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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師們的悟道因緣(一)

  所謂禪師的悟道因緣,在這里是指促使一位久經(jīng)修行的禪師開悟的那一種增上緣。禪門的修學(xué),有時歷盡千辛萬苦而不悟,而最終卻因為某種特殊的因緣際會,便一下子叩啟了禪師的智慧之門,使他們洞察了人生與宇宙的真諦。這在得道的禪者之中,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有過這樣一種修學(xué)體驗。因此,我們研究禪者的悟道因緣,也可以從這個角度對禪悟作一些了解,或許對禪修有一定的參考意義。今綜括禪師們的悟道因緣,略作分類,稍加評述,略陳如下。

  一、于言下即得

  在叢林中,頗有一些上根利器,他們因為具有超凡的悟性,所以,經(jīng)名師一指點,當下便徹了心疑,洞見玄奧。以這種因緣悟道者,多是夙緣具足的祖師大德,從二祖到四祖都是以這種因緣見道的。《景德錄》卷三載二祖慧可當年求達摩祖師開示,當他明了欲求大法,應(yīng)當舍棄一切乃至肉身軀時,乃立雪斷臂于達摩祖師面前。自然,達摩祖師對他的開示也十分簡單,當時二祖慧可說:“我心未寧,乞師與安。”達摩祖師道:“將心來,與汝安。”二祖道:“覓心了不可得。”達摩祖師道:“我與汝安心意。”從這師徒間的傳道印心的過程來看,是十分簡捷的,而二祖也因為因緣時際已至,他便于這簡捷的言下悟道了。

  從二祖到四祖這三代禪師,都是于言下即得的大德,他們的悟道因緣既體現(xiàn)了師徒間因緣的契合,同時也意味著他們具有超凡的夙慧。象這樣于言下即得的例子,在燈錄所載的后代禪師中,委實不太多。

  自五祖至六祖的悟道,則非但具有于言下即得的特點,而且還頗有一些“臨機不讓師”的高邈格調(diào)在,禪宗自此以后,風(fēng)格為之一變,一種師徒互相機辯的作風(fēng)由此產(chǎn)生了。五祖弘忍的被四祖接引,尚在孩童之時,當時,四祖問他何姓,五祖道:“姓即有,不是常姓。”四祖進一步問他是何姓,五祖道:“是佛性。”四祖遂問:“汝無姓耶?”五祖道:“性空故。”(見《景德錄》卷三)在這里,五祖不只是能于言下即得,而且還很有一點“臨機不讓師”的韻味在其中,那種師徒機辯迅捷交馳的作風(fēng)在這里已經(jīng)顯露了端倪。到了六祖慧能的問道于黃梅五祖,他針對五祖的“嶺南人無佛性”一語,當即道出了“人即有南北,佛性豈然”的話(見《景德錄》卷三及《壇經(jīng)》)。這不啻是意味著六祖是一代悟性極高的祖師,而且也昭示著此后的禪宗在機辯上,必然朝著機鋒迅捷的方向發(fā)展,一種師徒勘辯、機鋒猶如電光石火的禪風(fēng)也正在逐漸形成。

  二、在機辯中得悟

  自六祖以后,南宗禪風(fēng)自樹一幟;一路向上,直了心疑,由是一種追求心靈超脫的宗教自此產(chǎn)生了;“棒下無生忍,臨機不讓師”,一種生動活潑的禪門機辯由是而勃興。這一作風(fēng),經(jīng)六祖以后的子孫一闡揚,遂在南方各地以燎原之勢以興起,至晚唐時,天下各宗歸禪,由是佛教這一西漸之教與中國本土文化的結(jié)合也達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

  在六祖以后的禪師,他們的悟道多是在師徒的機辯中得之。這在燈錄的所載中,也是舉不勝舉的!毒暗落洝肪砦遢d青原行思禪師造曹溪禮六祖得悟的因緣,足以說明這個問題了,茲錄于次。

  (行思)后聞曹溪法席,乃往參禮。問曰:“當何所務(wù),即不落階級?”祖曰:“汝曾作什么來?”師曰:“圣諦亦不為。”祖曰:“落何階級?”曰:“圣諦亦不為,何階級之有?”祖深器之,會下學(xué)徒雖眾,師居首焉。亦猶二祖不言,少林謂之得髓也。

  在這里,行思的悟道,即是在與六祖展開機辯的場合中得之。這類例子還有很多,在此不一一例舉了。師徒間機辯交馳、機鋒迅捷的場面如今已不復(fù)可睹了,但那種為了領(lǐng)悟人生真諦而勇猛進取的場面,我們至少是可以想見的。在師徒的機辯中,雙方出語要求干凈利落,當下和盤托出那顆自家本自清凈的心,因而機辯時容不得剎那間的擬議與佇思。那種驟然把握住當下的一念,從而徹見自家本來面目的作略,在當年之盛極是可以想見的。

