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一　止修學(xué)案

中丞李見羅先生材

李材字孟誠,別號見羅,豐城人。南京兵部尚書謚襄敏遂之子。登嘉靖壬戌進(jìn)士第。授刑部主事,歷官至云南按察使。金騰故患緬,而孟養(yǎng)、蠻莫兩土司介其間,叛服不常。先生用以蠻攻蠻之法,遣使入蠻莫,誘令合孟養(yǎng),襲迤西,殺緬之心膂大朗長。緬酋遂攻迤西,孟養(yǎng)告急,先生命將士犄角之。土司大破緬於遮浪之上,叩闕謝恩,貢象二。以功陞撫治鄖陽右僉都御史。先生與諸生講學(xué),諸生因形家言,請改參將公署為書院,遷公署於舊學(xué),許之。事已定,參將米萬春始至。萬春政府門生也,嗾士卒為亂。先生方視事,擁入逼之。守備王鳴鶴持刀向萬春,厲聲曰:“汝殺李都爺,我殺汝。”乃得免事。聞先生閑住,而萬春視事如故。明年,萬歷戊子,云南巡按蘇瓚逢政府之意,劾先生破緬之役,攘冒蠻功,首級多偽。有旨逮問,上必欲殺之。刑部初擬徒,再擬戍,皆不聽。言者強(qiáng)諍,上持愈堅,法吏皆震怖。刑部郎中高從禮曰:“明主可以理奪。”乃操筆為奏曰:“材用蠻敗緬,不無闢地之功,據(jù)揭申文,自抵罔上之罪。臣子報功失實(shí),死有余辜,君父宥罪矜疑,人將效命�！碧熳右曌�,頗為色動。長系十余年,發(fā)戍閩中,遂終於林下。

先生初學(xué)於鄒文莊,學(xué)致良知之學(xué)。已稍變其說,謂“致知者,致其知體。良知者,發(fā)而不加其本體之知,非知體也”。已變?yōu)樾杂X之說。久之,喟然曰:“總是鼠遷穴中,未離窠臼也�！膘妒悄椤爸剐蕖眱勺�,以為得孔、曾之真?zhèn)��！爸剐拚?謂性自人生而靜以上,此至善也,發(fā)之而為惻隱四端,有善便有不善。知便是流動之物,都向已發(fā)邊去,以此為致,則日遠(yuǎn)於人生而靜以上之體。攝知?dú)w止,止於人生而靜以上之體也。然天命之真,即在人視聽言動之間,即所謂身也。若刻刻能止,則視聽言動各當(dāng)其則,不言修而修在其中矣。使稍有出入,不過一點(diǎn)簡提撕修之工夫,使之常歸於止而已。故謂格致誠正,四者平鋪。四者何病?何所容修?茍病其一,隨病隨修。”著書數(shù)十萬言,大指不越於此。

夫《大學(xué)》修身為本,而修身之法,到歸於格致,則下手之在格致明矣。故以天下國家而言,則身為本,以修身而言,則格致又其本矣。先生欲到歸於修身,以知本之本,與修身為本之本,合而為一,終覺齟齬而不安也。性情二字,原是分析不開,故《易》言利貞者,性情也。無情何以覓性?《孟子》言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即是仁義禮智,非側(cè)隱羞惡辭讓是非之上,又有一層仁義禮智也。虞廷之言道心,即中也。道心豈中之所發(fā)乎?此在前賢不能無差,先生析之又加甚耳。即如先生之所謂修,亦豈能舍此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可以為主宰者,而求之杳冥不可知者乎?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此四端者,亦曾有聲臭乎?無聲無臭猶不足以當(dāng)性體乎?猶非人生而靜以上乎?然則必如釋氏之所謂語言道斷,父母未生前,而后可以言性也。止修兩挈,東瞻西顧,畢竟多了頭面。若單以知止為宗,則攝知?dú)w止,與聶雙江之歸寂一也。先生恐其鄰於禪寂,故實(shí)之以修身。若單以修身為宗,則形色天性。

先生恐其出於義襲,故主之以知止。其實(shí)先生之學(xué),以止為存養(yǎng),修為省察,不過換一名目,與宋儒大段無異,反多一張皇耳。許敬菴曰:“見羅謂道心人心,總皆屬用心,意與知總非指體。此等立言,不免主張?zhí)�過。中固是性之至德,舍道心之微,更從何處覓中?善固是道之止宿,離心意與知,卻從何處明善?性無內(nèi)外,心亦無內(nèi)外,體用何從而分乎?”高忠憲曰:“《大學(xué)》格致,即《中庸》明善,所以使學(xué)者辨志定業(yè),絕利一源,分剖為己為人之界,精研義利是非之極,要使此心光明洞達(dá),無毫發(fā)含糊疑似於隱微之地,以為自欺之主。不然,非不欲止欲修,而氣稟物欲拘蔽萬端,皆緣知之不至也。工夫喫緊沉著,豈可平鋪放在,說得都無氣力�！眱晒�所論,皆深中其病。

論學(xué)書

百步激於寸括,燕、粵判於庭除,未有種桃李而得松柏之實(shí)者。毫釐千里,此學(xué)之宗趣,所以必謹(jǐn)其初也�！洞髮W(xué)》之所以先知止,程門之所以先識仁者,其意亦由此也乎!故嘗以為合下的工夫,即是到底的學(xué)問,到底的學(xué)問,只了結(jié)得合下的工夫。自昔圣賢懇懇諄諄,分漏分更。辨析研窮者,豈有他事,只是辨此毫釐耳。(《上徐存齋》)

捉定修身為本,將一副當(dāng)精神,盡力倒歸自己,凝然如有持,屹然如有立,恍然常若有見,翼翼小心,昭事上帝。上帝臨女,毋貳爾心,視聽言動之間,時切檢點(diǎn)提撕,管歸於則,自然嗜欲不得干,狂浪不得奪,常止常修,漸近道理。切不可將本之一字,又作懸空之想,啟卜度支離之證,於坦平地?zé)o端橫起風(fēng)波,耽延歲月。所云“月在澄潭,花存明鏡,急切撈摸不著”者,正坐此病也。(《答弟孟乾》)

精神兩字,去本體尚隔一層�！靶闹�精神謂之圣”,先輩謂非孔子之語。今人動欲辨體,只為一向以知為體,故概以游揚(yáng)活潑者當(dāng)之。此程伯子所以謂“認(rèn)得時活潑潑地,認(rèn)不得時只是弄精魂也”。(《答朱汝欽》)

挈出修身為本,齊家不作家想,治國不作國想,平天下不作天下想,自然意念不分,漸近本地。(《答丁重甫》)

大率一到發(fā)靈后,終日終夜只是向外馳走,聞聲隨聲,見色隨色,即無聲色在前,亦只一味思前忖后,所以去性轉(zhuǎn)遠(yuǎn)。故就性一步,則無非善者,無非正者,離性一步,反是。

《六經(jīng)》無口訣,每謂只有艮其背一句,其實(shí)即是知止。但《大學(xué)》說止善,似止無定方,《易》說艮背,似止有定所。以背為頑然不動之物,如宋儒之說,未足以盡艮背之妙。因而指曰“陰方”,名曰“北極”,如世所云,又不免落於虛玄之見。予嘗看《剝》、《復(fù)》兩卦,同為五陰一陽,但陽在內(nèi)能為主,則陰無不從陽者,故為《復(fù)》;陽在外不能為主,則陰無不消陽者,故為《剝》。知陰陽內(nèi)外之辨,而知止之妙可得;識《剝》、《復(fù)》消長之機(jī),而艮背之理可求。艮背者,非專向后,只是一個復(fù),暫復(fù)為復(fù),常復(fù)為艮�；尬淘�:“自有人生來,此心常發(fā),無時無刻不是向外馳走,非知止如何收拾得?非艮其背如何止宿得?不獲其身,不見其人,內(nèi)外兩忘,渾然執(zhí)中氣象,此艮背所以為千圣秘密也�！敝�止執(zhí)中,蓋是一脈相傳,故程伯子以為“與其是內(nèi)而非外,不若內(nèi)外之兩忘”。內(nèi)外兩忘,不專形容未感時氣象,無我無人,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yīng),心溥萬物而無心矣,常止矣,仁敬孝慈信,隨感流行,自然發(fā)皆中節(jié),真所謂不識不知,順帝之則也。(以上《答李汝潛》)

