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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死夫妻訂盟后世 勇將軍轉(zhuǎn)蠢成靈

  第十七回 死夫妻訂盟后世 勇將軍轉(zhuǎn)蠢成靈

  話說這‘玉髓香’,乃是三年前,外國進(jìn)貢來的一種異香,朝廷取來燒過了,就吩咐馮太尉收好,太尉奉旨就收放在寶藏庫中第七口柜內(nèi)。到了上年中秋夜,皇上圣體不安,皇太后取出來燒了一些祈求上天保佑,又隨手放在內(nèi)庫的第三口柜內(nèi),皇上不知。因今要燒這香,原叫馮太尉去取,太尉走去取時,已不見了,心中慌忙,不敢回旨,故私自出來求簽問卜,恰遇著濟(jì)公,氣惱頭上,正要將他出氣,故有此一番審問。

  今見濟(jì)公說出他的心事,怎么不驚?又聽見說他知道消息,怎么不喜?只得備酒請他,求他說出。濟(jì)公直吃到爛醉如泥,方慢慢的說道:‘這香是舊年中秋夜,皇太后娘娘因祈保圣安,取出來燒了,就順便放在內(nèi)庫第三口柜內(nèi),你為何問也不去問一聲,卻瞎悶悶的亂尋?’說罷竟辭別而去。那馮太尉半信半疑,即飛奔入朝去查,果在內(nèi)庫第三口柜內(nèi),連皇太后娘娘也忘記了,方信濟(jì)顛竟是未卜先知的一尊活佛。

  那濟(jì)公一日在湖上閑行,忽見許多人簇?fù)碇鴥煽诠撞,遠(yuǎn)看又似一起,又像兩起,又見幾個少年好事的,三三兩兩的在那里議論。濟(jì)公聽一聽,原來前面一口棺材,是王員外的兒子王宣教,后頭又一口,乃是陶斯文的女兒陶秀玉,二人郎才女貌,私相愛慕,暗里往來,一個愿娶,一個愿嫁,誓不他適,后來兩家曉得了,說他們不端正,逼令別行嫁娶,二人拗不過父母,又不忍負(fù)盟,遂相約了逃出涌金門,雙雙投湖而死。兩家悔恨不及,只得各自撈起,各自買棺盛殮,各叫人抬去燒化,眾人把這事當(dāng)做新聞,在那里說。濟(jì)公挨向前去說道:‘若是這段因果,他二人心還未死,只怕燒他不著,除非我去方可燒化得著。’

  眾人聽了,那里肯信?可是王宣教的棺木,抬在興教寺;陶秀玉的棺木,抬到金牛寺,兩處舉火燒,果然盡皆燒不著,兩家父母各自驚駭,不知何故。又有那個好事的,將濟(jì)公的話,傳到那兩家的父母耳里,兩家只得央同眾人來請濟(jì)顛。濟(jì)顛道:‘要我下火也不難,但酒是少不得的。’兩家父母道:‘有酒在此,聽?wèi){師父去吃就是。’

  濟(jì)公先同到興教寺,陶員外忙取出酒來請他,濟(jì)公一連吃了七八碗,方對眾人道:‘他二人前世原是一對好夫妻,只因口不好,破了人家親事。故今生父母不遂其愿,但二人此一死,雖說是情,卻有些氣節(jié),后世必然仍做夫妻,你今將他兩處燒化,如何肯心死?待貧僧移來合化,方可完前因后緣。’王陶兩家聽他說明因果,不敢違背;遂叫人將陶秀玉的棺木也抬到興教寺一處,濟(jì)顛手執(zhí)火把,作頌道:

  今生已死后生生,死死生生總是情;

  既死水中全不怕,定然火里也無驚。

  移開兩處心留恨,相傍成灰骨也榮;

