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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述禪者悟后的光景

略述禪者悟后的光景

  悟前與悟后,從事相看并無甚區(qū)別。人人鼻直眼橫,個個吃飯打眠。悟者在日常生活中與未悟者一模一樣,如《金剛經(jīng)》云:“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wèi)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就連佛陀亦與千二百五十比丘們一樣,每日過著托缽游化的生涯。但如來著衣時通身放光,持缽時手上放光,次第乞食時眼中放光,入城洗足時足下放光,乞食吃飯時口中放光,乃至敷座而坐時大地震動也。正因為如來不著四相,不住六塵故,便可“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也。之所以六根門頭放光動地者,如來一舉一動全是實相般若的現(xiàn)覺妙用,即觀照般若也。悟與未悟者之間的區(qū)別,就看在同樣的日常生活中有實相般若的觀照妙用現(xiàn)覺與否。生活中若有實相般若的觀照妙用現(xiàn)覺,則頭頭是道,法法皆妙。若無,則處處執(zhí)著,事事磕絆。所以參禪以明心見性為其終極目的,為的是悟后起修,一超直入如來地也。

  悟后的光景是要將阿賴耶識中的一切種子和盤托出,此時“根、塵、識”三之妄念全轉(zhuǎn)變?yōu)?a href="/remen/foxing.html" class="keylink" target="_blank">佛性。親見本來面目后,從本體上看是一理平等的,無佛與眾生之別,亦無眾生成佛之謂。“生死涅槃,猶如昨夢;菩提煩惱,同是空花”。未悟前,一切皆假,全是意識卜度之所支配,好比戴著有色眼鏡看物一般;悟后,則一切皆真,全是真心之所流露,猶如以金作器,器器皆金。天臺“佛即頌”云:“從來皆是妄,今日妄皆真;但復(fù)本時性,更無一法新!”悟前不減一法,悟后亦不增一法?芍^“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也。蘇東坡悟道偈云:“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歸來無一事,廬山煙雨浙江潮。”所以悟后的光景亦無奇特處,平常平常。肚饑三碗粥,口干一杯茶。

  平等不外差別,差別不外平等。就平等中看其差別,悟后的光景悉皆隨順時節(jié)因緣而度日。牛頭宗的口頭禪是“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山河大地是如來,木頭碌碡盡菩提。嬉笑嗔怒,真心妙用;瞬目揚眉,佛法宣流。蓋依體起用,攝用歸體,“一切法皆是佛法”。即體即用,即用即體。體為用之體,用為體之用。以體用從來不二故,則始終左右逢源,無不自得。悟前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恁么也不得;悟后恁么也得,不恁么也得,恁么不恁么也得。因為悟后不起思量卜度意識,所以一切總得自在。《華嚴(yán)經(jīng)》說:“佛法即世間法,世間法即佛法。”《壇經(jīng)》云:“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猶如尋兔角!”以故不能以佛法分別世間法,亦不能以世間法分別佛法。以“所言一切法,即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故,世間法即是佛法;以“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故,佛法即是世間法。悟后者正因為知此道理,故不起思量分別意識,能隨順時節(jié)因緣而過。正如《圓覺經(jīng)》云:

  善男子:一切障礙,即究竟覺。得念失念,無非解脫。成法破法,皆名涅槃。智慧愚癡,通為般若。菩薩外道,所成就法,同是菩提。無明真如,無異境界。諸戒定慧,及淫怒癡,俱是梵行。眾生國土,同一法性。地獄天宮,皆為凈土。有性無性,齊成佛道。一切煩惱,畢竟解脫。法界;,照了諸相,猶如虛空。此名“如來隨順覺性”。善男子:但諸菩薩及末世眾生,居一切時,不起妄念;于諸妄心,亦不息滅;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無了知,不辯真實。彼諸眾生,聞是法門,信解受持,不生驚畏。是則名為“隨順覺性”。善男子:汝等當(dāng)知,如是眾生,已曾供養(yǎng)百千萬億恒河沙諸佛,及大菩薩,植眾德本。佛說是人,名為“成就一切種智”。

