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念祖：眾生與生俱來的傲慢

　　有些人學(xué)問很好,尤其是學(xué)佛的人,研究過經(jīng)律論,也了解佛經(jīng),成就了什么呢?成就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增上慢。

　　一切眾生,不僅僅是人,所有一切生命的貪、嗔、癡、慢、疑都是與生俱來的。貪、嗔、癡,大家都聽得很多了。慢,慢是什么呢?慢就是我,我們常聽見別人講口頭禪,或聽到街上發(fā)脾氣的人罵一句“格老子”,這句“格老子”就是我慢。世界上沒有一個人不覺得自己了不起,即使是一個絕對自卑的人,也會覺得自己了不起。有自卑的人都是非常傲慢,為什么傲慢?因為把自我看得很重要,很在乎自己,但是又比不上人家。自卑與自傲其實是一體的兩面,同樣一個東西。一個人既無自卑感,也不會傲慢,那是非常平實自在。

　　中國文化里莊子有一個比喻傲慢的典故:“螳臂當(dāng)車”,他說螳螂發(fā)起脾氣來,舉起兩只細長的手臂,想把車子擋住,不讓車子過,結(jié)果可想而知,不但被壓扁,連漿都壓出來了。莊子這句話是比喻人“不自量力”,超過自己能力、智慧范圍的事非做不可,螳螂當(dāng)時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勇氣,想用兩只手臂去擋車子?就是因為“我慢”。一般人常說:“格老子,我不在乎!”你不在乎就變成肉醬啦!

　　眾生的我慢與生俱來,一個人如果能去掉慢心,那就快要修到“無我”了!從心理學(xué)的觀點可以看出,我慢特別高的人,所做的事情都古里古怪,由于傲慢的變態(tài)心理,在某一方面就顯現(xiàn)出來了。一個怕羞的小孩,看到人就躲,是不是窩囊?根本不是,他表面上怕羞,內(nèi)心卻非常傲慢。

　　還有疑,多疑,對任何事、任何人,尤其對修持信不過。貪嗔癡慢疑是眾生的劣根性,不容易去掉。慢與疑包含在貪嗔癡中,癡是沒有智慧。在修持上慢與疑比較容易看到,比較容易了解,因此通常只提貪嗔癡,比較少提及慢、疑。

　　我們對我慢已有了了解,再看什么叫增上慢?增上慢是人本來只有慢心,因某種原因又把慢心的作用發(fā)揮得更淋漓盡致。譬如學(xué)問好、多聞的人,最容易產(chǎn)生增上慢。豈止學(xué)問,一切人在任何方面有些成就,更高更上的慢心必然隨之增加。像聰明人本來就自以為了不起,聰明人若再加上學(xué)識、經(jīng)驗,如果走上壞路子,就是古人所說的:“學(xué)足以濟其奸”,不學(xué)還好,有了學(xué)問更助長其作惡。

　　中國歷史上的奸臣,都是人才,都是學(xué)識一流的人才,像眾人皆知的秦檜,學(xué)問之好,頭腦之聰明,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以一手遮天,蒙騙上面的人,其本事之大,可想而知。一個部下,能把高明的老板瞞住,看不到下面的事情,那絕非普通人所能做到。這些人往往都是“多聞之士”,學(xué)佛最容易犯這個毛病。

　　我經(jīng)常公開告誡大家,菩薩道很不容易做到,以我自己為例,如果今天有人要我一只膀子,那我舍不得,我還要用它,我還要寫字呢!我做不到。頭、目、腦髓一切都拿來布施,我做不到。所以我不敢輕易說自己在學(xué)佛。但是我看到許多人一學(xué)佛以后,不管在家出家。經(jīng)常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毛病,我也常提醒他們注意,“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是教主,是我們的老師釋迦牟尼佛,可惜不是你也不是我呀!甚至還有一種謬論,常聽有些人說:“不識字、不研究佛經(jīng)不要緊,六祖還不是照樣開悟,六祖并沒有靠讀書開悟。”我說:“那是六祖,你不是六祖半,更不是七祖,對吧?”六祖是沒有讀書,但是他碰到了五祖,有位好老師。像釋迦牟尼佛也不靠祖師開悟,他可沒說不讀書。釋迦牟尼佛在十八歲以前就成就世間一切學(xué)問,為什么你不肯讀書?不肯跟佛陀學(xué)呢?

