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門鍛煉說

　　一卷。明·晦山戒顯著。又稱《禪林鍛煉說》。收在《萬續(xù)藏》第一一二冊、《禪宗全書》第三十四冊。

　　本書系仿《孫子兵法》十三篇之體裁所撰的禪眾訓(xùn)練書。作者自序云(萬續(xù)112·985上)“鍛禪說而擬之孫武子何也,以正治國,以奇用兵,柱下之言確矣。佛法中據(jù)位者,治叢林如治國,用機法以鍛禪眾如用兵。”

　　由此可知本書內(nèi)容,是兵法在禪門中之運用。書中之十三篇之篇目為堅誓忍苦、辨器授話、入室搜刮、落堂開導(dǎo)、垂手鍛煉、機權(quán)策發(fā)、奇巧回換、斬關(guān)開眼、研究綱宗、精嚴操履、磨治學(xué)業(yè)、簡練才能、謹嚴付授。

　　◎附一:林元白《晦山和尚的生平及其禪門鍛煉說》(摘錄自《現(xiàn)代佛教學(xué)術(shù)叢刊》{15})

　　晦山的著作,有《禪門鍛煉說》、《現(xiàn)果隨錄》、《佛法本草》、《鷲峰集》(見《靈隱寺志》)及《沙彌律儀毗尼日用合參》(晦山訂閱、濟岳箋)等�！斗鸱ū静荨泛汀耳惙寮�》已不傳。《現(xiàn)果隨錄》四卷,是他晚年回憶平生所見所聞的因果報應(yīng)隨筆�！抖U門鍛煉說》仿《孫子兵法》體裁分十三篇,是他闡述鍛煉禪眾方法的精心著作。署名“江西南康云居山真如禪寺晦山戒顯著”,前有序,后有跋。自序作于辛丑孟春(清·順治十八年,1661)上元日,時住云居,而跋寫于黃梅四祖方丈,未記年月�？蓟奚阶栽凭右企尹S梅,即于是年。這部《禪門鍛煉說》是他在云居山寫成并自序,到了黃梅破頭山加跋付梓的。其自序云“佛法中據(jù)位者,治叢林如治國,用機法以鍛禪眾如用兵。拈花一著,兵法之祖。西天四七,東土二三,雖顯理智,暗合孫吳。(中略)嗣后黃檗(江西高安黃檗山希運)、臨濟(河北正定臨濟寺義玄)、睦州(浙江建德開元寺陳尊宿道明)、云門(廣東乳源云門寺文偃)、汾陽(山西汾陽太平寺善昭)、慈明(湖南石霜山楚圓)諸老,虛實殺活,純用兵機。迨乎妙喜(大慧宗杲),專握竹篦,大肆奇兵,得人最盛。五家建法,各立綱宗,韜略精嚴,堅不可破,而兵法全矣。自元及明中葉,鍛煉法廢,寒灰枯木,坑陷殺人。幸天童悟老人,提三尺法劍,開宗門疆土。三峰藏老人繼之,恢復(fù)綱宗,重拈竹篦,而鍛煉復(fù)行。靈隱(具德)本師復(fù)加通變,啐啄多方,五花八門,奇計錯出,兵書益大備矣,余昔居板首,頗悟其法。卜靜匡山,逼住歐阜(即云居山),空拳赤手,卒伍全無。乃不辭杜撰,創(chuàng)為隨眾經(jīng)行敲擊移換擒啄斬劈之法,一時大驗。(中略)遂不敢秘,著為鍛煉之說,流布宗門。(中略)歲次辛丑(1661)住云居晦山戒顯自識。”

　　《禪門鍛煉說》十三篇的次第是:《堅誓忍苦》、《辨器授話》、《入室搜刮》、《落堂開導(dǎo)》、《垂手鍛煉》、《機權(quán)策發(fā)》、《奇巧回換》、《斬關(guān)開眼》、《研究綱宗》、《精嚴操履》、《磨治學(xué)業(yè)》、《簡練才能》、《謹嚴付授》。這十三篇是一部整理禪林的理論綱領(lǐng),主要是針對當時宗下的流弊而提出的。

　　晦山首先勸諸方長老,若不愿受竊位盜名之譏,必須立大誓愿,堅苦鍛煉禪眾。他說“欲下鉗錘,先辨機器。(中略)唐代禪風(fēng)鼎盛,機器不凡。老古錐接人,皆全機大用,殊無死法。至宋以后,參禪用話頭而死法立矣。”(《辨機授話》第二)但他以為末法時期,仍不得不用死法。能善用之,則死法中自有活法。所謂活法,就是辨禪眾的機器,驗其參學(xué)之淺深,然后示以話頭。

