溈山靈祐禪師及密印寺祖庭
唐代著名禪師溈山靈祐,是中國佛教禪宗一花五葉中最早伸展的一葉—溈仰宗的創(chuàng)始人。雖然溈仰宗似乎過早退出歷史舞臺,其實她走過曲折的發(fā)展道路,現(xiàn)在仍在不斷開創(chuàng)新機。溈仰宗密印寺祖庭是最早實踐“百丈清規(guī)”并取得卓越成效的十方叢林,故特別值得人們重視。
一、 靈祐禪師與其宗風
靈祐(七七一—八五三),俗姓趙,福州長溪(今福建霞浦縣)人。十五歲依本郡建善寺法常律師剃發(fā),后于杭州龍興寺受具。先習大小乘經(jīng)律,后入浙江天臺山,造國清寺,遵寒山、拾得之囑,詣泐潭,謁百丈懷海禪師,懷海一見許之,為上首弟子,并任典座。懷海以“撥爐中有火否”啟發(fā)他:
“欲識佛性,當觀時節(jié)因緣。時節(jié)既至,如迷忽悟,如忘忽憶。方省己物,不從他得……汝今既爾,善自護持。”
這時,司馬頭陀從湖南來,說在湖南尋得一山,名為大溈(又名肉山),是可住一千五百善知識的大道場,要懷海找個開山的人去。懷海于是以凈瓶置地上,召集全寺僧眾,指著凈瓶說:“若能對眾下得一語出格,當與(溈山)住持。”靈祐上前一腳踢倒凈瓶,轉(zhuǎn)身便出。于是懷海即命靈祐于唐憲宗元和二年(八0七)來到溈山。當時溈山荒無人煙,虎狼縱橫。過了五六年,絕少來者,靈祐想離開,這時懶安(又名紫林懶安、大安)從百丈山帶來數(shù)僧,積極支持。裴休時任荊南節(jié)度使,講學益陽,乘便到溈山訪問靈祐,嘗咨玄奧,并布施,奏請創(chuàng)建密印寺。以后連帥李景讓又奏請創(chuàng)建同慶寺。靈祐率眾開山墾田,置僧田三七00畝,于是“天下禪學若輻湊焉”,食指恒數(shù)千人。唐武宗會昌五年(八四五)廢佛法,勒令僧尼返俗,靈祐乃裹首為民,到宣宗時(八四七)解禁,重新剃發(fā)為僧。他敷揚宗教四0余年,達者不可勝數(shù)。百丈懷海的叢林規(guī)矩,實際上是靈祐真正建立、并在湖南發(fā)揚光大的。唐宣宗大中七年(八五三),靈祐卒,終年八十三歲,謚號大圓禪師。建塔于同慶寺側(cè),塔曰清凈。有《語錄》一卷行世。傳承弟子有慧寂、智閑、徑山洪諲、西山道方等四十四人。
為了肯定靈祐禪師創(chuàng)立溈仰宗的貢獻,雍正十一年(一七三三),清政府曾加封靈祐為靈覺禪師。《密印三修宗譜》卷十三載:
“靈祐禪師貞元十七年(八0一)入溈。憲宗元和二年(八0七),始得戶郎廊荊南節(jié)度使丘玄素助道開建。文宗太和二年(八二八)江西觀察行使潭州,以事聞上,奉賜真應(yīng)寺,即今三塔寺也。住僧嘗千有奇。大中二年(八四八)敕興佛法,復(fù)建寺宇,值上相右仆射宣武軍節(jié)度湖南觀察使裴休返祖世住,置田飯僧。三年奏封賜密印寺,大興恢建。十年請賜同慶寺,為祖退居,即祖之塔院處也。大中七年(八五三)寂,世壽八十三歲,法臘六十八年。雍正十一年(一七三三)加封靈覺禪師,塔表清靜。”
靈祐的禪學思想,以“鏡智”為宗要,疾“三種生”(想生、相生、流注生)為虛妄,宗風方圓默契,體用圓融!度颂煅勰俊份d:
“師(溈山)謂仰山曰:吾以鏡智為宗要,出三種生,所謂想生、相生、流注生!楞嚴經(jīng)》云:想相為塵,識情為垢,二俱遠離,則汝法眼應(yīng)時清明。”
鏡智即大圓鏡智。法相宗認為成佛之后,阿賴耶識轉(zhuǎn)為清凈智,如同大圓鏡一樣,可以如實映現(xiàn)一切影像。這種可以如實映現(xiàn)一切法實相的佛智,即大圓鏡智。以鏡智為宗要,即以無為、無事為道人的活計。其《語錄》中說:
“道人之心,質(zhì)直無偽,無背無面,無詐妄心。一切時中,視聽尋常,更無委曲,亦不閉眼塞耳,但情不附物即得。……譬如秋水澄渟,清凈無為,澹濘無礙。喚他作道人,亦名無事人。”
修道之人,一切本來具足,本自圓成,修即無修,為即無為。至于修道而悟,是漸悟,還是頓悟?靈祐主張頓悟還要漸修。他說:
“若真悟得本,他自知時,修與不修,是兩頭語。如今初心雖從緣得,一念頓悟自理,猶有無始曠劫習氣未能頓凈,須教渠凈除現(xiàn)業(yè)流識,即是修也。不可別有法教渠修行、趨向。從聞入理,聞理深妙,心自圓明,不居惑地。”
一念頓悟是對生死解脫大事的根本覺悟,頓悟之后,仍有許多習氣要逐步克服,方能全面、徹底覺悟。這種把頓悟與漸修圓融起來的觀點是正確的。因此, 以“鏡智”為宗,即是在認識人人本自圓滿自足的本性的基礎(chǔ)上,把修與無修、頓悟與漸修有機結(jié)合起來。這不僅繼承了禪宗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而且是對禪宗南北頓漸之爭的正確總結(jié),對于克服中唐時期禪宗南宗偏于頓悟、輕于漸修之弊,是有益的。
以“鏡智”為宗,認識人人本自具足的佛性,也就是悟道。關(guān)于“道”,儒家有治國的根本道理、根本學說、倫理道德原則、萬物的本體等不同涵義;道家有無為無不為的清靜本體的涵義。靈祐從佛教的立場出發(fā),吸取儒道清靜無為、根本原則的思想,以“無心”為道。其《語錄》說:
“僧問:如何是道?師云:無心是道。僧云:某甲不會。師云:會取不會底好。僧云:如何是不會底?師云:祗汝是,不是別人。復(fù)云:今時人,但直下體取不會底,正是汝心,正是汝佛。若向外得一知一解,將為禪道,且沒交涉,名運糞入,不名運糞出,污汝心田。所以道不是道。”
這一段對話鮮明地體現(xiàn)了靈祐以“無心”為道,即是從自家體認自己的本來面目,不是從經(jīng)解、名言上得一知半解,染污清凈本性。“運糞入”即向外馳求,從經(jīng)解、言句中討生活,實際上是被外物所污染,如同“運糞入”一樣。只有直下證取,“不會底”,無所用心,無修而修,才能不斷克服對清凈本性的污染,求得解脫。這種以“不會道”為真正體道之人,從自心認取圓滿具足的本性的思想,正是以“鏡智”為宗根本精神的體現(xiàn)。而以“鏡智”為宗,則對于想生、相生、流注生“三種生”,必然認為是虛妄。因為想生即能思之心雜亂;相生即所思的境物歷歷在目;流注生,則墮于輪回,無有止日。不破除對“三種生”的虛妄之見,那么就不能悟本來圓滿具足的真面目。
靈祐接引徒眾,有三個特點:
(1)方圓默契,談笑風生。石霜到溈山時, 擔任加工糧食的米頭。有一天,篩米后,靈祐說:“施主物,莫拋撒”。石霜云:“不拋撒。”師于地上拾得一粒云:“汝道不拋撒,遮個是什么處得來?”石霜無對。師又說:“莫欺這一粒子,百千粒從遮一粒生。”石霜云:“百千粒從遮一粒生,未審遮一粒從什么處生?”師呵呵大笑,歸方丈。從這個“一”與“多”相異、相生的公案中,不僅可以看出辨證思維閃現(xiàn)的火花,而且可以領(lǐng)略到溈仰宗師徒充滿智慧與相互默契的禪趣。
(2)意氣相合,機鋒互換!毒暗聜鳠翡洝份d:有一天普請摘茶,靈祐禪師謂仰山:“終日摘茶,祗聞子聲,不見子形。請現(xiàn)本形相見。”仰山撼茶樹,師云:“子只得其用,不得其體。”仰山云:“未審和尚如何?”師良久。仰山云:“和尚只得其體,不得其用。”師云:“放子二十棒”。這則關(guān)于體用雙全的公案,反映了禪宗農(nóng)禪結(jié)合、寓禪修于生產(chǎn)勞動中的作風,以及溈仰宗接引徒眾的平和、意氣相合的宗風。究竟如何處理體與用的關(guān)系,靈祐禪師說“放子二十棒”,究竟意下如何?學人不敢胡猜,當謂此事不可言說,只可自己去體認,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3)體用雙全,理事不二。關(guān)于體用、理事,雖然靈祐主張不可言說,還是說了,他說:
“以要言之,則實際理地,不受一塵,萬行門中,不舍一法。若也單刀直入,則凡圣情盡,體露真常,理事不二,即如如佛。”
本體不受一塵,與紛嚷復(fù)雜的現(xiàn)象是有區(qū)別的,同時,人的行為心理與道德踐履又離不開世界諸緣、現(xiàn)象。所以,體不同于用,又不離于用;理不同于事,又不離于事。體用一如,理事不二。這就是靈祐高度的辨證法思維和接引徒眾的綿密宗風。所以《人天眼目》對此評論說:
