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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與默:說不可說之說

  禪宗不僅給我們提出了語默之間這樣一個禪語言學的問題,同時它的歷史展開過程為解決這一悖謬也創(chuàng)造了語勢兼用、語默無二這樣豐富多彩的說不可說的方式,這就是:寓言、卮言、重言、無言、玄言、機鋒、棒喝。寓言、卮言、重言(含頌古、評唱、看話)“三言”,意在以語言建構(gòu)意義;玄言(如三玄三要等)、機鋒(有意誤讀、自相矛盾、答非所問、預(yù)設(shè)前提),意在以語言瓦解語言;這四言又歸屬于不離文字、語中無語。無言(問而不答的默照,以及努眼瞠目、棒喝交馳、刀劈斷指的以勢示禪),則屬于不立文字、無語中語。語中無語、無語中語兩個層面邏輯地建構(gòu)了一個語默不二、不即不離的禪宗語言學的理論體系。其中所蘊含的深刻哲理與智慧,對今天的宗教思維方式、表達方式以至日常的思維與表達方式,尤其是對教育學理論與實踐具有重要的借鑒與啟發(fā)作用。

  1.語中無語,藉指見月,說即默

  (1)以寓言、重言、卮言說不可說

  早在先秦時期,莊子就揭示了語言與實在的隔膜。他為釋解說不可說的內(nèi)在緊張和邏輯悖論,創(chuàng)造了一套說的方法,這就是寓言、重言與卮言。所謂寓言就是假借形象思維寓理于事,表達己意;所謂重言,就是借重古人之言以申明作者自己的觀點;所謂卮言就是依文隨勢而出現(xiàn)的一些零星之言。禪宗對這種方法圓融靈動的運用,使其禪說具有了灑脫、活潑,自然、無礙的魅力。

  首先,寓言的運用。巧用譬喻,始于釋尊說法,大小乘諸經(jīng)論中也多處舉示譬喻以說明教旨。一般而言,譬喻大多舉示現(xiàn)今之事實,然亦間有舉示假設(shè)之例證。有些譬喻或寓言,并不直接揭明喻體的內(nèi)容,而與禪佛之理相融無間。如喻指諸法皆空的空無性:如陽焰喻、鏡照面喻、虛空喻、逐響喻;盤中散珠喻、黃葉為金喻、大日輪喻、火燭喻、癡狗喻;喻本心即佛,善自作主:如大力士喻,鵝王擇乳喻;啟發(fā)學人參禪悟道,不憑借語言文字、知識見解,如獵犬與羚羊喻,小兒吃乳喻:“今時人只欲得多知多解,廣求文義,喚作修行;不知多知多解,翻成壅塞。唯知多與兒酥乳吃,消與不消,都總不知。三乘學道人,皆是此樣,盡名食不消者。所謂知解不消,皆為毒藥,盡向生滅中取,真如之中都無此事。”【劉澤亮:《傳心法要校釋》,《黃檗禪哲學思想研究》,291頁。】如果說《莊子》“寓言十九”,十分之九都是寓言的話,那么禪宗典籍簡直就是寓言大結(jié)集了。

  其次,重言的運用。重言具有從正面厘定宗旨的功用,這種傳釋方法對擴大禪學的影響具有重要的作用。因此,禪宗注重對重言即假借他人之言行方法的運用。有舉“二祖請師安心”的公案;五祖付法六祖的公案;迦葉倒卻剎竿的公案,等等。后世“看話禪”以參“公案”為唯一、全部的方法,與此相類。對禪宗來說,整個生命就是一個大公案。在人一開始真實生活時,便應(yīng)該參破這個公案。只要我們真實的活著,一切平凡的事都會變得非常的奇妙。宋時興起的頌古、評唱、看話禪,亦可歸屬此類。五代以來,禪宗祖師的語錄越積越多,標榜“不立文字”的禪宗已經(jīng)文字山積,而禪門中更興起注解闡釋古人禪語的風氣,真實參禪者漸少。大慧宗杲有鑒于此,認為不能直接從公案的文字上,而應(yīng)該提出公案中某些語句作為“話頭”(即題目)作參究,對公案中的話題起大疑情而獲得開悟。其目的在于“杜塞思量分別之用”、“掃蕩知解,參究無意味語”。在大慧宗杲之前,唐代僧黃檗希運即教人看趙州從諗?shù)?ldquo;無”字公案。北宋法演也用這種方法教人參禪。而經(jīng)宗杲大力提倡后,看話頭漸漸成為臨濟宗參禪的通用方式,影響至為深遠。宋代以后,禪凈雙修思想興起,除以麻三斤、柏樹子、須彌山、平常心是道、云門顧、趙州無等古公案外,還以“阿彌陀佛”四字為公案!段鞣街敝浮肪砩显:“直將阿彌陀佛四字做個話題,二六時中,自晨朝十念之頃直下提撕。”【《?續(xù)藏》第108冊,625a!棵鳌⑶逡灾劣诮,此禪風猶未絕。所謂“參禪”二字,即從看話頭、參公案的方法而來。