  這段經(jīng)文對參禪來說十分重要,只要學(xué)人識得平等理體,就自然不會在遇境隨緣時隨波逐浪,自當(dāng)截斷眾流也。而“居一切時,不起妄念;于諸妄心,亦不息滅;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無了知,不辯真實”這幾句話,是參禪的無上寶鑒。要做到這幾句話,必須是悟后之人。那悟后的光景,乃信手拈來無不是也。不妨舉幾則近代禪者的悟后光景如下,聊以塞責(zé)。

一、印光大師的深信因果與儉以養(yǎng)德

  近代凈土宗第十三代祖師印光大師,他盡畢生心血力弘凈土法門,極倡“因果輪回”之說,以挽頹風(fēng)、輔綱紀(jì)。他認(rèn)為欲拯救國民于水深火熱之中,護國息災(zāi),非提倡因果報應(yīng)不可。大師對因果的深信實令人心悅誠服,游有維所著《印光大師言行錄》云:“師見‘楊歧燈盞明千古,寶壽生姜辣萬年’之聯(lián)語,并《沙彌律》中盜用常住之戒,心甚凜凜。及在蓮華寺司庫房,凡整理糖食,手黏及氣味者,唯用紙揩,不敢以舌餂。蓋誠敬篤實,慎因畏果,師之賦性然也。”對此事,大師亦曾自述:“至湖北蓮花寺,討一最苦之行單(打煤炭,燒四十多人之開水,日夜不斷。水須自挑,煤渣亦須自挑出。以尚未受戒,能令住,已算慈悲了)。次年四月,副寺回去。庫頭有病,和尚見光誠實,令照應(yīng)庫房。銀錢帳算,和尚自了。光初出家,見‘楊歧燈盞明千古,寶壽生姜辣萬年’之對,并《沙彌律》言‘盜用常住財物之報’,心甚凜凜。凡整理糖食,手有粘及氣味者,均不敢用口舌餂食,但以紙揩而已。”連粘在手上的剩糖殘粒都不敢用舌頭舔,生怕內(nèi)心起貪念?梢姶髱煂戒律的嚴(yán)凈已從“制身不犯”達(dá)到“制心不起”的地步了,欲從惡止善行而達(dá)到心性的明凈。他效法的是“楊岐燈盞,寶壽生姜”精神,楊岐用燈公私分明,寶壽監(jiān)寺不以常住生姜買方丈人情,這種佳話當(dāng)然值得千古傳頌。印光大師對此二則典故還夾著云:

  楊岐燈盞者,楊岐方會禪師在石霜圓會下作監(jiān)院。夜間看經(jīng),自己另買油,不將常住油私用。

  寶壽生姜者,洞山志寶禪師(寶壽乃其別號)在五祖師戒禪師會下作監(jiān)院。五祖戒有寒病,當(dāng)用生姜紅糖熬膏,以備常服。侍者往庫房求此二物,監(jiān)院曰:“常住公物,何可私用?拏錢來買!”戒禪師即令持錢去買,且深契其人。后,洞山住持缺人,有求戒禪師舉所知者。戒云:“買生姜漢可以。”

  印光大師不但自己深信因果,而且還倡印民間一切善書以提倡因果報應(yīng)之說,更為極力批駁宋明理學(xué)排斥因果的偏見。印光大師在生活方面亦極為節(jié)儉,一生只蓋過一床棉被,一雙棉鞋都穿了三十余年,展轉(zhuǎn)從浙江普陀山帶到了蘇州靈巖山。或有信眾供養(yǎng)營養(yǎng)補品等,自己一概不食用,差人送往寧波觀宗寺供養(yǎng)諦閑法師,認(rèn)為自己福報不夠,消受不起名貴補品。以故他一生極為勤勞、惜福、深信因果、老實念佛。在蘇州靈巖山寺的印公紀(jì)念室里,珍藏著大師生前用過的一塊手表與一件毛巾被,那算是大師生前用過的最為奢侈的東西了。

  印老亦極為慈悲,愛惜物命,洗手的凈盆都是有蓋子的,以防蚊蟲落水而溺死。他佛前的油燈也是有燈罩的,以防飛蛾撲火而喪生。后來,他移錫蘇州靈巖山寺,他的這種作風(fēng)影響了后世的靈巖山寺僧眾,至今靈巖山寺佛前的油燈都是套燈罩的。