　　學(xué)佛講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講四無量心,早課晚課,不知念了多少遍。法門無量誓愿學(xué),無量法門也包括邪魔外道吧!無量,你學(xué)了幾個量?通通犯了增上慢戒。增上慢是個戒,增上慢的反面就是謙虛,絕對的謙虛,就是老子所講的“虛懷若谷”。所以,大家要學(xué)習(xí)不犯增上慢,這里講的只是戒,更重要的是:要戒除增上慢的心,才會增長多聞。

　　我經(jīng)常碰到學(xué)術(shù)界學(xué)識很好的人,一來,一談問題,劈頭就是一句:“我問你一個問題”,我就眼睛看看他。他再說什么,我說我不懂。他說我問你,我說我不懂。用這種態(tài)度、這種口氣請教別人問題,多大的增上慢!連個請問、請教的“請”字都不肯用。

　　增上慢的果報是什么?往下看。

　　“覆蔽心故”,增上慢把自己的本心蓋住了,以為自己了不起,自認自己觀念是對的,別人都是錯的,也許現(xiàn)在我年紀大了,比較少見;年輕時在大陸上看到增上慢的人可多啦!他們的聲望、名氣都嚇?biāo)廊说?那種增上慢之重,那真是不得了。話說回來,我們年輕的時候也相當(dāng)增上慢。

　　過去,看到老一輩的大居士,學(xué)識、名氣都是第一流,到了生病、臨死的時候,手忙腳亂,痛苦萬分,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時候所有的學(xué)問、佛法都不得力。最后一大堆人圍著他,大居士告誡后生晚輩:“你們以后還是老老實實念佛吧!”我不提名字,一提名字就犯了增上慢戒,大概你們也可以想像得到。究其原因,沒有真正的修持,因為學(xué)問好,文章比人家寫得好,所以就犯了增上慢戒。

　　這種增上慢沒有方法制服,除非你比他還要慢,那么如何做到呢?你要多聞,學(xué)問要比他好,有正見,有真修持,否則沒有辦法。

　　佛在經(jīng)典中告訴我們,學(xué)問越好,所知障越多,修道證道越難,他生來世的果報,永遠是一個思想家、一個學(xué)者,不能證果。不但大乘菩薩果位證不到,小乘的果位也不可能。

　　你們常掛在嘴邊的“外道、外道”,外道并不是你們所想像的其他宗教,或是邪魔歪道,外到那里去啊?凡是心外求法都是外道,有學(xué)問,有思想,能言善辨,講理頭頭是道,叫他拿身心來證明,一無所能,因思想、念頭靜不下來,不能專一,不能定。所以學(xué)問越好,越容易產(chǎn)生增上慢,自己把自己的本心本性蓋住了,自是非他,自己認為自己的觀念才是對的,別人不對。

　　所以,大乘菩薩道的大戒第一條就是“自贊毀他”,大乘菩薩道首先要學(xué)習(xí)的是真正的謙虛。

　　我常跟同學(xué)說,我看到學(xué)者就怕,看到文人就怕,看到藝術(shù)家就怕,看到能干的人就怕,很多人我看了就怕,怕什么?自古以來,文人、學(xué)者、藝術(shù)家都犯了同一毛病:“文人相輕”,看不起別人,文章是自己的好,兒子是自己的好,不過妻子是別人的好,是不是這樣?

　　我們小時候讀過一首名詩:

　　天下文章在三江

　　三江文章屬我鄉(xiāng)

　　我鄉(xiāng)文章算舍弟

　　舍弟隨我學(xué)文章

　　三江就是江蘇、浙江、江西。講了半天還是我第一。文人個個如此,人人一樣。算命的、看相的、玩藝術(shù)的,都彼此“千古相輕”,相互嫉妒,甚至于打架�？磩e人生意好就眼紅,某某人八字算得好也不服氣。

　　搞宗教的,基督教、佛教、天主教都是“千古相嫉”。你的廟子旺,我的廟子不旺,恨死你,恨不得夜里一把火燒了你的廟子,或念個咒子把你的廟子毀掉。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是古人說的,我則加了兩句:“江湖千古相仇,宗教千古相嫉”,我三樣都碰到過,真是可憐哪!有時我閉眼睛一想,都覺得還很稀奇,在“千古相輕”、“千古相嫉”,“千古相仇”幾重的壓力之下,竟然還能活著,而且活到幾十歲,也差不多啦!

　　談這些事實和道理,就在說明人根本上所犯的錯誤,就是慢心太重,自贊毀他,認為自己都是對的。我經(jīng)常講,天地間的人,絕沒有自己承認自己犯錯的,都是別人不對。我坐計程車有個習(xí)慣,一上車就先說:“對不起!請你幫我開到某某地方。”司機回頭看看我,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覺得你這個老頭真奇怪,怎么說對不起?對我說: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我說是啊!請你啊!麻煩你,勞駕你。最后我下車又對司機說:“謝謝你啊!”

　　任何人只要一犯錯,他心里也明白,臉色立刻變紅,過了一會兒,自己再一想,馬上又找了很多理由支持自己,認為自己的對,錯的還是你。你看我們每個人是不是這樣?當(dāng)然包括我在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