  漫道赤繩牽不住,蓋棺而后忽親迎。

  咦!憑此三昧火光,認(rèn)取兩人面目。

  念罷舉火,燒得烈焰騰空,只見兩副棺木中,各透出一道火光,合做一處,冉冉而去。眾人無不驚異,直待化完,王員外又要請濟(jì)公吃酒,濟(jì)公已不知走向那里去了。

  那濟(jì)公一日同沈提點(diǎn)打從官巷口徐裱褙畫店門前走過,忽看見壁上裱著濟(jì)顛的畫像,沈提點(diǎn)近前一看,稱贊道:‘畫得十分像,但贊得太少,不足盡你的妙處;況且上面空著許多白紙,何不再贊幾句?’濟(jì)公笑道:‘恐怕無可贊處了。’因叫徐裱褙畫取下來,又寫幾句道:

  遠(yuǎn)看不是,近看不像,費(fèi)盡許多功夫,畫出這般模樣。兩只帚眉,但能掃愁;一張大口,只貪吃酒。

  不怕冷,常常赤腳,未曾老漸漸白頭。有色無心,有染無著。睡眠不管江海波,渾身襤褸,顛倒任他塵俗氣。桃花柳葉無心戀,月白風(fēng)清笑與歌。有一日,倒騎驢子歸天嶺,釣月耕云自琢磨。

  濟(jì)顛題罷,沈提點(diǎn)道:‘如今才覺這畫像上有些精神!’遂邀了徐裱褙一齊到通津橋酒樓上去,三個人說說笑笑,直吃到傍晚方各散去。此時是八月天氣,杭州風(fēng)俗喜斗蟋蟀,那些太尉內(nèi)臣,尤為酷好,往往賭大輸贏。

  卻說東花園土地廟隔壁,一個賣青果王公的兒子,叫做王二,?恐襟俺鲑u,一日五更,出正陽門捉蟋蟀,剛走到苧麻邊時聽見一個在里面叫得好,分開了苧麻一看,只見一個蟋蟀兒,站在一條火赤練蛇頭上,吃了一驚,忙取塊石頭,照著蛇身上打去,蛇便走了。那蟋蟀早已跳在地上,王二忙向腰間取出罩兒,趕著罩了,再細(xì)看時,卻生得十分好,不勝大喜,急急回家,叫老婆取干凈水浴一浴,放在盆內(nèi),將好食養(yǎng)過兩日,拿出來合人斗,就一連贏了幾場,一時竟出了名。

  一日王二正斗贏了,打從望仙橋上過,正遇著張?zhí)竞鹊阑丶,王二手里捧著盆兒,立在旁邊,讓他過去?墒菑?zhí)咀钕驳氖求皟海娡醵踔鑳,便吩咐住了轎,叫王二近前討看,王二將蟋蟀呈上,太尉開盆一看,見生得比尋常不同,滿心歡喜對王二道:‘你把這蟋蟀賣與我罷!’王二道:‘這個蟋蟀,乃是小人父親所愛的,相公要買,待小人回去與父親說了,然后送來。’太尉道:‘你若肯賣,我與你三千貫錢,一副壽板。’王二謝了,忙回家與父親說知,王公道:‘太尉既肯出許多東酉,怎的不賣?須急急送去,不要錯過了。’王二道:‘今日送去,太覺容易不值錢,明日送去罷。’遂將盆兒收進(jìn)去放好,自卻出門去閑走! s說這張?zhí)疽娏诉@個蟋蟀,十分愛他,又不見王二送來,隨差一個干辦,叫一個柵頭,同到王家討信,王公接著說道:‘斗一場贏一場,真實(shí)好個蟋蟀。’柵頭道:‘人人說好,我倒從不曾見。’王公道:‘待我取出來與你看看!’遂到里面取出個盆兒來,放在桌上,揭開蓋要叫柵頭來看,不防那蟋蟀一跳跳出盆去,直跳出門外去了,三個人連忙趕出來捉,早被鄰家一只雞子走來,一口啄將去了。王公看見氣得啞口無言,干辦與柵頭說道:‘王公好沒造化!三千貫錢、一副壽板,白白的送掉了。’只得去回覆太尉不題。