  大師素有“飯后一勺開水”的機鋒垂示,及“你有多么大的福氣?竟如此糟蹋”的棒喝警策。宿植善根者,無不于大師極乎尋常而又極乎峻烈的機鋒棒喝下,心生慚愧,低頭認(rèn)錯,痛悔前非,爭作如來所稱贊的“能悔健兒”也。弘一律師曾在《略述印光大師盛德》一文中說:“師每日晨食僅粥一大碗,無菜。師自云:‘初至普陀時,晨食有咸菜,因北方人吃不慣,故改為僅食白粥,已三十余年矣。’食畢,以舌舐碗,至極凈為止。復(fù)以開水注入碗中,滌蕩其余汁,即以之漱口,旋即咽下,惟恐輕棄殘余之飯粒也。至午食時,飯一碗,大眾菜一碗。師食之,飯菜盡盡。先以舌舐碗,又注入開水滌蕩以漱口,與晨食無異。”弘一律師當(dāng)年就于此“飯后一勺開水”的垂示中,便能識取大師機鋒。崇尚印光大師儉以養(yǎng)德的高尚節(jié)操,以俾自己亦力躬實踐之,終于成為了世人所敬仰的一代佛門律師。

  文中又說:“師自行如是,而勸人亦極其嚴(yán)厲。見有客人食后,碗內(nèi)剩飯粒者,必大呵曰:‘汝有多么大的福氣?竟如此糟蹋!’”并且“此事常常有,余屢聞及人言之。”可見,印光大師的當(dāng)頭棒喝是沒有任何時間界限的,亦是不論身份地位高下的,一律平等。凡有揮霍奢侈之習(xí)者,無不吃此大師的當(dāng)頭一棒,就連當(dāng)時中華民國政府的林森主席也都沒有放過。據(jù)說,林森主席當(dāng)年謁見大師時,因用齋不小心掉兩粒米飯于餐桌上,被大師看見了,就毫不客氣地呵斥道:“汝有多大的福氣,竟如此糟蹋糧食!”林森主席聞聽此言,猶晴空一聲巨雷響,震耳欲聾,面帶羞慚,連忙撿起桌上所剩殘粒于嘴中咽下。這便成了今日倡導(dǎo)“儉以養(yǎng)德”良風(fēng)的佳話。

  事實上,印光大師“飯后一勺開水”的垂示,早已影響了蘇州靈巖山寺的全體僧眾,那里的僧人在自己的一日三餐中,都有“飯后一勺開水”注入碗中,滌蕩碗邊剩余湯汁的習(xí)慣。這不僅鑄造了愛惜糧食的素養(yǎng),更重要的是塑造了偉大的僧格。

  在人們物質(zhì)生活水準(zhǔn)日益提高的今天,在擺闊氣、講排場的佳肴盛宴前,過度的揮霍奢侈、鋪張浪費之糜風(fēng)仍舊盛行。故于此時,重溫印光大師當(dāng)年的這番公案,不覺催人淚下,倍感親切!我們雖未親嘗大師當(dāng)年的機鋒棒喝,但若能把大師的“飯后一勺開水”的垂示,付諸于自己日常生活中的話,便能力挽奢侈狂瀾于此時,競倡節(jié)儉良風(fēng)于未來。要知道,深信因果與儉以養(yǎng)德,實乃大師悟后之光景。據(jù)大師給高鶴年居士信中所言“誰知宿業(yè),竟與真如法性,同一不生不滅”而論,大師約莫于五十八歲前就徹悟了,因為此信復(fù)于民國八年(1919)夏歷十二月初四日,而大師生于清咸豐十一年(1961)夏歷十一月初四日。

二、諦閑法師的智慧與慈悲

  近代中興天臺的諦閑法師,與印光大師是真蓮友,一生不離講席半步,“教演天臺,行修凈土”。他曾在二十八歲,講《法華經(jīng)》至“舍利弗授記品”時,儼然入定一小時多,出定后舌燦蓮花,從此辯才無礙。寶靜法師所輯《諦公大師年譜》載:“師二十八歲,光緒十一年(1885),復(fù)至龍華聽大海法師講《楞嚴(yán)》。又講偏座,圓經(jīng)后,諸同學(xué)又堅邀至杭州六通寺開大座,講《法華》。一日,講至‘舍利弗授記品’,寂然入定,默不一言,約一小時之久。眾咸嘆為希有。繼而出定,辯才無礙。答難析疑,如瓶瀉千里。云疊萬重,卷舒自在。莫之能御也。”他早年也與南京毗盧寺的印魁法師一道去參謁過赤山的法忍老人,深受啟發(fā)。晚年重興寧波觀宗講寺,創(chuàng)觀宗學(xué)社,造弘法僧才。據(jù)倓虛法師的回憶,諦老的智慧無邊,慈悲亦無邊。

