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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門悟道因緣十二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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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禪師的悟道因緣,在這里是指促使一位久經(jīng)修行的禪師開悟的那一種增上緣。禪門的修學(xué),有時歷盡千辛萬苦而不悟,而最終卻因為某種特殊的因緣際會,便一下子叩啟了禪師的智慧之門,使他們洞察了人生與宇宙的真諦。這在得道的禪者之中,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有過這樣一種修學(xué)體驗。因此,我們研究禪者的悟道因緣,也可以從這個角度對禪悟作一些了解,或許對禪修有一定的參考意義。今綜括禪師們的悟道因緣,略作分類,稍加評述,略陳如下。

  一、于言下即得

  在叢林中,頗有一些上根利器,他們因為具有超凡的悟性,所以,經(jīng)名師一指點,當(dāng)下便徹了心疑,洞見玄奧。以這種因緣悟道者,多是夙緣具足的祖師大德,從二祖到四祖都是以這種因緣見道的!毒暗落洝肪砣d二祖慧可當(dāng)年求達(dá)摩祖師開示,當(dāng)他明了欲求大法,應(yīng)當(dāng)舍棄一切乃至肉身軀時,乃立雪斷臂于達(dá)摩祖師面前。自然,達(dá)摩祖師對他的開示也十分簡單,當(dāng)時二祖慧可說:“我心未寧,乞師與安。”達(dá)摩祖師道:“將心來,與汝安。”二祖道:“覓心了不可得。”達(dá)摩祖師道:“我與汝安心意。”從這師徒間的傳道印心的過程來看,是十分簡捷的,而二祖也因為因緣時際已至,他便于這簡捷的言下悟道了。

  從二祖到四祖這三代禪師,都是于言下即得的大德,他們的悟道因緣既體現(xiàn)了師徒間因緣的契合,同時也意味著他們具有超凡的夙慧。象這樣于言下即得的例子,在燈錄所載的后代禪師中,委實不太多。

  自五祖至六祖的悟道,則非但具有于言下即得的特點,而且還頗有一些“臨機不讓師”的高邈格調(diào)在,禪宗自此以后,風(fēng)格為之一變,一種師徒互相機辯的作風(fēng)由此產(chǎn)生了。五祖弘忍的被四祖接引,尚在孩童之時,當(dāng)時,四祖問他何姓,五祖道:“姓即有,不是常姓。”四祖進(jìn)一步問他是何姓,五祖道:“是佛性。”四祖遂問:“汝無姓耶?”五祖道:“性空故。”(見《景德錄》卷三)在這里,五祖不只是能于言下即得,而且還很有一點“臨機不讓師”的韻味在其中,那種師徒機辯迅捷交馳的作風(fēng)在這里已經(jīng)顯露了端倪。到了六祖慧能的問道于黃梅五祖,他針對五祖的“嶺南人無佛性”一語,當(dāng)即道出了“人即有南北,佛性豈然”的話(見《景德錄》卷三及《壇經(jīng)》)。這不啻是意味著六祖是一代悟性極高的祖師,而且也昭示著此后的禪宗在機辯上,必然朝著機鋒迅捷的方向發(fā)展,一種師徒勘辯、機鋒猶如電光石火的禪風(fēng)也正在逐漸形成。

  二、在機辯中得悟

  自六祖以后,南宗禪風(fēng)自樹一幟;一路向上,直了心疑,由是一種追求心靈超脫的宗教自此產(chǎn)生了;“棒下無生忍,臨機不讓師”,一種生動活潑的禪門機辯由是而勃興。這一作風(fēng),經(jīng)六祖以后的子孫一闡揚,遂在南方各地以燎原之勢以興起,至晚唐時,天下各宗歸禪,由是佛教這一西漸之教與中國本土文化的結(jié)合也達(dá)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

  在六祖以后的禪師,他們的悟道多是在師徒的機辯中得之。這在燈錄的所載中,也是舉不勝舉的!毒暗落洝肪砦遢d青原行思禪師造曹溪禮六祖得悟的因緣,足以說明這個問題了,茲錄于次。

  (行思)后聞曹溪法席,乃往參禮。問曰:“當(dāng)何所務(wù),即不落階級?”祖曰:“汝曾作什么來?”師曰:“圣諦亦不為。”祖曰:“落何階級?”曰:“圣諦亦不為,何階級之有?”祖深器之,會下學(xué)徒雖眾,師居首焉。亦猶二祖不言,少林謂之得髓也。

