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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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晚清末年的時候,知名人物曾國藩先生,他最大的特長,被人贊譽為“知人善用”,他對于如何知人、用人,讀他的《曾國藩全集》自能心領(lǐng)神會。他可以為滿清打敗氣勢如虹的太平天國,也是靠著他的識人、知人。在滿清對漢人不是太信任的狀況之下,他能夠保住大清的江山,曾國藩的“識人”,確實應(yīng)該受到我們的肯定。

  歷史上知人用人的能者很多,但是不能知人善用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世間上,凡是做領(lǐng)導(dǎo)的人,政治界的也好、企業(yè)界的也好、教育界的也好,對于選用部屬,“識人”可能是一個重要的能量。有的人,本來事業(yè)難成的,因為“識人”,得天下英才而用之,什么都轉(zhuǎn)危為安、轉(zhuǎn)壞為好了。也有的人,本來做得轟轟烈烈,由于“不識人”,最后一敗涂地?梢姷,這個“識人”,關(guān)系著人間事業(yè)的成敗,這是很重要的因素。

  什么是能用的人呢?什么是不能用的人呢?在貧僧的心目中,凡是善事,都講“可”的,都應(yīng)善用;凡是官僚,講“不可”的,就應(yīng)該保持距離,以免影響好事。

  貧僧對這一個“識人”的問題,不能和過去這許多的歷史人物相比;因為貧僧沒有財勢,沒有交友廣闊,沒有選用天下英才的能力,只是說,在佛門里面,有一些老成持重的發(fā)心人,或者一些肯得患難與共,所謂“發(fā)心”、“有共同理念”,那就是我們最得力的人才了。

  是人才?不是人才?要有選擇的慧眼。我對于是人才、不是人才,往往只看他做人對善惡能否分辨,他知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惡?他的性格是惡、是善呢?這是根本的條件。然后,我就是看這一個人對事情是肯得說“可”,或者說“不可”,我在這方面比較有計較。

  凡是說“可”的人,我覺得他肯得與人為善,肯得從善如流,必定有人緣,能夠和人相處。凡是一個人找上他,他都回答“不可”、“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這種人必然不受人歡迎,也就是所謂“官僚”、“打官腔”,沒有服務(wù)的性格。遇上這樣的人,大部分我也都不喜歡用他。

  在佛門里,有所謂“宗門思想”,你對于信仰虔誠不虔誠?你對于工作倫理知道分寸嗎?你對分內(nèi)的事、不是分內(nèi)的事,都能很關(guān)心嗎?你肯得主動的處理事情嗎?或者你有道德勇氣嗎?你對于情、理、法,都能照顧周到嗎?

  記得多年前,有一個弟子從美國旅游歸來,他很得意地說:“我只要講一個字,在美國就能夠通行無阻。”有人好奇問他:“一個什么字?”他就用英文說:“no”,就是不可以、不知道、不懂、不會的意思。

  又有人問他:“為什么一個‘no’字,就可以讓你在美國通行無礙呢?”他說:“例如,我在海關(guān),他們用英文問我入境的情況,我就回他:‘no’。因為他怕麻煩,怕跟我啰嗦,就批準(zhǔn)我,讓我入境了;蛘咴诿绹{車,有違規(guī)了,警察來取締,跟我講什么話,我都跟他說‘no’、‘no’,意思是說,你講的英文我都聽不懂,他也嫌我麻煩,就把我放行了。”

  就這樣,過了不久,他又到美國去旅行,但這一次,我從別人那里聽到說,他被美國的警察機關(guān)逮捕了。因為“no”,不能走遍天下。

  幾十年來,在我身邊接觸過的一些人事,如果我看到他們的性格不肯以助人為本、不肯以結(jié)緣為要,我大都是隨他們自然發(fā)展;因為凡是說“不可、不能”的人,必定無能,必定破壞好事,必定不能與人合作。因此,我對這些說“no”、說“不能”的人,大多不會重用他。

  相反的,凡是肯得講“我能幫你什么忙嗎?”、“有什么我可以為你服務(wù)嗎?”、“什么事我來替你做做看”,能夠主動、能夠見義勇為的,所謂“助人為快樂之本”,有這種性格的人,我都非常欣賞。

  例如,做一個知客師,客人來了,他必定需要引導(dǎo)參觀,需要餐飲的招唿,需要聯(lián)絡(luò)什么事情;但是,有的知客師父怕麻煩,都是問:“你吃過飯了嗎?”如果對方說:“沒有。”他就說:“喔,你趕快去吃飯!”事情就這樣推諉了。

  或者,客人來了,有的知客師噼頭就問:“你有到大雄寶殿拜佛嗎?”客人說:“還沒有。”他就說:“你趕快走那邊去拜佛。”把客人打發(fā)走了,他就沒有事了。

  這類的知客師,雖然看起來也不是什么罪大惡極的壞人,但是這種沒有真誠待人的心理,哪里能獲得人心歸向呢?

