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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公案妙語

  禪,并非天邊的云霞,可望不可及。它,就在你身邊。禪宗,與其說是宗教,更不如說是一種生活;與其說是一種信仰,更不如說是一種智慧;與其說它修行習道,更不如說是一種身心的修養(yǎng)藝術。如果說禪宗也有迷信或崇拜,那么這個迷信和崇拜的“偶像”,便是你自己。歷代的禪師們說:誰也救不了你,只有自己救自己,寶藏就在你身上,不須外求。“貪看天上月,反失掌上珠。”

  世界上再沒有哪一門宗教,對先佛先祖做如此令今人目瞪口呆的呵罵:

  我這里沒有佛,沒有祖。達摩是老臊胡;文殊、普賢是擔屎漢。什么等覺、妙覺都是破執(zhí)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驢樁,十二分教是神鬼的簿子,拭瘡疣的紙。什么四果三賢,初心十地,都是守古冢的鬼,自救不了。

  德山宣鑒禪師對先佛先祖淋漓痛快的否定,正表現(xiàn)了禪師們對自我及現(xiàn)實人生的飽滿信心。禪宗以自我的“心佛”,取代了對任何外部的崇拜。此“心佛”,便是“父母未生之時”的那個“真我”“本心”。“本心”人人具足,凡夫不減,圣人不增。只要能自悟“本心”,人人都可以成佛。所以海會如新禪師說:“不要舍棄自己而去聽別人的。”不要認為“別人家的東西是好東西,寶貝都在別人那里”。玄訥禪師對向他求法的僧人說:“你已丟了半年糧。”那僧問:“為什么?”玄訥說:“只為圖人一斗米。”道虔禪師的話更發(fā)人深省:“一座大山缺少一撮土嗎?”我們常常只見別人一撮土,卻看不見自己一座山。

  禪宗,并不像佛教其他宗派那樣熱衷于燒香拜佛,一般也不念經(jīng)。禪師們的習禪修道,和世俗人的日常生活,實在沒有什么兩樣。在大珠慧海禪師看來,修道用功,無非是“饑了就吃飯,困了就睡覺”。行住坐臥,都可以體現(xiàn)出道,縱橫自在,都可以領悟到法。南泉禪師說得更明白:“平常心是道。”一句話,把對禪宗神秘、玄奧的宗教面紗,撕扯得干干凈凈。

  正是這群生活在7世紀至13世紀的中國禪師們,從歷史的深處走出來,在民族文化的母腹中,完成了中印文化的交融,孕育出頂天立地的中國禪宗。他們是一群充滿著活力的真理探求者,敢于離經(jīng)叛道,大膽懷疑;敢于否定神靈,否定權威,否定來世。他們有的超塵脫俗,忘卻物我;有的面壁觀禪,潛心苦思;有的機鋒相見,棒喝交加;有的穿梭市肆,談笑盎然。他們以豪放、自由、活潑、超然的態(tài)度,開創(chuàng)了一種至今影響人們的生活方式。他們把民族的智慧,溶鑄進完美個性人格的塑造中。

  其實,佛教原本就是讓人覺悟的道理,釋迦牟尼,不過是釋迦族覺者的稱號。佛祖臨終前,還說自己“四十九年住世,沒有說過一個字”。正是擔心人們把他的話當做不可逾越的教規(guī)圣典。按禪師們的說法,佛祖并沒有創(chuàng)立一個宗教,只是給人們指出了覺悟的智慧之門。禪宗百千公案,說來就一個簡單的道理,都是教人醒悟自家的寶藏,莫去貪求別人的東西。就如羅漢桂琛禪師說的:“這宗門的玄妙不在那些文字上。什么佛法,什么宗乘,都由著你叫,不過只是你嘴里的一個名字罷了。”

  如何醒悟,識自家寶藏?不是一個思辨認識的過程,只能自己去體悟,亦即靠自己去直覺。就如飲水一樣,是涼,是暖,只有飲水人自己感覺,述諸任何言語、文字也只如隔靴搔癢,水中看月。越是講得天花亂墜,越于醒悟無補,德山宣鑒禪師覺悟后,便一把火燒了他多年心血寫成的《青龍疏抄》,感慨地說:“窮盡任何玄論思辨,也不過像一根毫毛放入太虛中;用盡世上的機謀智巧,也不過像一滴水投入巨川大谷。”

  公案,便是當時禪師引導學人開悟的途徑與記錄。正是在禪師與學人的機鋒接引與應對中,禪宗公案迸發(fā)出耀眼的智慧火花,禪也才成其為禪。如若缺少機鋒接引與應對,公案便成為一堆死文字。沒有了公案,便沒有了禪,也沒有了禪宗,炫耀世界的中國佛學便失去了絢麗的光彩。借助機鋒接引與應對,禪宗才充滿生命力,活活潑潑,獨步天地,放出一道道逼人傲世的光芒。

  人們常說禪宗公案難讀懂。這是事實。禪宗公案的記錄,多是唐、宋時代的方言,特別是湖南、湖北、江西、福建、廣東等地的方言,有的還帶有唐代中原地區(qū)的古音,這些,無疑增加了后人對公案字面的了解。而尤其難懂的,還在于禪師們的思維方式和語言特征。它與我們今天有很大的不同。公案中禪師與僧人的問答,多半在說明自性(或佛性)如何領悟,如何護持,如何超越。這是一種純靠內心感悟、而很難賦予言語的思維特征,本身是純主觀的,超功利的,有人說它與今天說的直覺的思維方式很相似,這種說法不無道理。我們常常習慣于以對世俗世界的判斷眼光,來理解內心世界的非意識或超意識活動,因而出現(xiàn)很大的思維差距。當然,禪師們這種思維方式并非取決于主觀意愿,而是當時“禪宗叢林”制度決定的。從晚唐百丈懷海禪師創(chuàng)立叢林清規(guī)以后,僧人參加農業(yè)勞動,禪宗叢林有了更可靠的經(jīng)濟來源,也為禪僧修煉內心功夫提供了起碼的物質保障,使一代代的禪僧能在紛繁戰(zhàn)亂中,多少保留一塊內心參悟的“凈土”。作為思維形式的語言,自然也染上了表現(xiàn)純內心活動的色彩。正因為如此,公案才需要解說。但解說也只能說個大概。而公案真正的深微隱幽,仍需讀者自己去體會,唯有在細讀公案時,才能不斷提高自己的感悟能力;古人的智、慧,才能被補充進自己的血液。

  禪宗自菩提達摩來中土,到六祖慧能最終確立,經(jīng)石頭、藥山、德山、雪峰、馬祖、懷海、溈山、希運等著名大師,形成了曹洞、云門、法眼、溈仰、臨濟等五宗,臨濟宗內又分出楊歧、黃龍兩家,這就是中國禪宗史上的“五宗七家”。本書所選錄的337則公案妙語,基本涉及以上諸宗各家。原文主要錄自《五燈會元》、《壇經(jīng)》、《無門關》及其他一些著名禪師語錄,共分八類介紹給讀者。為了讓讀者領會公案妙語的深微隱幽,作了適當?shù)姆g與解悟。

  禪,博大精深,蘊藏了中華民族智慧及精華,她對中國文化、藝術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前些年,在季羨林、劉烜先生的激勵下,筆者涉入其中做了一點研究工作。這次,應劉烜、張德明先生的促使,將此書列入中國禪學叢書由中國言實出版社重新修訂并精心出版。這里向他們表示深切的謝意。匆匆受任,倉促重版,草率之處,在所難免。故望有德有識之士涵諒,也愿俯首聆聽方家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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