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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五臺山佛光寺 尋訪唐建古剎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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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皆寂,唯聞鐘磬聲”。唐人常建這首《題破山寺后禪院》的詩流傳頗廣,而要拿它與佛光寺切景入情,尚需將結(jié)句稍作改動,將“唯聞”之“唯”改為“不”,叫做——“萬籟此皆寂,不聞鐘磬聲。”這是我初次朝禮五臺山佛光寺時的第一感受。

  一千多年的時光像飛鳥劃空一樣了無痕跡地消逝了,文殊菩薩的道場五臺山成了地方當(dāng)局發(fā)展文化產(chǎn)業(yè)的旅游景點,車輪滾滾入山路,錢少休得進門來,龍王竊據(jù)寺院,笙歌響遏梵唄,一切似乎都使“信仰”黯然失色。然而,在這遠離喧囂的一個叫佛光村的東南端,晚唐之際就已有的佛光寺,仍然寂寞地面對著人世間繁鬧的興亡盛衰,日出日落,循環(huán)往復(fù),千年似乎一瞬間。只不過沒了和尚,沒了香火,梁柱彩繪顯得斑駁而滄桑。晨鐘不聞,暮鼓絕響,爐香靜逐游絲轉(zhuǎn)的情景,就更是無從談起。自古以來寺院和常住所承擔(dān)的教化眾生的功能,已蕩然無存。如今,所謂佛光寺,只不過是一處受到國家級保護的、亞洲乃至世界上最古老的建筑之一。如此而已。

  佛光寺位于五臺縣豆村鎮(zhèn)佛光村,因距離五臺山中心區(qū)六十華里許,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臺外寺”。它曾經(jīng)是五臺山著名的寺院,由于地處偏僻,不在當(dāng)年戰(zhàn)火紛飛的戰(zhàn)場中心,及如今獵奇一游的觀光客視野之內(nèi),故而主殿自唐代建造起,保留至今尚未翻新,雖然難免略顯老態(tài),卻是五臺山最值得一看的古剎。75年前,梁思成就是在敦煌石窟看到“大佛光之寺”的壁畫,為在中國也能覓得唐建木構(gòu),而直奔似乎被世人遺忘的佛光村而來,使佛光寺重返公眾視野。而這個至今被人津津樂道的所謂“發(fā)現(xiàn)”,對于佛光寺本身卻未必是一件好事。多年前,這里就被國家文物局委托給山西省文物局管理,門口懸掛的牌子上寫著“佛光寺管理所”,已經(jīng)與佛教無緣了。

  我從一個極像農(nóng)婦的中年女人手中購買了門票,舉步邁入寺內(nèi),首先進入視野的便是雄踞于第二進院落之上的東大殿。我迫不及待地從前院也就是下院中央一道極陡的磚砌臺階爬了上來,站在大殿的正對面,看到門楣上方掛了一塊“佛光真容禪寺”的匾額,而門前豎立的牌子上有文管部門用中、英文寫的介紹,明確地告訴游人,這里是“東大殿”。在此之前,我曾托人給五臺山佛教協(xié)會的韓副秘書長打電話求證,他認為所謂東大殿其實是大雄寶殿,只不過當(dāng)時因殿門上方的匾額遺失,被梁思成以方位命名為“東大殿”,后來者隨口學(xué)舌而已。依據(jù)我所略知的寺宇營造法式,韓副秘書長所言應(yīng)是實情。眼前的這座殿宇相比其他名剎的大雄寶殿算不上太高,但外觀極其雄偉,唐風(fēng)古韻呼之欲出。據(jù)梁考證,這是唐大中年間重建寺院時的原物,除了建筑形制的特點歷歷可征外,梁間還有唐代墨跡題名。大殿坐東朝西,為佛光寺群的主建筑,也是該寺院地勢最高形制最為軒敞的殿宇。梁思成在他的文章中以建筑美學(xué)的角度贊美它是“一座很雄偉的建筑物,有著巨大、堅固和簡潔的斗拱及深遠的出檐”。如此等等。