人豈有二心?人知之,知其無二心,而虞廷授受,何以有人心道心之別?須知有二者心,無二者性,有二者用,無二者體。此堯之命,舜所以只說“允執(zhí)厥中”也。危微者,以言乎其幾也。道心人心者,以言乎其辨也。惟精者何?正有見於道心人心之不一,而恐其或二於中也。惟一者何?正有慮於道心人心之不一,而欲其常一於中也。常一常精,厥中允執(zhí),乃無適而非道心之流行,而中常用事矣。《中庸》曰:“率性之謂道�！惫实佬恼�,中之用事也。劉子所謂“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湯亦曰“維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性”,民之中,天之命也,故子思直以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者當(dāng)之。從古言中,未有若此之端的者�！洞髮W(xué)》直將心意知物列在目中,歸本修身,歸止至善,意亦如此。獨(dú)所云道心人心者,似正審幾之要,《大學(xué)》不及之耳。不知心何為而用正,為其有不正之而正也;意何為而用誠,為其有不誠而誠之也。知物皆然,正而誠者,即所謂道心也;不正不誠者,即所謂人心也。但虞廷之所言者略,而《大學(xué)》之所列者詳,頭面稍不同,致讀者未解耳。執(zhí)字昭然與止不異,蓋皆不是影響卜度轉(zhuǎn)換遷移之法。

知即是行,行只是知,此知行所以本來合體也。知到極處,只體當(dāng)?shù)盟�以�?行到極處,只了當(dāng)?shù)盟�以�?此知行所以本來同用也。(以上《答陳汝修》)

陽明以命世之才,有度越千古之見,諸所論著者,無一非學(xué)圣之真功,而獨(dú)其所提揭者,以救弊補(bǔ)偏,乃未愜孔、曾之矩。要今致知二字,雖并列於八目之中,而知本知止,乃特揭於八目之外。以致知為知本,于理固所不通,謂知止即致知,於用亦有未協(xié)。必欲略知本而揭致知,五尺童子知其不可�？鬃又�所以開宗立教者,舍知本之外,別何所宗?曾氏所以獨(dú)得其宗者,舍知本之外,別何所學(xué)?三省則修之矩矱,一貫則止之淵源。世之學(xué)致知者,既不肯認(rèn)多識之科,而知上立家,其致則一,失在於習(xí)陽明之熟,而不覺其信之深,於孔、曾反入之淺也。二十年前,曾見一先輩,謂乾知即良知,不覺失笑。乾主始物,坤主成物,知者主也,昔賢之解不謬。就令作知字看,亦如知府知州之類,謂乾知此事,即乾管此事也,豈得截斷乾知,謂天壤間信有乾知與良知作證印乎?果然,則坤作成物,又將何以截之?何以解之?此真可謂欲明良知,而不復(fù)究事理之實(shí),且不察文理矣。乾,陽物也。坤,陰物也。程子曰:“乾者天之性情�！鼻�坤兩字,已是無名之名,而又謂乾有知,杜撰無端,可為滋甚。

曰:“然則如子所云,乾知既無,良知亦無有乎?”曰:“非然也。知一也,不可以體用分,然慮不慮判矣,則良不良之所由分。譬之情一也,亦不可以體用分,然有為無為判矣,則善不善之所由別。情固性之用,知亦心之發(fā)也,鄙所謂分別為知者是也。雖良知亦分別也。孩提之愛敬,非良知乎?知親、知長、知愛、知敬,分別也。乍見之怵惕惻隱,非良知乎?知孺子之入井、知可矜憐,分別也。故知為分別,無分於知之良與不良也。若以良知為體,又曰良知即是天之明命,則《大學(xué)》一經(jīng)之內(nèi),於致知之外,又揭至善,又點(diǎn)知本,則所謂本與善者,又將安所屬乎?若云知即是本,《大學(xué)》只合說知知,又安得說知本?若云知即是善,《大學(xué)》只合說知止,又安得說止善?《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性亦何名?只合說善。故《孟子》道性善,《大學(xué)》說至善,《中庸》要明善,以為不明乎善,則不能誠乎身也。正是不知止於至善,則不能修乎身也。豈可強(qiáng)心之用為體?抑天之命為知?《困知記》曰:‘天,吾未見其有良知也。地,吾未見其有良知也。日月星辰,吾未見其有良知也。山川草木,吾未見其有良知也。求其良知而不得,安得不置天地萬物於度外乎?’其言似樸,其理卻是大率與萬物同體者,乃能同萬物之體,與萬物作對者,即不能同萬物之體。知親知長,畢竟愛行于親而敬行於長也。有分別,即有彼此,非所謂與萬物作對者乎?而欲持之以同萬物之體,以是為大人之學(xué),所以立教開宗,復(fù)命歸根之宗窾也,可乎?不可乎?”

曰:“然則如子所云,知果無分於良與不良,則將任其知之良不良,而亦無貴於良知矣乎?恐於理不盡也。”曰:“不然。孟子曰:‘人之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良知之名,雖云起自孟子,而指點(diǎn)良知之親切者,亦莫過於孟子。世之學(xué)者,但漫曰良知良知,曾不思知之所以良者,自何而良?所以不良者,自何而不良?知之所以良者,自於不慮,則學(xué)之在我者,亦當(dāng)反之於不慮,而后可以致。知之必良,乃直於知上立家,用上磨擦,分別上求討,是欲以求不慮之名,而先求之以有慮之實(shí)也,而可乎?孔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又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以知為體,孔子不聞。知及者,當(dāng)求其所及之事,而知非體也。仁守者,當(dāng)求其所守之事,而仁非體也。此等仁知,又就用之德看,蓋指能擇者為知,而能守者為仁也,不可便執(zhí)為實(shí)體也。智譬則巧,亦同此類。若必執(zhí)智為體,則所謂圣與仁者,又將安所屬乎?譬之《大學(xué)》言知本矣,又言知止矣,《孟子》言知性矣,又言知天矣,若脫卻止本,而直謂《大學(xué)》以知立教,以知為體,遺去性天,而直謂《孟子》以知立教,以知為體,不幾於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按圖之似而直指之為駿也乎?故《大學(xué)》未嘗廢知也,只不以知為體,蓋知本非體也。《大學(xué)》未嘗不致知,只不揭知為宗,蓋知本用,不可為宗也。惓惓善誘一篇經(jīng)文,定萬古立命之宗,總千圣淵源之的,只是教人知本,只是教人知止。身心意知,并列於八目之中,特揭修身,不復(fù)及心意知也,此豈無謂而然,無所見而為是說乎?此其中真有千圣不傳之秘,而非豪傑之士,必欲繼往圣,開來學(xué),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者,不足以與聞乎斯義也。”

從古立教,未有以知為體者,明道先生曰:“心之體則性也�！币链ㄏ壬�曰:“心如穀種,仁則其生之理也�！睓M渠先生曰:“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币嗍切詾樾捏w之見�；奕C先生曰:“仁者必覺,而覺不可以名仁�！敝�果心之體也,謂知即性可乎?仁為生理,生理即性也,覺不可以名仁,知獨(dú)可以名仁乎?知不可以名仁,又可以為心之體乎?釋氏本心,圣人本天,蓋伊川先生理到之語。古有以公私辨儒釋者,有以義利辨儒釋者,分界雖清,卒未若本心本天之論,為覆海翻蒼,根極於要領(lǐng)也。故其斥釋氏也,專以知覺運(yùn)動言性,謂之不曾知性。此固章句士所熟聞而熟講者,乃獨(dú)於學(xué)問之際,欲悉掃成言,以附一家之說,盡違儒訓(xùn),以釋學(xué)之宗,恐少有仁心者,有所不忍也。吾儒惟本天也,故於性上,只是道得一個善字。就於發(fā)用之際,覘其善之條理於惻隱也,而名其仁於羞惡也,而名其義於辭讓也,而名其禮於是非也,而名其智亦總之只是一個善而已。未嘗云有善無不善,將善與不善對說也;有仁無不仁,將仁與不仁對說也。義禮智亦準(zhǔn)此。后儒則曰“無善無惡者心之體”,此無他,則以其就知上看體。知固有良,亦有不良,夫安得不以無善無惡者為心之體乎?今有玉焉,本無瑕也,只合道得一個白字,不可云有白而無黑也。