“溈仰宗者,父慈子孝,上令下從。你欲吃飯,我便與羹;你欲渡江,我便撐船;隔山見煙,便知是火;隔墻見角,便知是牛……大約溈仰宗風,舉緣即用,忘機得體,不過此也。”
對于溈仰宗的開宗立派和弘傳大有功的僧人,一般人只認為是仰山慧寂,而對于百丈懷海的另一弟子、靈祐的師弟長慶大安(七九三–八八三),則多忽略了。大安,一名紫林懶安。福州陳氏子。靈祐在創(chuàng)建溈山道場五、六年時,人跡罕至,幾乎要走了,是大安帶了弟子多人,前來支持,終于使溈山建起一千多人的大道場。他與靈祐三十年共同開發(fā)溈山。到靈祐晚年,唐宣宗大中五年(八五一),大安受寺眾推舉,繼任溈山第二任住持。后回福州任長慶寺住持。禪史上稱為長慶大安。唐僖宗中和三年(八八三)卒于黃檗寺,謚號圓智禪師。其弟子有靈樹如敏、大隨法真等六人。
二、 溈仰宗傳承與祖庭密印寺
關(guān)于溈仰宗的傳承,據(jù)《傳法正宗記》等資料,有傳記、語錄、事跡可考者,約九十九人。其中溈山靈祐弟子四十四人,仰山慧寂傳十人,香嚴智閑傳十二人,西塔光穆傳一人,資福如寶傳四人,南塔光涌傳五人,報慈德韶傳二人,芭蕉慧清傳十一人,雙峰傳一人,徑山洪諲傳六人,慧林究傳一人。報慈德韶傳三角志謙、興陽詞鐸后,即溈仰宗六世后,傳承不明,故有溈仰宗“五世而斬”之說。
溈仰宗的祖庭在溈山密印寺。說溈仰宗在五代宋以后“五世而斬”,其實不盡然。我們從《密印三修宗譜》可以看出,溈仰宗祖庭密印寺從公元八0七—一八七八年,共一0七一年,共有住持一百五十四位(詳見拙著《湖南佛教史》,即將出版),平均六。八七年一任,兩任之間相隔較長的有:四十四年(第一任靈祐至第二任大安,創(chuàng)業(yè)時期)、二十九年(第三十四任空印運軾至第三十五任咦庵智鋻,宋高宗、宋徽宗國家動亂時期)、六十九年(第四十三任東明慧仰至四十四任曉瑩如晦,宋元之交)、五十七年(第五十四任大安徹堂至第五十五任曉庵善啟,元明之際)、四十年(第六十七任大圓老宿至六十八任五峰通學,明清之際)。以上事實說明:
(1) 創(chuàng)業(yè)時期住持之艱難和選擇接班人的不容易。
(2) 社會新舊交替、戰(zhàn)爭、社會不穩(wěn)定(如宋高宗、宋徽宗時期),寺院住持也就無法正常交替。
(3) 佛教對于社會穩(wěn)定固然有一定的作用,但不能高估,倒是社會的經(jīng)濟發(fā)展與安定為宗教的存在與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條件。
之所以說溈仰宗不是“五世而斬”,是因為五代宋以后溈仰宗與臨濟宗合流了。關(guān)于溈仰宗與臨濟宗合流的關(guān)系,陶之典(五徽)《大溈一燈錄序》載:
“自岳下四傳而得溈(靈祐),五傳而得濟(義玄),屹然兩大宗也,而溈實先之。溈既中替,濟專承統(tǒng),遂住溈而荷岳,是后之裔于濟者,皆其并稱于溈者也。濟家博大之業(yè),紹隆荷負,豈易易歟!而五峰公以首出之子,獨任一燈在溈,乃披蓁剪棘,向數(shù)萬年獅弦響絕之地,重開千五百人知識所居,其任溈荷岳之弘愿,則又曠代而一遇也”。
溈仰宗從唐代靈祐祖師開山,到宋之崇寧、明之正統(tǒng)中興,乃至明末慧山海(五峰通學之法孫、養(yǎng)拙明之徒)的復(fù)興,以及民國時期的改革,走過一條分—合—分(即獨立立宗—與臨濟宗楊歧系融合—恢復(fù)獨立立宗)的曲折發(fā)展道路。僧永光等于民國十一年(一九二二)為恢復(fù)密印寺作為溈仰宗祖庭的地位,曾呈請寧鄉(xiāng)縣政府備案,詳細說明了這個“分––合––分”的過程:
“僧永光等呈稱:竊禪宗一花五葉,而溈居其一焉。溈山密印寺為開山靈祐禪師道場。溈宗一派傳至明末而斬。清代慧山和尚當自天童來此重興,改成臨濟宗派,衍為五房,即永光等五房是也。自爾以來,乃由五房輪舉,溈山法席久斬不振,卒遭大變而毀于火。永光等積痛之下,竊思當仍復(fù)為溈仰,不由五房輪舉,庶幾得天下之高僧重續(xù)溈宗,以興復(fù)之。(下略)”(《僧永光等為興復(fù)溈仰宗派呈請寧鄉(xiāng)縣政府備案布告》)
僧永光等說溈仰宗之“久斬不振”,是因為“五房輪舉”不吉利,“卒遭大變而毀于火”,對否,姑且不論,但認為慧山和尚自天童來溈山,重興溈仰宗,把溈仰宗改為臨濟宗(實際上是兩宗合流)這是符合歷史事實的。如果說從慧山超海順治六年(一六四九)住持密印寺開始,到僧永光等于民國十一年(一九二二)恢復(fù)密印寺為溈仰宗祖庭時為止,前后近三百年,為溈仰宗與臨濟宗合流的話,那么二十世紀以來,即此后八十多年來,則為溈仰宗重新獨立立宗的時期。八十多年來,溈仰宗仍在不斷審時度世,開創(chuàng)新機。先后住持密印寺的,有太虛(一九二二)、寶生(一九三二)、虛云(一九三三)等。
一九二二年十二月五日,太虛應(yīng)湖南緇素之請,來到長沙,振興禪宗溈仰宗祖庭密印寺。一九一八年,密印寺被毀,千年法庭,淪為廢墟。省教育會覬覦寺產(chǎn)。太虛大師老友惠敏、開悟勸請大師住持密印寺。大師與諸方商議恢復(fù)祖庭規(guī)劃,確定量入為出的原則,遂應(yīng)允任溈山住持。一到長沙,即與趙炎午、仇亦山等商定“恢復(fù)溈仰宗及溈山產(chǎn)業(yè)維護整理”計劃。十二月十一日,進密印寺,以性修為監(jiān)院;太虛在密印寺禮靈祐塔,說偈,并作《讀八指頭陀住持溈山詩感和》四首。十二月十六日,太虛返長沙,應(yīng)趙炎午、吳景鴻等之請,在六星橋湘西公會講學,連講三日,題《對于批評佛法者的批評》、《佛法與宗教及科學》、《佛法為圓滿之哲學》。太虛還在長沙,與曉觀等發(fā)起創(chuàng)辦孤兒院,并任佛教慈幼院院長。太虛住持密印寺時間雖然不長,但對于密印寺祖庭建設(shè)和振興,對湖南佛教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
虛云(一八四九—一九五九)和尚于民國二十二年(一九三三)應(yīng)寶生和尚、郭涵齋居士之請,遠承興陽詞鐸法脈,為溈仰宗第八世。寶生和尚(?–一九四六)為三十年代密印寺的實際住持,他對密印寺萬佛殿、法堂、禪堂的重建,以及后來“溈山佛學社”的佛學研究,作出自己的可貴貢獻。這些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湖南佛教禪宗在改革中逐步與當時社會相適應(yīng)的能力。溈仰宗不是“五世而斬”,而是在曲折發(fā)展中不斷前進。這當是符合歷史事實的結(jié)論。
溈仰宗祖庭密印寺離寧鄉(xiāng)縣八十多公里,建在八百多米高的溈山之腰。周圍名勝古跡很多,歷史上有油鹽石、神木井、銀杏樹、美人筧等,還有藏經(jīng)五0四八卷,鐘五0四八斤,寺田年收租谷五0四八擔;凵胶r,最多住眾七百多人;凵街亟ǖ拇蟮(萬佛殿),殿高七丈,內(nèi)有貼金佛像一二一八二尊,嵌于四壁的磚內(nèi)。一九二二年太虛法師住持密印寺;民國二十三年(一九三四)重修。寺院面積達九千多平米。一九五0年,毛澤東接見寧鄉(xiāng)縣委書記張鶴亭時,建議他要好好保護這個佛教名勝古跡,密印寺遂被湖南省政府列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并于一九七九、一九八一、一九九五年三次重修。現(xiàn)由湖南省佛教協(xié)會副會長博明法師住持,主要為尼眾修持道場,為現(xiàn)存湖南省著名八大佛教叢林之一,向廣大信眾和國內(nèi)外游客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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