  曾有一位在鎮(zhèn)江金山江天禪寺禪堂曾任香燈之職的老實僧,在六月初六曬藏經(jīng)之日,有個小沙彌調(diào)侃他說:“香燈師:今天大家都忙著搬藏經(jīng)曬,你為什么不把蠟燭也拿出來曬曬呢?否則會被蟲子蛀了的。”那老實巴結(jié)的香燈師就信以為真,竟把滿滿一籮筐蠟燭搬到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去曬了。午后收拾蠟燭時,蠟油留了一地,用鏟子鏟了一下午。待晚上大眾進(jìn)堂坐香時,香燈師怎么也點不著蠟燭,維那看不耐煩了,叫他換一支好的點,換了又換,依舊點不著。有人說:“不用換了,全是蠟芯兒了,換了也點不著,好好的蠟燭全被他曬成蠟芯兒了。”維那走進(jìn)一看,全剩下滿滿的一籮筐蠟芯兒,沒一支能點著的蠟燭了。維那下逐客令說:“你這么有智慧的人,在這里當(dāng)香燈有點屈才了,你應(yīng)該去諦閑法師那里學(xué)教去呀,學(xué)好了就可以混飯(弘范)三界了,待你登座說法時,我就給你呼鐘聲偈,不妨今晚就起單前去吧!”大眾見維那已下逐客令了,也就沒說情挽留。那香燈師二話沒說,就連夜兼程了。

  數(shù)日后,抵諦老那里去學(xué)教。他在客堂掛單時,就把金山維那的原話和盤托出了,人家一聽就知道是個癡人。按常理,是不能留這樣的人學(xué)教的。但因諦老幾日前曾責(zé)罵客堂里人不留人學(xué)教故,客堂里人便把這個人就帶去難為諦閑了,以酬前日責(zé)罵之恨。諦閑一聽那僧之言,雖知是個愚癡人,但因有言在先,凡來寺學(xué)教者須留單故,便將錯就錯地將其留下常住了。

  諦老十分慈悲,先令其入大寮(廚房)行堂掃地,以培植福祉。那僧便言聽計從,行堂掃地三年,任勞任怨,一絲不茍。諦閑見其老誠,便教其先背誦《楞嚴(yán)經(jīng)》。豈料那僧以三年時間,竟將洋洋七萬余言的《楞嚴(yán)經(jīng)》倒背如流了。諦老知其是個法器,又教他背誦《法華經(jīng)》,并授習(xí)《法華會義》。開悟的《楞嚴(yán)》,成佛的《法華》,那僧背誦這二部經(jīng)典有功德,不料竟開智慧了。通過九年的修福修慧,竟能代諦老講經(jīng)說法了。但每次講經(jīng)前,迎請法師登堂入室升座時,都要維那打引磬到齋堂門前去迎請,因為他不舍行堂掃地之福。

  后來,金山維那帶了一批人去諦老那里參座聽經(jīng)。正好那天諦閑不能分身,便由那僧代座開講。又維那身體不適,便由金山維那代呼鐘聲偈。那個金山維那呼鐘聲偈畢,不料抬頭一看,座上講經(jīng)的卻正是當(dāng)年在金山曬蠟的那個香燈師,真是出人意料,金山維那當(dāng)下頓生慚愧,這不外乎是給他當(dāng)頭一棒也。但這位法師,在跟隨諦老至南京毗盧寺講經(jīng)期中,竟撒手西歸了。諦老甚舍不得,哭得極為悲傷。這位法師,后人竟不知道他的法名字號,而以“曬蠟法師”這個綽號而代稱之。

  諦老能把一個在太陽底下曬蠟燭的木訥癡僧,竟然教化成了一代講經(jīng)法師。這正顯示了諦閑的慈悲與智慧非比尋常,這豈不是諦閑的悟后光景乎!