有水焉,本無汙也,只合道得一個清字,不可云有清而無濁也。清濁對說,必自混后言之。善惡對說,必由動后有之。告子學(xué)問非淺,只為他見性一差,遂至以義為外。何以明之?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以無善無不善為性,正后儒之以無善無惡為心之體也。在告子則闢之,在后儒則宗之,在釋氏則謂之異端,在后儒則宗為教本。惟鄙論似頗稍公,而友朋之間,又玩而不信也。公者何?即所云諸所論著者,無一而非圣學(xué)之真功,而獨(dú)其所提揭者,以救弊補(bǔ)偏,乃未愜孔、曾之心。要吾輩善學(xué)先儒者,有志圣學(xué)者,學(xué)其諸所論著,學(xué)圣之真功可也,而必并其所提揭者,不諒其救弊補(bǔ)偏之原有不得已也,而直據(jù)以為不易之定論也,可乎?心齋非陽明之徒乎?其學(xué)圣之真功,心齋不易也,未聞并其所提揭者而宗之不易也。雙江非陽明之徒乎?其圣學(xué)之真功,雙江不易也,亦未聞并其所提揭者而宗之不易也。今而敢廢陽明先生學(xué)圣之真功,則友朋間宜群訿而議之矣。茍未廢學(xué)圣之真功,而獨(dú)議其所提揭也,則心齋、雙江兩先生固已先言之矣。歸寂非雙江旨乎?而修身為本,則非鄙人所獨(dú)倡也。常有言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貧子說金,人誰肯信,仆今日之謂也。仆少有識知,亦何者而非陽明先生之教之也。念在學(xué)問之際,不為其私,所謂學(xué)公。學(xué)公,言之而已矣,求之心而不得,雖其言之出於孔子,未敢信也,亦陽明先生之教之也。(以上《答董蓉山》)

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戒慎恐懼,要?dú)w不睹不聞。昭昭靈靈者,斷不是體,然除卻昭昭靈靈,亦無別可用以入止地之法門矣。攝知?dú)w止,原是不得已而形容之語,易詞言之,即是個攝靈歸虛,攝情歸性也。但不可如此道耳。悟得此,則兩者俱是工夫,悟不得,則兩者俱成病痛。(《答朱鳴洪》)

知常止,自能慮,不必更添覺字;本常立,即是敬,不必更添敬字。(《答賴維新》)

本末始終,括盡吉兇趨避之理。三百八十四爻,其所判吉兇趨避,有一不是此知所先后者乎?知所先后,則步步皆吉。倒亂了本末始終之序,則步步皆兇。所謂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渾是一個止法。止其所以能定、能靜、能安,吉先,從本立宗,不至流到末上。只一到末上,即神圣工巧,亦無有善矣。(《答友》)

一步離身,即走向玉皇上帝邊去,亦非是。蓋以我對上帝,則上帝亦末也。(《答涂清甫》)

學(xué)問只有工夫,雖主意亦工夫也,但有自歸宿言者,有自條理言者。自歸宿上說工夫,恰好是個主意,自條理上做主意,恰好說是工夫。此止為主意,修為工夫,原非二事也。譬之作文,未有無主意而可落筆,亦未有非落筆修詞,順理成章,而可以了卻主意者也。意到然后詞到,詞順然后理明,不可將主意視作深,修詞視作淺,又不可謂修詞有可下手,而主意則無可用工夫也。至於無工夫處是工夫,又自是止之深處,修之妙手,所謂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者也。

丁巳秋,侍東廓老師於青原會上時,講不善非才之罪,廓翁命材,材曰:“世間事但屬伎倆知解者,信乎有能有不能,此所以可諉罪於才。若夫?yàn)樽佣�不�?為臣而不忠,是所謂為不善也,豈亦可云才不能孝,才不能忠,而直以不善之罪諉之於才乎?”靈之體雖本虛,而靈之用必乘氣發(fā)竅之后,后天之分?jǐn)?shù)居多。故任靈則必至從質(zhì),從質(zhì)則其流必至滅天。除卻返本還源,歸性攝知,別無可收拾之處。

學(xué)問之講,只在辨宗之難。宗在致知,則雖說知本,說知止,一切以知為體。宗在知本,則雖用致知,用格物,一切以止為歸。(以上《答李汝潛》)

主致知,是直以有睹聞?wù)邽楸倔w矣。以有睹聞?wù)邽轶w,而欲希不睹聞之用,恐本體工夫未易合一�！白杂刑斓匾詠�,此氣常運(yùn),自有人生以來,此心常發(fā)”。晦翁此言,仆竊以為至到之語。未有孤坐兀兀,寂然如枯木倚寒巖,無一生發(fā)者也�！稌�》云:“惟天生民,無主乃亂。”彼言雖為命世者發(fā),吾徒學(xué)問之方,豈不如是?此《大學(xué)》所以必先知止也。知得止,則不論動靜閑忙,自然常有事干,翼翼小心,昭事上帝,不顯亦臨,無射亦保矣。從古立教,未有以知為體者,余二十年前,即不信之矣,故有“致知者,致其知體”之說。良知者,發(fā)而不加其本體之知者也,非知體也。辛酉之歲,又覺其非,復(fù)為性覺之說。今思之,總之鼠遷穴中,未離窠臼。陽明先生曰:“良知即是未發(fā)之中,即是寂然不動,廓然而大公的本體。盡力推向體邊,其實(shí)良知畢竟是用,豈可移易?大率救敝補(bǔ)偏�！标柮飨壬�蓋是不得已而為說,已有大功於當(dāng)世矣。今亦何煩更論?只學(xué)者入頭本領(lǐng)處,不得不當(dāng)下討明白耳。間復(fù)書存翁有云:“先儒曰:‘乃若致知,則存乎心悟,致知焉盡矣�！�鄙人則曰:‘乃若知本,則存乎心悟,知本焉至矣。’”蓋在致知,則以知為體,在知本,則以知為用。以致知為宗,則所喫緊者,要在求知;以知本為宗,則所喫緊者,又當(dāng)明本矣�？闲糯藢W(xué),直截從止上求竅,本地歸宗。無端更疊 上之,架屋下之屋,則所云籠內(nèi)之光,籠外之光,知覺之知,德性之知,與夫或以獨(dú)知為良知,或以獨(dú)之一字為良知,總屬閑談,俱可暫停高閣。倘猶未信斯言,則煙波萬頃,滅沒由君,附贅懸疣,疑團(tuán)正結(jié),真令千佛禁口,七圣皆迷。豈予末學(xué),區(qū)區(qū)言語,斯須所能判決。舊答敬菴有云:“昔之支離者,不過支離於訓(xùn)解,今之支離者,乃至支離於心體。夫支離於訓(xùn)解,昔賢猶且憂之,而況支離於心體乎?”此語真可為痛傷者也。(以上《答詹養(yǎng)�！�)

儒者之論學(xué),事事歸實(shí),釋氏之論學(xué),事事歸空。事事歸實(shí),蓋直從立教開宗,合下見性處便實(shí),直說到無聲無臭、不睹不聞、至隱至微處,亦無往而非實(shí)也。故善所必有,豈可言無?惡所本無,又不待說。無善,則仁義禮智從何植種?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從何發(fā)苗?無善無惡既均,則作善作惡亦等,蓋總之非吾性之固有也。見性一差,弊蓋至此。推原其故,以其只就用上看體,直於知覺運(yùn)動之中,認(rèn)其發(fā)機(jī)之良者,據(jù)之以為天命之體。豈知天之發(fā)露,固有人之作用,亦多不然,則何以同一心也。端緒之危微稍分,而道心人心截然若兩敵者乎?即此而觀,則知知覺運(yùn)動不可言性,儒者之學(xué)斷須本天。程、朱之論,固自有理之到處者也。(《答涂清甫》)

纔說知本,便將本涉虛玄;纔說知止,便爾止歸空寂;纔說修身為本,卻又不免守局拘方、生執(zhí)有。此學(xué)所以悟之難也。(《答李思忠》)

體則萬物皆備,用則一物當(dāng)幾。格物者格其一物,當(dāng)幾之物也。鄙人誠有是說,亦因?qū)W不明本者,故將格物懸空講之,無有事實(shí),不得已而為之言。其實(shí)合家國天下,通為一身,自是萬物皆備,固無煩於解說。在家修之家,在國修之國,在天下修之天下,亦自是一物當(dāng)幾,何所容其擬議云然者?若有似於言之近工描畫支離,亦恐漸遠(yuǎn)本實(shí)落舊見解。此鄙人所以不甚道也。只實(shí)實(shí)落落與他挈出知本為歸宗,知止為入竅,使人隨事隨物而實(shí)止之,實(shí)修之,即所云格致誠正者,一切并是實(shí)事實(shí)功,豈不痛快簡易?心無不正,不必更動正的手腳,有不正焉而修之,即止之矣。意無不誠,不必更動誠的手腳,有不誠焉而修之,即止之矣。知無不致,不必更動致的手腳,有不致焉而修之,即止之矣。物無不格,不必更動格的手腳,有不格焉而修之,即止之矣。是皆所謂格物也,致知也。然齊家也,齊其固有之家,治國也,治其固有之國,平天下也,平其固有之天下,非因齊治均平之事至,而后有是家國天下也。此吾所以謂之體,則萬物皆備也。然當(dāng)其齊家也,不可二之國矣,當(dāng)其治國也,不可二之天下矣。雖均平治齊之事交至於吾前,而吾所以應(yīng)之者,其當(dāng)幾之際,畢竟只是一物而已。雖誠正格致之用屢遷,變動不居,若甚無有典要,而究其當(dāng)幾之際,吾所以格之者,亦畢竟只是一物而已。此吾所以謂之用,則一物當(dāng)幾也。格物者,格其一物當(dāng)幾之物也,可謂理不然乎?癸亥前,曾因讀《易》,偶有觸於本末始終之序,於時全學(xué)未明,知止之法亦所未悟,只以《易》語強(qiáng)自支撐,謂“安其身,而后動其身,未安,寧可不動。易其心,而后語其心,未易,寧可不語”。彷彿十年來,乃近止地。止地稍固,作用處乃漸見輕省也。大率同一格物,以知本之旨用之,則一切皆己分事,以應(yīng)務(wù)之心用之,則一切盡人分事。

