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盡心章句下

一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愛(ài)及其所不愛(ài),不仁者以其所不愛(ài)及其所愛(ài)。”公孫丑曰:“何謂也?”

“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爛其民而戰(zhàn)之,大敗,將復(fù)之,恐不能勝,故驅(qū)其所愛(ài)子弟以殉之,是之謂以其所不愛(ài)及其所愛(ài)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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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孟子曰:“春秋無(wú)義戰(zhàn)。彼善于此,則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敵國(guó)不相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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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孟子曰:“盡信書(shū),則不如無(wú)書(shū)。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無(wú)敵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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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為陳,我善為戰(zhàn)�！�大罪也。國(guó)君好仁,天下無(wú)敵焉。南面而征北狄怨,東面而征西夷怨。曰:‘奚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王曰:‘無(wú)畏!寧爾也

,非敵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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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孟子曰:“梓匠輪輿,能與人規(guī)矩,不能使人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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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孟子曰:“舜之飯糗茹草也,若將終身焉;及其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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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dú)⑷擞H之重也: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然則非自殺之也,一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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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孟子曰:“古之為關(guān)也,將以御暴。今之為關(guān)也,將以為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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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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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孟子曰:“周于利者,兇年不能殺;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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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guó);茍非其人,簞食豆羹見(jiàn)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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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孟子曰:“不信仁賢,則國(guó)空虛。無(wú)禮義,則上下亂。無(wú)政事,則財(cái)用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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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孟子曰:“不仁而得國(guó)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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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祀以時(shí),然而旱干水溢,則變置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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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師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聞伯夷之風(fēng)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fēng)者,薄夫敦,鄙夫?qū)挕�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wù)吣�不興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況于親炙之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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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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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孟子曰:“孔子之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guó)之道也。去齊,接淅而行,去他國(guó)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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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陳蔡之閑,無(wú)上下之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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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

孟子曰:“無(wú)傷也。士憎茲多口。詩(shī)云:‘憂心悄悄,慍于群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wèn)�！�文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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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孟子曰:“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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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孟子謂高子曰:“山徑之蹊閑,介然用之而成路。為閑不用,則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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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高子曰:“禹之聲,尚文王之聲�！泵献釉�:“何以言之?”

曰:“以追蠡�！痹�:“是奚足哉?城門(mén)之軌,兩馬之力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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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齊饑。陳臻曰:“國(guó)人皆以夫子將復(fù)為發(fā)棠,殆不可復(fù)�！�

孟子曰:“是為馮婦也。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⒇�(fù)嵎,莫之敢攖。望見(jiàn)馮婦,趨而迎之。馮婦攘臂下車。眾皆悅之,其為士者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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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聲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于父子也,義之于君臣也,禮之于賓主也,智之于賢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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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浩生不害問(wèn)曰:“樂(lè)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謂善?何謂信?”

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shí)之謂美,充實(shí)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樂(lè)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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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孟子曰:“逃墨必歸于楊,逃楊必歸于儒。歸,斯受之而已矣。今之與楊墨辯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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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孟子曰:“有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緩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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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孟子曰:“諸侯之寶三:土地,人民,政事。寶珠玉者,殃必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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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盆成括仕于齊。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見(jiàn)殺。門(mén)人問(wèn)曰:“夫子何以知其將見(jiàn)殺?”

曰:“其為人也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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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孟子之滕,館于上宮。有業(yè)屨于牖上,館人求之弗得。

或問(wèn)之曰:“若是乎從者之廋也?”曰:“子以是為竊屨來(lái)與?”

曰:“殆非也�！薄胺蛴柚�設(shè)科也,往者不追,來(lái)者不距。茍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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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達(dá)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為,達(dá)之于其所為,義也。人能充無(wú)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wú)穿踰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wú)受爾汝之實(shí),無(wú)所往而不為義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踰之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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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孟子曰:“言近而指遠(yuǎn)者,善言也;守約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帶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蕓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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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孟子曰:“堯舜,性者也;湯武,反之也。動(dòng)容周旋中禮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為生者也;經(jīng)德不回,非以干祿也;言語(yǔ)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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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孟子曰:“說(shuō)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堂高數(shù)仞,榱題數(shù)尺,我得志弗為也;食前方丈,侍妾數(shù)百人,我得志弗為也;般樂(lè)飲酒,驅(qū)騁田獵,后車千乘,我得志弗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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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孟子曰:“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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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曾皙嗜羊棗,而曾子不忍食羊棗。

公孫丑問(wèn)曰:“膾炙與羊棗孰美?”孟子曰:“膾炙哉!”

公孫丑曰:“然則曾子何為食膾炙而不食羊棗?”曰:“膾炙所同也,羊棗所獨(dú)也。諱名不諱姓,姓所同也,名所獨(d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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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萬(wàn)章問(wèn)曰:“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lái)!吾黨之士狂簡(jiǎn),進(jìn)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

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獧乎!狂者進(jìn)取,獧者有所不為也’�？鬃迂M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敢問(wèn)何如斯可謂狂矣?”曰:“如琴?gòu)垺⒃�皙、牧皮�?孔子之所

謂狂矣�！�

“何以謂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裾哂植豢傻�,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

孔子曰:‘過(guò)我門(mén)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鄉(xiāng)原乎!鄉(xiāng)原,德之賊也。’”曰:“何如斯可謂之鄉(xiāng)原矣?”

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顧行,行不顧言,則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為踽踽涼涼?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閹然媚于世也者,是鄉(xiāng)原也�！�

萬(wàn)章曰:“一鄉(xiāng)皆稱原人焉,無(wú)所往而不為原人,孔子以為德之賊,何哉?”

曰:“非之無(wú)舉也,刺之無(wú)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德之賊也�？鬃釉�:‘惡似而非者:惡莠,恐其亂苗也;惡佞,恐其亂

義也;惡利口,恐其亂信也;惡鄭聲,恐其亂樂(lè)也;惡紫,恐其亂朱

也;惡鄉(xiāng)原,恐其亂德也�！�君子反經(jīng)而已矣。經(jīng)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wú)邪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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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孟子曰:“由堯舜至于湯,五百有余歲,若禹、皋陶,則見(jiàn)而知之;若湯,則聞而知之。由湯至于文王,五百有余歲,若伊尹、萊朱則見(jiàn)而知之;若文王,則聞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歲,若太公望、散宜生,則見(jiàn)而知之;若孔子,則聞而知之。由孔子而來(lái)至于今,百有余歲,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遠(yuǎn)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無(wú)有乎爾,則亦無(wú)有乎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