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紀卷第二

二年(甲申、二四)

春正月,公到薊。王郎購公十萬戶,薊中驚恐,言郎使者方至,太守已下皆出城迎。公見官屬議,耿弇曰:“今兵從南方來,不可南行。上谷太守耿況,〔即弇父也〕;漁陽太守彭寵,公邑人也〔一〕。發(fā)此兩〔郡〕(都)控弦彊弩萬騎〔二〕,所向無前,邯鄲不足平也!惫:“卿言善!”時公官屬盡南方人,莫有欲北者,皆曰:“死南首,奈何北行?”公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惫{出,官屬不盡相及,弇與公相失。道路擾攘,皆欲擊公,銚期奮戟在前,嗔目叱之。至城門,已閉矣,攻之得出。兼晨夜,蒙霜雪,所過城邑不敢入,或絕日不食。至饒陽蕪蔞亭,馮異進豆粥,公曰:“得公孫豆粥,饑寒俱解。”公將出,或曰:“閉之。”亭長曰:“天下詎可知,何閉長者為!”遂南行〔三〕。

〔一〕 按:耿況乃扶風茂陵人,其先于武帝時,以吏二千石自鉅鹿徙,非劉秀邑人。范書、通鑒“耿況”下均有“即弇父 也 ”四字,故據(jù)以補。又彭寵乃南陽宛人,故稱公之邑人。

〔二〕 郡、都形近而訛,亦據(jù)范書、通鑒而改。

〔三〕 東觀記光武帝紀曰:“至饒陽,官屬皆乏食,帝乃自稱邯鄲使者,入傳舍。傳吏方進食,從者饑,爭奪之。傳吏疑其偽,乃椎鼓數(shù)十通,紿言邯鄲將軍至。官屬皆失色。帝升車欲馳,而懼不免,還坐曰:‘請邯鄲將軍入。\’久乃駕去。”范書與東觀記略同,下復(fù)曰:“傳中人遙語門者閉之。門長曰: ‘天下詎可知,而閉長者乎?’遂得南出。又東觀記蕪蔞亭事在此后,且曰:“異進一笥麥飯免肩,聞王郎兵至,復(fù)驚去!本c袁紀異。通鑒折中而書,先敘蕪蔞亭馮異進豆粥,再述至饒陽傳舍事。諸書所載,錯雜紛紜,未衷一是,錄以存疑。

至呼沱河,導(dǎo)吏還言河水流澌,無船,不可渡。官屬皆失色。公遣王霸視之,信然。霸恐驚眾,〔雖〕不可渡〔一〕,且前依水為阻,即言:“冰堅可渡! 士眾大喜。比至,冰合可涉〔二〕既渡,公謂霸曰:“ 安吾眾令渡者,卿力也。”霸曰:“此明公至德,神靈之佑,雖武王渡河白魚之應(yīng)〔三〕,無以加也。”公曰:“王霸權(quán)時以安眾,是王瑞也。為善不賞,無以勸后!币园詾檐娬,賜爵關(guān)內(nèi)侯。

〔一〕 據(jù)東觀記王霸傳補。

〔二〕 東觀記王霸傳曰:“上令霸護渡,馬欲僵,各以囊盛沙布冰上,乃渡,渡未畢數(shù)車而冰陷!

〔三〕 類聚卷十引尚書中候曰:“ 武王發(fā)渡于孟津,中流,白魚躍入王船。王俯取魚,長三尺,有文王字。”此乃征應(yīng)、符命之類的迷信傳說。

于是未知所之,有老公在道旁,曰:“信都為長安守〔一〕,去此八十里。”乃至信都。太守任光、都尉李忠聞世祖至,開門出迎。世祖見光喜,曰:“伯卿,兵少不足用,如何?”光曰:“可發(fā)奔命,攻旁縣,不降者掠之。兵貪財物,可大致也!币怨鉃樽蟠髮④,封武成侯。忠為右大將軍,封武固侯。

〔一〕 惠棟曰:“時更始都長安,故云為長安守!