  所以,做一名知客師,對于來訪的人,都要知道他的需要。所謂“知客”,就是要“知”道“客”人需要什么,他需要吃飯嗎?他需要住宿嗎?他需要找人嗎?他需要辦事嗎?他需要聯(lián)絡(luò)什么嗎?你都要能認識、了解,自己承擔(dān)下來,幫助他一一解決問題,不要推叁阻四。

  像我們當(dāng)初建寺院,要去辦建筑登記的時候,到了縣政府,他說你到民政局;我們到了民政局,民政局說:“你到建設(shè)局。”我們到了建設(shè)局,他說:“你這個是宗教的嘛,應(yīng)該再回到民政局。”他們就在那里推來推去,我們也不知道究竟要找哪一個局才好。

  曾經(jīng)香港有人寄了一尊佛像到宜蘭給我,我到基隆海關(guān)辦入關(guān)手續(xù),就在那棟大樓里上上下下,不知跑了多少趟,都還找不到頭緒。后來有人告訴我:“你不要這么麻煩嘛,找個報關(guān)行幫你的忙,問題就能解決了。”我心里想,唉!都怪自己。要節(jié)省經(jīng)費,凡事親自操勞,有時候確實耗費時日,不容易達到目的。

  記得有一次,我到海外訪問一個地方,他們用最好的飯店招待我,但是房門外面經(jīng)常站了一個人。是來監(jiān)視我們,還是替我們解決問題?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在房間里,多次聽到有人來找我,他都是大聲地問:“你來干什么的?”“我來找星云大師的。”“你找他干什么的?”來人聽了,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或者來人說:“我是大師的親戚。”這個人又說:“今天不可以!”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個人要說“今天不可以”。來人聽他這么一說,也只得告退了。

  我到這一個地方是如此,到另一個地方也是這樣;這種國民,已經(jīng)養(yǎng)成沒有服務(wù)的性格,凡事都想拒絕了事,一句“不可”、一句“no”,什么事就都了了。

  后來,我又到了另外一個國家,那一個國家的飯店服務(wù)人員見我一到,就起身來問:“我能幫你服務(wù)什么嗎?”“我可以為你做什么嗎?”他承攬了我想要做的事情。他說:“你跟我來,我?guī)愕绞裁吹胤饺ァ?rdquo;他不但幫我找到我的目的地,還幫我找到我要找的人士。

  美國迪斯耐樂園,所以能在世界各地發(fā)展到這樣的盛況,他就是講究服務(wù)精神。例如我曾在一本書看到,一位母親帶了一個小孩,小孩忽然要上洗手間,不知道在哪里。剛好有一位服務(wù)人員經(jīng)過,母親向這位服務(wù)人員提出要求。他說:“我?guī)∨笥讶ァ?rdquo;走了好遠的路,之后又把小朋友帶回來。這位母親是一位很富有的人,后來就出錢支持迪斯耐樂園,感謝他們這種服務(wù)的精神。

  另外,我還記得一件事。有一位老太太爬山,遇到下雨了,從山上走下來經(jīng)過路旁一間小店,里面有一位年輕人招唿她說:“老太太,請你坐下來,在這里躲個雨吧!”并且端了一張凳子給老太太坐。這位老太太也沒有要買東西,不過,年輕人還是殷勤接待。等到雨停了,還送老太太從哪里走路,到哪里坐車。

  過了幾個月,這位年輕人收到一封信,說這位老太太要贈送他一家公司。塬來這位老太太也是一位富婆,她認為年輕人的主動熱忱服務(wù),值得把公司託付給他。所以,推諉不能致富,服務(wù)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幾十年來,我在世界各地弘法旅行,也會遇到這許多歡喜說“可”、歡喜說“不可”,歡喜說“no”、歡喜說“yes”的人;所以,我對于教育徒眾,也沒有什么其他特殊的辦法、技能,都是告訴他們:我們做人,第一要與人相處,辦事要主動,要先開口,要有微笑,要承擔(dān)對方想要做的事情,要能幫他解決問題。就是自己不能做到,也要很詳細地告訴他處理的程序:第一先找什么人,第二可以找什么機構(gòu),第叁可以做什么……事情要這樣的進行。