  其三,卮言的運用。寓言重詮解,重言重立旨,而卮言則以概念流動性和靈活性隨文依緣、娓娓道來,于自然之中揭露邏輯思維的矛盾,時時給人以啟悟。禪宗借用莊子的卮言方式,給參禪者以電光石火般的啟悟。如禪師開示學人的大眼目:“汝等諸人,盡是噇酒酒糟漢,與么行腳,笑殺他人?偹坪翁幱薪袢,還知大唐國里無禪師么?”【《傳心法要校釋》,《黃檗禪哲學思想研究》,319頁!拷o人以強烈的思想震撼;“不見四祖下有牛頭融大師,橫說豎說,未知有向上一個關(guān)捩子。若有此眼腦,不妨辨得邪正宗儻(黨)”【《祖堂集》卷十六《黃檗希運》,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高麗覆刻本,1994年,310b。】,給人以點化迷津茅塞頓開的啟悟;“供養(yǎng)十方諸佛,不如供養(yǎng)一個無心道人”【黃檗:《傳心法要》,《大正藏》卷四八,380a。】,是對學道“無心”秘訣的直接揭明。這類卮言又往往成為后人經(jīng)常拈提的公案【參劉澤亮:《黃檗禪哲學思想研究》,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137頁!俊

  (2)以玄言、機鋒說不可說

  玄言如三玄三要等,機鋒如有意誤讀、自相矛盾、答非所問、預(yù)設(shè)前提等。

  以玄言說不可說,以臨濟宗義玄接引學人之方法“三玄三要”為例!杜R濟錄》:“一句語須具三玄門,一玄門須具三要,有權(quán)有用。”【《大正藏》卷四七,497a。】乃是教人在玄言之中領(lǐng)會得權(quán)實照用的功能。由于臨濟義玄沒有明白地說明“三玄三要”的內(nèi)容,后之習禪者于是各作解釋。有謂三玄即體中玄、句中玄、玄中玄(用中玄);又依《人天眼目》卷一所載汾陽善昭之說,三要之中,第一要為言語中無分別造作,第二要為千圣直入玄奧,第三要為言語道斷。

  以機鋒說不可說,包括有意誤讀、自相矛盾、答非所問、預(yù)設(shè)前提等等情形。一是截斷思維,自相矛盾。如云門文偃的“面南看北斗”【第一至三種情形參考葛兆光《中國思想史》第二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1年,100~105頁!;二是隱語雙關(guān),有意誤讀。如僧問趙州:“如何是石(趙州)橋?”原想要趙州解說解脫之道,趙州曰:“度驢度馬。”【《五燈會元》卷四,中華書局,1984年,203頁。】一語雙關(guān);三是指東道西,答非所問。僧問趙州:“萬法歸一,一歸何所?”趙州曰:“老僧在青州作得一領(lǐng)布衫,重七斤”【 《五燈會元》卷四,205頁。】;四是假言預(yù)設(shè)。如龐蘊參馬祖,問:“不與萬法為侶者是甚么人?”馬祖曰:“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 《五燈會元》卷三,186頁。】。