圣人之知,要從止出,故必定靜安,而后貴其能慮。后世之學(xué),先從慮上下手,知上充拓,此實(shí)本末始終之辨。(以上《答李汝潛》)

予學(xué)三十年矣,自省己躬,絕無有悟。愿從予學(xué)者,學(xué)予之不悟可也,切不可虛夸,作慕大希高之想也。(《答友人》)

誰能不用靈明,但用之以向外馳走,則為眾人之任情滅天;用之以反躬?dú)w復(fù),則為君子之立極定命。

由仁義而行者,即是本天路徑,由仁義而襲者,即是本心路徑。知有良不良,總是一知,決不可以駐腳。本天而動,則知自良,本知而求良,一切皆慮后事,而知不可云良矣。須思命脈只是一個善,訣竅只是一個止,如何反反覆覆,必要說歸修身為本,必要揭出修身為本,必悟此,而后止真有入竅,善真有諦當(dāng),乃不為墮於邊見也。不然無寂感,無內(nèi)外,無動靜,豈不玄妙?少失分毫,便落捕風(fēng)鏤塵,弄影舞像之中,依舊是辨體的家風(fēng)也。(以上《答龔葛山》)

夫天載,實(shí)體也;無聲無臭,贊語也,后之專言無聲無臭者,皆是道贊語,而遺其實(shí)體者也。故談至善,而專指為無聲無臭者,亦猶是也。

允執(zhí)之中,不是專主流行,而隨時處中之中,自備其內(nèi);至善之善,亦不專主流行,而隨感而應(yīng)之善,自存其中。以致知為主腦者,是知有流行,而不知有歸宿者也�？种撩�一脈,遂截然斷路,不復(fù)有歸復(fù)之期矣。(以上《答董蓉山》)

先儒謂“不得以天地萬物撓己,己立后,自能了當(dāng)?shù)锰斓厝f物”者,亦是喫緊為人之意。要在善看,不然天地萬物果撓己者乎?等待己立,乃了天地萬物乎?忘本逐末者, 人者也,誠不可為知本;知有己,不知有人,了己者,自了者也,亦不得謂之知本。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dá)而達(dá)人,是說仁者之體,非說仁者之造。認(rèn)得是體,即所謂認(rèn)得為己,何所不至?認(rèn)得為造,己未立,何暇立人?己未達(dá),何時達(dá)人?即所謂若不為己,自與己不相干,名曰求仁,去仁遠(yuǎn)矣。知本兩字,即是求仁,但稍換卻頭面,故不但知本者,不可人,即求仁者,亦決無有人之理,摩頂放踵,病此兆矣。不但求仁者,不可守株,即知本者,亦決無有守株之理,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弊有由矣。(《答詹世輯》。)有疑止修兩挈,為多了頭面者,不知全經(jīng)總是發(fā)明止於至善,婉婉轉(zhuǎn)轉(zhuǎn),直說到修身為本,乃為大歸。結(jié)實(shí)下手,此吾所以專揭修身為本,其實(shí)正是實(shí)做止於至善,故曰知修身為本,而止之是也。(《答蔣崇文》)

一個念頭稍涉虛玄,便流意見,一句話頭稍欠填實(shí),便托空詮。己之自進(jìn)工夫,由此固疏,人之觀視察安,亦即便分誠偽矣。(《答董蓉山》)

雷陽一夕,透體通融,獨(dú)來獨(dú)往,得無罣礙。(《答滕少崧》)

自悟徹知本后,學(xué)得湊手,乃知從前說者作者,大抵偽也。說本體固恍恍惚惚,認(rèn)似作真;說工夫亦恍恍惚惚,將無作有�；蛘J(rèn)靜邊有者,透不到事上,或認(rèn)見地明者,合不到身上,大率皆是意可揣得,口可說得,而實(shí)在落手做不得也。此其所為偽也。(《答從弟孟育》)

三十載注情問學(xué),何處不參承?到處如油入,攪金銀銅鐵為一器。及此七載間,戊寅經(jīng)涉多艱,乃豁然洞然,知正正堂堂,自有儒家的學(xué)脈也。(《與沈從周》)

有友主保守靈明之說者,予曰:“兄既主靈明,必令無時不明,無事不靈。未論爪生發(fā)長,筋轉(zhuǎn)脈搖,為兄不明。兄純孝人也,即兄母死初哀一段,果祇激於一慟,而不容自已乎?將主以靈明,而必為之加減劑量,使之適協(xié)乎?若不照則是靈有不保,若必照則恐孝有未至。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親喪乎!是兄用情,反?人之情之不若矣。”其友為之蹙然,請質(zhì)。予曰:“兄毋訝,亦毋驚,此蓋孔圣人之所不能與以知者也,而兄必欲與之,此其所以異於孔子之學(xué)。”其友曰:“然則將奈何?”予曰:“顏淵死,子哭之慟矣。孔子全然不知,因人喚醒,恰好回頭照出自中之則,乃曰:‘有慟乎!非夫人之慟而誰為?’惟不識知,乃能順則,若必識知,去則遠(yuǎn)矣�！逼溆褳橹�豁然,乃盡棄從前之學(xué)。(《答周三泉》)

孔子以知止入門,而后之儒者卻先格物,不知止。不知,則身心尚無歸宿,而所謂格物者,安得不病於支離?本不悟,則意緒尚不免於二三,而所謂致知者,安得不流為意見?(《與張洪陽》)

止此則自虛,然卻不肯揭虛為本;修此則自寂,然卻不可執(zhí)寂為宗。(《答涂清甫》)

學(xué)之以修身為本也尚矣,復(fù)以為必先知本者,豈修身為本之外,又別有所謂知本乎?曰:“非然也。蓋必知本,而后有以知家國天下之舉非身外物也,知均平齊治之舉非修外事也。知本者,知修身為本也,非知修身為本之外,又別有所謂知本也�！�(《答李汝潛》)

知本一脈,當(dāng)官尤為日著之效,只一點(diǎn)念頭,上向監(jiān)司處迎揣,下向百姓處猜防,自謂之用明,即所謂能疑為明,何啻千里矣!與本風(fēng)光毫發(fā)不相蒙涉,端拱垂裳,豈無照智?只其所注宿者,不於人,必於己耳。(《答劉良弼》)大學(xué)約言

《大學(xué)》首節(jié)何謂也?以揭言學(xué)之大綱也。蓋三者備,而后學(xué)之道全也,而即倒歸於知止。謂“定靜安慮之必自於知止”,何謂也?以申言止之為要也。繼之曰“物之本末”云云者,何謂也?以教人知止之法也。經(jīng)世之人,無一刻離得物,如何止?經(jīng)世之人,無一刻離得事,如何止?蓋物雖有萬矣,本末分焉;事雖有萬矣,始終判焉。知本始在所當(dāng)先,即當(dāng)下可討歸宿,直於攘攘紛紛之中,示以歸宿至止之竅,故曰“是教人以知止之法也�！惫胖�欲明明德,至修身為本,何謂也?蓋詳數(shù)事物,各分先后,而歸本於修身也。本在此,止在此矣,豈有更別馳求之理?故曰:“其本亂,至未之有也�！鄙w決言之也,結(jié)歸知本,若曰“知修身為本,斯知本矣,知修身為本,斯知至矣�！�

至善其體,而明德其用也,止至善其歸宿,而明新其流行也。

定而后能靜,非靜生於定也;靜而后能安,非安生于靜也。要以見必自知止始也。舊有語“定靜安總是止,但漸入佳境耳”,最得立言之意。非止則如人之未有家,非止則如種之未得地,而慮烏從出乎!