三、弘一律師的“咸也好,淡也好”

  持律行者弘一法師,他幼年時就特別喜歡養(yǎng)貓,懂得愛惜物命,出家后更如是。他曾在上海豐子愷家暫住了幾日,每次要坐藤椅前都要先將藤椅左右搖晃幾下。后經(jīng)豐君的詢問才知,原來弘老是為了避免傷害藤椅夾縫中的微細(xì)昆蟲,故在坐之前先打個招呼,好讓小生命搬家逃生。弘老并且在臨終前都囑咐隨身侍者妙蓮法師說,他歿后,其木龕之四個木腳下須用四個碗墊著,并且碗里須斟滿水,以防火化時有傷害生靈之命。弘老愛惜物命的慈悲,亦是他人無法比肩的。他“以華嚴(yán)為教理,以戒律為行持,以凈土為果證”,獨享生活之藝術(shù),更有禪者之風(fēng)范。

  在弘老眼里,一切皆好,弗往非華嚴(yán)大解脫境界。夏丏尊曾請他去白馬湖小住了一段日子,早上起來便拿出黑而且破得不堪的毛巾走到湖邊去洗面。夏氏看了,忍不住地說:“這手巾太破了,替你換一條好嗎?”弘老卻道:“那里!還好用的,和新的也差不多。”他把那破手巾珍重地張開來給夏看,表示還不十分破舊。弘老過午不食,早餐午飯由夏家負(fù)責(zé)送去,每天只要一碗飯一碗菜。一次,有個朋友送了四樣菜去齋他,夏也在席。其中有一碗咸得非常的,夏嘗了口說:“這太咸了!”弘老卻說:“好的!咸的也有咸的滋味,也好的!”又一次,有另一位朋友送了四樣菜去齋他,夏也在席。其中有一碗淡得非常的,夏說:“這太淡了!”弘老卻說:“好的!淡的也有淡的滋味,也好的!”弘老不論吃什么飯菜,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滿腔歡喜。夏丏尊在《生活的藝術(shù)》中描述弘老吃飯的神情說:“碗里所有的原料只是些萊菔、白菜之類,可是在他卻幾乎是要變色而作的盛饌,丁寧喜悅地把飯劃入口里,鄭重地用筷夾起一塊萊菔來的那種了不得的神情,我見了幾乎要流下歡喜慚愧之淚了!”夏還說:“在他,世間竟沒有不好的東西,一切都好,小旅館好,統(tǒng)艙好,掛褡好,粉破的席子好,破舊的手巾好,白菜好,萊菔好,咸苦的蔬菜好,跑路好,什么都有味,什么都了不得。”夏丏尊與弘一法師是摯友,夏對弘老獨享生活的藝術(shù)境界作評曰:

  這是何等的風(fēng)光啊!宗教上的話且不說,瑣屑的日常生活到此境界,不是所謂生活的藝術(shù)化了嗎?人家說他在受苦,我卻要說他是享樂。當(dāng)我見他吃萊菔白菜時那種愉稅丁寧的光景,我想:萊菔白菜的全滋味、真滋味,怕要算他才能如實嘗得的了。對于一切事物,不為因襲的成見所縛,都還他一個本來面目,如實觀照領(lǐng)略,這才是真解脫、真享樂。藝術(shù)的生活,原是觀照享樂的生活,在這一點上,藝術(shù)和宗教實有同一的歸趨。凡為實利或成見所束縛,不能把日常生活咀嚼玩味的,都是與藝術(shù)無緣的人們。真的藝術(shù),不限在詩里,也不限在畫里,到處都有,隨時可得。能把他捕捉了用文字表現(xiàn)的是詩人,用形及五彩表現(xiàn)的是畫家。不會作詩,不會作畫,也不要緊,只要對于日常生活有觀照玩味的能力,無論誰,他都能有權(quán)去享受藝術(shù)之神的恩寵。否則雖自號為詩人畫家,仍是俗物。

  與和尚數(shù)日相聚,深深地感到這點。自憐囫圇吞棗地過了大半生,平日喫飯著衣,何曾嘗到過真的滋味!乘船坐車,看山行路,何曾領(lǐng)略到真的情景!雖然愿從今留意,但是去日苦多,又因自幼未曾經(jīng)過好好的藝術(shù)教養(yǎng),即使自己有這個心,何嘗有十分把握!言之憮然!