  2.無語中語,見月藉指,默即說

  以無言說不可說,可分為壁觀靜坐的默照禪,以及努眼瞠目、棒喝交馳、刀劈斷指的以勢示禪兩類。

  (1)靜默無言

  其一,傳說的達磨面壁之說,即是顯證之一。菩提達摩以“壁觀”為安心的法門,《續(xù)高僧傳》卷十六說:“舍偽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圣等一,堅住不移,不隨他教,與道冥符,寂然無為。”【《大正藏》卷五十,551c。】《景德傳燈錄》卷三也說他“面壁而坐,終日默然,人莫之測,謂之壁觀婆羅門”【《大正藏》卷五一,219b!俊K院笫烙“壁觀禪”之稱。其后玉泉神秀也令大眾住心觀靜,長坐不臥。當時禪宗大德都說:“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定。”但慧能卻說:“道由心悟,豈在坐也。”【《壇經(jīng)·宣詔品》,《大正藏》卷四八,359c。】到他的弟子南岳懷讓更說:“磨磚既不能成鏡,坐禪豈得成佛耶?”【轉(zhuǎn)引自《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十四,《大正藏》卷四七,870c!恳环疵姹陟o坐之說。

  其二,兩宋之際的默照禪,即是顯證之二。曹洞宗人宏智正覺將達摩的壁觀禪與禪家所樂道的回光返照相結(jié)合,而發(fā)展成為默照禪。在當時是為了糾正流行的狂禪或野狐禪。默,指靜默坐禪;照,即以慧鑒照清凈之心性。宏智正覺承其師投子義青的禪風,強調(diào)“法離文字”,倡導“默默忘言,昭昭現(xiàn)前”【《宏智禪師廣錄》卷八《默照銘》,《大正藏》卷四八,100a。】,即不用假借語言文字,端坐潛神,默游內(nèi)觀,久而久之,達到蓮開夢覺、徹見本源的悟境。正覺《默照銘》提出默照禪能使慧的作用活潑,能自然照徹心性之源底。默照的工夫,與把頭腦變成一片空白的情形,完全不同,如果是落于呆若木雞似的靜態(tài),固然是“默”了,但卻沒有 “照”的作用,就很可能變成“冷湫湫地”、“寒灰枯木”,而成為“三冬無暖氣”的枯木死灰禪。粗重的妄想雜念是不見了,然定境不現(xiàn)前,智慧的光芒也永遠透不出來。后來由道元禪師傳到日本的“只管打坐”的方法,即是承襲了默照禪的遺風。

  (2)以勢示禪

  棒喝交馳、打地畫圓、刀劈斷指等方式是無語之語的另一種傳釋方式。

  唐代臨濟義玄禪師教導學人多用喝,德山宣鑒禪師則多用棒,“德山棒如雨點,臨濟喝似雷奔”【《碧巖錄》第87則, 《大正藏》卷四八,212a。】。臨濟義玄將喝問之法概括出了一套系統(tǒng):“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有時一喝如踞地師子,有時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 《五燈會元》卷十一,645頁!刻拼律叫b禪師常以棒打為接引學人之法,形成特殊之家風,世稱德山棒。“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五燈會元》卷七,373頁。】“道得也三十棒”是不許學人直接說出悟境,以免觸犯自性不可說之忌諱;“道不得也三十棒”,是要截斷學人之心識活動,使其在急遽倉促間不假思索,于當下見性。棒喝之法往往交互在一起使用,后來,禪林逐步發(fā)展出一套相對穩(wěn)定的接引學徒的手段和方式,或表達自己的見地,或喚醒他人自悟,達到舍執(zhí)除偏、是非兩忘的絕對圓融的境界,以至師徒互棒互喝亦蔚成風尚。

  刀劈斷指。如著名的一指禪公案【參《景德傳燈錄》卷十一。】, 說的是唐代中期婺州金華山俱胝和尚受教于杭州天龍和尚一指禪,當下大悟之事。豎起一根手指,勝過千言萬語。豎指只是一種提示,提示返見自性。指頭的妙用不在指本身,而在指頭所示的對象。若“尋指而亡月”,則與道相背。

  打地。如“忻州打地和尚,自江西領(lǐng)旨,;奁涿。凡學者致問,唯以棒打地示之。時謂之打地和尚”【 《五燈會元》卷三,181頁。】。

  此外,還有打摑、畫地、吹耳、豎拂、蹋等。馬祖門下普遍施行這種禪機。如石鞏慧藏把鼻,南源道明吐舌,百丈卷席,南泉斬貓,西堂斬蛇,懷暉覆鞋,寶徹翹足等等。

  語勢兼用的傳釋智慧,無非是試圖借助這種媒介,幫助僧眾徹見本來面目,使其能夠真正樹立起主體精神。這就是禪宗之所以全力以赴,絕不放松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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