止為主意,修為工夫。

身外無有家國天下,修外無有格致誠正。均平齊治,但一事而不本諸身者,即是五霸功利之學(xué)。格致誠正,但一念而不本諸身者,即是佛老虛玄之學(xué)。故身即本也,即始也,即所當(dāng)先者也。知修身為本,即知本也,知止也,知所當(dāng)先者也。精神凝聚,意端融結(jié),一毫熒惑不及其他,浩然一身,通乎天地萬物,直與上下同流,而通體渾然,一至善矣。故止於至善者,命脈也,修身為本者,歸宿也。家此齊焉,國此治焉,天下此平焉,所謂篤恭而平,垂衣而理,無為而治者,用此道也。(《知本義》)

善一也,有自主宰言者,有自流行言者。故止一也,有自歸宿言者,有自應(yīng)感言者。君臣父子朋友之交,所謂止之應(yīng)感者也,故仁敬孝慈信,所謂善之流行者也。歸宿不明,而直於應(yīng)感之上討止,猶主宰不悟,而直於流行之際看善也。“止將得乎聽訟”云云,則正所謂止之歸宿者也。止有歸宿,隨其身之所接,於為君也而止仁,於為臣也而止敬,於為子也而止孝,於為父也而止慈,於與國人交也而止信,則無適而非止也。舊答某人書,謂隨事計止,正與后人隨事求中意同,未必非中,只恐非允執(zhí)厥中之消息也。至善兩字,蓋孔子摹性本色,就虞淵底揭出示人,猶恐杳杳冥冥,無可據(jù)以循入,故又就經(jīng)事宰物中,分別本末始終先后,指定修身為本,使人當(dāng)?shù)赜锌蓺w宿。故止于至善者命脈也,修身為本者訣竅也,知本乎身,即知止乎善。

僭謂學(xué)急明宗,不在辨體。宗者何?則旨意之所歸宿者是也。從古論學(xué),必以格致為先,即陽明天啟聰明,亦祇以致知為奧�！洞髮W(xué)》之旨意歸宿,果在知乎?止于至善,恐不可以知名之也。不可以知名善,則止之主意,不以知為歸宿也決矣。故曰:“知止而后有定�！鄙w是要將知?dú)w於止,不是直以止歸於知,此宗之辨也。此攝知?dú)w止,鄙人之所以敢力提撕也。

至善兩字,原是直挈性命之宗。止于至善者,如根之必歸土,如水之必浚源。極則者,何嘗不是善,是就流行言也。極致者,何嘗不是善,是以造詣言也。落根有地,而后可以取勘於流行,造詣有基,而后可以要?dú)w於極致。后之學(xué)者,大率知有流行而不知有歸復(fù),圖為造極,而不知有歸宿之根源者也。學(xué)先知止,蓋斬關(guān)第一義也。

每謂修身為本之學(xué),允執(zhí)厥中之學(xué)也。非知本,固不可以執(zhí)中,而非厥中允執(zhí),亦未可以言知本也。左之非左,右之非右,前之非前,后之非后,停停當(dāng)當(dāng),直上直下,乃成位其中,天下之大本立矣。格致誠正,不過就其中缺漏處,檢點(diǎn)提撕,使之常止於中耳。常止即常修,心常正,意常誠,知常致,而物自格矣。

止不得者,只是不知本,知修身為本,斯止矣。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豈有更別馳求之理?故止不得者,病在本也。友朋中有苦知本難者,予曰:“本即至善,有何形聲?故圣人只以修身為本,不肯懸空說本,正恐世人遺落尋常,揣之不可測知之地,以致虛縻意解,耽誤光陰。只揭出修身為本,使人實(shí)止實(shí)修,止得深一分,則本之見處透一分,止得深兩分,則本之見處深兩分。定則本有立而不搖,靜則本體虛而能固,安則本境融而常寂。只是一個止的做手,隨止淺深,本地風(fēng)光,自漸見佳境也。切不可懸空撈摸,作空頭想也。故本不知,又是病在止也。此予所謂交互法也�！逼鋵�(shí)知本者,知修身為本而本之也,知止者,知修身為本而止之也,總是一事,有何交互之有?但因病立方,不得不如此提掇,令人有做手耳。換作法,不換主腦,且不因藥發(fā)病也。

齊家不是攬家,蓋在家身,家即是修之事矣。治國不是攬國,蓋在國身,國即是修之事矣。平天下不是攬?zhí)煜?蓋在天下身,天下即是修之事矣。故家國天下者,分量也,齊治均平者,事緒也。余嘗云家國天下者,修身地頭也,此所以天子與庶人一也。說到性分上所以學(xué)無差等,說到性分上如何分得物我,真所謂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矣,無二本也�；騿�:“致知格物,學(xué)問之功,莫要於此也。獨(dú)無傳者,何與?”曰:“知非他也,即意之分別者是也。物非他也,即知之感觸者是也。除卻家國天下身心意知,無別有物矣。除卻格致誠正修齊治平,無別有知矣。故格致無傳者,一部之全書,即所以傳格致也。如傳誠意,則意物也,而所以誠之者,即知也。傳正心,則心物也,而所以正之者,即知也。傳修身,則身物也,而所以修之者,即知也。傳齊家,傳治國平天下,則家國天下者物也,而所以齊之治之平之者即知也。則格致奚庸傳哉?”曰:“然則所以格之致之者,何如以用其力耶?”曰:“此不攷於經(jīng)者之過也。如戒自欺,求自慊,慎其獨(dú),必其意之所發(fā),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而無有不誠,而所以格誠意之物,而致其知者可知也。身之有所忿懥四者,所以使心之失其正者此也,心不在焉,所以使身之失其修者此也,而所以格修正之物,而致其知者可知也。之其所而辟焉,身之所以不修者此也,家之所以不齊者此也,而必由其好惡之正,而所以格修齊之物,而致其知者可知也。正其身以刑家,不出家而成教於國,而所以格齊治之物,而致其知者可知也。絜矩以同好惡,而所以格治乎之物,而致其知者可知也。故曰:‘不攷於經(jīng)者之過也。\’”(《格致義》)

安其身而后動,易其心而后語,定其交而后求,《易》言之矣,皆灼然本末始終之序,而學(xué)者不悟也。只於此不能知所先后,即步步離根,到處無可腳,直以其身為萬物之役,如牛馬然,聽其驅(qū)策而馳走矣。故就一事一物言,固自有個本末終始,總事物言,又只有個本末終始。下條備舉事物,各分先后,斷以修身為本,正為此也。悟得此,真如走盤之珠,到處圓成,無有定體,亦無定方,而本常在我。此其所以為經(jīng)世之竅,即悟不徹,只捉定修身為本,如立表建極相似,亦自隨事隨物,就此取衷,而本常保其不亂。

未嘗不是逐事逐件著功,而運(yùn)量精神,只是常在一處。未嘗不是要得檢束此身,俾無敗缺,而主腦皈依,只是收拾一副當(dāng)精神,使其返本還元,無有滲漏。此其所以為盡性之學(xué)。

修身為本,只是一個本,隨身所接,無非末者。延平曰:“事雖紛紜,還須我處置。畢竟宰天宰地宰人宰物,運(yùn)轉(zhuǎn)樞機(jī),皆是於我。離身之外,無別有本。雖天地君親師,亦末也�！眴�:“致知兩字,不但陽明挈之,有宋諸儒,無不以為學(xué)之始事。先生獨(dú)以為必先知止者,何也?”曰:“至小經(jīng)綸也,須定個主意,豈有歸宿茫然,可望集事之理。運(yùn)斤者操柄,測景者取中,若無知止這一步,真所謂無主意的文章。正誠格致,將一切渙而無統(tǒng)矣。更有一說,心有不正,故用正之之功,意有不誠,故用誠之之功,知有不致,物有不格,故用致之格之之功。今此一時,爾試反觀,覺心尚有不正否?”曰:“無有。”“意有不誠否?”曰:“無有�！薄爸�有不致,物有不格否?”曰:“此中祇對,歷歷分明,亦似無有不致不格�！痹�:“如此,則學(xué)問工夫一時間便為空缺矣�！眴栒哕S然有悟,曰:“允若先生之言,復(fù)命歸根,全在一止,格致誠正,不過就其中缺漏處檢照提撕,使之常歸于止耳�！�

必有以信身外之無有家國天下也,而后本體一。必有以信修外之無有格致誠正也,而后工夫一。本體一,則精神不至外有滲漏;工夫一,則意念不復(fù)他有馳求,而知止矣。

道性善編

孟子說個入井,又說個孺子入井,又說個乍見入井。蓋入井者,事之最可矜憐者也;孺子於人,最無冤親者也;而又得於乍見,是又最不容於打點(diǎn)者也。不知不覺發(fā)出怵惕惻隱,苦口苦心,只要形容一個順字。蓋不順,則外面的便有打點(diǎn)?飾,不與?面的相為對證矣。此正所謂以故言性也,以利為本也,以見非如此不容打點(diǎn),則情之所發(fā),便未必能順,豈可便道情善?故信得性,而后學(xué)有歸宿。若以為道情善,直於情上歸宗,則有惻隱者,亦容有不惻隱者矣,有羞惡者,亦容有不羞惡者矣。善不善雜出,教人如何駐腳!