光字伯卿,南陽宛人。好黃老言,為人純厚,鄉(xiāng)里愛之。(知)漢兵至宛〔一〕,或見光衣服鮮明,欲殺之。解衣未已,會安城侯劉賜適至,見光容貌長者,救全之。因率與黨從賜,為偏將軍,與世祖共破二公兵于昆陽。后,更始拜光為信都太守。

〔一〕 “知”字無解,當衍,故刪。

李忠字仲卿〔一〕,東萊人。以好禮稱。王莽時,為信都都尉。〔二〕更始立,以忠郡中為所敬信〔三〕,即拜忠為都尉,兼璽書勞勉焉。王郎起,光與忠發(fā)兵固守。廷掾有持郎檄詣府者,光斬之,以令百姓。

〔一〕 范書李忠傳作“字仲都”,東觀記、續(xù)漢書亦同。袁紀恐涉任光之字而誤。

〔二〕 范書從莽制,作“新博屬長 ”。袁紀從漢稱,自亂其例也。

〔三〕 疑“為”字當在“郡中”之上。

邳彤字偉君,信都人。王莽時,分鉅鹿為和成郡,以彤為郡卒正〔一〕。公之平河北,彤舉城降,復(fù)以彤為太守。是時,郡縣得王郎檄,皆望風向應(yīng),唯信都、和成二郡不降。彤聞公來失眾,使五官掾張萬將精騎二千詣公所。彤與公會信都,議者或言可因信都兵,自送入關(guān)。彤庭對曰:“議者之言皆非也。何者?吏民思漢久矣,故更始之立,天下向應(yīng)。當此之時,一夫大呼,無不捐城遁逃,虜伏請降。自上古已來,用兵之盛,未有如此者也。邯鄲劉胡子等假此威勢〔二〕,惑亂吏民,詐以卜有王郎為成帝子,擁而立之。其眾烏合,無有根本之固。明公奮二郡之兵,揚向應(yīng)之威,以攻,則何城不克,以戰(zhàn),則何軍不服!今釋此而西歸,非徒亡失河北,又驚動三輔,其隳損威重,安可量也。明公審無征伐之計,則雖信都之眾,難可合也。何者?明公西,則邯鄲、和成民不肯捐棄親戚,而千里送公〔三〕,其離散逃亡,誠可必見!币酝疄楹蟠髮④。

〔一〕 郡卒正,即太守也,莽所改。

〔二〕 惠棟曰:“趙繆王子林,蓋字胡子也!

〔三〕 通鑒曰:“則邯鄲勢成,民不肯捐父母、背成主而千里送公!笨籍愒:“范書邳彤傳:‘邯鄲成民不肯背成主\’,字皆作‘城\’。袁紀作‘邯鄲和城,民不肯捐和城而千里送公’,漢春秋作 “邯鄲之民不能捐父母、背成主’。按文意,‘城\’皆當作‘成\’。邯鄲成,謂邯鄲勢成也。成主,謂王郎為已成之主也。”按袁紀“邯鄲和成”四字,必有誤 奪,或“和”系“勢”之誤,或“邯鄲 ”下脫“勢成”二字。通鑒之文,明白條暢,最近乎原意。又陳璞據(jù)考異所引袁紀之文,謂蔣本改“和成”作 “親戚”,非也。然蔣本乃從南監(jiān)本,非妄改?籍愃鶕(jù)與黃姬水本同。陳澧校,亦據(jù)南監(jiān)本改黃本“和成” 為“親戚”。今從之。

世祖使宗廣守信都,李忠、邳彤征伐。

耿純率宗族二百余人,老者載棺而隨之,及賓客二千人,并衣襦迎公于貫〔一〕。鉅鹿人劉植亦率賓客數(shù)十人,開城門迎〔二〕。公大悅,以純?yōu)榍皩④?植為驍騎將軍。耿〔純〕(況)攻〔下〕曲陽,皆下之〔三〕。眾益盛,乃渡呼沱,攻中山。所過郡縣,望風影附。耿純使從弟欣歸燒宗室廬舍。公以問純,純曰:“ 竊見明公單車臨河北,非有府藏之畜,重賞甘餌,以聚人者也。接下以至誠,待之以恩德,是以士眾旁來,思樂僵仆。今邯鄲自立,北州疑惑,純雖舉宗歸命,老弱充行,猶恐宗人賓客卒有異心,無以自固,燔燒廬舍,絕其反顧之望!惫浦

〔一〕 范書耿純傳作“育”,李賢曰:“育,縣名,故城在冀州。”通鑒胡注曰:“余考兩漢志,無育縣,蓋‘貰\’字之誤。”沈欽韓曰:“前志鉅鹿郡有貫縣。一統(tǒng)志:今保定府束鹿縣西南。此育字誤。據(jù)通鑒,則沿訛已久。”袁紀作“貫”,亦誤。貰,音世。

〔二〕 按范書劉植傳,時植據(jù)昌城以迎世祖;輻澰:“水經(jīng)注曰:“世祖下堂陽,植率宗親子弟據(jù)邑以奉世祖!