  在這里,行思的悟道,即是在與六祖展開機辯的場合中得之。這類例子還有很多,在此不一一例舉了。師徒間機辯交馳、機鋒迅捷的場面如今已不復(fù)可睹了,但那種為了領(lǐng)悟人生真諦而勇猛進(jìn)取的場面,我們至少是可以想見的。在師徒的機辯中,雙方出語要求干凈利落,當(dāng)下和盤托出那顆自家本自清凈的心,因而機辯時容不得剎那間的擬議與佇思。那種驟然把握住當(dāng)下的一念,從而徹見自家本來面目的作略,在當(dāng)年之盛極是可以想見的。

  三、以喝、打得悟

  南宗禪自馬祖道一以后,其機鋒一轉(zhuǎn)而趨峻烈剴切,乃至發(fā)展到了以喝與打的方式來接引學(xué)人了。在《景德錄》卷六《馬祖?zhèn)鳌分?載有學(xué)人問馬祖“如何是祖師西來意”,馬祖便云:“我若不打汝,諸方笑我也。”這大概是可以視為南宗中以打施教的濫觴了。在《五燈會元》卷三《懷讓傳》中,載懷海禪師參馬祖,“祖振威一喝,師直得三日耳聾”,這也許可以視為南宗中以喝行教的權(quán)輿了。當(dāng)學(xué)人參禪進(jìn)入擬思之時,禪師的振威一喝,或者是驀地打?qū)⑦^去,則可以使學(xué)人擬思頓息,妄想立破,從而徹見清凈本我。到了馬祖以后的禪師那里,這種施教作略則已發(fā)展成了叢林的時髦風(fēng)范。特別是在唐武宗毀佛以后,南宗中出了德山宣鑒與臨濟(jì)義玄這兩位大德,“德山棒”與“臨濟(jì)喝”一時成了天下美談,由是之后,棒、喝作略遂大行于叢林。

  以棒、喝行教這種在常人眼里乍看是十分“粗野”的作略,在當(dāng)年正是禪師們的一片婆心所在,許多宗門中的大德便是在棒、喝的慈悲下開悟的。便如百丈懷海禪師一日侍馬祖在外面散步,此時,天上一群野鴨子掠空而過,馬祖便指著野鴨問百丈:“甚處去也?”百丈道:“飛過去也。”馬祖便驀地拽住百丈的鼻頭,致使百丈負(fù)痛失聲。百丈經(jīng)這一扭之后,回到寮房不久便悟了(見《五燈會元》卷三)。此后,百丈嗣馬祖,開農(nóng)禪之制,立禪門規(guī)式,卓然一代大師的成就,畢竟離不了當(dāng)年扭鼻的慈悲。又如夾山善會禪師到華亭去參船子德誠和尚,乃是經(jīng)過德誠幾番用橈打?qū)⒙渌?才在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中徹見自性的,又如臨濟(jì)義玄參學(xué)于黃檗希運,他三度向黃檗問佛法大意,三度遭黃檗之打,后經(jīng)大愚指點,使他徹見“黃檗老婆心切”。義玄得道后,出住河北的滹沱河渡口旁,儼然成為一代宗師,自然,這中間少不了黃檗當(dāng)年的慈悲。此外,如興化存獎、雪竇重顯、芙蓉道楷、天童正覺等禪師的悟道,均與“打”這一特殊的行教因緣密切相關(guān)。自然,以打行教的作略,最為叢林稱道者是德山宣鑒,“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那便是宣鑒的慈悲所在。當(dāng)年雪峰義存問道于宣鑒,宣鑒打他一棒,問他“道甚么”,義存一時便如“桶底脫”相似,由此可見德山棒打的妙處了。

  以“喝”的形式行教是義玄之所獨擅,著名的臨濟(jì)“四喝”,至今仍為佛門所傳頌。義玄“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有時一喝如踞地獅子,有時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見《臨濟(jì)禪師語錄》),他就是這樣靈活地利用行喝來接引學(xué)人,傳播慧種。“孤輪獨耀千江靜,自笑一聲天地驚”,義玄以喝行教,不但在叢林中廣為流傳,而且對后世子孫影響亦深。