性有定體,故言性者無不是體;情意知能有定用,故言情意知能者無不是用。惟心為不然,以心統(tǒng)性情者也。故程子曰:“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有指用而言者。指體而言者,孰為之體?性其體也。指用而言者,孰為之用?情意知能其用也。”虞廷所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人豈有二心?此亦所謂指用而言者也�？鬃印安賱t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xiāng),惟心之謂與?”心豈有出入?此亦所謂指用而言者也。孟子曰:“仁,人心也�！贝藙t所謂指體而言者也,而用在其中矣。他章之言仁,必以屬性,惟此章之言仁,直以屬心。求放心,人只漫說,畢竟向何方求?前念不管后念,后念不續(xù)前念,陽明先生為轉(zhuǎn)一語甚好,曰:“學(xué)問之道,無他求,仁而已矣�！币嗍且姷梅胖�不可為方所也,求之無可為依據(jù)也,惟仁可求。惟仁可求者,則性之有常善也。所謂“夫道一而已矣”。不就一上認(rèn)取,何處歸宗!

性者生之理也,知生之為性,而不知所以生者,非知性者也�！兑住酚刑珮O,是生兩儀。謂兩儀外別有太極,固不可,指兩儀而即謂之太極,亦未可。故《中庸》只說隱微,只說未發(fā),只說不可睹聞。大率顯見睹聞,皆所謂發(fā)也,正告子之所謂生者也。凡有知覺運(yùn)動者,孰非生乎?若不失其生之由,而惟據(jù)其之所可見,則知禮知義者,固知覺也,而知食知色,亦知覺也,以至于知有食色,而不知有禮義,亦知覺也。同一知覺,同一運(yùn)動,可云何者非生生?既是同,可云何者非性?噫!孟子之不以生之謂性,則知孟子之以利求,故而必求其善之所自來矣。

“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孟子認(rèn)定了性善,故情可以為善�！叭舴�?yàn)椴簧?非才之罪也”。孟子認(rèn)定了情善,故才無不善。只怕人不信得性善,無地歸宗,故又以知能之良者表之。知能之良者,則正所謂情之可以為善者也,才之無有不善者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孰為之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又孰為之也?故曰:“親親,仁也”,即所謂“惻隱之心,仁之端”者是也。性中若無仁,孩提之童如何知愛親?“敬長,義也”,即所謂“羞惡之心,義之端”者是也。性中若無義,孩提之童如何知敬長?達(dá)之一字,義尤明白,只是一個順,所謂“火然泉達(dá),充之足以保四�！闭呤且�。然充者,非是尋取既往之怵惕惻隱來充;達(dá)者,不是尋取孩提之愛敬來達(dá)。信其性之本善,而知所歸宗,達(dá)其性之本善,而知能之用,莫非良矣。

知本同參 興古疑問 溫陵王任重尹卿著

視聽言動四字,雖若有形之實(shí)跡,而勿之一字,則實(shí)動而未形之真心也。故體認(rèn)得真,視聽言動之非禮,即在不睹不聞中,而勿之一念,即戒慎恐懼之心也。未發(fā)之前,以理言之,則為有,以象言之,則為無。所云看者,亦於其中而默探其理之何似耳,豈真以象求哉!吾嘗於靜中以一真惺惺者,而默與之會。久之若見其中之盎然,而無所間隔者焉。若見其中之肅然,而無所偏倚者焉。又若見其中特然,而無所依隨者焉。又若見其中之瑩然,而無所遮蔽者焉。即其盎然者,看作寬裕溫柔之氣象可乎?即其肅然者,看作齋莊中正之氣象可乎?即其特然者,看作發(fā)強(qiáng)剛毅之氣象可乎?即其瑩然者,看作文理密察之氣象可乎?此亦心靈與性真默會,若見其似則然耳,而豈實(shí)有氣象之可見耶?

本一也,為君在君,為臣在臣,為父在父,為子在子,與國人交在交國人,若是其無定方也。然為君為臣此身,為父為子此身,與國人交此身,實(shí)非有二身也。何嘗無定分乎?故善一也,君曰止仁,臣曰止敬,子曰止孝,父曰止慈,與國人交曰止信,若是其無定名也。然仁孝吾身之善,敬慈吾身之善,信亦吾身之善,實(shí)非有他善也。何嘗無定體乎?所以歸本之學(xué),隨所處而地異,地異而修同;隨所遇而時異,時異而止同。雖日錯綜于人倫事物之交,亦日歸宿于根元命脈之處。歸宿處雖妙入無聲無臭之微,錯綜處實(shí)曲盡至頤至動之變�？梢娦薹ㄔ�非粗,不待兼止言而后知;止法原非空寂,不待兼修言而后知。此經(jīng)世之實(shí)學(xué),而盡性至命之正宗也。

知本同參 崇聞錄 樂安陳致和永寧著

問:“乍見孺子入井,必有怵惕惻隱之心,此良知也。擴(kuò)而充之,足以保四海,致良知也。如何不以致良知為是?”曰:“擴(kuò)充之說,原從性根上擴(kuò)充。若見入井而有惻隱之心,孟子所謂仁之端倪,張子所謂天理發(fā)見。自然之苗裔,必欲從端倪上、苗裔上擴(kuò)充,充不去矣�！痹�:“何為充不去?”曰:“事物之感於我者何常,而善端之發(fā)見於感應(yīng)者非一。乍見孺子入井,勃然惻隱,良矣,是心之發(fā),石火電光,一過即化,豈復(fù)留滯記憶以為后來張本耶?繼此而有王公高軒之過,恭敬之心生矣,當(dāng)是時非可哀也,豈容復(fù)擴(kuò)充惻隱以待此大賓耶?已而王公以蹴之食加我,羞惡之心生矣,當(dāng)是時亦非可哀也,豈容復(fù)擴(kuò)充惻隱以應(yīng)此可羞之感耶?藉令見聾瞽,吾哀其不成人,見孤獨(dú),吾哀其無告,雖與入井之哀同一機(jī)括,畢竟是隨感而見,前念后念,不相照應(yīng),豈嘗思曰‘吾前日哀入井矣,今當(dāng)擴(kuò)充入井之哀以哀此輩’耶?必擴(kuò)充入井之哀,而后能哀后來之可哀,勞甚矣!狹亦甚矣!性體發(fā)用,不如是矣!”

四端之發(fā),固自有性根在也。吾養(yǎng)吾性,隨在皆至善之流行矣。曰:“然則性何如而養(yǎng)乎?”曰:“孟子道性善,指天命之體言也。天命之性,無聲無臭,從何處下手?只用得一個養(yǎng)字,即止至善之止字,即成性存存之存字是也。養(yǎng)而無害,順性而動,達(dá)之天下,見可哀而惻隱,見可恥而羞惡,見長上而恭敬,見賢否而是是非非,毫發(fā)不爽。所謂從止發(fā)慮,無往而非不慮之良知矣。良知上豈容更加擴(kuò)充?加擴(kuò)充,便是慮而后知,知非良矣。”天地人物,原是一個主腦生來,原是一體而分,故曰:“天地人物皆己也�！比思喝绾畏治龅�?是故立不獨(dú)立。與人俱立,達(dá)不獨(dú)達(dá),與人皆達(dá),視人猶己,視己猶人,渾然一個仁體,程子所謂“認(rèn)得為己,何所不至”是也。若曰:“己立己達(dá)后,方能了得天地萬物。吾未立何暇立人?吾未達(dá)何暇達(dá)人?”即此便是自私自利,隔藩籬而分爾我,與天地萬物間隔不相關(guān)接,便不仁矣。所謂“若不為己,自與己不相干”是也。

默識,正識認(rèn)之識。仲弓問仁,夫子告之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義備矣!又必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北緹o賓,本無祭,如見如承者,何事?子張問行,夫子告之以“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其可行矣!又必曰:“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睙o言無行,忠信篤敬亦何有?此正所謂“默而識之”的消息也,“止於至善”之脈絡(luò)也。學(xué)問有這一步,纔入微,纔知本,纔上達(dá)天德。陽明先生見山中一老叟,自云做“言忠信行篤敬”工夫三十九年。此其人亦可尚矣,只此默識一步,未之知耳。