  在四、五十年前,我想,我們大多數(shù)的人都有過的經(jīng)驗,為了報一個戶口,沒有到戶政機關(guān)跑個四、五次,戶口都報不成。在我們的經(jīng)驗里,第一次來報戶口,辦事的人說:“你有身分證嗎?”我就拿出身分證。“戶口名簿呢?”我說:“我不知道要戶口名簿!”他說:“沒有戶口名簿,報什么戶口?”我只有說:“對不起,我明天再來。”

  第二天,我拿了戶口名簿再來找他:“我要報戶口。”他說:“你有帶印章嗎?”我說:“哎喲,報戶口還要帶印章啊?”他就說:“你不蓋印怎么能有信用呢?”想想他說得也是有理,我就說:“抱歉,對不起,我明天再帶印章來。”

  到了第叁天,我又去報戶口,“你的戶長有證明嗎?有承認給你報戶口嗎?”我想:“?這個戶口名簿不就是戶長給我的嗎?”他說:“不行,要戶長提個證明才可以。”

  為了報一個戶口,沒有花一個禮拜來去,手續(xù)都不能完成。你為什么不一次告訴我要帶什么證件、什么資料才完整齊全呢?其實,那個時候,是一個講究紅包來往的時代,有紅包,一次就“可”;沒有紅包,多次也“不可”。一個公務(wù)人員這種態(tài)度,這么刁難人,你想,我們的行政效率還能有成果嗎?

  吳修齊先生,是臺灣最早期的企業(yè)界大老、統(tǒng)一公司的創(chuàng)辦人,有一次他跟我談到,他在二十多歲才開始做小服務(wù)員的時候,鄉(xiāng)村的人士在鄉(xiāng)公所里,要領(lǐng)個什么表格、填個什么文件,因為早期普遍知識不夠,大多不會填寫,他說:“別人拒絕的,我都上前說:‘我?guī)湍?rsquo;,我就是這樣歡喜幫他的忙,解決他的困難。這只是一個簡單的事,舉手之勞啊!所以,我后來事業(yè)順利,大概與我服務(wù)的性格也有關(guān)系吧。”

  很可惜,過去我們政府基層的服務(wù)人員,都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就決定在他的性格的“可”或“不可”。如果常常說“可”,前途必定上升;如果處處說“不可”,只有越做越?jīng)]有人緣了。

  所以,我們看到很多人,他們的事業(yè)順利,并不是單憑學(xué)歷,也不是只靠能力,就是憑著肯得為人服務(wù)、肯得主動幫別人的忙;反之,到處碰壁,到處沒有人緣。

  貧僧自喻是“破船多攬載的人”,凡是人家和我商量,或者求助于我,只要能力所及,我都不擅于推辭。

  例如:有人跟我說,現(xiàn)在的孤兒很多,要辦孤兒院,我知道這個可以,那么我就辦孤兒院。有人跟我講,現(xiàn)在的老人跟年輕的兒女有代溝,應(yīng)該要有個老人安養(yǎng)的地方。我想這是好事,可以,那么我就辦老人院。有人說,現(xiàn)在的青年學(xué)子,為了繳學(xué)費困難,讀不起學(xué)校,由于過去我也是這樣,那么現(xiàn)在我有能力可以辦小學(xué)、辦中學(xué),甚至辦大學(xué)。辦一間不夠,可以再辦一間,從這個國家,再辦到那個國家。我自己雖然條件不夠,但我可以藉助別人的因緣,沒有什么不可啊!

  因為這一個“破船多攬載”的性格,貧僧覺得世界上沒有什么不可,所以后來辦報紙、辦電臺、辦電視、辦佛光會、辦讀書會、辦都市佛學(xué)院、辦叢林學(xué)院、成立美術(shù)館、推動云水書車、云水醫(yī)院等等,都是因為我覺得沒有什么不可。

  經(jīng)常有人跟我說佛經(jīng)看不懂,實在說,不是文字看不懂,而是道理很深。我不能因為道理很深就煺卻,所以就努力想辦法,讓佛法的道理能夠淺顯易懂,能夠講了可以讓人明白。只要我肯發(fā)心、有心,又有什么不可呢?