  四、于尋常句下開悟

  禪門師徒的機辯,有時出語尋常,但于那尋常句下卻妙藏機鋒,同樣可以達(dá)到為學(xué)人解黏去縛的目的。而且,愈是高明的禪師,他的施教言語則似越發(fā)尋常。但其中所寓的禪旨則并不尋常。著名的“趙州茶”的公案歷來為佛門所稱道,在這則公案里,從念禪師對待新到與常住都是叫他們“吃茶去”,這便引起院主產(chǎn)生了疑情,正當(dāng)院主援疑請教趙州時,從念的一句“吃茶去”,便將院主的分別心破斥干凈了,從而使他頓悟。一杯茶是極為平常的,但這極平常的話語,卻成了禪師們妙傳心印的載體。

  面對學(xué)人的請益,行喝與行打可以去其疑情,而尋常的話語也可以如春風(fēng)解凍,豁開學(xué)人心中的迷霧。至于對這二種作略如何采用,那就得在具體的禪教中觀機施教、相體裁衣了。

  五、蠲除知見而悟

  學(xué)人參禪悟道,乍入?yún)擦?往往苦心以求知見,殊不知這知見有時反成了他們參學(xué)的障道因緣。因而,叢林中的禪德們?yōu)榱私右@一類學(xué)人,有時往往不惜用盡全力去蠲除他們過去的知見,使他們不再被那些名相所束縛,然后洞見自性。事實上,采用這種方法接機,對于被知見所纏縛的學(xué)人來說,大似有將其知見如洗刷便桶一樣,訖乎學(xué)人知見干凈之際,也就是他們的見性之時。

  潭州云巖山曇晟禪師在參藥山之時,便曾師事百丈達(dá)二十年之久,最后因為因緣不契而改參藥山。面對這類學(xué)人,藥山再也用不著對他多作開示了,但又不能沒有方便以使之悟道。藥山的高明之處,乃在于他能逐步地將云巖在百丈處所染執(zhí)的知見蠲除干凈,從而使之開悟。藥山盤問云巖在百丈處見他“有何言句示徒”,云巖首先告訴藥山:百丈有“百味具足的句”。藥山一聽,便立即將之加以破斥,然后又再盤問云巖,云巖告訴藥山:百丈有“三句外省去,六句內(nèi)會取”的言教。藥山又將之否定并進(jìn)一步對他追問,直到云巖說出百丈有時上堂,大眾才集定,百丈便以拄杖將之趁散,然后又召大眾,大眾才一回頭,百丈便問“是甚么”時(亦即知見已蠲除干凈之時)藥山才說:“何不早恁么說,今日因子得見海兄!”(見《五燈會元》卷五)。云巖也在這知見蠲除干凈之際,經(jīng)藥山這一點化,豁然大悟了。雪峰義存的“鰲山成道”公案也是這類悟道因緣的典型例子,義存經(jīng)巖頭(其師兄)那一幫助,心中的疑團(tuán)徹底打碎了。

  采用蠲除知見的方式來接機,特別適合于在叢林中參學(xué)已久而又十分執(zhí)著知見的學(xué)人。以上幾個例子中曇晟、義存、與文益,在悟道前均已久涉叢林,因而他們的悟道很適合于采用這種方法。

  六、因譬喻而悟道

  在佛法的十二分教中,便有“譬喻”這一分。在佛經(jīng)中,佛陀也常用譬喻來開示眾生。諸如盲龜浮木、盲人摸象、窮子三車、化城火宅等,均是極佳的譬喻。在《百喻經(jīng)》中,集有九十八個故事,無一不是取譬為喻以開示眾生的,這便可以見出,在佛陀的方便說法中,尤以譬喻見長。可見,以譬喻的方式來傳道付法,實在是一種殊勝的方便因緣,因而這一舉措也廣為禪師們所采用。不少禪師便是以此因緣而開悟的。