〔三〕 此句原在下文“憲還東海,攻利城”之下,實唐突不類。按范書耿況傳,況無攻下曲陽事。范書耿純傳曰:“拜 純?yōu)榍皩④?封耿鄉(xiāng)侯,欣、宿、植皆偏將軍,使與純居前,降宋子,從攻下曲陽及中山!蓖ㄨb亦曰:“拜純?yōu)榍皩④。進攻下曲陽,降之。眾稍合,至數(shù)萬人,復(fù)北擊中山!笨芍四斯⒓冇雷婧笾隆To錯簡,故據(jù)范書、通鑒移置于此以正之!皼r”系“純”之誤,又“曲陽”上脫“下”字,亦皆改補。

更始將相皆山東人也,咸勸更始都洛陽。丞相長史鄭興說更始曰:“陛下起自荊楚,無施于民,舉號南陽,而雄杰已誅王莽,開門而迎者,何也?苦王氏,思高祖之舊德也。今不久撫之,臣恐百姓心動,盜賊復(fù)起。議者欲平赤眉而后入關(guān),是不守其本而爭其末也?謬抑剞D(zhuǎn)在函谷〔一〕,雖臥洛陽,得安枕邪?”更始曰:“朕西,決矣!”乃以興為梁州刺史〔二〕。

〔一〕 李賢曰:“言若不早都關(guān)中,有人先入,則國家鎮(zhèn)守,轉(zhuǎn)在函谷也。”

〔二〕 袁紀“敘”多作“梁”。

二月,更始西至長安。自王莽之敗,西宮燔燒,東宮、府、市里、太倉、武庫皆如故。更始居于東宮,郎吏以次侍,更始媿不能視!惨弧持T將后至者,更始勞之曰:“掠得幾返?”左右大驚。

〔一〕 乃東觀記曲筆之謬種流傳。

李松、趙萌說更始宜立諸功臣為王,以報其功。朱鮪以為高祖之約,非劉氏不得王。更始乃先封宗室:劉祉為定陶王,劉賜為宛王,劉慶為燕王,劉歙為元氏王,劉嘉為漢中王。后遂立王匡為比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張邛為淮陽王〔一〕,王常為鄧王,廖湛為殷王〔二〕,申屠建為平氏王,胡殷為隨王,李通為西平王,李軼為武陰王〔三〕,成丹為襄邑王,陳茂為陰平王〔四〕,宋佻為穎陰王〔五〕。以李松為丞相,趙萌為大司馬〔六〕,隗囂為御史大夫。

〔一〕 張邛乃張卬之誤,下同,說見上卷注。又沈家本后漢書瑣言曰:“岑彭傳:更始遣立威王張卬。按圣公傳卬封淮陽王,而此曰立威者,殆先封立威,更封淮陽歟?”

〔二〕 范書劉玄傳作“穣王”。按兩漢志無殷縣,袁紀誤。

〔三〕 武陰當是舞陰之誤。袁紀“ 舞”常作“武”,下同。

〔四〕 更始將無陳茂,此乃陳牧之誤。范書作“大司空陳牧為陰平王”。

〔五〕 范書劉玄傳與袁紀同。而光武帝紀作“宗佻”。袁紀上卷及通鑒亦作“宗佻”,未知孰是。

〔六〕 范書劉玄傳作“右大司馬” 。時朱鮪為左大司馬,劉賜為前大司馬,皆出鎮(zhèn)關(guān)東,唯萌留長安。袁紀此乃省文也。

即拜張步為輔漢大將軍,步弟弘為衛(wèi)將軍,藍玄武將軍,壽高密太守〔一〕。步乃分兵略地,盡得瑯邪、泰山、城陽、東萊、高密、膠東、北海、齊郡、濟南。拜董憲為臨淮太守〔二〕。憲還東海,攻利城〔三〕。拜劉芳為騎都尉,使鎮(zhèn)撫安定以西。

〔一〕 范書張步傳曰:“時梁王劉永以更始所立,貪步兵彊,承制拜步輔漢大將軍、忠節(jié)侯,督青、徐二州,使征不從命者。步貪其爵號,遂受之。乃理兵于劇,以弟弘為衛(wèi)將軍,弘弟藍玄武大將軍,藍弟壽高密太守!痹o略言之耳。

〔二〕 范書劉永傳曰:“永遣使拜憲翼漢大將軍!迸R淮太守非董憲,乃侯霸也,袁紀卷五及范書均同,此誤。

〔三〕 此下有“耿況攻曲陽,皆下之”句,已移于前,詳見前注。

更始以趙萌女為夫人,有寵,委政于萌。更始日在后宮,與婦女飲酒。諸將欲言事,更始醉不能見,請者數(shù)來,不得已,令侍中于帷中與語。諸將又識非更始聲,皆怨曰:“天下未可知,欲見不得!”而韓夫人尤嗜酒,手自滴酒,謂常侍曰:“帝方對我樂飲,間時多,正用飲時即事來為!”起,抵書按破之。議郎有諫者言“萌放縱,縣官但用趙氏家語署耳”,更始怒,拔劍斫議郎。時御史大夫隗囂在旁,起謂左右曰:“無漏泄省中事!泵葒L以私事扶侍中下斬之,侍中呼曰:“陛下救我!”更始言:“大司馬哀縱之!泵仍:“臣不奉詔!”遂斬之。如此者數(shù)。李軼等擅命于外,所置牧守交錯,州郡不知所從,彊者為右。王匡、張卬之屬橫暴長安,三輔苦之。又所署官爵多群小,長安為之語曰:“灶下養(yǎng),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薄惨弧秤墒撬姆讲恍,豪杰離心。

