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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崇仁學(xué)案一

前言康齋倡道小陂,一稟宋人成說。言心,則以知覺而與理為二,言工夫,則靜時存養(yǎng),動時省察。故必敬義夾持,明誠兩進(jìn),而后為學(xué)問之全功。其相傳一派,雖一齋、莊渠稍為轉(zhuǎn)手,終不敢離此矩矱也。白沙出其門,然自敘所得,不關(guān)聘君,當(dāng)為別派。於戲!椎輪為大輅之始,增冰為積水所成,微康齋,焉得有后時之盛哉!聘君吳康齋先生與弼文敬胡先生居仁教諭婁一齋先生諒謝西山先生復(fù)鄭孔明先生伉胡鳳儀先生九韶恭簡魏莊渠先生校侍耶余訒齋先生祐太仆夏東巖先生尚樸廣文潘玉齋先生潤

聘君吳康齋先生與弼

吳與弼字子傅,號康齋,撫州之崇仁人也。父國子司業(yè)溥。先生生時,祖夢有藤繞其先墓,一老人指為扳轅藤,故初名夢祥。八九歲,已負(fù)氣岸。十九歲,(永樂己丑。)覲親於京師,(金陵。)從洗馬楊文定溥學(xué),讀伊洛淵源錄,慨然有志於道,謂“程伯淳見獵心喜,乃知圣賢猶夫人也,孰云不可學(xué)而至哉!”遂棄去舉子業(yè),謝人事,獨處小樓,玩《四書》、《五經(jīng)》、諸儒《語錄》,體貼於身心,不下樓者二年。氣質(zhì)偏於剛忿,至是覺之,隨下克之之功。辛卯,父命還鄉(xiāng)授室,長江遇風(fēng),舟將覆,先生正襟危坐。事定,問之,曰:“守正以俟耳。”既婚,不入室,復(fù)命於京師而后歸。先生往來,粗衣敝履,人不知其為司成之子也。居鄉(xiāng),躬耕食力,弟子從游者甚眾。先生謂婁諒確實,楊傑淳雅,周文勇邁。雨中被簑笠,負(fù)耒耜,與諸生并耕,談乾坤及坎離艮震兌巽於所耕之耒耜可見。歸則解犁,飯糲蔬豆共食。陳白沙自廣來學(xué)。晨光纔辨,先生手自簸穀.白沙未起,先生大聲曰:“秀才,若為懶惰,即他日何從到伊川門下?又何從到孟子門下?”一日刈禾,鐮傷厥指,先生負(fù)痛曰:“何可為物所勝?”竟刈如初。嘗歎箋註之繁,無益有害,故不輕著述。省郡交薦之,不赴。太息曰:“宦官、釋氏不除,而欲天下之治,難矣。吾庸出為!”

天順初,忠國公石亨汰甚,知為上所疑,門客謝昭效張觷之告蔡京,徵先生以收人望。亨謀之李文達(dá),文達(dá)為草疏上之。上問文達(dá)曰:“與弼何如人?”對曰:“與弼儒者高蹈。古昔明王,莫不好賢下士,皇上聘與弼,即圣朝盛事�！彼烨残腥瞬苈≈脸缛势钢Ｏ壬鷳�(yīng)召將至,上喜甚,問文達(dá)曰:“當(dāng)以何官官與弼?”文達(dá)曰:“今東宮講學(xué),需老成儒者,司其輔導(dǎo),宜莫如與弼。”上可諭德,召對文華殿。上曰:“聞高義久矣,特聘卿來,煩輔東宮�！睂υ�:“臣少賤多病,杜?山林,本無高行,徒以聲聞過情,誤塵薦牘,圣明過聽,束帛丘園,臣實內(nèi)愧,力疾謝命,不能供職�！鄙显�:“宮僚優(yōu)閑,不必固辭�！辟n文幣酒牢,命侍人牛玉送之館次。上顧文達(dá)曰:“人言此老迂,不迂也�！睍r文達(dá)首以賓師禮遇之。公卿大夫士,承其聲名,坐門求見,而流俗多怪,謗議蜂起。中官見先生操古禮屹屹,則群聚而笑之,或以為言者,文達(dá)為之解曰:“凡為此者,所以勵風(fēng)俗,使奔競干求乞哀之徒,觀之而有愧也。”先生三辭不得命,稱病篤不起。上諭文達(dá)曰:“與弼不受官者何故。必欲歸,需秋涼而遣之,祿之終身,顧不可乎?”文達(dá)傳論,先生辭益堅。上曰:“果爾,亦難留。”乃允之。先生因上十事,上復(fù)召對。賜璽書銀幣,遣行人王惟善送歸,命有司月廩之。蓋先生知石亨必敗,故潔然高蹈。其南還也,人問其故,第曰:“欲保性命而已�！奔好旁�,遣門生進(jìn)謝表。辛巳冬,適楚,拜楊文定之墓。壬午春,適閩,問考亭以申愿學(xué)之志。己丑十月十七日卒,年七十有九。