　　晦山以為學(xué)者參禪如逆水行舟,不得人推挽則退多而進少,故長老入堂開導(dǎo),最為急要。因為參禪不可胡亂卜度,亦不可死守話頭,故長老當禪眾靜坐時,須示令放下萬緣、銳意研窮、盡力挨拶;久之,則情識盡、知見忘、悟道就易了(《落堂開導(dǎo)》第三)。鍛煉之器,在善用竹篦子。這竹篦子起自首山(省念),盛行于大慧(宗杲),再興于三峰(法藏)。竹篦長須五尺、闊須一寸,稍稍模棱,去其銳角,即便捷而易用。禪眾坐時執(zhí)之以巡香,經(jīng)行之時即握之為利器,隨眾旋繞。當經(jīng)行極猛利時,即用兵家之法,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或攔胸把住,逼其下語;或劈頭一棒,鞠其本參。鍛煉禪眾,如是而已(《垂手鍛煉》第五)。

　　晦山主張真禪者應(yīng)重視綱宗,依止師承,務(wù)徹古人堂奧。向上一路,千圣不傳。故道眼未開,先令參究,以鍛其解,所謂但貴子眼正,不說子行履。大事既明,即令操履,以鍛其行(《研究綱宗》第九,《精嚴操履》第十)�；奚街鲝垍�學(xué)并重。他說道不在言,非言無以顯道;佛法不在學(xué),非學(xué)無以明法。“參學(xué)”二字,乃諸祖所立,自有次第。雖不可學(xué)重而棄參,亦不可單參而廢學(xué)。方其根本未明,疑團未破,根無利鈍,皆須苦參。迨乎疑團破矣,根本明矣,則溫研積諗,全恃乎學(xué)。且既居長老之位,則質(zhì)疑問難,當與四眾疏通;頌偈法語,當與學(xué)人點竄,而此非可胡亂塞責(zé)。所以晦山主張為善知識者,應(yīng)因材磨治,先鍛其悟門,次礱其學(xué)業(yè),使其有德有學(xué),法門自不致掃地(《磨治學(xué)業(yè)》第十一)

　　最后談到擇人付授問題,晦山反對昔人上根利智方可參禪的說法。他說“爐眸所以櫧鈍鐵,良醫(yī)所以療病人。不明鍛煉,雖上根利智,皆成廢器,況下此者乎?善能鍛煉,雖鈍鐵病人,亦成良材,況上此者乎?有心皆可以作佛,有性皆可以悟道。只在善知識,爬羅抉剔,刮垢磨光,垢盡明現(xiàn),如磨鏡喻。今不咎鍛煉之無方,而概謂中下根機,絕參學(xué)分,此萬古不破之惑,而余切齒者也。”但晦山認為師資付授必須慎重,絕非一經(jīng)省發(fā),盡可付授,必其行德學(xué)識,足以啟迪后進,然后付授,命之出世�？傊�“明綱宗,知鍛煉,則初步不難出人,悟后不輕放過。謹慎與流傳,皆為法門之幸。(中略)寧慎無濫,寧少而真,勿多而偽。(中略)故予苦口力陳鍛煉,而終之以囑慎流傳。(中略)夫重綱宗,勤鍛煉,持謹慎,此三法者,皆世所未聞而難行者也。”(《謹嚴付授》第十三)其文字暢達,言簡理盡,非熟讀宗門七部書,洞悉叢林利弊,對于禪學(xué)有真正造詣?wù)?絕不能語此。

　　◎附二:晦山戒顯《禪門鍛煉說》選錄(摘錄自圣嚴《禪門修證指要》)

　　(一)堅誓忍苦

　　夫為長老者,據(jù)佛祖之正位,則應(yīng)紹佛祖之家業(yè);作人天之師范,則應(yīng)開人天之眼目。人天眼目者何?佛性是已;佛祖家業(yè)者何?得人是已。為長老而不能使眾生開悟佛性,是謂盜名;據(jù)正位而不能為佛祖恢廓人材,是為竊位。然欲使眾生開悟佛性,則其心必苦,非揣摩剝削,曲盡機權(quán),則眾生佛性不能悟也;欲為佛祖恢廓人材,則其身必勞,非勤勇奮厲,痛下針錐,則法門人材不能得也。

　　是故為長老者,必先起大愿,立大誓,然后顯大機,發(fā)大用。誓愿者何?初為長老,即當矢之龍?zhí)?吁之佛祖,茍能使眾生開悟佛性,則雖磨筋骨,弊精神,如鑿山開道,竭其力而殉之,不應(yīng)辭也。茍能為法門恢廓人材,則雖彈朝夕,忘寢食,如嚙雪吞氈,捍其苦而為之,不應(yīng)憚也。(以下略)

　　況為長老者,道在津梁三有,濟拔四生,為從上佛祖,增益慧命,為大地眾生開鑿眼目,此何等重任,而顧愛惜勞苦(略)。既愛惜勞苦,必深居端拱,隔絕禪流,養(yǎng)尊處優(yōu),晏安自適,等叢林于傳舍,視禪眾如胡越,冬期夏制,只了故文,豈不上辜佛祖,仰愧龍?zhí)?下負師承,為法門罪人也哉!