  彈指一揮須臾間,時光又過去了四分之三世紀(jì),正值漫山遍野草木臨近凋零的初秋時節(jié),我站在大殿前仰望它的雄姿,歷經(jīng)千年風(fēng)雨,南北雙向檐牙高啄,就像一只展翅欲飛的大鵬鳥的兩翼,那種難以描摹的大唐氣勢撲面而來,恰如李杜的詩篇,雖飽經(jīng)滄桑,卻歷久彌新,使我的心情也像秋高氣爽的晴空,無比開闊、深遠。

  佛光寺的得名,源于北魏孝文帝的一次偶遇。據(jù)史籍記載,公元478年,魏孝文帝路經(jīng)佛光山時,機緣具足,佛光顯現(xiàn),瑞相萬千,他當(dāng)即命人在此地建佛堂三間,以資供養(yǎng),佛光寺由此得名。后來隨著在此清修的凈土祖師曇鸞,以及無名、解脫等禪僧的聲名遠播,佛光寺曾一度成為五臺山名重一時的大剎,當(dāng)時來往五臺山的僧人,不少云集于此。山志上說,在此之前,有“法興禪師:七歲出家……來尋圣跡,樂止林泉,隸名佛光寺。……即修功德,建三基七間彌勒大閣,高九十五尺。尊像七十二拉,對賢十大龍王,罄從嚴(yán)飾。臺山海眾,異舌同辭,請充山門都焉。”光大佛光,法興禪師可謂功不可沒。后來不幸遭遇史上最慘烈的唐武宗會昌滅佛,全國的寺院均遭重創(chuàng),恢弘的佛光寺也在劫難逃,最終寺毀僧散,成為幾堆瓦礫。唐武宗滅佛未幾,即告駕崩。宣宗即位,一反武宗與佛為敵的做法,著力倡導(dǎo)佛教。一位在會昌法難中“漏網(wǎng)”的愿誠和尚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四處輾轉(zhuǎn)募資,于艱難竭蹶之中,得到長安一位女施主的資助,佛光寺終于在廢墟中重新崛起,其主體建筑大雄寶殿——俗稱東大殿者,同時在彌勒大閣的原址上得以重建。

  1937年6月,梁思成一行四人在對這座大殿進行了詳盡考察之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它雕塑精湛,墨跡珍稀,壁畫細膩,建筑古老,無一不是絕代瑰寶唐代原物,而四寶同處于一殿則在全國乃至亞洲僅此一處,被稱之為‘四絕’。”目前,全國共有90尊唐代泥塑,東大殿的佛壇上就有35尊,可見其珍貴。

  就在殿門開啟的那一瞬間,我就被佛壇上陣容浩大、氣勢磅礴的群像所震撼——佛殿7間,佛壇就占了5間。在佛壇上后墻處一字排開3臺須彌座,頂部各有倚勢彎曲外側(cè)火焰繚繞動感十足的高大背光,釋迦牟尼佛居中,左側(cè)彌勒佛,右側(cè)迦葉佛;兩個次間,左有普賢菩薩跨著白象,右為文殊菩薩端坐狻猊,連同阿難、迦葉、脅持菩薩、供養(yǎng)菩薩、護法天王,35尊圣像主次井然,森列有序,可謂宏闊壯觀,其勢如虹,與別處的佛殿迥然不同,令觀者無不于錯愕無備間得以直觀地領(lǐng)悟佛法之廣大。其間的20尊脅侍、供養(yǎng)菩薩,面容豐腴圓潤,形態(tài)雍容嫻雅,令人懷疑其有體溫、有呼吸,充分體現(xiàn)了唐代工匠的高妙手法和審美趣向。瞻仰已畢,我向他們?nèi)菥胚担\頂禮。盡管有高達殿頂且冰冷密實的鐵圍欄和無處不在的紅外線探頭,我還是從心底感知和承受著諸佛菩薩慈力和悲愿的加被,內(nèi)心猶如秋陽普照般和煦溫暖。在將要退出的偶一回顧間,我看到中央兩根明柱間連接處上部,有幾幅已顯模糊的唐代拱眼壁畫,盡管塵封多年,卻依舊古韻盎然,令人恍然置身于那個吳帶當(dāng)風(fēng)的年代。雖然這位民間畫師未必師出名門,但畫作同樣透著《八十七神仙圖》飄逸靈動的氣息,流露出一脈純真無邪的信仰精魂。這些千年之前的補壁佛畫,與佛壇上的佛菩薩像密切呼應(yīng),渾然一體,似乎在默默呼喚著正信佛法的回歸。