先生上無所傳,而聞道最早,身體力驗,只在走趨語默之間,出作入息,刻刻不忘,久之自成片段,所謂“敬義夾持,誠明兩進(jìn)”者也。一切玄遠(yuǎn)之言,絕口不道,學(xué)者依之,真有途轍可循。臨川章袞謂:“其《日錄》為一人之史,皆自言己事,非若他人以己意附成說,以成說附己意,泛言廣論者比。”顧涇陽言:“先生一團(tuán)元氣,可追太古之樸�！倍乐h先生者多端,以為先生之不受職,因敕書以伊、傅之禮聘之,至而授以諭德,失其所望,故不受。夫舜且歷試諸艱,而后納於百揆,則伊、傅亦豈初命為相?即世俗妄人,無如此校量官爵之法,而況於先生乎!陳建之《通紀(jì)》,拾世俗無根之謗而為此,固不足惜。薛方山亦儒者,《憲章錄》乃復(fù)仍其謬。又謂與弟訟田,褫冠蓬首,短衣束裙,跪訟府庭。張廷祥有“上告素王,正名討罪,豈容久竊虛名”之書。吳康齋先生語劉先生言:“予於本朝,極服康齋先生。其弟不簡,私鬻祭田,先生訟之,遂囚服以質(zhì),絕無矯飾之意,非名譽(yù)心凈盡,曷克至此?”然考之楊端潔《傳易考》,先生自辭宮諭歸,絕不言官,以民服力田。撫守張?(番禺人。)因先生拒而不見,?知京貴有忌先生者,(尹直之流。)欲壞其節(jié)行,令人訟之。久之,無應(yīng)者。?以嚴(yán)法令他人代弟訟之,牒入,即遣隸牒拘之。門人胡居仁等,勸以官服往,先生服民服,從拘者至庭,?加慢侮,方以禮遣。先生無慍色,亦心諒非弟意,相好如初。?以此得內(nèi)貴心。

張廷祥元禎始亦信之,后乃釋然�！按藶閷嶄浺病Ｓ种^”跋石亨族譜,自稱門下士“,顧涇凡允成論之曰:”此好事者為之也。先生樂道安貧,曠然自足,真如鳳凰翔於千仞之上,下視塵世,曾不足過而覽焉。區(qū)區(qū)總?cè)忠凰],何關(guān)重輕?乃遂不勝私門桃李之感,而事之以世俗所事座主舉主之禮乎?此以知其不然者一也。且總?cè)种跻?行路之人,皆知其必敗,而況於先生?先生所為堅辭諭德之命,意蓋若將浼焉,惟恐其去之不速也,況肯褰裳而赴,自附於匪人之黨乎?此以知其不然者二也�！耙贼苏撝�,當(dāng)時石亨勢如燎原,其薦先生以炫耀天下者,區(qū)區(qū)自居一舉主之名耳。向若先生不稱門下,則大拂其初愿,先生必不能善歸。先生所謂欲保性命者,其亦有甚不得已者乎?與鄰人處一事,涵容不熟,既以容訖,彼猶未悟,不免說破。此閑氣為患,尋自悔之。因思為君子當(dāng)常受虧於人方做得,蓋受虧即有容也。

食后坐東窗,四體舒泰,神氣清朗,讀書愈有進(jìn)益。數(shù)日趣同,此必又透一關(guān)矣。圣賢所言,無非存天理、去人欲。圣賢所行亦然。學(xué)圣賢者,舍是何以哉!