  馬祖道一是懷讓禪師的高足,他當(dāng)年在衡岳習(xí)定時,便引起了懷讓禪師的注目,但懷讓禪師深知他不是可以用言語動搖其修定信念的,他于是取了一塊磚在道一的庵前磨。懷讓禪師的這一做法激起了道一的疑情,他便去問懷讓磨磚作什么,懷讓說:“作鏡。”對此,道一的疑情更大了,他問懷讓:“磨磚豈得成鏡耶?”懷讓到這時才說出“坐禪豈得成佛”一語,使道一改變了對坐禪的執(zhí)著。道一經(jīng)這一接引,便進(jìn)一步向懷讓禪師請教,懷讓便舉了“如牛駕車不行,打車即是,打牛即是”這一譬喻,令道一反本還源,向自家心底悟去而徹見自性(見《景德錄》卷五)。道一禪師以此因緣開悟后,他也擅長以此方法來接引學(xué)人。有一次,一位獵人(即石鞏慧藏禪師)因追射一頭鹿而來到了馬祖的庵前,待到他向馬祖打聽鹿的去向時,馬祖便順?biāo)浦蹎柣鄄亟馍?會射箭)否,慧藏說:“解射。”于是,馬祖進(jìn)而問他“一箭射幾個”慧藏道:“一箭射一個。”馬祖便說他不解射,慧藏便問馬祖一箭能射多少,馬祖道:“一箭射一群。”慧藏疑情更大,他問馬祖:“彼此是命,何用射他一群?”馬祖立即接機道:“汝既知如是,何不自射?”慧藏一時見道,他說:“教某甲自射,即無下手處。”于是,慧藏便投馬祖出家(見《景德錄》卷六)。以射箭來喻悟道,這中間自然不無譬喻的因緣在。

  七、因聞聲而悟

  提到因聞聲而悟,我們自然會想起近代高僧虛云老和尚因“杯子落地,響聲歷歷”而悟的事跡,其實,這類悟道的例子在唐宋時也有一些。也許學(xué)人參禪處在極其困頓之時,他們將會倦于參問了,而往往就在這萬緣放下之際,一種普通的響聲都可以叩啟他們的智慧之門。

  香巖智閑禪師原是百丈門下最為伶俐的學(xué)人,他在百丈面前可以問一答十。在百丈圓寂以后,溈山靈?禪師為了使他能透過祖師關(guān)捩子,便叫他在“父母未生時,試道一句看”。香巖被這一問給難倒了,他多次請求溈山給他說破,但溈山說:“我若說似汝,汝以后罵我去,我說底是我底,終不干汝事。”香巖沒辦法,只得禮辭溈山游方,有一次,他在作芟除草木的農(nóng)活時,無意中將一塊石頭向遠(yuǎn)處一甩,那石頭正好擊在竹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不料這一擊脆響正好叩啟了香巖的悟道之門,使他豁地頓悟了(事具《五燈會元》卷九)。

  八、因截流而悟

  “截斷眾流”本是“云門三句”中的一句,它指的是將學(xué)人的擬思意識驀然切斷,使其心慮頓然止息,從而直下見道!毒暗落洝肪硎妮d石霜慶諸禪師向道吾請教極則事,而道吾卻不回答,他回過頭去叫沙彌添凈瓶中的水。過了一會,道吾又問石霜:“你剛才問什么?”待到石霜再舉所問后,道吾禪師便起身離去。象這樣引而不發(fā)、問而不答,正好可以讓學(xué)人的馳心休息,以利于他們直下見道。在《景德錄》卷八中載汾陽無業(yè)禪師問馬祖“如何是祖師西來密傳心印”,馬祖道:“大德正鬧在,且去,別時再來。”當(dāng)無業(yè)剛好出門,馬祖便喚無業(yè),無業(yè)剛一回頭,馬祖便問:“是甚么?”無業(yè)當(dāng)下大悟,頓領(lǐng)玄旨。在《五燈會元》卷十四中載長蘆清了問丹霞子淳“如何是空劫已前自己”,子淳道:“你鬧在,且去!”后來,清了登缽盂峰時忽悟前旨。象這種以引而不發(fā)、問而不答的方式來截流,自然有益于止息學(xué)人的馳心,讓他們一路向上見道。

  九、因作務(wù)而悟

  自東山法門開創(chuàng)起,農(nóng)作就已列入禪修之中了。到了百丈時,興農(nóng)禪之舉,此后,作務(wù)便已成了禪家的本分事了。也因為農(nóng)作入禪,因而在作務(wù)中悟道者亦不乏人。在百丈門下,普請因聞鼓聲而笑著回家吃飯的禪師,曾被百丈首肯為“俊哉!觀音入理之妙。”至于他門下的溈山和尚因撥火一事開悟,則更是以作務(wù)見道的例子了(見《景德錄》卷九)。在《五燈會元》卷十六中,載有天衣義懷的“折擔(dān)會”一段因緣,則更是令人叫絕。義懷參學(xué)于重顯門下,他幾度請益均遭重顯之打。后來,義懷當(dāng)上了水頭,有一次,他到井中汲水時,因扁擔(dān)忽然折斷而大悟,遂作《投機偈》曰:“一二三四五六七,萬仞峰頭獨足立;驪龍頷下奪明珠,一言勘破維摩詰。”又如興陽清剖在大陽警玄門下作園頭,一次,因警玄問他“甜瓜熟也未”而悟道(事具《五燈會元》卷十四)一事,也是因作務(wù)而見道的例子。此外,如香巖的芟草擊竹等事,均與作務(wù)密切相關(guān),在此就不一一舉例了。