〔一〕 東觀記、范書、通鑒尚有“ 爛羊頭,關(guān)內(nèi)侯”句,袁紀恐誤脫。

博士李淑諫曰〔一〕:“方今賊臣始誅,王化未行,百官有司宜得其人。陛下本因下江、平林之勢,假以成業(yè),斯亦臨時之宜。事定之后,宜厘改制度,更延英俊,以匡王國。今者公卿尚書,皆戎陣亭長凡庸之隸,而當輔佐之任。望其有益,猶緣木求魚〔二〕,終無所獲。海內(nèi)望此,知漢祚未興。臣非有憎疾以求進也,但為陛下惜此舉措。愿陛下更選英彥,以充廊廟,永隆周文濟濟之盛〔三〕!备寂,收淑系之詔獄歷年,至更始之敗,乃免。

〔一〕 按范書劉玄傳作“軍帥將軍 ”!皫洝碑斪鳌皫煛薄

〔二〕 李賢曰:“求之非所,不可得也。孟子對粱惠王曰:‘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求魚也!敝軌鄄:“注梁惠當作齊宣!敝苷f是。

〔三〕 詩大雅文王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

初,隗囂被征將行,方望止之曰:“更始未可保,且觀百姓所歸。”囂不聽,以書謝囂曰:“足下將建伊、呂之業(yè),任存亡之權(quán),大事草創(chuàng),雄杰未集。以望異域之人〔一〕,疵瑕未暴于眾,可且依讬,亦有所宗,望知大指,順風不讓。幸賴將軍尊賢廣謀,動有功,發(fā)中權(quán),基業(yè)已定,英杰云集,思為羽翮比肩是也〔二〕。望久以羈旅抱空,資讬賓客之上,誠自媿也。假望懷介然之節(jié),潔去就之分,又不貳其志矣。何則?范蠡收續(xù)于姑蘇〔三〕,狐犯謝罪于始入〔四〕。夫以二子之勤,從君二十余年,蠡苞七術(shù)之機〔五〕,犯為舅氏之親,然至際會,猶釋罪削跡,請命乞身,蓋亦宜也。望聞烏氏有龍池之山,微徑南通,與漢相連,其旁有奇人,聊及閑暇,廣求其真。愿將軍勉之而已!眹坦塘,望遂去。

〔一〕 李賢曰:“望,平陵人,以與囂別郡,故言異域!

〔二〕 李賢曰:“管子曰:桓公謂管仲曰:‘寡人之有仲父,猶飛鴻之有羽翼耳!

〔三〕 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載:范蠡事越王勾踐,深謀二十余年,困吳王夫差于姑蘇之山,遂滅吳。蠡以為大名之下,難以久居,且勾踐為人可與同患,難與處安,為書辭勾踐曰:“臣聞主憂臣勞,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于會稽,所以不死,為此事也。今既以雪恥,臣請從會稽之誅!蹦顺酥鄹『R孕。

〔四〕 僖公二十四年左傳曰:“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負羈紲從君巡于天下,臣之罪甚多矣,臣猶知之,而況君乎?請由此亡!釉:‘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璧于河!焙茸肿臃,或作狐犯。乃重耳之舅,故亦稱舅犯。又作咎犯,諸本作“狐犯”,唯蔣本作“姑犯”,逕改之。

〔五〕 史記越王句踐世家載:越王乃賜文種劍曰:“子教寡人伐吳七術(shù),寡人用其三而敗吳,其四在子,子為我從先王試之。”種遂自殺。正義引越絕書作“九術(shù)”,即“一曰尊天事鬼,二曰重財幣以遺其君;三曰貴糴粟稿以空其邦;四曰遺之好美以熒其志;五曰遺之巧臣,使起宮室高臺,以盡其財,以疲其力;六曰貴其諛臣,使之易伐;七曰彊其諫臣,使之自殺;八曰邦家富而備器利;九曰堅甲利兵以承其弊” 。