日夜痛自點檢且不暇,豈有工夫點檢他人?責(zé)人密,自治疏矣�？刹唤湓�!明德、新民,雖無二致,然己德未明,遽欲新民,不惟失本末先后之序,豈能有新民之效乎?徒爾勞攘,成私意也。

貧困中,事務(wù)紛至,兼以病瘡,不免時有憤躁。徐整衣冠讀書,便覺意思通暢。古人云:“不遇盤根錯節(jié),無以別利器�！庇衷�:“若要熟,也須從這?過�！比徽\難能,只得小心寧耐做將去。朱子云:“終不成處不去便放下�！敝荚帐茄砸�!

文公謂“延平先生終日無疾言遽色”,與弼常歎何修而至此!又自分雖終身不能學(xué)也。文公又云:“李先生初間也是豪邁底人,后來也是琢磨之功。”觀此,則李先生豈是生來便如此?蓋學(xué)力所致也。然下愚末學(xué),苦不能克去血氣之剛,平居則慕心平氣和,與物皆春;少不如意,躁急之態(tài)形焉。因思延平先生所與處者,豈能圣賢?而能無疾言遽色者,豈非成湯“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之功效歟?而今而后,吾知圣賢之必可學(xué),而學(xué)之必可至,人性之本善,而氣質(zhì)之可化也的然矣。下學(xué)之功,此去何如哉!

夜,病臥思家務(wù),不免有所計慮,心緒便亂,氣即不清。徐思可以力致者,德而已,此外非所知也。吾何求哉?求厚吾德耳!心於是乎定,氣於是乎清。明日,書以自勉。

南軒讀《孟子》甚樂,湛然虛明,平旦之氣略無所撓,綠陰清晝,薰風(fēng)徐來,而山林闃寂,天地自闊,日月自長。邵子所謂“心靜方能知白日,眼明始會識青天”,於斯可驗。

與弼氣質(zhì)偏於剛忿,永樂庚寅,年二十,從洗馬楊先生學(xué),方始覺之。春季歸自先生官舍,紆道訪故人李原道於秦淮客館,相與攜手淮畔,共談日新,與弼深以剛忿為言,始欲下克之之功。原道尋以告吾父母,二親為之大喜。原道,吉安廬陵人,吾母姨夫中允公從子也。厥后克之之功雖時有之,其如鹵莽滅裂何!十五六年之間,猖狂自恣,良心一發(fā),憤恨無所容身。去冬今春,用功甚力,而日用之間,覺得愈加辛苦,疑下愚終不可以希圣賢之萬一,而小人之歸,無由可免矣。五六月來,覺氣象漸好,於是益加苦功,逐日有進(jìn),心氣稍稍和平。雖時當(dāng)逆境,不免少動於中,尋即排遣,而終無大害也。二十日,又一逆事,排遣不下,心愈不悅,蓋平日但制而不行,未有拔去病根之意。反復(fù)觀之,而后知吾近日之病,在於欲得心氣和平,而惡夫外物之逆以害吾中,此非也。心本太虛,七情不可有所。於物之相接,甘辛鹹苦,萬有不齊,而吾惡其逆我者,可乎?但當(dāng)於萬有不齊之中,詳審其理以應(yīng)之,則善矣。於是中心灑然。此殆克己復(fù)禮之一端乎!蓋制而不行者硬苦,以理處之則順暢。因思心氣和平,非絕於往日,但未如此八九日之無間斷;又往日間和平,多無事之時,今乃能於逆境擺脫。懼學(xué)之不繼也,故特書於冊,冀日新又新,讀書窮理,從事於敬恕之間,漸進(jìn)於克己復(fù)禮之地。此吾志也,效之遲速,非所敢如。

澹如秋水貧中味,和似春風(fēng)靜后功。

力除閑氣,固守清貧。病體衰憊,家務(wù)相纏,不得專心致志於圣經(jīng)賢傳,中心益以鄙詐而無以致其知,外貌益以暴慢而何以力於行!歲月如流,豈勝痛悼,如何,如何!

