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水羅漢第廿四尊

智威尊者,本姓華氏,隋煬帝時(shí)人,身長七尺六寸,智勇過人。幼年亦事儒業(yè),以韜略事煬帝,拜中郎將。才智足以統(tǒng)眾,威望足以服人,億兆稱為保障,朝廷目為干城。自筮仕以至宦成,始終一志,庭無私謁,民喜天開,仁恩流于刑罰,撫字溢于催科。不茹柔,不吐剛,得持身正道。能悅邇,能懷遠(yuǎn),得治下要機(jī)。士夫百姓有父母之謠,撫按三司有廉明之譽(yù),銓曹考居上上,隋君虛席殷殷,□居求志,行義達(dá)道者也。有詩為證:

官拜中郎佐下風(fēng),廉明獵譽(yù)寡追蹤。

銓曹考績非中下,期取勛庸勒鼎鐘。

尊者初仕,煬帝黎庶不曰“良牧”,則曰“仁侯”,芳名已流落人間。及唐高祖得了天下,下詔搜羅逸德,科道交章以尊者薦。高祖嘉其賢,征為牧民守宰。尊者上表乞辭,高祖不許,三辟乃起。尊者奉命服官,不墮晚節(jié),親賢如就芝蘭,辟惡如畏蛇蝎。小秦王得于考察,嘗謂左右曰:“華先生任事老成持重,異日可為公卿。”第功名富貴之人,知進(jìn)不知退。故諺曰:“乘時(shí)進(jìn)易,知機(jī)退難�！弊鹫咴缒瓯緹o宦情,逼于機(jī)耳,況今時(shí)更二代,歷仕兩朝,厭薄功名,希心恬退。唐武德中,乃遺表辭官,掛冠于東門外而去。有詩為證:

新君征辟佐皇朝,治行當(dāng)居第一流。

盈滿自知殃所伏,掛冠恬退臥林丘。

唐天子閱了尊者辭官表,嘆曰:“此人出處分明,去就義決,真?zhèn)ト艘病Ｈ烁饔兄?彼道德之流,非功名富貴所能羈也,今愿出家為僧,朕當(dāng)成就其是�！彼觳粡�(qiáng)求遺留,聽其出家以終爾性。勤勞于公署者,得暇裕于禪關(guān)也,鞅掌于軍伍者,得從容于僧席也。業(yè)儒兩仕兩朝,恍惚賢良芳■,歸禪而宗三寶,依稀智慧□規(guī)。有志者事竟成,此人之謂,豈僅僅明哲保身爾哉�！庇性姙樽C:

拜表辭官愿出家,唐王披閱大矜夸。

古云有志終成事,佇見菩提作泛□。

尊者既致臣而歸,聞寶月禪師道悟真宗,□超玄旨,在舒州皖公山聚徒演教,尊者不憚千里之遙,直趨舒州皖公山參謁寶月禪師,求為門下。禪師納之,以貴而知學(xué),尤加禮敬。尊者自處,則不知有貴于己,不知受寵于君,較常人尤為謙抑,有命即趨,有事即赴。嘗居己于勞,居人于逸,人大義之,師大器之。至于講經(jīng)設(shè)法,孔竊人所捍格者,彼獨(dú)孚契坐禪習(xí)定機(jī)關(guān)。人所苦難者,彼獨(dú)悅懌,寶月禪師嘗謂同志友曰:“吾門下法器,盡不乏人,不意晚年尤得一佳士�！鄙w指尊者而言也。有詩一首為證:

聞?wù)f舒州寶月師,道超玄旨演真如。

抑謙參謁為門弟,獨(dú)自融通見性虛。

尊者自從游禪師門下,日就月將學(xué)有緝熙,于光明道之傳授,雖出于師遇,不明處則不恥下問,而質(zhì)諸友。道之契悟,雖屬于己,遇有得處,則不吝紙筆而志諸詩。一日,悟出本來身心,作詩一律曰:

心本絕塵何用洗,身元無病豈求醫(yī)。

欲知是佛非身處,明鑑高懸未照時(shí)。

一日天清氣爽,尊者獨(dú)自尋芳,泗水問渡津頭,大有意也。至一谷中,從容班荊宴坐,一則憩以節(jié)勞,一則靜以觀化。禪坐未幾,忽然山水暴漲,泛濫谷中,排山倒石。尊者習(xí)定自若,視谷中若大廈,視山水若杯潦,此時(shí)忘乎水之懷山,亦忘乎己之坐水,心下惟曰:“此必止妖做祟,假泛濫以試吾法力,借使方寸震憾,則彼得盡其中傷矣。吾身化為中流砥柱,縱狂瀾百折,自屹立不回矣。況山水幾何,涸可立待,能為不滅之身害哉。”少頃,山水果自退,于尊者帷裳分毫不漬,且曰:“向來枉費(fèi)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有詩為證:

谷中宴坐為尋芳,偶漲山泉作禍殃。

泛濫忽然消涸也,老僧依舊坐平崗。

尊者一生服飾器用,推崇儉約,蓋佛法貴無,不居己于有,佛法尚空。不居己于實(shí)也,故衣惟一衲,取其足以蔽體,食惟一鐺,取其足以養(yǎng)身。眼前不能脫化,且恐衲鐺之為累也,如此一時(shí),亦如此終生,不知衲鐺之外,更有何者可為更易。有詩為證:

破衲和云補(bǔ),寒鐺帶月烹。

不知衣食菲,鑄意佛傳燈。

尊者在皖公山儲積有飯僧谷二廩,山下鼠竊狗偷之輩窺伺有日。每至廩所,輒見二虎在旁守護(hù),盜者曰:“此詐也。聞智威和尚頗有法力,或者以貓作虎,或者畫虎張威,懾制我輩不敢垂涎帑中之物。今后去,須識破是假,莫冒認(rèn)是真,則彼之委積可告匱,我之枵腹可告克矣�！北I者儀定,復(fù)去竊盜,三四餓夫,敵不過一二餓虎,盜未食谷,虎已食盜三四,竊盜未動廩中升合,而虎已食盜過半矣。有詩為證:

積粟山中為飯僧,狗偷鼠盜覬覦生。

幾回二虎嚴(yán)防守,貪食城狐滅禍根。

次日,尊者捕了未死之盜送屬縣張令尹鞫問,其盜不待刑責(zé),即自供招云:“某僧積谷二廩,某等起心潛行竊盜,去時(shí)廩旁嘗有二虎守護(hù),三四往不能竊。眾心不死,至昨晚議云:‘某和尚有法力,防廩之虎乃紙畫假虎,非真虎也。識破其法不行,則具谷可竊�！�不意真虎咆哮作威,遂將眾盜咬死,止孤身驚得九死一生,無地奔逃,始被僧人所執(zhí)�！笨h令鞫問得實(shí),將本盜重責(zé)二十,以未得財(cái)放回,容其改過,其盜轉(zhuǎn)回家中,未數(shù)日亦已身死。張縣令始信尊者大有道行,不然虎胡受命若此,深加禮敬。有詩為證:

執(zhí)得強(qiáng)人送縣官,供招盜谷是真贓。

山君激發(fā)無情性,數(shù)個(gè)強(qiáng)人盡咬傷。

張縣令諱遜,以儒業(yè)發(fā)身,頗有重望,朝廷授為本縣邑宰,重儒業(yè)不重僧道,每見左道之人,必斥逐之,及見智威禪師有二虎守谷之異,始回心向佛。一日,張縣主官有條閑,帶仆從徑往寶山來謁尊者,尊者迎接至法堂敘坐。張縣主因問云:“禪師徒從幾何?”尊者答曰:“從游貧僧門,行者二三人�！边d曰:“盛徒現(xiàn)在山中,喚來相見�！弊鹫咴�:“容某喚來�！睂⑹种蟹髦阆蚨U床連擊三下,一聲風(fēng)響,二虎咆哮而出,向縣主面前作禮。遜上座驚怖不寧,尊者始麾之使去。遜愈加敬重,情愿棄官受戒。有詩為證:

帶仆前來謁上人,問渠徒從幾多名。

咆哮一聲雙虎出,惟茲二士守山林。

尊者事煬帝為中郎將時(shí),陣中結(jié)納從軍二人,誓同生死。乃尊者繼事唐高祖,棄官隱遁,出家為僧,間別數(shù)年,朋情戀戀,邀入山訪之。既見尊者近日所為,殊不似當(dāng)年體態(tài),二人因謂之曰:“郎將今日狂耶?不然何為悖眊若此。”尊者曰:“我狂欲醒,君狂正發(fā)�！倍�人問曰:“子何所見我二人之狂正發(fā)也?”尊者曰:“人能擺脫塵囂則不為狂。所囿二君嗜色耽聲,貪榮怙寵,依然世昧中人,將轉(zhuǎn)輪與生死之途,何由得自跳出,非狂之正發(fā)而何?”二人聞言,遂感嘆而去。有詩為證:

相攜入谷訪年交,詰問中郎狂正高。

聲色寵榮君所溺,此狂更是禍根苗。

唐儀鳳二年月日,尊者始往石頭城示寂,顏色不變,屈伸如生,室有異香,經(jīng)月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