囂詣長安,更始以囂為右將軍,季父崔為白虎將軍,義為左將軍。既而崔、義謀叛西歸,囂懼并誅,即求見而告其謀,二人誅死。更始以囂為忠,故以為御史大夫。

方望既去隗囂,遂說安陵人弓林曰:“更始必敗,劉氏真人當受命。劉嬰本當嗣孝平帝,王莽以嬰為孺子,依讬周公,以奪其位,以為安定公,今在民間,此當是也!绷值刃胖,于長安求得嬰,將至臨涇,聚黨數(shù)千人,立嬰為天子,望為丞相,林為大司馬〔一〕。更始遣李松、蘇茂等擊,皆斬之。

〔一〕 范書及通鑒均作更始三年春正月事。

公之擊趙國,引兵入鉅鹿,降廣阿。

更始初立,遣使徇諸國,曰:“先降者復(fù)爵位。 ”上谷太守耿況出迎使者,上印綬,使者無還意。功曹寇恂勒兵入,請印綬。使者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脅之邪?”恂曰:“非敢脅使君,竊傷計之不詳也。今天下初定,國信未宣,使君立節(jié)銜命,以臨四方,郡國莫不延頸傾耳,望風歸命。今至上谷而隳〔一〕,阻向化之心,生離叛之隙,何以復(fù)令他郡乎?且耿況在上谷,久為吏民所親,今易之,得賢則造次未安〔二〕,不賢則為亂。為使君計,莫若復(fù)況,以安上谷,外以宣恩信!笔拐卟粦(yīng)。恂因顧叱左右,以使者教召況。況至,恂前取印綬帶況。使者不得已,承詔授之,況遂拜受而出。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也,家世為郡縣之著姓。恂好學(xué),為郡功曹,耿況甚重之。

〔一〕 范書寇恂傳作“今始至上谷而先墮大信”,袁紀恐脫“大信”二字。

〔二〕 造次,倉卒也。

時,王郎使上谷發(fā)兵。恂與門下掾閔業(yè)議:“邯鄲拔起,不可信。王莽末時,所難伯升。今聞大司馬,伯升親弟,尊賢下士,所至見說,可歸附也。”況曰: “邯鄲兵彊,不能獨距,如何?”對曰:“

今據(jù)大郡,悉舉其眾,控弦萬騎,可以詳擇去就。恂請東約漁陽太守,與合為一,邯鄲不足圖也。”耿弇之與公相失也,間行歸上谷,會適至,勸況發(fā)兵,乃遣寇恂至漁陽說太守彭寵。

初,吳漢說寵曰:“漁陽、上谷突騎,天下所聞也。君何不率勉上谷共遣精銳,以詣劉公,并力擊邯鄲,此一時之功也!弊o軍蓋延、狐奴令王梁亦勸寵,寵欲從之,其官屬不聽。漢知寵不得自專,乃辭,去城外思所以調(diào)其眾者。時道多饑民,見一諸生,漢使人召之,乃問所聞見。此生具說劉公所過為郡縣所稱,言邯鄲劉子輿非劉氏也。漢乃獨為檄,發(fā)漁陽兵,使此生奉檄詣寵。寵官屬皆疑,會恂至,寵遂發(fā)兵。以漢行長史事,與都尉嚴宣、護軍蓋延、王梁等將步騎三千人,共攻薊,誅王郎大將趙閎等。所過攻下城邑,誅其將帥。

將及廣阿,聞城中車騎甚眾,漢乃勒兵問曰:“ 此何兵?”曰:“大司馬公也!睍r王郎亦遣大司馬略地,漢復(fù)問曰:“大司馬為何公也?”對曰:“劉公也!睗h聞之喜,即進兵城下。

初聞二郡兵且至,或云王郎來,甚憂之。及聞外有大兵,公親乘城勒兵傳問之,漢等答曰:“上谷兵,為劉公!敝T部莫不喜躍!

耿弇得所歸附矣?”〔一〕耿弇拜于城下,具言發(fā)兵狀。公迺悉召入,笑曰:“邯鄲將帥數(shù)言我發(fā)漁陽、上谷兵,吾聊應(yīng)一言‘我亦發(fā)之\’,何意二郡良為吾來〔二〕!方與士大夫共此功名耳!蹦私砸詾槠珜④,加況、寵大將軍,封列侯。

〔一〕 此句上恐脫“公曰”二字。

〔二〕 通鑒考異曰:“袁紀作‘良牧為吾來\’,今從景丹傳!标愯痹:“今本無牧字,是后人據(jù)范書改!蓖ㄨb所引袁紀每每與今本異,現(xiàn)存明清諸本恐多有改竄。又胡三省曰:“良,首也,信也。”

吳漢為人質(zhì)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辭自達,然沈勇有智略。鄧禹及諸將多知之,數(shù)相薦舉,乃得召見,遂見親信,常居門下。

