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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學的黃金時代(7):風趣的古佛——趙州從稔

  從稔禪師就是眾所周知的“趙州古佛”,又簡稱為趙州,這是因為他曾在河北趙州的觀音院里做了很久的方丈,在本文中,我們也按照一般習慣,稱他為趙州。

  趙州俗姓郝,是山東曹州,生于公元七七八年,依據(jù)傳燈錄的記載,他曾活到一百二十歲,但也有人說他死于公元八六三年,照這種情形來說,他只不過活了九十一歲。雖然前面的說法是一般傳統(tǒng)的看法,但我們卻很難斷定那種說法是絕對正確的。

  趙州從小就出家,后來他到安徽池州拜南泉為師。當他第一次見南泉時,南泉正仰臥在床上休息。南泉看到了年青小伙子便問:“你從那里來?”

  趙州回答:“我從瑞像像院來。”

  南泉又問:“你可曾看到瑞像么”?

  趙州回答:“我沒有看到任何瑞像,只看到躺著的如來”。

  聽了這話,南泉大為驚奇,便坐起來問:“你是否有師父教導呢”?

  趙州回答說有,南泉便問是誰。趙州不答,只是向南泉行禮說:“深多,天氣寒冷,乞望師父保重尊體”。

  這就是說趙州已選了南泉為師。當然南泉也很高興的意外收了這位不凡的學生。南泉對他非常推許,并立刻帶他到內(nèi)室。

  當趙州問南泉“什么是道”時,南泉卻回答:“平常心是道”。

  趙州再問:“是否有任何方法可以達到它呢?”

  南泉便說:“當你一有‘要達到’這個念頭,便有所偏差了”。

  趙州又問:“如果對閉一切意念的話,我們又如何能見道呢”?

  南泉回答:“這個道是不在于知和不知的,知是妄覺,不知是麻木。如果你真能毫無疑惑的證得大道,就同太空那樣的虛豁開闊,毫無間隔,又豈可受外在的是非觀念來約束呢”?

  聽了這話,趙州大悟,于是便正式受戒為和尚。

  有一天,他問南泉說:“知‘有’的人,究竟歸向何處”?

  南泉回答:“他將下山到村莊中去做一頭水牛好了。”

  南泉這話已夠奇特,而趙州的反應更為奇特,他非但不感覺詫異,反而向南泉道謝啟迪之恩,于是南泉又說:“昨夜三更月到窗。”

  上面的兩段對話非常重要,因為這是趙州精神和證悟的基礎,也是了解趙州一生言行的鑰匙,現(xiàn)在讓我們先來看看它吧!

  在第一段對話中,南泉曾揭出禪的一個中心思想,就是“平常心是道”。接著又指出道是超越了知和不知,是不能由外追求,或知解的辯巧而得的。但南泉并沒有告訴我們究竟如何才能見道,他只是說見道之后,你的境界將像太空一樣的虛豁開闊,毫無間隔。筆者相信,在這里他所指的道是超越的,假如平常心是道的話,那么這個平常心也一定是超越的。

  在第二段對話中,我們首先遇到了一個術語就是“知有”,這兩字的意思是說“了解本體,或純粹的存在”,也就是說了解道體,與道體合一。趙州是問一個人要去那里才能和道體合一,因為依據(jù)莊子的看法,道是無所不在的。而南泉為了更真實的去表現(xiàn)道的內(nèi)在性,便告訴他這種人要到山下去做水牛,當然這里的水牛乃是南泉為了引發(fā)趙州的注意力隨便說的而已,這點同莊子的道在尿溺一樣,但南泵則更進一步,因為莊子只是把對方的念頭打消,而南泉則使對方完全悟入。所謂與道合一乃是與整個宇宙及其中的一切東西合一。趙州是充滿了這種驚人的悟力,當南泉向他一指點后,就像皎潔月光透入了他的靈魂之窗一樣,使他完全的開悟了。

  所謂開悟乃是一解脫一切的妄念和約束。因此一個新開悟者的某些行動也常使那些食古不化的縉紳先生們大為吃驚?墒瞧婀值氖,這些老師非但不以為迕,反而欣然接受學生那種表面上好像是侮辱的態(tài)度。譬如臨濟打他的老師黃檗一掌時,黃檗卻哈哈大笑。同樣趙州對待南泉的態(tài)度也是如此。某次,南泉對趙州說:“現(xiàn)在,我們最好是離群與異類為伍”。(如果不知道佛家的一句諺語‘救獸易于救人’的話,可能不太了解上面這句話的真意)

  趙州卻不能為然,而說:“先不談‘異’字請問什么是類”?