  不多時,王二回來,王公料是瞞不過,只得將干辦柵頭要看,被雞吃了之事,細(xì)細(xì)說了一遍,王二急得暴跳,把桌子一翻,碗盞盆子打得粉碎,又不可埋怨父親,心上又氣不過,只得走出來散悶。

  才走到十字路口,忽撞見濟(jì)顛笑吟吟的從對面走來,向王二道:‘你不必氣,若肯請我吃一醉,包管與你鄰家這只雞兒,討還你的蟋蟀。’王二暗想道:‘他怎知我的蟋蟀被雞吃了?這話甚是蹊蹺。’便道:‘請你不難,聽?wèi){老師父放量吃個大醉,但須要講明,若沒有蟋蟀還我,那時脫褊衫,還酒錢,老師父莫要怪。’濟(jì)公道:‘貧僧從來不打誑語,你但請放心。’王二也是個好酒的,況是心上納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同濟(jì)公到一個酒店里去,你一碗,我一碗,直吃得稀泥爛醉,方才起身。

  王二醉則醉,事在心頭,臨出門還問濟(jì)公道:‘酒已請你了,蟋蟀幾時還我?’濟(jì)公道:‘明早五更頭,若沒有,只管來剝褊衫;若有了,卻還要請我。’王二道:‘若果真有了,便再請你便了。’王二一逕回家里,王公怕兒子嚕蘇,躲在房內(nèi)不出來,王二酒又醉,心又氣,跌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直到五更才醒,又聽得唧唧的叫,又驚又喜,慌忙走下床來,聽一聽,是蟋蟀在盆里的聲音,推開窗子,放入月光來,將盆兒取到窗前,揭開蓋一看,那個蟋蟀卻好端端的宿在里面,原來日間雞吃的乃是三尾聒子,王二看得分明,滿心歡喜,忙叫父親道:‘阿父!你不要著急了,日間雞吃的,乃是三尾聒子(蟲名),蟋蟀自在。’王公聽了道:‘好呀!好呀!’也起來了,王二又將濟(jì)公許還的話說了一遍,父子二人好不歡喜,也不再睡,坐到天明,王二叫老婆收拾早飯吃了,取著盆兒,投張?zhí)靖衼。門公報知張?zhí),太尉叫王二進(jìn)去問道:‘昨日干辦的來說你這蟋蟀被雞吃了,甚是可惜,你今日莫非有個好的送來么?’王二道:‘昨日父親不知,拿出來看被雞吃的,乃是三尾聒子,這個好蟋蟀端然在此!’

  太尉大喜,取了蟋蟀,就發(fā)了三千貫錢,一副壽板與他,王二拜謝了,叫人扛了回去,果真的去尋著濟(jì)公,又請他吃了一壇酒。那張?zhí)镜昧诉@個蟋蟀,當(dāng)日就拿去與石太尉斗了一場,又贏了三千貫錢,一連斗了三十余場,場場皆勝。張?zhí)鞠仓粍伲蚨嫠饌乳名,叫做王彥章,愛之如寶。不期養(yǎng)至秋深,大限已到,太尉真是可惜,打個銀棺材,盛了香花燈燭,供了三七二十一日,方與他出殯,請了濟(jì)公來與他下火,棺至萬家路,濟(jì)顛乃手執(zhí)火把,念道:

  這妖魔本是微物,只窩在石巖泥穴,時當(dāng)夜靜更深,叫徹清風(fēng)明月;聒得天涯游子傷心,叫得寡婦房中泣血。沒來由,只顧催人起貪嗔,費(fèi)盡自家閑氣力。

  既非是爭田奪地,又何苦盡心抵?jǐn)常恳灰娒媾矎堁溃俣窌r揚(yáng)須鼓翼。贏者振翅高鳴,輸者走之不及。得利則寶鈔盈千,賞功只水飯幾粒?v有金玉雕籠,都是世情空色。倏忽天降嚴(yán)霜,任你彥章也熬不得。伏此無明烈火,及早認(rèn)出本來面目。