更始遣尚書令謝躬率六將軍討王郎,不能下。王郎遣將攻信都,信都大姓馬寵等開城內(nèi)之,收太守宗廣及武固侯李忠母、妻,而令親屬招呼忠。時寵弟從忠為校尉,忠即時召見,責數(shù)以背恩反城,因格殺之。諸將皆驚曰:“家屬在人手中,殺其弟何猛也?”忠曰:“ 若縱賊不誅,則二心也!惫劧乐,謂忠曰:“今吾兵已成矣,將軍可歸救老母妻子,宜自募吏民能得家屬者,賜錢千萬,來從我取!敝以:“蒙明公大恩,思得效命,誠不敢內(nèi)顧宗親。”

郎所置信都王捕系后大將軍邳彤父、弟及妻子,使為手書呼彤曰:“降者封爵,不降族滅!蓖槠鼒笤:“事君者不得顧家。彤親屬所以至今得安于信都者,劉公之恩也。公方爭國事,彤不得復(fù)念私也!惫耸棺蟠髮④娙喂鈱⒈刃哦,光兵于道散降王郎,無功而還。會更始所遣將攻拔信都,敗走王郎兵,忠、彤家屬悉全。公因使忠行太守事,還歸信都,誅郡中反者數(shù)百人。

公東擊鉅鹿,未下。耿純說公曰:“守鉅鹿,士眾疲弊,雖屠其城,邯鄲存。不如以精銳擊邯鄲,若王郎已誅,鉅鹿不戰(zhàn)自服矣!惫珡闹

夏四月,攻邯鄲。王郎使杜威持節(jié)詣軍。威曰: “實成帝遺體子也!惫:“設(shè)使成帝復(fù)生,天下亦不可得也,況詐子輿者乎!”威固請降,求萬戶侯。公曰:“一戶不可,顧得全身耳!蓖:“

邯鄲雖鄙,并力城守,尚曠日月,終不君臣俱降,但欲全身也!”乃辭去。

少傅李立反,開城門。五月甲辰,破邯鄲,誅王郎。公得文書,謗毀公者皆燒之,曰:“令反側(cè)子自安也!

更始遣使封公為蕭王,令罷兵,將有功者詣行在所。遣幽州牧苗曾之部〔一〕。

〔一〕 據(jù)范書耿弇傳載,隨苗曾之部者,尚有上谷太守韋順,漁陽太守蔡充二人。后耿弇北發(fā)幽州突騎,至上谷,并誅之。

王幸溫明殿,耿弇請問曰:“吏士死傷者多,愿歸上谷益兵!蓖踉:“王郎已破,河北略平,國家今都長安,天下大定,復(fù)用兵何為?”弇曰:“王郎雖破,天下兵革乃始耳。今使者來,欲罷兵,不聽也〔一〕。銅馬、赤眉之屬數(shù)千萬人,所向無前,圣公不能辦也,〔二〕敗必不久!蓖踉:“卿勿妄言,我告斬卿? ”弇曰:“大王哀厚弇如父子,故敢披赤心。”王曰: “我戲卿耳,何以言之?”弇曰:“百姓患苦王莽,復(fù)思劉氏,聞漢兵起,莫不歡喜從風,如去虎口,得歸慈母,倒戟橫矢,不足以喻。更始未都長安時,百姓未具責也。今都長安,即位宮室,成以為天子,而大臣專權(quán),貴戚縱橫,夫政令不出城,諸將虜掠,甚于賊盜,百姓愁怨,天下失望,是以知必敗也。明公首事南陽,破昆陽下百萬眾;今復(fù)定河北,以義征伐,表善懲惡,躬自克薄,發(fā)號向應(yīng),望風而至。天下至重,公可自取,無令他姓得之!蓖踉:“卿得無為人道之?”弇曰: “此重事,不敢為人道!

〔一〕 鈕永建曰:“不”下脫一“ 可”字。

〔二〕 胡三省曰:“賢曰:辦,猶成也。余據(jù)史記,項梁曰‘使公主某事不能辦\’,即此之意。今人謂了事為辦事!