  后來,我又邀請大陸一百多位教授來協(xié)助佛教經(jīng)典的白話翻譯工作,請慈惠法師幾次到北京、上海去聯(lián)繫相關(guān)的事情;這么一來,我的人緣越來越廣,我的助力越來越多,事情也成就了?梢姷,好事要“可”,壞事要“不可”。

  有的人在一生當(dāng)中建一間寺院,都難以成功,像過去的寺廟,都要經(jīng)過幾代人的建設(shè)才能完成。現(xiàn)在,我在世界五大洲多少個國家建了多少的寺院,我哪里有能力?我只是有一個性格:“可”。

  我到了美國,王良信先生對我說,要在美國建寺院,我說“可”;我到了歐洲,黃老太太和江基民跟我講,希望在法國建寺院,我說“可”;我到了荷蘭,中國飯店的羅輔聞?wù)f,要在當(dāng)?shù)亟ㄋ略,我說“可”。全世界所有的地方,要建寺院,我都講“可”,很少有什么地方說“不可”。

  但我說一句“可”,后面的負擔(dān)就大了。對方只是給一個建議,他是一位在家信眾,哪里有那么大的財力擔(dān)當(dāng)?我必須去解決問題:我要幫忙買土地,我要集合地方人士,我要徵求大家的意見,我要找尋工程人員,我要在這里有所示范,我要肯得服務(wù)、我要犧牲奉獻……。所以,這一個“可”的后面,跟著要有許多的能量、因緣,在這里貢獻、在這里助成。

  所以我說,父母沒有給我什么財富,但是,他們生給我一個很好的性格,那就是:“可”。因此,我有一次在講演的時候,忽然說到,我們不要只是讓上帝“萬能”,我們自己也應(yīng)該“無所不能”。所謂“能大能小、能前能后、能進能煺、能有能無、能苦能樂、能早能晚、能冷能熱、能富能貧、能上能下、能飽能餓、能高能低”……我無所不能、無所不可,自己做個萬能的上帝。就等于佛教說“人人有佛性”,自己能做佛,應(yīng)該人人也能成上帝。所以我在想,假如基督教像佛教一樣“我是佛”,人人都能成上帝,那這個世界必定非常平等、非常美好!

  過去,貧僧在佛學(xué)院擔(dān)任院長的時候,學(xué)生要請假,這個事在訓(xùn)導(dǎo)處應(yīng)該就可以處理了,但老師們都說不準(zhǔn)、不可。學(xué)生就來找我,我不但說可,還問他:“你要幾天呢?”他說:“叁天。”我說:“路這么遠,叁天不夠!五天、一個禮拜吧!”學(xué)生一聽,感到很意外,以為我這么好說話。其實,我只是懂得人性而已。

  為什么?因為他回去叁天,和父母分別了一年、兩年,忽然回家了,家里的人必然歡喜,等于過年一樣,請他吃飯,給他贊美,家庭真是樂園!佛學(xué)院修道生活多清苦、多淡泊,當(dāng)然,還是家里讓人留戀了。

  但我叫他在家里待一個禮拜,叁天以后,“過年”的日子過去了,總不能叫家人天天來宴請、天天來恭維、天天來贊美,到了第四天、第五天,大家都冷淡下來,他就百無聊賴了,開始想到佛學(xué)院團體生活的種種美好。一念之間,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獄,他就可以分別。他就會想再回到學(xué)院,不想要再回家了。

  所以我覺得,人生要從積極面、向上、向前、向好去發(fā)展,不要朝負面的“不可”、“不行”、“不能”去想,那是不能成事的。

  今天的青年們,在你的性格里,好事你都“能”嗎?你能跟人結(jié)緣嗎?你能擔(dān)當(dāng)責(zé)任嗎?你能吃苦耐勞嗎?你能勇于負責(zé)嗎?你能吃虧忍耐嗎?你“能”、你“可”,廣結(jié)善緣,放心,你必定會成功。“可”,也不是別人來教我們的,是自己內(nèi)心的潛能。你潛在的能量,能夠發(fā)揮出來,這是非常重要的。

  實在說,佛光山有的徒眾,也是勢單力薄;但是“為了佛教”,他發(fā)心、他“能”,就可以在海內(nèi)外開山建寺。有志于向?qū)W的,鼓勵他讀書,他覺得“能”,我們就培養(yǎng)他,他就能從碩士、博士畢業(yè)。

  所以,自己要有能量,才會有外緣,“能”是因,外緣是“緣”,有了“緣”沒有“因”,也不能成長啊!好比風(fēng)調(diào)雨順都有了,沒有種子,又哪里能生長呢?所以,大家不妨審視自問:“我是一顆菩提種子嗎?”

  在西方國家,一條繩子一攔住,“不可”,這是法律,當(dāng)然就是不可。在我們,辦大學(xué)很困難!但“可”,雖千萬人吾往矣!“可”的后面,要有承擔(dān)、要有力量。這么簡單一個成敗的關(guān)鍵,你能叫貧僧不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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