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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這一家子

  龐蘊居士未習(xí)禪之前,之所以名滿湖湘,一方面是由于他的名士風范,另一方面因了他的樂善好施。

  老父給龐蘊遺留下萬貫家資,他不管什么人,只要你找上門問他求助,他都不會讓你空手而歸。天長日久,窮親友們摸清了他的性情,就有心竅靈活者動起了貪念,隔三間五尋找各種借口上門來,或討幾貫現(xiàn)錢,或要幾斗米糧。

  咳,反正他家有的是錢財,也不在乎這仨瓜倆棗的。再說,你不要白不要,你不要他人也會要,與其讓別人要去了,不如自己先弄到手……

  —位住在鄉(xiāng)下的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就是這樣—個人。這天,他又來了,又說揭不開鍋了。龐蘊說,你一趟又一趟的跑來跑去不容易,這次就多弄—些糧食回去。他說太多了背不動。龐蘊就讓管家借給了他一頭驢,幫著馱回去。

  也許是貪心不足,裝的糧食太多了,壓得驢子邁不動腳步,出城不過十里,這驢死活不走了。遠親只好暫時卸下馱垛,讓驢休息片刻。他將驢拴在樹上,自己也在樹蔭下閉目養(yǎng)神;秀遍g,不知是做夢或是幻覺,那頭驢忽然變成了他一個死去幾年的老表叔。表叔對他說,自己活著的時候與他現(xiàn)在一樣,經(jīng)常以各種借口到龐蘊父親那里沾光蹭油。于是,他死后就轉(zhuǎn)成了龐家的一頭驢來回報人家……驢子變成的表叔還告訴他,說自己生前借過他一雙草鞋未還,所以幫他馱糧十里。

  遠親驚出—身冷汗,急忙將糧食送回了龐府,并說以后再也不來揩油了。遠親走后,龐蘊一家也陷入了沉沉的思索。并且由此萌生了出塵之志。第二天,龐蘊一家將金銀財寶、巨萬家產(chǎn)盡數(shù)拋入了湘江。他自己上衡山,向石頭大師求道問禪,兒子耕種幾畝薄田,女兒編織笊籬,以養(yǎng)生計。

  龐蘊一生沒有落發(fā)出家,他在離家禪修之前便已經(jīng)發(fā)愿,悟道后要回來先度脫自己的家人。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在馬祖道一會下歷練了兩年之后,就回到了衡陽家中,向妻子兒女傳授禪旨。

  有男不婚,有女不嫁。

  大家團欒頭,共說無生話。

  龐居士這首偈子,便是他們—家虔誠向佛,一心修禪的真實寫照。龐蘊是—位道眼高明的大宗師,在他的錘鉗鍛煉、敲打之下,家人抽釘拔楔,除粘去縛,一日千里,禪功大進。

  一日,老夫妻倆在室內(nèi)討論禪悟之事,龐蘊說:“難、難、難,難得就像將十擔芝麻油往樹上攤。”

  龐婆說:“易、易、易,連花草樹木都能表現(xiàn)出祖師的禪意。”

  正在屋檐下編笊籬的女兒靈照笑道:“你們兩位老人家,年紀一大把了,怎么說出這種小孩子的話來呢?”

  父母問她是怎樣看待禪修之事的?靈照說:“也不難,也不易,饑來吃飯困來眠。”

  龐蘊撫掌大笑,說女兒甚得慧海師兄的禪旨心印。

  一日,龐蘊與龐婆、兒子一同耕田去了,只留下靈照看家做飯。天近中午,她正在門口水井邊洗菜,一位草鞋錫杖的云游僧風塵仆仆走了過來。靈照不用問也知道,來的是老父最親密無間的禪友、以石破天驚的禪風名震九州的大宗師丹霞天然。老父經(jīng)常說起他,所以他的形象早已澆鑄在了靈照的腦海里。

  丹霞天然問她:“龐居士在家嗎?”

  靈照放下菜籃,收手站立,好不容易見到了活的丹霞禪師,怎能不與他法戰(zhàn)一番?所以,靈照不吭聲,與他斗上了禪機。

  丹霞天然當然不知她是何方神圣,就又問道:“居士在嗎?”

  靈照提起菜籃走回家門。丹霞也只好離開了。不一會兒,龐蘊他們從田中回來,靈照眉飛色舞地將剛才的事兒敘述了一遍。龐蘊問:“丹霞大師呢?”

  靈照頗為得意地說:“早走了。他未能領(lǐng)悟我的禪機,不走干啥? ”

  龐蘊苦苦一笑,嘆口氣,搖著頭說:“你呀你,真是紅土涂在牛身上。”

  靈照一怔,不解地望著老爹。哥哥說:“這還不好理解?老爹一則是說你班門弄斧,自己犯鋒傷手;二來罵你故作玄虛,多此一舉。”

  可不是嗎,牛本來就是紅色的,身上還沾滿了泥土,你再往它身上涂多少紅土也顯不出來。豈不是多此一舉!