數(shù)日家務(wù)相因,憂親不置,書程間斷,胸次鄙吝,甚可愧恥。竊思圣賢吉兇禍福,一聽於天,必不少動於中。吾之所以不能如圣賢,而未免動搖於區(qū)區(qū)利害之間者,察理不精,躬行不熟故也。吾之所為者,惠迪而已,吉兇禍福,吾安得與於其閑哉!大凡處順不可喜,喜心之生,驕侈之所由起也;處逆不可厭,厭心之生,怨尤之所由起也。一喜一厭,皆為動其中也,其中不可動也。圣賢之心如止水,或順或逆,處以理耳,豈以自外至者為憂樂哉!嗟乎,吾安得而臻茲也?勉旃勉旃,毋忽。

屢有逆境,皆順而處。

枕上思在京時,晝夜讀書不間,而精神無恙。后十余年,疾病相因,少能如昔精進(jìn)。不勝痛悼。然,無如之何。兼貧乏,無藥調(diào)護(hù),只得放寬懷抱,毋使剛氣得撓,愛養(yǎng)精神以圖少長。噫!世之年壯氣盛者豈少?不過悠悠度日,誠可惜哉!一事少含容,蓋一事差,則當(dāng)痛加克己復(fù)禮之功,務(wù)使此心湛然虛明,則應(yīng)事可以無失。靜時涵養(yǎng),動時省察,不可須臾忽也。茍本心為事物所撓,無澄清之功,則心愈亂,氣愈濁,梏之反覆,失愈遠(yuǎn)矣。

觀《近思錄》,覺得精神收斂,身心檢束,有歉然不敢少恣之意,有悚然奮拔向前之意。晁公武謂:“康節(jié)先生隱居博學(xué),尤精於《易》,世謂其能窮作《易》之本原,前知來物。其始學(xué)之時,睡不施枕者三十年�！编岛�!先哲苦心如此,吾輩將何如哉!

一日,以事暴怒,即止。數(shù)日事不順,未免胸臆時生磊塊。然此氣稟之偏,學(xué)問之疵,頓無亦難,只得漸次消磨之。終日無疾言遽色,豈朝夕之力邪?勉之,無怠。

枕上思,近來心中閑思甚少,亦一進(jìn)也。

寢起,讀書柳陰及東窗,皆有妙趣。晚二次事逆,雖動於中,隨即消釋,怒意未形。逐漸如此揩磨,則善矣。

大抵學(xué)者踐履工夫,從至難至危處試驗過,方始無往不利。若舍至難至危,其他踐履,不足道也。

枕上默誦《中庸》,至大德必受命,惕然而思:舜有大德,既受命矣;夫子之德,雖未受命,卻為萬世帝王師,是亦同矣。嗟乎!知有德者之應(yīng),則宜知無德者之應(yīng)矣。何修而可厚吾德哉!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僥倖。燈下讀《中庸》,書此,不肖?服有效之藥也。

緩步途間,省察四端,身心自然約束,此又靜時敬也。

因暴怒,徐思之,以責(zé)人無恕故也。欲責(zé)人,須思吾能此事否?茍能之,又思曰,吾學(xué)圣賢方能此,安可遽責(zé)彼未嘗用功與用功未深者乎?況責(zé)人此理,吾未必皆能乎此也。以此度之,平生責(zé)人,謬妄多矣。戒之戒之。信哉,“躬自厚而薄責(zé)於人,則遠(yuǎn)怨”。以責(zé)人之心責(zé)己,則盡道也。

因事知貧難處,思之不得,付之無奈。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溝壑”,未易能也。又曰“貧而樂”,未易及也。然古人恐未必如吾輩之貧。夜讀子思子素位不愿乎外,及游呂之言,微有得。游氏“居易未必不得,窮通皆好;行險未必常得,窮通皆丑”,非實經(jīng)歷,不知此味,誠吾百世之師也。又曰:“要當(dāng)篤信之而己。”從今安敢不篤信之也。

以事難處,夜與九韶論到極處,須是力消閑氣,純乎道德可也。倘常情一動,則去道遠(yuǎn)矣。

枕上熟思,出處進(jìn)退,惟學(xué)圣賢為無弊,若夫窮通得喪,付之天命可也。然此心必半毫無愧,自處必盡其分,方可歸之於天。欲大書“何者謂圣賢?何者謂小人?”以自警。

自今須純?nèi)淮馊?卑以自牧,和順道德,方可庶幾。嗟乎!人生茍得至此,雖寒饑死,刑戮死,何害為大丈夫哉!茍不能然,雖極富貴,極壽考,不免為小人�？刹凰家宰蕴幒�!