  三、以喝、打得悟

  南宗禪自馬祖道一以后,其機鋒一轉(zhuǎn)而趨峻烈剴切,乃至發(fā)展到了以喝與打的方式來接引學(xué)人了。在《景德錄》卷六《馬祖?zhèn)鳌分?載有學(xué)人問馬祖“如何是祖師西來意”,馬祖便云:“我若不打汝,諸方笑我也。”這大概是可以視為南宗中以打施教的濫觴了。在《五燈會元》卷三《懷讓傳》中,載懷海禪師參馬祖,“祖振威一喝,師直得三日耳聾”,這也許可以視為南宗中以喝行教的權(quán)輿了。當學(xué)人參禪進入擬思之時,禪師的振威一喝,或者是驀地打?qū)⑦^去,則可以使學(xué)人擬思頓息,妄想立破,從而徹見清凈本我。到了馬祖以后的禪師那里,這種施教作略則已發(fā)展成了叢林的時髦風(fēng)范。特別是在唐武宗毀佛以后,南宗中出了德山宣鑒與臨濟義玄這兩位大德,“德山棒”與“臨濟喝”一時成了天下美談,由是之后,棒、喝作略遂大行于叢林。

  以棒、喝行教這種在常人眼里乍看是十分“粗野”的作略,在當年正是禪師們的一片婆心所在,許多宗門中的大德便是在棒、喝的慈悲下開悟的。便如百丈懷海禪師一日侍馬祖在外面散步,此時,天上一群野鴨子掠空而過,馬祖便指著野鴨問百丈:“甚處去也?”百丈道:“飛過去也。”馬祖便驀地拽住百丈的鼻頭,致使百丈負痛失聲。百丈經(jīng)這一扭之后,回到寮房不久便悟了(見《五燈會元》卷三)。此后,百丈嗣馬祖,開農(nóng)禪之制,立禪門規(guī)式,卓然一代大師的成就,畢竟離不了當年扭鼻的慈悲。又如夾山善會禪師到華亭去參船子德誠和尚,乃是經(jīng)過德誠幾番用橈打?qū)⒙渌?才在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中徹見自性的,又如臨濟義玄參學(xué)于黃檗希運,他三度向黃檗問佛法大意,三度遭黃檗之打,后經(jīng)大愚指點,使他徹見“黃檗老婆心切”。義玄得道后,出住河北的滹沱河渡口旁,儼然成為一代宗師,自然,這中間少不了黃檗當年的慈悲。此外,如興化存獎、雪竇重顯、芙蓉道楷、天童正覺等禪師的悟道,均與“打”這一特殊的行教因緣密切相關(guān)。自然,以打行教的作略,最為叢林稱道者是德山宣鑒,“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那便是宣鑒的慈悲所在。當年雪峰義存問道于宣鑒,宣鑒打他一棒,問他“道甚么”,義存一時便如“桶底脫”相似,由此可見德山棒打的妙處了。

  以“喝”的形式行教是義玄之所獨擅,著名的臨濟“四喝”,至今仍為佛門所傳頌。義玄“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有時一喝如踞地獅子,有時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見《臨濟禪師語錄》),他就是這樣靈活地利用行喝來接引學(xué)人,傳播慧種。“孤輪獨耀千江靜,自笑一聲天地驚”,義玄以喝行教,不但在叢林中廣為流傳,而且對后世子孫影響亦深。

  四、于尋常句下開悟

  禪門師徒的機辯,有時出語尋常,但于那尋常句下卻妙藏機鋒,同樣可以達到為學(xué)人解黏去縛的目的。而且,愈是高明的禪師,他的施教言語則似越發(fā)尋常。但其中所寓的禪旨則并不尋常。著名的“趙州茶”的公案歷來為佛門所稱道,在這則公案里,從念禪師對待新到與常住都是叫他們“吃茶去”,這便引起院主產(chǎn)生了疑情,正當院主援疑請教趙州時,從念的一句“吃茶去”,便將院主的分別心破斥干凈了,從而使他頓悟。一杯茶是極為平常的,但這極平常的話語,卻成了禪師們妙傳心印的載體。

  面對學(xué)人的請益,行喝與行打可以去其疑情,而尋常的話語也可以如春風(fēng)解凍,豁開學(xué)人心中的迷霧。至于對這二種作略如何采用,那就得在具體的禪教中觀機施教、相體裁衣了。