  第二天,丹霞天然大師又來了。在門口與一直在等他的龐蘊相遇了。丹霞明明眼看著龐蘊,嘴里說的仍是那句話:“居士在嗎?”

  龐蘊的回答是:“饑不擇食。”

  丹霞又問:“龐公在嗎?”

  “蒼天,蒼天。”龐蘊邊喊邊走回家門。

  “蒼天,蒼天。”丹霞邊說邊走了。

  這就是兩位大宗師的相見。丹霞天然千里迢迢而來,兩個知心朋友就說這兩句,便別離而去。

  靈照將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此時,她才知禪海之波瀾壯闊。

  唐朝元和年間,龐蘊計劃到襄、漢一帶的叢林寺院去游歷一番。當然,他的主要目標是離襄陽不遠的鄧州丹霞山,因為天然老友在那里弘傳禪法。多年不見了,都已經(jīng)年過古稀,再不聚一聚,恐怕就見不到了。

  靈照非要跟隨老爹北上不可。龐蘊說:“你跟著我干什么?”

  “掙錢養(yǎng)活爹呀!”靈照說,“你又不是出家人,不能隨地化緣,沒有我給你編笊籬賣錢,你吃什么呀?”

  “也好,”兒子說:“我在家種地奉養(yǎng)老母,妹妹在外面照顧老爹。”

  龐蘊就和女兒北游襄、漢,隨處而居。—天,他倆在襄陽城一個熱鬧的街道,聽說有法師講《金剛經(jīng)》,就隨緣去聽。當法師講到經(jīng)中“無我無人”之處時,龐蘊發(fā)問:“法師,既然無我無人,那么,是誰在講?又是誰在聽呢?”

  法師無言以對。

  龐蘊說:“我雖然是個俗人,卻粗略知道這其中的意趣。”

  法師十分謙虛,連忙向他請教:“請居士明示。”

  龐蘊口誦一偈:“無我復(fù)無人,作么有疏親?勸君休歷座,不似直求真。金剛般若性,外絕一纖塵。我聞并受用,總是假名陳。”

  法師聽后很是佩服,從此不再空口講經(jīng),而是實實在在修行求悟。

  龐蘊父女所到之處,與諸方禪師問答酬唱,機辯敏捷,深得叢林大德們的青睞。襄州州長于 經(jīng)常向他求教。當他看到龐蘊父女生活極其貧寒,多次要接他倆到州衙去住,都被龐蘊婉言謝絕了。

  —日,龐蘊與靈照到集市上賣笊籬,下橋時,地濕路滑,龐蘊不小心摔了—跤。靈照見狀,連忙跑到父親身邊,故意臥倒在地上。

  龐蘊哭笑不得,問:“你這是干什么?”

  靈照說:“看見老爹摔倒住地上,我特地過來攙扶。”

  聞聽此言,龐蘊也不往起爬了,就這么四腳朝天躺在地上,手舞足蹈,大笑不止。

  瞧這父女倆,真夠瘋狂的。

  龐蘊曾經(jīng)問靈照:“古人說,明明百草頭,明明祖師意。你怎么理解?”

  禪,在明心見性的祖師看來,并不神秘,青青翠竹都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草木的枯榮生長,都明明白白演示著禪的要旨。

  靈照是怎樣回答老爹的呢?她說:“不管怎么說,你也若大年紀啦,卻說出這樣的話來!”

  龐蘊道:“你怎樣說呢?”

  靈照一本正經(jīng)地板著面孔說:“明明百草頭,明明祖師意。”

  龐蘊會心地笑了。

  龐蘊行將謝世。他在蒲團上坐了下來,對女兒說:“你去看著太陽,到正午的時候,告訴我一聲。”

  靈照知道爹爹要在正午時刻去世,就到屋外觀察太陽去了。——會兒,她走進室內(nèi),急匆匆對龐蘊說:“老爹,日頭已經(jīng)到正午了。不過,巧得很,天狗正在吞日頭呢。”

  “哦,有這種事?”

  “不信你去看看。”

  龐蘊出屋觀看。太陽在天空好好的,哪里有什么日蝕呢!回轉(zhuǎn)室內(nèi),靈照早巳盤坐在他的座位上,雙手合十,坐化了。

  龐蘊一笑道:“我女兒的機鋒真是迅捷呀!”

  于是,為了安葬女兒,他推遲七日逝世。

  第七天,襄州州長于頓來看他。他說:“但愿空諸所有,慎勿實諸所無。”他請州長坐在床邊,自己枕在他的膝蓋上,繼續(xù)說:“存留世間,自加小心,一切都和影子與回聲一樣,是空幻的。”

  于頓聽他有告別之意,低頭觀看之時,龐蘊早已撒手歸西。

  遵照他的遺愿,遺體火化之后,把骨灰撒入江河之中。

  龐蘊與靈照相繼圓寂的消息傳回衡陽。龐婆聞訊,趕緊到田中告訴正在鋤地的兒子。兒子聽到這個消息,一聲不吭,用鋤頭拄著下巴,立地而逝!

  龐婆見此光景,一跺腳,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沒了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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