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言生說禪：茶道與禪道的文化意蘊

　　茶與中國人的生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茶禪的結(jié)合,是中國文化史上一道奇特的景觀。“吃茶去”、“茶禪一味”,“和敬清寂”等等,已經(jīng)成為 禪茶文化的經(jīng)典話語。一杯茶中,禪意盎然,有人生的三昧、有佛學(xué)的感悟、有茶人的心情與品味。 在現(xiàn)代語境中,禪茶真諦正具有越來越重要的文 化意義。

一、茶禪的歷史

　　茶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漢代,早在漢代就有了 關(guān)于茶的文獻記載。漢代大文豪司馬相如與楊雄, 都在作品中提到過茶。西漢末年,佛教傳入我國以后,由于教義與僧侶活動的需要,茶很快就與佛教 結(jié)下了不解的緣分。客人來到,見面寒暄之后,先請飲三杯茶。根據(jù)《茶經(jīng)》的記載,寺院里的僧人 在兩晉的時候,就開始用以敬茶作為寺院待客的 禮儀。如曇濟和尚就經(jīng)常以茶待客。佛教徒以茶資 修行,單道開、懷信、法瑤開茶禪一味之先河。

　　佛教的重要活動是坐禪修行。佛教徒“過午不食”,因而,需要有一種既符合佛教規(guī)戒,又能消 除坐禪帶來的疲勞和補充“過午不食”的營養(yǎng)。茶 葉中各種豐富的營養(yǎng)成分,提神生津的藥理功能, 使它成了僧侶們最理想的飲料。古人認為茶有“三 德”:一是驅(qū)睡魔,坐禪可通夜不眠;二是滿腹時 能幫助消化;三是“不發(fā)”,能抑制各種欲望。所以,飲茶最符合佛教的生活方式和道德觀念。

　　中國佛教禪宗與茶的關(guān)系尤為密切。禪宗在初唐時期開始興盛,隨著禪宗的盛行,佛門推崇飲茶的風(fēng)氣更加普及。中唐時百丈懷海創(chuàng)立《百丈清 規(guī)》,此后,寺院茶禮越來越規(guī)范。在清寂、古樸 的禪堂內(nèi),以茶供佛,以茶待客,以茶清心,成為 禪宗僧人日常的功課。對禪宗僧人來說,吃茶儼然 是一種嚴格的禪修工夫,這是禪門茶道的特色。

　　唐代趙州大師三稱“吃茶去”,使得“吃茶去” 成為禪林的經(jīng)典公案。唐代茶圣陸羽著《茶經(jīng)》,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比較全面的關(guān)于茶的著作。與 陸羽交好的皎然和尚,在《飲茶歌》里兩次提到了 “茶道”一詞。可以說,《茶經(jīng)》確立了茶道的表現(xiàn) 形式與富有哲理的茶道精神,而皎然則賦予了“茶道”的名稱。

　　茶道,是飲茶時所體現(xiàn)的思想內(nèi)涵和精神品位,即通過飲茶來陶冶情操、修身養(yǎng)性,把思想升 華到富有哲理的境界。至于飲茶 的技巧、規(guī)范、品茶方法,是茶 技;表現(xiàn)飲茶的技巧、通過文藝 演出的形式再現(xiàn)歷史上的飲茶情 景,是茶藝。

二、茶道精神:和敬清寂

　　關(guān)于茶道的精神,陸羽在 《茶經(jīng)》中說:“茶之為用,味至寒,為飲,最宜精行儉德之人。” 通過飲茶活動,可以陶冶情操, 使自己成為具有儉樸、高尚道德 的人。茶人以流傳千古的“和,敬,清,寂”四字來予以概括。

　　1.和

　　和是中國茶道哲學(xué)思想的核 心。“和”是儒、佛、道三教共通的哲學(xué)理念。儒 家“和為貴”是中國人基本的人生倫理。《周易》的 和則指萬物皆由陰陽兩要素構(gòu)成,陰陽協(xié)調(diào),才是 宇宙大道。陸羽《茶經(jīng)》指出,用來煮茶的風(fēng)爐, 因為是用鐵鑄成,所以是“金”;爐子放置在地上, 是“土”;爐中燒的是木炭,有“木”;木炭燃燒起 來,是“火”;風(fēng)爐上煮的是茶湯,是“水”。煮茶 的過程就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并達到和諧的過程。

　　[ 西安法門寺地宮出土的唐壺門高圈足座銀風(fēng)爐,是唐朝宮延御用之煮茶風(fēng)爐 ]

　　禪宗明心見性,使內(nèi)心的對立觀念調(diào)和、化解,達到天人合一、圓融無礙的大同。禪宗的“和” 有三個維度:人類自心的和,人與人的和,人與環(huán) 境的和。有了心靈的和諧,才有社會的和諧;有了 心靈的和諧與社會的和諧,才有自然的和諧。

　　僧團被稱為“和合眾”,自古以來就有“六和 敬”的準則。六和敬是:一、身和同住,是身體的和平共處;二、口和無諍,是言語的不起爭論; 三、意和同悅,是心意的共同欣悅;四、戒和同修,是戒律的共同遵守;五、見和同解,是見解 的完全一致;六、利和同均,是利益的一體均沾。