凡事誠有所不堪,君子處之,無所不可,以此知君子之難能也。胡生談及人生立世,難作好人,仆深味之。嗟夫!見人之善惡,無不反諸己,可也。途間與九韶談及立身處世,向時自分不敢希及中庸,數(shù)日熟思,須是以中庸自任,方可無忝此生,只是難能,然不可畏難而茍安,直下承當(dāng)可也。

讀罷,思債負(fù)難還,生理蹇澀,未免起計較之心。徐覺計較之心起,則為學(xué)之志不能專一矣。平生經(jīng)營,今日不過如此,況血氣日衰一日,若再茍且因循,則學(xué)何由向上?此生將何以堪?於是大書“隨分讀書”於壁以自警。窮通、得喪、死生、憂樂一聽於天,此心須澹然,一毫無動於中,可也。

倦臥夢寐中,時時警恐,為過時不能學(xué)也。

近晚往鄰倉借穀,因思舊債未還,新債又重,此生將何如也?徐又思之,須素位而行,不必計較。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然此心極難,不敢不勉,貧賤能樂,則富貴不淫矣。貧賤富貴,樂與不淫,宜常加警束,古今幾人臻斯境也!

早枕思,處世不活,須以天地之量為量,圣人之德為德,方得恰好。嗟乎,安得同志共勉此事!早枕思,當(dāng)以天地圣人為之準(zhǔn)則,因悟子思作《中庸》,論其極致,亦舉天地之道,以圣人配之,蓋如此也。嗟夫!未至於天道,未至於圣人,不可謂之成人。此古昔英豪,所以孜孜翼翼終身也。

食后處事暴,彼雖十分不是,然我應(yīng)之,自當(dāng)從容。徐思雖切責(zé)之,彼固當(dāng)?shù)?然不是相業(yè)。

人生但能不負(fù)神明,則窮通死生,皆不足惜矣。欲求如是,其惟慎獨乎?董子云:“人之所為,其美惡之極,乃與天地流通,往來相應(yīng)�！编�!天人相與之際,可畏哉!

人須整理心下,使教瑩凈,常惺惺地,方好,此敬以直內(nèi)工夫也。嗟夫!不敬則不直,不直便昏昏倒了,萬事從此隳,可不懼哉!

凡事須斷以義,計較利害,便非。人須於貧賤患難上立得腳住,克治粗暴,使心性純?nèi)?上不怨天,下不尤人,物我兩忘,惟知有理而已。

今日覺得貧困上稍有益,看來人不於貧困上著力,終不濟(jì)事,終是脆懦。熟思平生歷試,不堪回首。間閱舊稿,深恨學(xué)不向前,身心荒怠,可憂可愧。今日所當(dāng)為者,夙興盥櫛,家廟禮畢,正襟端坐,讀圣賢書,收斂此心,不為外物所汨,夜倦而寢,此外非所當(dāng)計。窮通壽夭,自有命焉,宜篤信之。

心是活物,涵養(yǎng)不熟,不免搖動,只常常安頓在書上,庶不為外物所勝。

應(yīng)事后,即須看書,不使此心頃刻走作。

數(shù)日養(yǎng)得精神差好,須節(jié)節(jié)接續(xù)去,莫令間斷。精白一心,對越神明。

茍一毫不盡其道,即是自絕於天。

夜大雨,屋漏無乾處,吾意泰然。涵養(yǎng)本源工夫,日用間大得。

夜觀《晦菴文集》,累夜乏油,貧婦燒薪為光,誦讀甚好。為諸生授《孟子》卒章,不勝感激。臨寢,猶諷詠《明道先生行狀》。久之,頑鈍之資為之惕然興起。

中堂讀倦,游后園歸,絲桐三弄,心地悠然,日明風(fēng)靜,天壤之間,不知復(fù)有何樂!