  農(nóng)作既已成為禪師的本分事,那么,以作務(wù)因緣而見道,也是非常合乎情理的事了。

  十、因睹某物而悟

  有的禪師參究一個話頭或公案,久久不語,忽然于無意中看見某物或某景,便頓時大悟了。比如洞山良價禪師,他援南陽國師的“無情說法”公案歷參了好多大善知識,就是不得開悟。后來,經(jīng)過云巖的指點,才略有所省。但他的徹悟,乃是因一次涉水而看見自己的身影之時:他為此而作有《投機偈》曰:“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應(yīng)須恁么會,方得契如如。”(見《景德錄》卷十五)又如宋代的楊杰居士,他嘗從天衣義懷問道而未悟,有一次,他奉命去祭泰山,在雞鳴時,他到山頂見到日出如盤涌的情景,使他豁然一下開悟了(見《五燈會元》卷十六)。禪師們因參禪起疑情,遂援疑深究,直至“通玄峰頂”,忽然因睹某物,便使他們心智頓開,徹見“心外無法,滿目青山”的境界,這便是因睹某物而開悟的這一類悟道因緣的玄妙所在。

  十一、旁聽機辯而得悟

  有的禪師參訪宗師而未能悟道,可當(dāng)他們急于求法之心休歇后,偏偏在一側(cè)旁聽別人機辯時,反倒豁地一下大悟了。以這種因緣見道,大似云門的“張公吃酒李公醉”,但要在李公雖未吃酒,而他以前畢竟吃過酒(亦即此次雖未參請,但他以前畢竟參學(xué)與機辯均有),因而此次他雖未吃酒也醉了。例如,法眼門下的天臺德韶禪師,他出塵后歷參了五十四位大善知識,后來才參清涼文益禪師。此時,德韶因久涉叢林,他倦于參問,只在一旁侍聽別人機辯。有一天,一僧問文益:“如何是曹源一滴水?”文益道:“是曹源一滴水。”那僧惘然而退,而在一旁侍聽的德韶卻頓時悟了:那曹源一滴,正好落到了他的心頭(見《五燈會元》卷十)。又如投子義青嗣警玄禪師,是通過浮山法遠(yuǎn)的代為傳法而得以實現(xiàn)的。義青在參學(xué)于法遠(yuǎn)時,法遠(yuǎn)讓他看外道問佛、不問有言、不問無言等因緣。這樣過了三年之后,法遠(yuǎn)才問義青記得話頭否,當(dāng)義青擬對付,法遠(yuǎn)遂以手掩其口,使他頓悟了(見《五燈會元》卷十四)。在這里,義青雖未直接參學(xué),但他到浮山之前,未見得就無參學(xué)經(jīng)歷(因義青到浮山前曾游過方),因而,他此次能通過旁聽機辯而徹悟。以這類因緣開悟者,往往是久涉叢林而又倦于參請者,他們在旁聽時,則已休歇心緣了,因而能藉此因緣以見道。

  十二、因參究公案開悟

  禪宗發(fā)展到了晚唐五代以后,叢林中積累了大量的公案素材,加之叢林中一些大德也常常以舉古德公案因緣令學(xué)人參究的方式來傳道,遂使參究公案之風(fēng)盛行于叢林之中,因而以此因緣悟道者亦不乏其人。云門宗中慧林宗本參學(xué)于天衣義懷,義懷舉無著問法天親的公案以示之,宗本一聞便徹悟了(見《五燈會元》卷十六),這是因參究公案而得道的典型例子。又如大慧宗杲參學(xué)于克勤禪師,克勤禪師則舉僧問云門“如何是諸佛出身處”公案以示眾,宗杲一聞此公案便“前后際斷”。后來,宗杲居擇木堂,因聽克勤禪師舉自己參五祖演因緣,遂徹悟玄旨(見《五燈會元》卷十九)。此外,如洞山良價的援南陽慧忠“無情說法”公案以參究,亦屬此類。參究公案雖不是禪修的目的,但它終究不失為一種方便因緣,因而頗有禪師以此因緣而悟道。