  咦!托生在功德池邊,相伴念阿彌陀佛。

  濟(jì)公下火畢,忽一陣清風(fēng)起,在空中現(xiàn)出一個青衣童子,合掌當(dāng)胸向濟(jì)公道:‘感謝我?guī)燑c(diǎn)化,弟子已得超升矣!’言訖不見。張?zhí)究匆,滿心歡喜,邀請濟(jì)公到府中吃酒,是夜就在太尉府中住了。

  到了次日,別了太尉回寺,打從王錦衣府前過,忽聽得府里鼓鈸與哭聲,甚是熱鬧。因向管門的堂候官問其原故?堂候官道:‘我家老爺中年無子,后房有十來個小奶奶,前年才生得一位公子,愛惜如寶,不期昨夜死了,請僧人在此做佛事,所以哭泣。’濟(jì)公道:‘既如此,可通知說我濟(jì)顛要見。’堂候官稟知錦衣,錦衣將濟(jì)公接進(jìn)去相見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一位小公子甚是聰明,不幸昨夜死了。我實(shí)舍他不得,你可說幾句佛語,送他入土,使他另生好處。’濟(jì)公道:‘入土不如送他下火,他生在別處,不如還生在相公家里。’錦衣道:‘此時下官心緒已亂,但憑老師超度他。’濟(jì)公道:‘既是如此,可速抬出來,就當(dāng)廳燒了罷!不要誤了時辰,又被他人占去。’王錦衣忙叫人扛出棺材,在廳前丹墀中放下,濟(jì)公手執(zhí)火把道:

  小公子,小公子,來何遲,去何速?

  與其求生,不如傍熟。

  咦!大夢還從火里醒,銀盆又向房中!

  王錦衣在廳上看著濟(jì)公火化,早有侍妾來報道:‘恭喜老爺,第七房劉奶奶生下一位公子。’王錦衣大喜,因知濟(jì)公佛力無邊,忙命備酒請他,濟(jì)公盡量吃了一醉,方辭別回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評述:

  一、王員外兒子王宣教,愛上陶斯文的女兒陶秀玉,二人郎才女貌,心心相愛,卻遭雙方父母反對,逼令別行嫁娶,二人相邀投湖而死。正是:

  我愛你,你愛我;生死戀,惹大禍。

  我投湖,你投湖;悲慘事,全家哭。

  二、人既死,不能復(fù)生。尋找短路,最是癡呆!二位戀人,人死心不死,愛得難分難舍,不甘愿分開火化,還得勞我為他們說法,相合火化,才消得怨氣,灰土相依。正是:

  愛的一把火,燒死兩家伙;

  生無連理枝,死愿同一窩。

  為何他倆有這段悲慘事,原來前世嘴巴不好,破了別人親事,才落得如今這個下場。世人!胡言亂語,明瞞暗騙,謊話連篇,來世一定可憐。

  三、斗蟋蟀賭錢,古代還有這門事!這只‘賭蟲’也真有辦法,斗死別人,贏得滿身血債,但卻苦了自己,樂了主人。大限已到,勇士歸山,張?zhí)靖屑ぃ瑸樗乳名叫王彥章,還鄭重其事為它入棺祭拜,真是人不如物呢!

  出殯還勞老衲下火,為它皈依說法點(diǎn)化,烈火之中,一陣清風(fēng),見一青衣童子現(xiàn)在空中,向老衲道謝:‘我超升了!’

  正是:

  萬物軀體不同,皆有佛性;悟者為佛,迷者眾生。世人!我也為你們點(diǎn)化吧!且聽道:

  生來這一戶,死去那里住?

  正法心字門,如來皈依處!

  紫竹觀自在,菩提無根樹,

  點(diǎn)你昏迷性,醒來自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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