  五、蠲除知見而悟

  學(xué)人參禪悟道,乍入?yún)擦?往往苦心以求知見,殊不知這知見有時反成了他們參學(xué)的障道因緣。因而,叢林中的禪德們?yōu)榱私右@一類學(xué)人,有時往往不惜用盡全力去蠲除他們過去的知見,使他們不再被那些名相所束縛,然后洞見自性。事實上,采用這種方法接機,對于被知見所纏縛的學(xué)人來說,大似有將其知見如洗刷便桶一樣,訖乎學(xué)人知見干凈之際,也就是他們的見性之時。

  潭州云巖山曇晟禪師在參藥山之時,便曾師事百丈達二十年之久,最后因為因緣不契而改參藥山。面對這類學(xué)人,藥山再也用不著對他多作開示了,但又不能沒有方便以使之悟道。藥山的高明之處,乃在于他能逐步地將云巖在百丈處所染執(zhí)的知見蠲除干凈,從而使之開悟。藥山盤問云巖在百丈處見他“有何言句示徒”,云巖首先告訴藥山:百丈有“百味具足的句”。藥山一聽,便立即將之加以破斥,然后又再盤問云巖,云巖告訴藥山:百丈有“三句外省去,六句內(nèi)會取”的言教。藥山又將之否定并進一步對他追問,直到云巖說出百丈有時上堂,大眾才集定,百丈便以拄杖將之趁散,然后又召大眾,大眾才一回頭,百丈便問“是甚么”時(亦即知見已蠲除干凈之時)藥山才說:“何不早恁么說,今日因子得見海兄!”(見《五燈會元》卷五)。云巖也在這知見蠲除干凈之際,經(jīng)藥山這一點化,豁然大悟了。雪峰義存的“鰲山成道”公案也是這類悟道因緣的典型例子,義存經(jīng)巖頭(其師兄)那一幫助,心中的疑團徹底打碎了。

  采用蠲除知見的方式來接機,特別適合于在叢林中參學(xué)已久而又十分執(zhí)著知見的學(xué)人。以上幾個例子中曇晟、義存、與文益,在悟道前均已久涉叢林,因而他們的悟道很適合于采用這種方法。

  六、因譬喻而悟道

  在佛法的十二分教中,便有“譬喻”這一分。在佛經(jīng)中,佛陀也常用譬喻來開示眾生。諸如盲龜浮木、盲人摸象、窮子三車、化城火宅等,均是極佳的譬喻。在《百喻經(jīng)》中,集有九十八個故事,無一不是取譬為喻以開示眾生的,這便可以見出,在佛陀的方便說法中,尤以譬喻見長。可見,以譬喻的方式來傳道付法,實在是一種殊勝的方便因緣,因而這一舉措也廣為禪師們所采用。不少禪師便是以此因緣而開悟的。

  馬祖道一是懷讓禪師的高足,他當年在衡岳習(xí)定時,便引起了懷讓禪師的注目,但懷讓禪師深知他不是可以用言語動搖其修定信念的,他于是取了一塊磚在道一的庵前磨。懷讓禪師的這一做法激起了道一的疑情,他便去問懷讓磨磚作什么,懷讓說:“作鏡。”對此,道一的疑情更大了,他問懷讓:“磨磚豈得成鏡耶?”懷讓到這時才說出“坐禪豈得成佛”一語,使道一改變了對坐禪的執(zhí)著。道一經(jīng)這一接引,便進一步向懷讓禪師請教,懷讓便舉了“如牛駕車不行,打車即是,打牛即是”這一譬喻,令道一反本還源,向自家心底悟去而徹見自性(見《景德錄》卷五)。道一禪師以此因緣開悟后,他也擅長以此方法來接引學(xué)人。

  有一次,一位獵人(即石鞏慧藏禪師)因追射一頭鹿而來到了馬祖的庵前,待到他向馬祖打聽鹿的去向時,馬祖便順水推舟問慧藏解射(會射箭)否,慧藏說:“解射。”于是,馬祖進而問他“一箭射幾個”慧藏道:“一箭射一個。”馬祖便說他不解射,慧藏便問馬祖一箭能射多少,馬祖道:“一箭射一群。”慧藏疑情更大,他問馬祖:“彼此是命,何用射他一群?”馬祖立即接機道:“汝既知如是,何不自射?”慧藏一時見道,他說:“教某甲自射,即無下手處。”于是,慧藏便投馬祖出家(見《景德錄》卷六)。以射箭來喻悟道,這中間自然不無譬喻的因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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