問致中和致字,曰:“天命之性,不可睹聞,此喜怒哀樂之所以為根者也。本目未發(fā),渾然至善,故謂之‘中\(zhòng)’。君子於此乎戒慎恐懼工夫,都從性根上用,是曰‘致中\(zhòng)’。喜怒哀樂發(fā)皆中節(jié),此順性而動,其流行恰當(dāng)主腦,適相吻合而無所乖戾,故謂之‘和\’。君子亦順性之自然,率之而已矣,率之則道在矣,是曰‘致和\’。致字須如此看,若從念上與事為上去致,恐去天命之性尚遠(yuǎn)�！�

心者性之發(fā)靈,是活物,是用神。帝王用之以保民,桀、紂用之以縱欲,宿儒用之以博聞強(qiáng)記,舉子用之以弄巧趨新,儀、秦用之以縱橫捭闔,仙家用之呼吸長生,佛氏用之灰心槁性,農(nóng)工醫(yī)卜各有所用�！洞髮W(xué)》教人收攝此心,歸止至善,亦臨亦保,如見如承,直用他歸根復(fù)命,庶源潔而流自清,根深而葉自茂,德無不明,民無不親,天德王道,一以貫之,此復(fù)性之宗。知本同參 井天萃測 南海韋憲文純顯著

泉翁云:“物至而后義生,義生而后知有所措。夫知有所措而后格之,則未履其物,不必豫格之也�！迸c吾師“所格只當(dāng)機(jī)之物”頗合。

俗儒求知于外者也,文成求知於內(nèi)者也,學(xué)不同而所主同於知也。見羅先生之學(xué),攝知?dú)w止,故其言曰:“用知以入止,則所云知者,原是止之用神;主知以求致,則所云致者,恐非善之歸宿。是以止自淺而入深,則有定靜安慮之異;修由內(nèi)而及外,則有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之分�！�

意為心之運(yùn)用,則統(tǒng)之於心,尚未發(fā)之於情。緒山謂“知為意之體”者,亦謂意為已發(fā),故不得不以知為體,所以未妥。

唐仁卿信石經(jīng)《大學(xué)》,謂“置知止能得於格物之前”,似乎先深而后淺,殆不知圣學(xué)之止為入竅,修為工夫也。謂“儒者學(xué)問思辨之功,無所容於八目之內(nèi)”,殆不知止惟一法,修有多方,萬物皆備,格其當(dāng)機(jī)之旨也。謂“物有本末一條,次致知在格物之下”,以釋格物,殆不知此條教人以知止之法,是混止而為修也。近代之流弊,既專於知覺上用功,而不知以知?dú)w止。仁卿之矯偏,又專於法象上安命,而不知以止求修。此學(xué)未嘗不貴虛,未嘗不貴寂,只以修身為本,一切皆為實(shí)體。未嘗不致知,未嘗不格物,只以修身為本,一切皆為實(shí)功。知本不言內(nèi)外,自是內(nèi)外合一之體,知止不言動靜,自有動靜合一之妙。談止修之法,以為異說之防,莫過於此。

知本同參 日新蠡測 楚雄朱萬元汝桓著

善一而已,有自主宰言者,有自流行言者。緝熙敬止,所謂善之主宰,止之歸宿;而仁敬孝慈信,則善之流行,止之應(yīng)感者也。道有旨?xì)w,原不向逐事精察,學(xué)有要領(lǐng),亦只在一處歸宗。此孔門之止修博約,正一貫之真?zhèn)饕病?/p>

圣人常止,賢人知止,果在一點(diǎn)靈光力乎?抑在未發(fā)之中下手乎?戒懼必於不睹不聞,天載自然,無聲無臭,皆不可以知名也,故曰“圣人無知”。

《大學(xué)》專教知止,而修之工夫,不過一點(diǎn)檢提撕,使之常歸於止耳。自古圣賢,常見自己不是,常知自己不足,時時刻刻用省身克己工夫,故圣如孔子,且以不善不改為憂,無大過自歉。此豈謙詞,真見得渾身皆性命之流行,通體皆至善之充周也。歸宗處,豈不直透性根?落手處,斷然修身為本。

修身為本,即是止於至善,踐形乃所以盡善,形神俱妙,莫備於此。止到穩(wěn)時,渾身皆善,又何心術(shù)人品之足言?修到極處,通體皆仁,又奚久暫窮通之足慮?

一止一修,即一約一博,互用而不偏�！分�本同參 敬學(xué)錄 吳興陸典以典著

人性上雖不容添一物,然一墮形骸,便不若天之行所無事。故堯曰“執(zhí)中”,孔曰“擇善固執(zhí)”,子思“慎獨(dú)”,孟子“直養(yǎng)無害”,周子“主靜立極”,皆就太虛中默默保任。謂其有,曾不著相,謂其無,曾不落空,真宰天地人物之根源。世儒云“一著工夫,便乖本體”,大抵認(rèn)性命一切無有,理窮無理,性盡無性,理性俱盡,方至於命。某則謂性命雖無聲臭,而其顯於喜怒哀樂、人倫日用,實(shí)有自然之條理,從條理處究極源委,到得色色完滿,無有缺欠,則性命即此貫串工夫,實(shí)與本體合,而豈一切掃除也乎?

王塘南先生云:“圣賢千言萬語,無非欲人識其性之本體,學(xué)問千頭萬緒,亦只求復(fù)其性之本體�！彼寡陨醮_。但性非情識之謂,喜怒哀樂隨感隨發(fā),而此體凝然不動。曰中,曰未發(fā),圣賢指點(diǎn)甚微,其工夫亦從微處默默體認(rèn),故塘翁云“本性以之情”,云“必從無思無為而入”,云“學(xué)者奈何役役於陰陽五行,而不會太極之原?既會太極,何患無陰陽五行之用?”深於解矣。乃問:“畢竟是理如何窮?性如何悟?”先生曰:“只須從末上去求本,從用上去求體。”豈恐人求之杳杳冥冥,故為此切實(shí)之詞?抑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說,即不可求乎?某謂不容說者,其體之無聲無臭,而無聲無臭,正吾人所當(dāng)理會,故論明德親民,必歸宗止善。蓋至善其體,明德其用,止至善其歸宿,明親其流行。如濂溪既云“定之以中正仁義”,又云“主靜立人極”。夫中正仁義有何不了,而必申之主靜?豈非靜體未窺?則所云仁義中正者,終在情識上揀別,而非真性命用事乎?

既云靜久能自悟,又云窮理斯悟,不一靜不足盡理,必假探索乎?曰:“靜未嘗不盡理,特恐認(rèn)得不真耳。果知天性本靜,而時時收拾精神,管束於此,則本根既植,條理自生,不必屑屑焉攷之經(jīng)傳,而念頭動處,概與經(jīng)傳合。即時取經(jīng)傳發(fā)吾知見,而經(jīng)傳所言總與吾心印。此之謂一得萬畢,此之謂齋戒神明,而非別有一段窮索工夫與主靜作對也。即如程子所言‘涵養(yǎng)須用敬,進(jìn)學(xué)在致知’,亦須問所養(yǎng)所學(xué)者何物,則養(yǎng)即是學(xué),敬即是知,用工即是進(jìn)步。不然,則敬之為言,僅空空兀坐,而知之為說,須物物討求,末學(xué)支離,從此起矣�！�

論心者不根極於心所自來,則欲與理雜出而難據(jù)。攝心者不培養(yǎng)于心所自來,則遏欲與存理勤苦而難成。心所自來者性也,性所自來者天也,天性在人,不離于喜怒哀樂,而實(shí)不於喜怒哀樂,渾然不睹不聞之體,所謂人生而靜是也。何道何人,何微何危,自靜者不能不感,感者不能不動,於是有欲之名焉,則所性自然之用也。心也,非即為私欲也,顧有從性而出者,有不從性而出者。從性而出曰道心,即蔽錮之極,而終有不可泯滅者在,故曰微。不從性而出曰人心,即禁制之密,而常有逐物而流者在,故曰危。此危微間,不可為歸宿地也。舍此善而求正心,心未有能正者也。其正也,不必從事於矯,就性之無偏倚處,即正也。舍養(yǎng)性而求盡心,心未有能盡者也。其盡也,不必從事于擴(kuò),就性之無虧欠處,即盡也。當(dāng)知感物動念之時,兩者似乎相對,而反之天性本然之體,豈惟無人,即所謂道者,亦渾淪而不可窺;豈惟不危,即所謂微者,亦渺茫而不可執(zhí)。是誠生天地人物之大原,而為入圣之真竅也。

知本同參 明宗錄 豐城徐即登獻(xiàn)和著

格物誠正,豈無事實(shí)?齊治均平,豈無規(guī)為?惟一切以修身為本,則規(guī)畫注厝一有不當(dāng),喜怒哀樂一不中節(jié),只當(dāng)責(zé)本地上欠清楚,非可隨事補(bǔ)苴抵塞罅漏已也。