  南泉兩手安地,作四足獸的姿勢。趙州便走到他的后面,用腳把他踏倒,然后跑進涅槃堂,大叫:“悔!悔!”

  南泉很欣賞趙州的一踏,卻不知他為什么要悔,因此便差人去問趙州悔個什么?趙州回答:“我懊悔沒有踏他一腳”。聽了這話,南泉反而更為器重趙州了。

  照這樣看來,禪的世界是多么的光怪陸離啊!但,如果我們知道南泉提出的境界只是為了考驗趙州是否悟解得真切深入,而無其他目的;如果我們了解趙州的一踏只是為了掃除類的觀念,而無其他用意;那么我們將很容易的看出他們這種瘋狂的舉動中也自有其方法了。

  雖然南泉是大僧院的方丈,但真正為他心許的,卻只有趙州一人。事實上,由于他們來在房內(nèi)燒火,燒得整個房都是煙,然后大叫“救人,救火”!等大家趕來時,他在房內(nèi)說:“你們說對了,我就開門”。

  大家都默默無語;這時南泉拿了把鑰匙從窗口遞給趙州,這正是趙州心中所認為說對了的話,于是便打開門走了出來。

  沒有人敢說完全了解這段故事的真意,但我們?nèi)绻颜麄故事當作引導開悟的一種指標,也許可以把握住部份的真意。趙州所謂說對了就是打開心靈之門的悟。其實“說對了”并不需要言傳,可以表現(xiàn)在默然不語,或遞一把鑰匙的這一舉動中。其他的言教,都是像這扇門,必須從內(nèi)部去開。最后據(jù)這個事表示,趙州可以不用鑰匙把門打開,南泉把鑰匙從窗洞送進去,對于開門并沒有絲毫實質(zhì)上的幫助,南泉的這一舉云貴只是內(nèi)在的一個回聲吧了。這也就是說明了為什么沒有一位禪師敢自夸說他的功勞,盡管他曾經(jīng)啟悟了不少的學生。西哲默燈認為這種態(tài)度是來自于老莊的無為之道和自然之性。這也正是禪宗繼承了老莊思想的地方。

  從另久一段公案中,我們要以看出趙州的見解完全和他的老師一致。這個公案的起因是由于東西兩堂的和尚們在爭奪一只貓,南泉抓起了這只貓,對大家說:“你們說對了,這只貓就得救,否則,我就斬掉牠”。

  大家都默默無語,于是南泉便把那只貓斬成兩截。當趙州回來的時候,南泉把前面的話對趙州再說一遍,趙州并不回答,只是把鞋子脫下話在頭上,走了出去。南泉便說:“假如當時你在場的話,便會救了貓兒的命”。

  在禪的文字中,這是一則常被討論到的公案。為什么南泉對這只無辜的貓是如此的殘酷無情?他用刀把貓斬成兩截究竟有何作用?趙州把鞋放在頭上走出去是什么意思?為什么南泉說趙州這種莫明其妙的舉動就能解救貓犯?最簡單的答案就是:禪超乎意識觀念,不是語言所能解釋的。但禪雖然超乎意識,卻也超乎無意識。雖然這些問題并沒有合乎邏輯的答案,但在這兩位禪師的行為中,仍然可以看出其心理及精神的動機。假如南泉的作法是令人震驚的;那就是要震斷和尚們對于那只貓的執(zhí)著,南泉對于這些出家的和尚們便必須一刀斬斷塵世界。也唯有用這種無情的方法才能使人真正走向自由和超然。我不敢確定南泉的這種作法是否最完美,但顯然的最后學生們在精神的解放上都得到了一個難忘的教訓。同理,趙州把鞋放在頭上走出去好像是完全的不合情理,但它卻提醒那些和尚們,在真實的境域中,塵世的一切是非價值等都必須顛倒過來。也許很湊巧的,趙州這種戲謔的作法安定了他老師激動的情緒——當然一個悟道者也不免有情緒的生活——好像趙州在說:“老師晚安,輕松一點,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趙州在悟道之后,曾旅游各地,拜訪當代的許多大禪師。這并不是完全為了和那些禪師們交換意見,其實主要的,還是因為他喜歡山水,喜歡到處為家。許多朋友們都勸他定居下來,建立自己的園地,但他始終沒有這種需要。