　　教中道,菩薩為一眾生,歷微塵劫,受大勤苦,終不疲厭。今禪眾或數(shù)十,或百或千,機器當前,豈止一人而已乎?

　　又云,菩薩為眾生故,舍頭目髓腦,血肉手足,遍滿大地,積如須彌,誓不以苦故,退失大心。

　　況鍛煉禪眾,即勞筋苦骨,飲水茹孽,較之舍頭目血肉者,縱什百千萬,豈能及菩薩萬分之毫末乎!既入此門,孰不以知識自居?既為長老,孰不以佛祖自任?處其位,當行其事;任其名,當盡其實。

　　禪眾者,實長老成佛之大資具也;鍛煉者,實諸祖得人之大關(guān)鑰也。不勤鍛煉,則必不能開眾生眼而得人;不發(fā)誓愿,則必不肯為鍛煉故而忍苦。

　　是故,未陳鍛煉之方,先請堅發(fā)誓愿,誓愿立而大本正矣。故曰堅誓第一。

　　(二)辨器授話

　　欲鍛禪眾,當示真參;欲下鉗錘,先辨機器。臨濟曰“我此間作三種根器斷或奪境,或奪人,或奪法,或俱奪,或俱不奪。”此辨驗機器之大要也。

　　唐代禪風(fēng)鼎盛,機器不凡,老古錐接人,皆全機大用,頓斷命根,純用活機,殊無死法。至宋以后,參禪用話頭,而死法立矣。

　　然人至末法,根器愈劣,智巧愈深,狂亂愈紛,定慧愈淺。主法者欲令禪眾開廓本有,透脫牢關(guān),不得不用死法,時代使然也。然不善用,則雖活法,皆成死法,能善用之,則死法中,自有活法�；罘ㄕ吆�?辨機器是已。

　　禪眾入門,先以目機銖兩,定人材之高下;次以探竿影草,驗參學(xué)之淺深。立主立賓,一問一答,絲來線去,視其知有與否,而人根見矣。

　　或上上機器來,即以師子爪牙,象王威猛,拋金圈,擲栗棘,視其透關(guān)與否?而把柄在師家矣。

　　人根既定,方令進堂。既進禪堂,即應(yīng)入室,隨上中下機器而示以話頭。其已歷諸方舊有話頭者,或搜刮,或移換,或撥正,雖事無一法,然話頭正而定盤星在矣。

　　或曰:有不用話頭,竟以德山、臨濟,便棒便喝接人者,如何?曰奇則奇矣,然視人根太高,而不可概用也。有不論機器利鈍,禪眾多少,只用一話頭而不變者何如?曰均則均矣,然視人根太混,雖參而多不得益也。請言其故。

　　不用話頭者,誠直截痛快,不帶廉纖矣。然在昔人則可,在今時則不可。何故?昔人根器高勝,定慧力強,一經(jīng)名師大匠,棒喝提持,一信永信,更無肴訛,一徹永徹,更無反覆,所以可用。今人以最深之智巧,最紛之狂亂,不用話頭,重封密鎖,痛扎深錐,令情枯智竭,驀地翻身。而但用擊石光閃,電光一著,以為門庭,縱或承當,多屬光影。而于言句關(guān)■,宗師血脈,總未覷透,以此號省悟,將來反覆,不可言矣。故不可用。非全不可用,不可概用也。老黃龍語晦堂曰“若不看話頭,百計搜尋,令自見自肯,即吾埋沒汝也。”豈不信哉!

　　止用一話頭者,似平等簡徑,不落揀擇矣。然禪眾中,生材有利鈍,受氣有純駁,信道有淺深,參學(xué)有久暫。買帽者,當相頭;著楔者,須看孔。自然之勢也。宜數(shù)息者,教令觀白骨;宜觀骨者,教令數(shù)息,雖佛世不能證果,況末法乎?明大法者,察氣候以下鉗錘;識通變而施錐鑿,三根皆利矣。使不問利鈍、純駁、深淺、久暫,徒用一話頭以箍學(xué)者,畫地而為牢,釘樁而搖櫓,高者抑而不能下,卑者x而不能至矣。此所謂活法而成死法也。妙喜曰“善知識大法不明,止以自證悟處指示人,必瞎卻人眼。”非此之謂乎?