人處世中,只有自己腳下這一片地,光光凈凈可稱坦途,離此一步,不免荊棘,便是險境。故己分上謂之素,謂之易;人分上謂之外,謂之險。

身是善體,無動無靜而無不修,即無動無靜而無非止。倘若懸空說一止,其墮於空虛,與馳于汗漫等耳。

《易》之窮理,是盡性工夫,必其所窮者為此性也。《書》之惟精,是惟一工夫,必其所精者為此一也。博文是約禮工夫,必其求禮于文者也。道學(xué)問是尊德性工夫,必其以德性為學(xué)者也。不然主意不先定,一切工夫隨之而轉(zhuǎn)。必執(zhí)曰“修處無非止也”,則義襲者亦謂之率性矣。

《大學(xué)》從本立宗,一切格致,只從?面究竟,而愈入愈微。后儒從知立宗,一有知覺,便向外邊探討,而轉(zhuǎn)致轉(zhuǎn)離。止善之學(xué),性學(xué)也,反本則與性漸近,離本則去性漸遠(yuǎn),所以知本為知之至也。人心既喪,曷為有平旦之氣乎?則仁義之本,有為之也。君子察此,可以知性矣。氣之清明,曷為必於平旦乎?則日夜之息為之也。察此可以知養(yǎng)矣。

復(fù)之為言,往而返也。譬之人各有家,迷復(fù)者,往而不返,喪其家者也;頻復(fù)者日月一至,暫回家者也;不遠(yuǎn)之復(fù),則一向住在家中,偶出門去便即回來,未嘗移徙,故曰不遷;未有別處,故曰不貳。以此見顏?zhàn)又畬W(xué),常止之學(xué)也。

鳶之飛,魚之躍,便是率性,不可復(fù)。問:“何以飛躍?”曰:“率性,飛者自飛,不知其所以飛;躍者自躍,不知其所以躍。可見者物,不可見者性也,不但鳶魚爾也。此之謂不睹不聞,及其至而圣人不知不能者也。見此者謂之見性,慎此者謂之慎獨(dú)。先生云:“以我觀書,在在得益,以書博我,釋卷茫然。”即讀書一端觀之,而謂學(xué)不歸本可乎?謂本不於身可乎?知本同參 證學(xué)記 南昌涂宗浚及甫著后儒將止至善,做明明德親民到極處,屬末一段事。審爾則顏、曾并未出仕親民,止至善終無分矣。

至善兩字,形容不得,說虛字亦近之。然圣人只說至善,不說虛,正為至善是虛而實(shí)的,又是實(shí)而虛的,言善則虛在其中,言虛則兼不得實(shí)也。程子云:“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說,才說性時便已不是性也�！比缭瓶烧f即是情,不是性矣。既不可說,故透性只是止。

今日學(xué)人,所以難入門者,只為宋儒將居敬窮理分作兩事。分作兩時,先要究窮物理,講得處處明了,方來躬行,與孔子之教,真是天淵。若真正入圣門頭,便將平時習(xí)氣,虛知虛見,許多妄想,各樣才智伎倆,盡數(shù)掃蕩,一絲不掛,內(nèi)不念,外不相,四方上下,一切俱無倚靠,當(dāng)時自有滋味可見。由此并精直入,更不回頭,再不用東愁西愁,東想西想,即外邊事物,雖或不能盡知,然大本已立,將來自有通貫時節(jié)。吾儒盡性,即是超生死。生死氣也,非性也。性也者,命也,不因生而生,不因死而死,原與太虛同體。儒學(xué)入門,即知止。知止,即知性。知性而盡性,達(dá)天德矣,超而上之矣。人自有身以來,百骸九竅,五臟六腑,七情六欲,皆生死之根。富貴貧賤患難,聲色貨利,是非毀譽(yù),作止語默,進(jìn)退行藏,辭受取與,皆生死之境。若逐境留情,迷真滯有,便在生死的緣業(yè)。若順事無情,攝末歸本,一而不二,凝而不流,即是出生死的法門。蓋真性本寂,聲臭俱無,更有何物受彼生死!

圣學(xué)身心本無分別,形色即是天性。不可謂身干凈不是心干凈,心干凈不是身干凈�？鬃影�皜肫肫,全在仕止久速上見。

今人但在天下國家上理會,自身卻放在一邊。

打疊靜坐,取靜為行,可以言靜境,未可以言靜體。人生而靜之靜,直言靜體,故止地可依,不對動靜之靜而言。

知本同參 崇行錄 豐城劉乾初德易著

近來談止修之學(xué)者,有重止者,則略言修,遂搆荒唐入禪之誚;有重修者,則輕言止,至騰切實(shí)近?之聲,其實(shí)於透底一著,不能無失。夫止修非二體,論歸宿工夫,不得不判分兩挈,究血脈消息,卻自渾合不離。未有不止而能修,亦未有不修而能止者。第止之歸宿,直本修身,透體歸根,畢竟不落流行之用;而誠正格致,則有若網(wǎng)之在綱者,是則直下真消息也。吾儕止未得力,畢竟修的工夫,還用得較多且重,然究竟徹底一著,總屬止的隄防。只反身一步,便是歸根復(fù)命,便有寂感之妙。只離本一步,便跟著心意知物走,便逐在家國天下去,精神渙散,往而無歸,無復(fù)有善著矣。只歸到己分上,便是惠迪,便吉。一走向人分上,便是從逆,便兇。幾微之差,霄壤相判。

只落了心意知物,便有后天流行之用,便是可睹可聞,有聲有臭的,恁是刻苦下工,存理遏欲,畢竟是用上腳,去先天真體遠(yuǎn)矣。故圣人之學(xué),直從止竅入微,后儒之工,只向修法下手,以此而欲上達(dá)圣人心傳,不得其門而入者也。

情性才三字,孟子特地拈出三個眼目,一屬情與才,便有利有不利,教人只從利上認(rèn)取性體。告子生之謂性,分明是指才為性,到才上看性,性安得有全善者乎!

本同參 天中習(xí)課 豐城熊尚文益中著

問:“初學(xué)纔要止,又覺當(dāng)修,纔去修,又便不止,未知下手處?”曰:“非禮勿視聽言動,是止不是止?”曰:“是止。”曰:“即此是修不是修?”曰:“是修�！痹�:“然則何時何地不是下手處?雖然夫子先說個復(fù)禮,以顏?zhàn)又�聰�?不得不復(fù)問,子一點(diǎn)出視聽言動四字,始信是下手妙訣矣�！�

視聽言動,形而下者,孰主宰是,孰隆施是,便是形而上者,豈是懸空另有個形上的道理!唯形上即在形下之中,故曰修身為本性學(xué)也。

物雖紛紜,豈不各有個天然的本末,事雖雜冗,莫不各有自然的始終。人惟臨局當(dāng)機(jī),莫知所先,則精神無處湊泊。譬之弈然,畫東指西,茫無下手,只緣認(rèn)不得那一該先耳。夫既認(rèn)定一個本始,當(dāng)先而先之,則當(dāng)下便自歸止。此固未嘗不用知,然卻不在知上落腳,故曰攝知?dú)w止。

本體粹然,何所可戒,而亦何所可求,故其功在止。止即戒慎恐懼之謂。

心是把捉不得的活物,必須止得住,方可言存養(yǎng)。蓋形生神發(fā)后,這靈明只向外走,就是睡時,他也還在夢?走滾,故這靈明上無可做手。但要識得這靈明從何處發(fā)竅,便從那發(fā)處去止。

知本同參 時習(xí)錄 溫陵王鍔漢冶著

故者以利為本,所謂故之利者,即惻隱四端之心也。容有不惻隱、不羞惡、不辭讓、不是非之心矣,而豈有不仁義禮智之性哉?此心性之辨也。修身為本之宗,須實(shí)以身體勘。以身體勘,必查來歷源頭何如,做手訣竅何如,將來受用何如,方可斷試。以來歷源頭言之,將人生而靜以上者為始乎?人生而靜以下者為始乎?心意知為人生而靜以上者乎?抑人生而靜以下者乎?則止至善之為入門第一義也決矣。以做手訣法言之,至善杳冥,欲止而無據(jù),而經(jīng)世之人,日以其心意知與天下國家相搆,又頃刻不能止者,非從事物上稱量本末始終,討出修身為本,至善于何握?而止於何入竅乎?則做手訣法之莫有妙於修身為本也信矣。以將來受用言之,離本立宗,離止發(fā)慮者之能為天地萬物宗主乎?從本立宗,從止發(fā)慮者之能為天地萬物宗主乎?則其受用之莫有大也信矣。然則此學(xué)信乎其可以定千世不易之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