  總之,弘一律師的“咸也好,淡也好”,的確是悟后的光景。正因為他以華嚴(yán)為境界,故在他眼里一切總是好的,沒有不好的東西。在禪者的智慧眼中,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一切眾生皆是過去父母,未來諸佛。

四、能海上師的剃頭慈悲

  極力修習(xí)密宗之能海上師,他從西藏學(xué)密歸來后,大弘黃教于山西五臺山、浙江三門、上海等處。在上海金剛道場時,據(jù)他的學(xué)生道安法師說,上師每次剃頭時不許頭發(fā)落地,須使頭發(fā)全落在膝蓋前鋪好的報紙上。剃好頭后,則用報紙把頭發(fā)包起來塞在瓦當(dāng)里或墻縫里。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防止頭發(fā)落地捅傷昆蟲而已。

  能海上師的剃頭慈悲,亦頗有禪者風(fēng)范,亦是悟后之光景。既一切眾生皆有佛性,那么蚊蟲螞蟻亦不例外,悉皆有成佛之望。以故佛陀制不殺戒,廣勸一切行人“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也。我人修學(xué)佛法,亦須從“戒殺食素”做起。宗門教人參“狗子有佛性也無”的話頭,豈不令人深思也哉?

五、本煥長老的“看破放下,隨緣自在”

  剛往生不久的本煥長老,一生復(fù)興叢林幾處。但他每到一處叢林做方丈,當(dāng)任期滿后他都主動退居讓賢,或轉(zhuǎn)錫別處去復(fù)興另一座叢林。即便是他晚年著手創(chuàng)建的弘法寺,亦是在年近百歲高齡時退居潛修。這點甚具紫柏、憨山之灑脫宗風(fēng),亦說明本老是一位能看破放下一切名聞利養(yǎng),隨緣自在的禪者。功成身退,隨緣行化。

  記得有一次,弘法佛學(xué)院全體師生前去聆聽老和尚開示。他說:“你們都是大和尚,而我雖然一百零五歲了,但我現(xiàn)在什么事都不能做了,所以我是個百歲小和尚。整日只會吃飯吃粥,放下手來卻空空如也。說空空如也,并不是什么都沒有,而有的是煩惱,有的是業(yè)障。所以我每天念佛,懺悔業(yè)障。”本老從“空”邊說自己年事已高,再不能領(lǐng)眾修行,住持日常院務(wù)工作了,所以退居閑寮。唯有“萬緣看破,通身放下”的禪者,才能有如此灑脫的胸襟。本老又從“有”邊說自己有的是煩惱業(yè)障,所以在吃粥吃飯的同時還須勤念彌陀。這正是隨緣自在的一面。寥寥數(shù)語,則將“空有不二”之般若中道義和盤托出了也。

  本老在一百零四歲壽誕上說:“有人稱我為‘佛門泰斗’,全中國就這一個。也有人講‘哎呀!本煥有多了不起’!其實沒什么了不起!我還是一個小和尚,還是一個四歲的小男孩。我不能把自己放得太高,‘虛心使人進(jìn)步,驕傲使人落后’嘛!”他慨嘆年輕人妄想特重說:“你們年輕人妄想多,想了還要做,做了以后還要成!什么都想要,怎么可能放得下?”他為令行人能徹底放下心頭煩惱故,則慈悲開示道:“用功時,有一點要記住,切切不能有執(zhí)著,宗門向來是‘佛來佛斬,魔來魔斬’,一切都要斬得干干凈凈,什么也不可得,哪怕有一絲一毫的掛念都不行。”這分明是握一把金剛王寶劍,令人直下像“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也。他又怕行人落空解而不務(wù)實修,故說:“發(fā)道心,是要你自己發(fā),不是要我發(fā),得到好處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各人吃飯各人飽,各人生死各人了,誰也不能代替你。”

  本老始終本空、有圓融不二之道,說“空”,則令人看破一切,放下萬緣,一念不生;此時方具備念佛參禪的先決條件。談“有”,則令人真為生死,發(fā)菩提心,隨緣念佛,得大自在?談t遣相去執(zhí),有則念佛參禪。所以說“看破放下,隨緣自在”是本老的悟后光景,本地風(fēng)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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