于是王謂鄧禹曰:“吾欲取幽州突騎,誰可使者?”禹曰:“吳漢文能柔未附,武足斷大事,可用也。 ”乃以漢為大將軍,持節(jié)與耿弇發(fā)幽州十郡兵。幽州牧苗曾不肯調(diào),漢將二十騎至無終。曾以漢無備,出迎漢,漢麾騎收曾,即誅之。遂取其軍,威振北州。漢將兵詣王所,諸將望見漢還,兵馬甚盛,皆曰:“此欲自將之,何肯與人?”及漢至,上公簿〔一〕,請所付,諸將各多請之。王曰:“屬者恐其不與人,今所請又何多也?”諸將由是服焉。

〔一〕 簿,兵簿,即軍士之名冊也。范書吳漢傳作“上兵簿”。

秋,王擊銅馬于清陽,破之。又擊高明、董連〔一〕,大破之。眾十余萬悉降,皆封其渠帥。諸將未能信賊,賊示二其心。王敕降賊各勤兵,王將輕騎入其營。渠帥曰:“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二〕 ”由是遂安,悉以賊配諸將營。

〔一〕 “高明”當作“高湖”! 湖”一作“胡”,“明”、“胡”形近而訛。又“董連 ”當作“重連”,詳見卷一注。

〔二〕 胡三省曰:“投,托也,讬以死也!

更始柱功侯李寶、益州刺史張忠徇益州,公孫述使弟將兵要之綿竹〔一〕,大破寶、忠,由是威振益州。功曹李熊說述曰:“方今四海震蕩,匹夫橫議。將軍割據(jù)千里,地十湯武〔二〕,奮發(fā)威德,以投天隙〔三〕,王霸之業(yè)成矣。宜改名〔號〕〔四〕,以鎮(zhèn)百姓。 ”述以為然,乃自立為蜀王。遣將軍侯丹守句水關(guān),任滿據(jù)捍關(guān)。蜀地肥饒,民彊兵實,遠方多歸之。邛人長貴殺王莽越嶲太守,自立為邛谷王〔五〕,稱臣于術(shù)。塞外君長皆貢述。

〔一〕 述之弟,乃公孫恢也。

〔二〕 李賢曰:“枚乘諫吳王曰: ‘湯武之土,不過百里!鰮(jù)地千里,故曰“十湯武 ”。

〔三〕 列子說符篇曰:“施氏曰: ‘凡得時者昌,失時者亡。投隙抵時,應(yīng)事無方,屬乎智!

〔四〕 據(jù)范書公孫述傳補。

〔五〕 范書西南夷傳與袁紀同。而公孫述傳作“越嶲任貴”。按漢書西南夷傳亦作“粵嶲蠻夷任貴”,袁紀卷七同,此作長貴”,恐誤。

更始武陰王李軼據(jù)洛陽,尚書謝躬據(jù)鄴,各十余萬,王患焉,將取河內(nèi)以迫之。謂鄧禹曰:“卿言吾之有河內(nèi),猶高祖之有關(guān)中。關(guān)中人非蕭何誰能(之)使一方晏然〔一〕,高祖無西顧之憂者矣!吳漢之能,卿之舉矣,復(fù)為吾舉蕭何。”禹曰:“寇恂才兼文武,有御眾才,非恂莫可安河內(nèi)也〔二〕。”

〔一〕 “之”字系衍文,涉“吳漢之能”而誤,故刪。

〔二〕 按通鑒考異曰:“袁紀:‘ 鄧禹初見王于鄴,即言欲據(jù)河內(nèi)’;至此又曰‘王患焉,將取河內(nèi)以迫之,謂鄧禹’云云按世祖既貳更始,先得河內(nèi)、魏郡,因欲守之,以比關(guān)中,非本心造謀即欲指取河內(nèi)也。今依范書為定!苯癜蠢m(xù)漢書所載,與袁紀略同,恐別有所據(jù)。

王至河內(nèi),太守韓歆謀將城守!裁憽(備)武人衛(wèi)文多奇計,〔一〕馮異素知之。異言于王,使衛(wèi)文說歆令降。岑彭亦勸歆,遂從之。王以歆不即降,置之鼓下〔二〕,將斬之。彭在城內(nèi),使人召彭。初,彭賴伯升獲免,因以兵屬。伯升被害,更為朱鮪校尉。后為穎川太守,將之官,道不通,乃將麾下數(shù)百人,從邑人韓歆于河內(nèi)。彭見王曰:“赤眉入關(guān),更始危殆,四方蜂起,群雄競逐。竊聞大王開拓河北,此誠皇天佑漢,士民之福也。彭賴司徒公得全濟〔三〕,今復(fù)遇大王,誠愿出身自效,以報恩施!蓖跎罴{之。因言歆南陽人,〔四〕可以為用。乃赦之。

〔一〕 兩漢志無備武縣,地理志河內(nèi)郡有脩武縣,“脩”,“備”形近而訛。

〔二〕 李賢曰:“中軍將最尊,自執(zhí)旗鼓。若置營,則立旗以為軍門,并設(shè)鼓,戮人必于其下。”