  中國號稱擁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也許是歷史太過悠久,文物遺存太過多樣,故而國人對此漠視者甚多,踐踏丟棄者、隨意拆毀者多有,盜賣換錢者亦不時見諸媒體,故而將佛光寺一類唐建古剎歸入各級政府乃至國家的重點保護之下,似乎也有一定必要。然而,自唐宣宗大中十一年重建以來的1100多年間,中經(jīng)五代周世宗之滅佛,歷經(jīng)宋元明清和民國時期,其間雖戰(zhàn)火頻繁,加之四時風(fēng)雷雨雪交相摧殘,佛光寺卻依舊巍然屹立。一直到了20世紀(jì)初期,五臺山地區(qū)的佛光寺、南禪寺等唐建寺院及其彩塑,巖山寺內(nèi)的金代壁畫,殊像寺的明代懸塑,塔院寺的阿育王大白塔,以及眾多寺院的殿宇及塑像尚保存完好,這一切雖不可排除官方機構(gòu)的權(quán)力卵翼,但更多的保護出自于億萬信眾,特別是常住僧尼的虔心維護。因為在四眾弟子心目中,無論何時興建的寺院和佛菩薩塑像,都是佛法住世的形象代言,是僧寶宣說佛祖教義的場所,是諸佛菩薩的演教道場,是令人無比景仰的圣地,多方維護唯恐不逮,怎么可能會去破壞?在各種方志文獻中,我們都找不到宋元明清等歷朝皇帝將某一名寺列入皇家保護名錄的詔書或敕令,可見他們懂得,這種外加的硬性保護律令,實在不如讓民眾的心靈有所皈依,而自覺保護為好。

  走在寺內(nèi)古木森然,冷寂襲人的甬道上,面對已經(jīng)不是佛子修行道場的“國保單位”,看著東大殿內(nèi)被冰冷的鐵柵欄圈著的35尊佛菩薩像,特別是頭頂無處不在的紅外線高清探頭,我曾數(shù)次舉起相機企圖拍得一幀相片,無奈因耳邊一再響起“不許拍照”的警告而最終作罷,不得不怏怏然走出殿門。在前院北側(cè)據(jù)說是金天會十五年建成的文殊殿內(nèi),除了大殿中央欄桿圍著的以文殊菩薩為主的7尊金代塑像外,其余的塑像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全部拆除,殿內(nèi)顯得非常空曠,東北西三面墻上,只有中間一條尚存據(jù)說是明代的壁畫人物。殿外門楣上方書寫著“清風(fēng)遠播”,與文殊殿名實相違,字跡斑駁的牌匾,似乎在向偶爾到此的游人敘說著這座“寺院”的前世今生。

  “寺”,自東漢明帝以來,就是佛教僧徒弘揚正法的場所,佛法僧三寶是其不可或缺的元素。而所謂佛光寺者,只有在鐵籠子里被高等級保護的若干尊塑像,其他幾個院落都成了管理人員的宿舍或堆放雜物的庫房。而名為“香風(fēng)花雨樓”的北側(cè)小院,據(jù)說是清代建筑,我逡巡再三,終于不得其門而入,只能從高處一窺究竟,只見窗欞上蛛絲細細,樓門前荒草萋萋,油然而生一種難以言說的黍離之嘆。佛被禁閉法無存,既無香火也無僧,還能叫“寺”嗎?

  寥落古寺院,秋花寂寞紅;斑駁唐構(gòu)在,猶自說宣宗。我不是詩人,只好化用元稹的詩句,來概括這座非寺之“寺”。

  “白鳥忘機,看天外云舒云卷;青山不老,任庭前花落花開”,這是我跨出佛光寺的門檻,再度回眸這座遺世而獨立的千年古剎時心中涌起的慨嘆。記得禪宗六祖惠能在《壇經(jīng)》中對佛法有這樣的解析,他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恍如求兔角。”佛法如是,保護佛教寺院和佛菩薩塑像亦應(yīng)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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