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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和禪宗史研究

  胡適是中國近現(xiàn)代思想史、學術(shù)史上的重要人物,他一生所涉及的學術(shù)領(lǐng)域極為廣泛,舉凡經(jīng)史子集,裨官小說,無所不包,信筆寫來,無不斐然成章,以至他晚年對人感嘆說“不知道自己的本業(yè)是什么”。在胡適極其廣泛的治學范圍中,禪宗史研究始終是他關(guān)注的一個焦點性問題。從1925年寫作《從譯本里研究佛教的禪法》開始,直到去世前的1961年,他還有長信與日本學者討論禪宗史的相關(guān)問題(《與柳田圣山討論禪宗史的綱領(lǐng)》)。可以說,對禪宗史研究的關(guān)注幾乎持續(xù)和貫徹了胡適的一生。

  以一個近代“新文化運動”的領(lǐng)袖人物而對古老神秘的禪宗佛教發(fā)生興趣,這似乎是一個令人難以索解的問題。事實上,胡適最初是由于研究中國思想史的需要而接觸到禪宗史研究的領(lǐng)域。他在1930年上海亞東圖書館出版的《神會和尚遺集》的《自序》中說:“民國十三年,我試作《中國禪學史稿》,寫到了慧能,我已很懷疑了;寫到了神會,我不能不擱筆了。”胡適之所以在著書過程中發(fā)生懷疑并感到難以為繼,是因為他以一個歷史學家的嚴謹態(tài)度發(fā)現(xiàn)現(xiàn)存的禪宗史史料大都已經(jīng)過后來禪宗信徒的改竄,無法呈現(xiàn)早期禪宗史的真實面貌。這使他決心另辟蹊徑,發(fā)掘禪宗史的早期和原始史料。1926年,胡適以“中英庚款委員會”成員的身份旅行歐洲,通過有意識的搜尋,在巴黎和倫兩地所收藏的敦煌卷子中發(fā)現(xiàn)了神會的語錄,這使他對于禪宗史的觀念有了顛覆性的改變。1930年胡適將所搜尋到的材料以《神會和尚遺集》的名義出版,并寫了長篇的《荷澤神會大師傳》,闡述他對于早期禪宗史的新看法。對于自己的這一發(fā)現(xiàn),胡適直到晚年還相當滿意,認為“在中國思想史的研究工作上,我在1930年也還有一樁原始性的貢獻。那就是我對中古時期,我認為是中國禪宗佛教的真正開山宗師神會和尚的四部手鈔本的收集。”胡適的這一貢獻也為學術(shù)界所共同承認,如臺灣的佛教文獻學家藍吉富評論說:“二十世紀中國文化界的重要人物胡適,在佛教研究上也有一定的成績。他的貢獻主要是對《六祖壇經(jīng)》的成書過程提出新穎的看法、對神會在禪宗史上的地位作一前所未有的肯定,以及對佛教文學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作一適度的評估。……由于這些創(chuàng)見,乃使他在國際佛學界也具有一定的學術(shù)地位。”

  胡適的禪學研究在取得輝煌成就的同時,也在身前身后留下了種種非議和責難,其中最為著名的事件是他和日本禪學家鈴木大拙的爭論。鈴木和胡適同為20世紀蜚聲宇內(nèi)的禪學大家,二人之間多有交誼,在學術(shù)上也有交叉之處。胡適在禪宗史研究方面最為人稱道的是他對敦煌卷子中禪宗史料的發(fā)掘,在這方面,鈴木也懷有同樣的興趣。在《胡適日記》中,就記載有1951年1月25日,鈴木贈送胡適“一部他印的敦煌《壇經(jīng)》與敦煌《神會語錄》合編”。1952年5月22日,鈴木又贈送胡適“日本公田連太郎藏的敦煌本《神會語錄》的Microfilm(縮微膠卷)”。但鈴木和胡適一為對禪宗精神有深刻體會的禪宗佛教信徒,一為秉持理性批判精神的歷史學家,二人在治學途徑上存在著根本分歧。1952年正值鈴木禪學在西方世界如日中天、信眾如云的時候,胡適在普林斯頓大學哲學系的討論會上就曾予以公開抨擊,指出鈴木禪學的缺陷在于“不講歷史”和“不求理解”。胡適并在日記中私下抱怨說:“我從二十五六年前,就搜求可信的史料,重新寫出禪宗變化形式的經(jīng)過。鈴木曾助我找尋材料。他在日本印行的《神會語錄》和北宋本《壇經(jīng)》都是很重要的材料。但鈴木從不敢接受我研究的結(jié)論。”對于胡適的批評,鈴木大拙回應(yīng)說,胡適只是一個歷史學家,他只能從“歷史背景”去理解禪,對禪本身則一無所知。鈴木強調(diào)禪宗史的研究者首先必須對禪學的精神有內(nèi)在的體會,然后才能對禪宗歷史做客觀的分析,胡適“盡管對歷史知道得很多,但他對歷史背后的行為者卻一無所知”,因此他的禪宗史研究也就是將歷史拆散之后的“一地碎片”而已。對于鈴木和自己在禪學見解上的分歧,胡適認為這是“宗教信仰”和“科學方法”的差別,他在晚年致友人的信中解釋說,日本的佛教學者大都是佛教徒,“他們用‘現(xiàn)代科學方法’研究佛教,當然是有限度的,是不完全徹底的。例如我的老朋友鈴木大拙,他能批評凈土宗,但他對于禪宗的假歷史就不能接受我的看法了。”

  胡適的禪宗史研究在20世紀學術(shù)界有著重要影響,但也存在一些問題。首先是胡適對早期禪宗史料的發(fā)現(xiàn)整理,這一發(fā)現(xiàn)對當代禪史研究的方向有著根本性的影響,其貢獻可謂無人能及。其次是胡適對這些史料的詮釋,這些詮釋有些為人認可,有些則為人非議,如錢穆就指出胡適過分夸大神會在早期禪宗史上的地位,是對史料的過度詮釋,有主觀性過強之嫌。最后是胡適對禪學精神的理解,這也是他和鈴木大拙的根本分歧所在。應(yīng)該說,就思想學說的研究而言,歷史考證求其外,神解領(lǐng)悟求其內(nèi),合則雙美,離則兩傷。胡適和鈴木各執(zhí)一端,宛然一現(xiàn)代版的“漢宋之爭”,其立場、論點都有值得商榷之處。當然,胡適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弄潮兒,禪史研究只是他“整理國故,重估價值”的一部分。對于他來說,禪宗思想本無價值可言,他所做的工作只是“批判”和“破壞”而已,要求他領(lǐng)會禪宗的“內(nèi)在精神”,似乎是強人所難,但這已不是胡適的個人問題,而是近現(xiàn)代以來中國學術(shù)界所遭遇的普遍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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