　　然則指授話頭,當用何法?亦仍曰,作三種根器斷而已矣

　　初機參學(xué)者,話太艱深,必然扌干格,須令稍有咬嚼,以發(fā)其根本。

　　氣宇英靈者,話頭寬松,易滋卜度,須令壁立萬仞,以斷其攀緣。如“萬法歸一”、“父母未生前”、“死了燒了”等,乃至目前一機一境。雖智愚,皆可用,而初機為便。

　　“南泉三不是”、“大慧竹篦子”、“道得道不得皆三十棒”、“恁么不恁么總不是”等。雖高下皆可用,而英靈為便。

　　知見雄強者,師家爪牙,倍宜毒辣,或機構(gòu)喜怒以鏟其命根,或詰曲■訛以去其秘蓄。臨濟所謂“全體半身”、“獅子象王”等,皆為若輩而設(shè)。此則視師家作用何如,不可言傳也。

　　要之,話頭雖多種不同,皆須上截妙有關(guān)鎖。既有關(guān)鎖,學(xué)人用心時,四門堵塞,六路剿絕,下截審問處,其發(fā)疑情也必真。疑情既真,則擴悟機也必徹。東山立盜父鎖柜,令子潰圍之喻,非不傳之秘乎?

　　然亦有機器,宜參答語者,如“麻三角力”、“干屎橛”、“青州布衫”、“庭前柏樹子”,乃至“狗子無佛性”等。

　　亦有機器,宜參機用者,如入門便棒、進門便喝、睦州接云門、汾陽接慈明等。往往發(fā)大悟門,亦視師家用處何如耳,無死法也。

　　間有時師,不知關(guān)捩,止教人參“如何是西來意?”“如何是本來面目?”“如何是學(xué)人自己”者,此則上無關(guān)鎖,望空啟告。師家下刀不緊,學(xué)家發(fā)疑無力。死水浮沉,白首不悟。坐病在此,豈不惜哉!

　　最誤人者,有初進禪門,根本未悟,遂令參“南泉斬貓”、“百丈野孤”、“丹霞燒佛”、“女子出定”等話。此真方木逗圓孔,唐喪人光陰,而天地懸隔者矣。謂之杜撰,不亦宜乎?

　　(三)入室搜刮

　　既示話頭,即當指令參究。然參法有二一曰和平,二曰猛利。

　　和平參者,人難于省發(fā),即或有理會,而出人必弱。猛利參者,人易于省發(fā),一入其爐眸,而出人必強。此其故何也?

　　蓋參用和平,則優(yōu)柔弦緩,止能抑其浮情,汰其粗識,久久成熟,止棲泊于純清絕點而止,叩關(guān)擊節(jié),必?zé)o冀矣。故曰省發(fā)難也。冷灰豆爆者,縱十成無滲漏,猶是平地死人,一遇手腳毒辣荊棘門庭,即冰消瓦解,況能歷大事、任大擔(dān)、領(lǐng)大眾而不傾仄手?故曰出人弱也。

　　若欲求人啐地斷、曝地折、猛焰里翻身、險崖中斷命、能禁顛撲、受敲磕,而晏然不動者,則非猛利參不可。猛利雖勝,恐力難長,欲期克日成功,則非立限打七不可。立限起七,不獨健武英靈,奮迅百倍,即懦夫弱人,一求入保社而心必死,亦肯捐身而舍命矣。故七不可以不限也。

　　若欲起七,入室為先,入室非虛文而已也。長老既以鍛煉為事,則操心宜苦,用意宜深,立法宜嚴,加功宜細。欲至堂中,先須識禪眾之號與貌,與各各本參話頭,然后可以垂手鍛煉。蓋不識其人,雖聚首九旬,事同陌路。(中略)識其人矣,而不諳其本參,即長老落堂,欲施逼拶,其道無繇。(中略)

　　若欲知之,其法在乎入室而搜刮,蓋人根不齊,參學(xué)有多種差別。雖領(lǐng)話頭,或無志參究,或死心不得,或有志而疑情發(fā)不起,或才舉話頭而妄想偏纏,或參究累年而不解功夫為何事,或援經(jīng)教理路以配話頭,或止借話頭而排遣妄想,或以無事甲里而自躲根,或硬承當以為主宰,或認泯默無縫以為徹證�？偩墴o人撥正,內(nèi)無真疑,致成多病,皆當于入室時,一一搜剔,一一掃蕩,與之解粘去縛,斥滯磨昏,斬其伴侶挾帶之絲,砭其膏肓必死之疾,指令真參,而路頭必正矣。[佛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