　　2.敬

　　敬是對自己謹慎,對他人尊敬。在茶道中,對 一切器皿,如裱掛的字畫、茶的道具,都抱著敬意 接觸。將這種心境擴大,就可 對一切事物都保持著尊敬的態(tài)度。

　　在品茶時,為表示尊敬,一般先要焚上一炷香,洗干凈 手。在敬茶時,用一種尊敬、尊重的態(tài)度來進行。在茶道 中,重要的是一絲不茍地用恭 敬的心情,來做好每一件事。日本茶道的完整程序有上千 道步驟,做下來要8小時。簡 化的也有3小時�？雌饋順O其 復(fù)雜、繁瑣,但是在恭恭敬敬 的行為中,體現(xiàn)了茶道尊重自己、尊重他人、尊重萬物的精 神。

　　在佛教《法華經(jīng)》中,有 一位“常不輕菩薩”,他不管見什么人,都要行禮致敬,說到:“我對你們抱有深深的敬意,從來不敢有所輕視。為什么呢?不管你們現(xiàn)在的情況怎么樣,以后都可以成佛的,因此我對你們懷著深深的敬意。”

　　對于茶事來說,重要的是心。不管多么漂亮的 點茶、多么高貴的茶具,沒有誠敬之心,則毫無意 義。茶道忌諱哪怕是一絲一毫的高傲自大,謙虛是 茶道的根本要素之一。

　　3.清

　　清是清潔、清廉,在茶道中指外物和內(nèi)心的清 凈狀態(tài)。在茶道中,保持環(huán)境的清凈是必要的。茶 道中的“外露地”,是“野庭落葉鮮”式的清美如 畫的外部環(huán)境。茶道中的“內(nèi)露地”,是指茶室內(nèi) 部環(huán)境。字畫,插花,茶具的清潔。聽著茶具在沸水中翻滾,如同置身于萬壑松濤,也好似聆聽懸泉飛瀑。

　　在茶道中,從庭園的清掃,到茶室的掃除及布 置都要清凈。插花時使用的是新花,擦拭茶杯時使 用的是新茶巾。不但對外物要 求清凈,心靈也應(yīng)該凈化,不能 起雜念,毫無拘束地以清凈的心情來做茶事。眼睛觀看到的是清凈的環(huán)境,耳朵聽到的釜 中茶湯如松風(fēng)拂過,鼻子聞著茶香,舌頭品嘗著茶的妙味,身 體接觸到的是清幽潔雅的器具,這樣就能得到幽的感覺。這就是六根清凈。六根清凈,就是禪 道,也是茶道。在茶道中,社會 上有關(guān)俗事的話題,皆屬大忌。 參加茶會的人要放下俗塵觀念, 才可進入清凈的茶禪世界。坐 在僅有幾平方公尺的茶室中, 卻有居住在深山幽谷里的感覺。 不斷響起的壺中滾水聲,宛如 松風(fēng)吹動的大自然的天籟,心與大自然融而為一, 這就是茶的三昧境,也是禪的三昧境。

　　4.寂

　　寂是涅槃寂靜。是熄滅了心中諸般欲火之后寧靜安祥的狀態(tài)。參禪首先要去除人生的欲望。人人皆具有本來清凈覺悟之心。由于有了分別計較,產(chǎn)生了執(zhí)著,迷失了本心。參禪悟道,就是要參破分別計較的虛幻,去除欲望,放下執(zhí)著。除去欲望,放下執(zhí)著后,就回到了本來清凈無染的心的原點,見到了本來面目。

　　要想擺脫人生的痛苦,達到解脫的彼岸,必須熄滅欲望之火。熄滅諸般情欲的心,就是“寂”的 禪心,就是涅槃。但寂的禪心又并非一潭死水。否則就成了枯木禪。菩薩為了眾生而不進入最后的涅 ,“娑婆往來八千度”,充滿愛心、不辭辛苦地 往返這個紅塵喧囂的世界,為普度眾生而辛勤地 工作著。這便是茶道的“多情乃佛心”的心境。

三、茶道與禪道的文化意蘊

　　1.古代《茶詩》云:“雖是草木中人,樂為大 眾獻身。不惜赴湯蹈火,欲振萬民精神。”茶禪之 道的精神,體現(xiàn)了大乘佛教悲智雙運、覺悟人生、奉獻人生的真諦。每一個人,都是一片茶葉。只有投入沸 水,將小我提升為大我,將大 我轉(zhuǎn)化為無我,才能留下一份 經(jīng)久彌醇的余香。

　　2.茶道精神的“和、敬、 清、寂”,以出世的品格標舉著 普世的道德:為人平和、處世 恭敬、品質(zhì)清潔、身心靜寂,這 是傳統(tǒng)的儒、道、釋最高的修 身養(yǎng)性的境界,通過茶道禪 道,在現(xiàn)代生活中的典型運 用,是現(xiàn)代人精神生活的一個 范本。

　　3.“茶”字的字型是“草 木之中有一人”,即人在自然之中。“人非有品不能閑”。只有有品之人,才能放下身心,融入自然。“一杯為品,二杯為解渴。”(《紅縷夢》中妙玉論飲茶)品茗,其妙處正在于“品”。飲酒為“醉鄉(xiāng)”,品茶為“醒鄉(xiāng)”。從“醉鄉(xiāng)”中覺醒過來,進入清純的 “醒鄉(xiāng)”,才能體驗人生,品味人生。

　　4.“佛法存于茶湯”,存在于日常生活中。在一杯茶中感受到禪意,吃茶時吃茶,將我們的身心安 住于當下,同時終日吃茶不沾一滴水,灑脫無執(zhí), 即可將生命的每一個瞬間化為永恒,“萬古長空, 一朝風(fēng)月”,這就是“茶禪一味”的三昧。

　　茶,清凈茶;心,平常心。以平常心品清凈 茶,以清凈茶養(yǎng)平常心。佛法、禪機,人生的妙諦, 盡在區(qū)區(qū)的杯茶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