早枕,痛悔剛惡,偶得二句:“豈伊人之難化,信吾德之不競�！庇瞿婢潮┡�,再三以理遣。蓋平日自己無德,難於專一責(zé)人,況化人亦當(dāng)以漸,又一時偶差,人所不免。嗚呼!難矣哉,中庸之道也。

枕上思《晦菴文集》及《中庸》,皆反諸身心性情,頗有意味。昨日欲書戒語云˙“溫厚和平之氣,有以勝夫暴戾逼窄之心,則吾學(xué)庶幾少有進(jìn)耳�！苯袢绽m(xù)之云:“欲進(jìn)乎此,舍持敬窮理之功,則吾不知其方矣�！鄙w日來甚覺此二節(jié)工夫之切,而於《文集》中玩此話頭,益有意味也。七月初五日,臨鍾帖,明窗凈幾,意思甚佳。平生但親筆硯及圣賢圖籍,則不知貧賤患難之在身也。人之遇患難,須平心易氣以處之,厭心一生,必至於怨天尤人,此乃見學(xué)力不可不勉。

貧困中事事纏人,雖則如此,然不可不勉,一邊處困,一邊進(jìn)學(xué)。七月十二夜,枕上思家計窘甚,不堪其處。反覆思之,不得其方。日晏未起,久方得之。蓋亦別無巧法,只隨分、節(jié)用、安貧而已。誓雖寒饑死,不敢易初心也。於是欣然而起。又悟若要熟,也須從這?過。凡百皆當(dāng)責(zé)己。

昨晚以貧病交攻,不得專一於書,免未免心中不寧。熟思之,須於此處做工夫,教心中泰然,一味隨分進(jìn)學(xué)方是;不然,則有打不過處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煞是難事,於此可以見圣愚之分,可不勉哉。凡怨天尤人,皆是此關(guān)不透耳。先哲云:“身心須有安頓處�！鄙w身心無安頓處,則日惟擾擾於利害之中而已。此亦非言可盡,默而識之可也。

晴窗親筆硯,心下清涼之甚,忘卻一身如是之窘也�？倒�(jié)云:“雖貧無害日高眠。”月下詠詩,獨步綠陰,時倚修竹,好風(fēng)徐來,人境寂然,心甚平澹,無康節(jié)所謂“攻心”之事。

昨日於《文集》中又得處困之方,夜枕細(xì)思,不從這?過,真也做人不得�！霸鲆嫫渌荒堋�,豈虛語哉!日來甚悟“中”字之好,只是工夫難也,然不可不勉�？倒�(jié)詩云:“拔山蓋世稱才力,到此分毫強(qiáng)得乎。”

處困之時,所得為者,言忠信、行篤敬而已。

寄身於從容無競之境,游心於恬澹不撓之鄉(xiāng),日以圣賢嘉言善行沃潤之,則庶幾其有進(jìn)乎!

人之病痛,不知則已,知而克治不勇,使其勢日甚,可乎哉?志之不立,古人之深戒也。

男兒須挺然生世間。

夜坐,思一身一家,茍得平安,深以為幸,雖貧窶大甚,亦得隨分耳。夫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

先儒云:“道理平鋪在�！毙藕跛寡砸�。急不得,慢不得,平鋪之云,豈不是如此?近來時時見得如此,是以此心較之往年,亦稍稍向定。但眼痛廢書一年余,為可歎耳。

處大事者,須深沈詳察。

看《言行錄》,龜山論東坡云:“君子之所養(yǎng),要令暴慢邪僻之氣不設(shè)於身體�！贝笥兴　Ｈ恢静荒軒洑�,工夫間斷。甚矣,圣賢之難能也。累日看《遺書》,甚好。因思二程先生之言,真得圣人之傳也。何也?以其說道理,不高不低,不急不緩,溫乎其夫子之言也。讀之,自然令人心平氣和,萬慮俱消。

涵養(yǎng)此心,不為事物所勝,甚切日用工夫�？粗熳印傲�,長進(jìn)不多”之語,怳然自失。嗚呼!日月逝矣,不可得而追矣。

十一月單衾,徹夜寒甚,腹痛。以夏布帳加覆,略無厭貧之意。閑游門外而歸。程子云:“和樂只是心中無事。”誠哉,是言也!近來身心稍靜,又似進(jìn)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