇奉佛教的,似乎辨出和尚念的正是妙法蓮華經(jīng),于是趕忙熱水奉茶,而就在這當兒,她的丈夫回來了。

　　試想一下,年輕的農(nóng)夫每天早出晚歸,生活規(guī)律,只是在這個不期遇雨的日子里殺了個回馬槍,兀然發(fā)覺家里竟多了個陌生人,還是個和尚。那根雄性動物都有的大腦神經(jīng)回路,無疑已經(jīng)冒出了火花。更讓他氣憤的是妻子對和尚的那種恭敬態(tài)度,連自己平日都很難享受到,平白這個臭和尚算是哪門子的神仙?

　　于是丈夫發(fā)怒了。就算奸情是一個未發(fā)生的未來式,光天化日竄入自家門里,也定然不是什么好東西,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年輕人揪起和尚衣領(lǐng),邊罵邊把他推搡出門。

　　更巧的是,在這難堪的一刻,巡邏的老娘舅或者是為了避雨,或者只是正好經(jīng)過,也看到了這一場景。他身為一個執(zhí)法人員的敏銳反應(yīng)告訴他,和尚挨罵必是和尚作奸犯科,否則何至于如此,于是上前接管了現(xiàn)場,一把綁定,先請到衙門再說說清楚。

　　時為北宋元佑年間,新雨過后,一個邏卒揪著個和尚進了湖州城。

　　和尚倒也老實,并不抗拒,只是跟著走。突然一個吏員迎面撞見,竟是認得的,連忙叫邏卒打住,問:“老爺正叫我來接師傅赴齋,你怎么倒把他綁起來了?”

　　邏卒沒料想這個臟兮兮的和尚還是知府大人的座上賓,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正在囁嚅之際,此前一直沒有說話的和尚一本正經(jīng)地開了口:“不干這位老哥的事兒,勞煩您跟錢相公轉(zhuǎn)達,貧僧原本要來赴齋的,但中途奸情事發(fā),請相公自己管自己吃罷。”

　　吏員也摸不著頭腦,匯報給當時的知府錢勰(字穆父)聽,錢知府且驚且笑,對身邊一起等著開飯的人說:“這僧胸中無一點疑事。”

　　這僧何許人也?就是北宋英、神、哲、徽四朝活躍于江浙一代的吳山凈端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