  以上所列十二種悟道因緣,是擇燈錄中比較常見者而陳述的。此外,還有通過參話頭、聞香味、閱燈錄等因緣悟道者(若欲囊括盡,則不下十二種)。五祖法演參學(xué)于白云守端禪師,守端便給他一個話頭讓他參究,使他“忽然省悟,從前寶惜一時放下”,方“因茲一身白汗,便明得下載清風(fēng)”(見《五燈會元》卷十九)。黃山谷的悟道乃是因聞香味而得。山谷參祖心禪師,祖心拿《論語》中“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一語讓他參究,山谷擬對,祖心連連說“不是”,致使山谷“迷悶不已”。有一天,山谷隨祖心到林子中散步,那時山林中的山桂花正盛開著。祖心便問山谷:“聞木犀花香么?”山谷道:“聞。”祖心說:“吾無隱乎爾。”山谷一聞便大悟,他于是禮拜祖心禪師(見《五燈會元》卷十七)。黃龍祖心禪師的悟道是以閱《傳燈錄》這一因緣得以實現(xiàn)的。祖心參學(xué)于黃龍慧南禪師,四年不大發(fā)明,后止石霜,因閱《傳燈錄》而悟(事具《五燈會元》卷十七)。至于其他的悟道因緣,尚有以手勢因緣悟道者、以掩口而悟道者、以詬罵而悟道者……在此便不一一例舉了。

  綜觀以上悟道因緣,紛紜多異,但我們從這變化多樣的悟道因緣中,至少可以發(fā)現(xiàn)這么一些規(guī)律來。首先,禪師們悟道因緣的紛紜多異是因為他們各人的根機互異所致,由此而產(chǎn)生了各人悟道因緣的差異性。例如從二祖到六祖這幾代大德,他們不但能于言下即得,而且還能“臨機不讓師”。我們在晚唐五代以后,便難以找到這樣于言下即得的例子了,這充分說明了后代很少有前代那樣的上根利器了。這一現(xiàn)象,有力地說明了根機的差異是造成悟道因緣互異的根本原因之一。其次,禪師們閱歷的互異也是造成他們悟道因緣互異的原因之一。在以上所舉的悟道因緣中,幾乎每位禪師都有他們各自不同的修學(xué)歷程,因而也導(dǎo)致了他們悟道因緣的互異。例如天衣義懷的“折擔(dān)會”,就只適合于他汲水這一特殊的經(jīng)歷;溈山禪師的“撥火開悟”,也只適合于他為百丈撥火那一特定因緣;香巖智閑的以擊竹聞聲而悟道,則只適合于他芟除草木那一作務(wù)因緣。再次,禪師們所處的時代風(fēng)尚之異,也是造成禪師們悟道因緣互異的原因之一。四祖以前的幾代大德皆能于言下即得,五祖與六祖則非但能于言下即得,而且還大有“臨機不讓師”的機辯寓于其中,由是遂開青原、南岳以后的師徒勘辯、機鋒迅捷的風(fēng)尚。訖乎晚唐叢林,游方參學(xué)、農(nóng)禪作務(wù),皆是尋常家飯,因而,以此因緣悟道者頗有人在。五代至趙宋時期,文字禪相繼產(chǎn)生,因而出現(xiàn)了以參公案、閱燈錄等因緣而開悟者。這一系列悟道因緣互異的現(xiàn)象,充分說明了悟道因緣之差異,與叢林的時尚密切相關(guān)。此外,禪師們悟道因緣的互異,除了以上三種因素之外,還存在著學(xué)人與禪師之間的因緣際會這一因素在其中。盡管是少林那樣的大德,若不遇上二祖這種根機的學(xué)人,也難以將其無上妙法弘傳開去;另一方面,盡管是六祖慧能那樣的法寶,他若不北上黃梅參禮五祖弘忍,也難以成就他的“一花五葉”的無量功德。因而師徒各自的因緣際會這一特定的緣分,也是造成禪門悟道因緣互異的因素之一。

  我們剖析了禪門悟道因緣的差異性之后,則會更加明白禪門在接機上特別注重契機契理的原因了。同時,對于我們更好地繼承與發(fā)揚盛唐禪風(fēng),自然也饒有裨益。有鑒于此,筆者聊纂此篇,以供達(dá)者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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