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茶：與平常心相和

　　開悟頓悟自然是高境界，而具備平常心是更高的境界。平常心的養(yǎng)成是和茶禪一味相和諧的、相協(xié)調(diào)的。而平常心的倡導(dǎo)，又是和江西密不可分的。

　　禪宗的“一華（花）五葉”，孕育開放于唐宋時代，而它生根建基的上壤乃是“物華天寶”、“人杰地靈”的江西大地。“五葉”之中的曹洞、溈仰、臨濟三宗以及臨濟分權(quán)而出的楊岐、黃龍二派，皆直接誕生于江西曹洞之名得自宜豐的洞山和宜宣的曹山，溈仰之名一半來自宜春的仰山，楊岐之名得自萍鄉(xiāng)的楊岐山，黃龍之名得自修水的黃龍山，而臨濟宗名雖山義亥禪師傳法河北臨濟村所起，但義玄受法參學(xué)處正是江西，宜豐的黃果山才是該宗的祖籍祖庭。“五葉”中的另兩枝云門宗、法眼宗，分別由文偃禪師創(chuàng)建于廣東云門山、文益禪師創(chuàng)建于南京清涼山，他們都是青原一系的法嗣，二宗的主要活動雖然當(dāng)時不在江西，卻與江西的關(guān)系甚為密切。云門宗主文偃創(chuàng)宗前遍參江西名山尊宿，在廬山、水修等地建寺修學(xué)，其宗門子嗣在江西活動的大有人在，像洞山的曉聰、契嵩，云居山的佛印，廬山的懷璉，都是名震人主的云門龍象。法眼宗主文益開悟于漳州羅漢院，得桂琛禪師法緒，然后受江西撫州牧的延請，住持撫州曹山崇壽院，開堂授徒。他在撫州傳法，“四遠之僧求益者，不減千計”。其門下諸如德韶、道欽、慧明等一批優(yōu)秀徒眾，皆學(xué)禪得法于崇壽院。文益晚年始受唐國主之邀，住金陵弘法，而其宗風(fēng)禪法早在江西撫州就已經(jīng)定型。 云門、法眼二宗若要溯源其出，江西吉安的青原山，乃其尋根祭祖的圣庭。因此，也不妨這樣說：江西是禪宗五宗七派的共同發(fā)源地。

　　談到江西禪宗，人們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著名的禪師馬祖道一。在中國禪宗發(fā)展史上，馬祖道一確實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胡適先生在《論禪宗史的綱領(lǐng)》中對此曾有過這樣一段評論：“達摩一宗亦是一種過渡時期的禪。此項半中半印禪，盛行于陳隋之間，隋時尤盛行。至唐之慧能、道一才可說是中國禪。中國禪之中，道家自然主義成分最多，道一門下不久成為正統(tǒng)。‘中國禪’至此始完全成立。”印順禪師所著的《中國禪宗史》也持類似觀點，認為馬祖道一的洪州禪出現(xiàn)之后，才標志著禪學(xué)中國化的真正完成。作為繼慧能之后出現(xiàn)的偉大禪師之一，馬祖道一在禪學(xué)領(lǐng)域的影響自然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的貢獻之一，就在于他提出了“平常心是道”這樣一種充滿中國特色的佛性理論。

　　馬祖道一此說一出，幾乎成為后世洪州禪學(xué)的不二法門。特別是到了臨濟義玄手中更是將“平常心是道”的口號表述為“立處皆真”。義玄認為“佛教無用功處，只是平常無事， 疴屎送尿，著衣吃飯，困來即臥。……你且隨處作主，立處皆真”（《古尊宿語錄》卷四）。主張人與道之間沒有間隔，自然相契，，并有偈云：“心隨萬境轉(zhuǎn)，轉(zhuǎn)處實能幽；隨流認得性，無喜亦無憂。”（《臨濟語錄》）至此不難看出，“平常心是道”的佛性論，實際上已經(jīng)把慧能開辟的南宗禪所獨有的那種自在無礙、隨心所欲的活潑宗風(fēng)發(fā)展到了極致。

　　慧能開辟的南宗禪向來提倡“直指人心，頓悟成佛”，而“直指”與“頓悟”的前提則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也就是要截斷思維意識的邏輯運行線路。用宋代楊岐派著名禪師圓悟克勤的話來說，就叫做“截斷眾流”。圓悟克勤在《碧巖錄》中總結(jié)當(dāng)時風(fēng)行的石門禪的禪風(fēng)的特點時說道：

　　云門尋常一句中，須具三句，謂之函蓋乾坤句，隨波逐流句，截斷眾流句。放去收來，自然奇特，如斬釘截鐵，教人義解度不得。

　　所謂“教人義解度不得”，也就是要截斷人們思維意識的邏輯運行線路，使人們通常的思維活動在其中寸步難行。

　　禪宗是中國士大夫的佛教，浸染中國思想文化最深，它比以前各種佛學(xué)流派更多地從老莊思想及魏晉玄學(xué)中的“道可道，非常道”及“言不盡意”、“少得意忘像”中吸取了精華，形成了以直覺觀、沉思默想為特征的參禪方式，以活參、頓悟為特征的領(lǐng)悟方式；以自然、凝煉、含蓄為特征的表達方式改變了過去佛教灌輸與說教的習(xí)慣，突出了自悟的知覺觀照方式。禪宗常講“平常心”，何謂“平常心”呢？即“遇茶吃茶，遇飯吃飯”（《祖堂集》卷十一），平常自然，這是參禪的第一步。禪宗又講“自悟”，何謂“自悟”？即不假外力，不落理路，全憑自家，若是忽地心花開發(fā)，便打通一片新天地。“唯是平常心，方能得清凈心境，唯是有清凈心境，方可自悟禪機。”（葛兆光《佛影道蹤》）既不要開悟也不要頓悟，而是能夠自悟，平常心怎么不是一種更高超的體道呢？因此，清代湛愚老人《心燈錄》稱贊：“趙州‘吃茶去’三字，真直截，真痛快。”黃龍慧南禪師也有偈云：“相逢相問知來歷，不揀親疏便與茶。翻憶憧憧往來者，忙忙準辨滿甌花。”

　　由此可見，茶對禪宗而言，既是養(yǎng)生用具，又是得悟途徑，更是體道法門。養(yǎng)生、得悟、體道這三重境界，對禪宗來說，幾乎是同時發(fā)生的，它悄悄地自然而然地但卻是真正地使兩個分別獨立的東西達到了合一，從而使中國文化傳統(tǒng)出現(xiàn)了一項嶄新的內(nèi)容——茶禪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