〔三〕 司徒公,伯升也。更始初立,以伯升為司徒。

〔四〕 范書岑彭傳作“南陽大人” ,注曰:“大人謂大家豪右!痹o恐脫“大”字。

于是以馮異為孟津?qū)④?寇恂為河內(nèi)太守。王謂恂曰:“河內(nèi)富實,帶河為固,北通上黨,南迫洛陽,吾將因是以濟。高祖留蕭何守關(guān)中,吾〔今〕(令)委卿以河內(nèi)〔一〕!扁朔h園竹以為兵矢,收其租賦以給軍糧,養(yǎng)馬二千匹以供軍用。

〔一〕 據(jù)范書寇恂傳改。

劉隆字元伯,王之宗人〔一〕。更始初,為偏將軍,預(yù)于昆陽之戰(zhàn)。更始入關(guān),請迎妻子,至洛陽。聞王在河北,隆單身歸王,王以為騎都尉,使與馮異守洛陽。李軼聞隆歸王,乃盡殺隆妻子。

〔一〕 隆:南陽安眾侯宗室也。

河北既定,遣吳漢、岑彭擊謝躬!补硶r拒五校于隆慮〔一〕,令大將軍劉慶守鄴城。漢說魏郡太守陳康曰:“上智處危以求安,中智因危以為功,下愚安危以自亡。危亡之至,在人所由,不可不察。今京都敗亂,四方云擾,劉公所向輒平之,公所見也。謝尚書不量力,內(nèi)與蕭王違戾,外失河北之心,公所知也。公據(jù)孤危之城,堅守自安,以待滅亡。義無所立,節(jié)無所成。不若開門內(nèi)軍,轉(zhuǎn)禍為福,免下愚之危,收中智之功,此計之至者也!庇谑顷惪的耸談c及躬妻子,開門內(nèi)漢軍。躬聞漢等至,將輕騎歸,不知漢已得其城,與數(shù)百騎夜至鄴。時漢在城外,彭在城中,開門內(nèi)躬,脅將詣傳斬之〔二〕。

〔一〕 陳璞曰:“時上尚脫‘躬\’ 字。”據(jù)以補。

〔二〕 傳,傳舍,客館也。

初,更始遣躬將馬武等六將軍,與世祖俱定河北。及王郎平,躬與世祖復(fù)俱(共)在邯鄲中,〔分〕(不)居城內(nèi)〔一〕。躬所領(lǐng)諸將多放縱,為百姓所苦,躬不能整;又數(shù)與王違戾,常欲襲之,以為兵彊故止。然躬勤于吏事,每至所在,理冤結(jié),決詞訟,王常稱之曰:“謝尚書,真吏也。”躬由此不自疑。躬妻子嘗誡之曰:“終為劉公所制焉!”

〔一〕 據(jù)范書吳漢傳改。

馬武字子張,南陽湖陽人。少時避怨綠林中,起隨擊甄阜、二公兵,故王常觀引之。邯鄲既平,王登臺從容謂武曰:“吾得漁陽、上谷突騎,欲令將軍主之,何如?”武讓不敢當,然歸心于王。武既降,置之帳下,每饗諸將,武斟酌于前,自以新屬也,甚卑恭,不敢與南陽時等,王善之。

冬十二月,赤眉西入關(guān),更始定國上公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王劉均據(jù)河?xùn)|〔一〕,丞相李松、大司馬朱鮪據(jù)弘農(nóng)拒之。王度長安必危,方憂山東,關(guān)西未有所屬,乃以鄧禹為前將軍,中分軍西入關(guān)。以韓歆為軍帥〔二〕,李文、程憲〔三〕、李春為祭酒,馮愔為積弩將軍,樊崇為驍騎將軍,宗歆為大將軍〔四〕,鄧尋為建武將軍,耿欣為赤眉將軍,左于為軍師〔將軍〕〔五〕,戎士二萬,王送鄧禹于野王。

〔一〕 范書鄧禹傳作“抗威將軍劉均”。諸書均無劉均封王之記載,袁紀恐誤。

〔二〕 “軍帥”當作“軍師”。

〔三〕 范書鄧禹傳作“程慮”。

〔四〕 范書鄧禹傳宗歆作“車騎將軍”。鄧禹為前將軍,宗歆為偏裨,不當有大將軍名號,袁紀誤。

〔五〕 將軍二字據(jù)范書補。

王反而獵于道,見二人者即禽。王曰:“禽何向?”二人舉手西指曰:“此中多虎,臣每即禽,虎亦即臣,大王勿往也。”王曰:“

茍有備,虎何患!”二人曰:“何大王之謬也!昔湯即桀于鳴條,而大城于亳,其備非不深也,武王即紂而殺之。故即人者,人亦即之,雖有重備,豈能有守乎? ”王不自得,顧謂左右曰:“此隱者也!睂⒂弥,乃不辭而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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