  有一次他去拜訪茱萸對他說:“像你這樣的年紀,也該定居下來宏法了”。

  趙州卻問:“我該定居在什么地方啊”!

  茱萸驚訝的說:“什么!像你這把年紀了,居然還不知道自己的住處嗎”?

  茱萸的意思是說真人即他自己的住處,這是很顯然的事實。由于這事實太顯然了,因此趙州沒有提到它,反被茱萸運用它來嘲弄他,所以趙州嘆著說:“我三十年來騎在馬背上遨游,想不到今天卻被驢子踢了一腳”。

  后來有一次,趙州想到山西五臺山的清涼寺去,有位佛學家便寫了一首偈子給他說:“何處青山不道場,何須策杖禮清涼,云中從有金毛現(xiàn),正眼觀時非吉祥”。

  (注:清涼寺位在五臺山,是為了崇敬華嚴宗的四祖清涼而建的,據(jù)說當清涼說法時,云中曾出現(xiàn)金毛獅子)。

  趙州并不因此而改變他的初衷,他反問那位佛學家說:“什么是正眼”?那位佛學家無話可答。他已知道趙州是帶著正眼策杖而行的。

  趙州直至八十歲左右才定居在趙州東郊的觀音院,據(jù)說他的生活是非?嘈薜摹T谒淙嗡氖甑姆秸善陂g,沒有添過一只家具,沒有請求過一次津貼。如果以現(xiàn)代一般的觀點來看,他也許是一個最沒有手腕的方丈了。

  雖然如此,但趙州是不會被人遺忘的,某次有位王公去拜訪他,他坐著問:“大王:你會嗎”?

  對方回答:“不會”。

  他便接著說:“我自少吃素,現(xiàn)在年已老邁,看見你到來,也無力下床相迎了”。

  那位王公非但不責備他,反而對他更加尊重。第二天王公差了一位將軍送口信給他,他卻下床相迎。事后,隨侍的和尚便問他說:“前次大王來時,你不下床;這次將軍來了,你為什么卻下床相迎”。

  趙州回答:“你有所不知,第一等的人來,我在禪床上迎接他,中等的人來,我下床迎接他;末等的人來,我到前門去迎接他”。

  在這里趙州已不講俗世社交的禮儀,而是斜對對方的精神需要所作的方便教導。

  前面我們曾提到“趙州古佛”一語,這句話是南方最著名的雪峰禪師所說的。據(jù)說有一次某和尚從南方來拜訪趙州,提出雪峰和學生的一段對說:

  “學生問:‘如何是古潭寒泉’?

  雪峰答:‘即使你瞪目而視,也看不到底’。

  學生再問:‘飲水的人怎么辦泥’?

  雪峰答:‘他不用嘴飲’”

  趙州聽了這段話后,便故意幽默的說:“既然他不用嘴飲,也許用鼻飲吧”?

  那位和尚又問:“那么,你說如何是古潭寒泉呢”?

  趙州回答:“味道很苦”。

  那位和尚再問:“那么,飲的人怎么辦呢”?

  趙州回答說:“死去”。

  后來雪峰聽到這段對話,大為贊美說:“真是古佛!古佛”。

  所謂,趙州古佛,的名就是這樣的。

  上面所指的“古潭寒泉”,其實就是道。“味道很苦”的意思是說你要求道,便必需經(jīng)過嚴格的自律。達到忘物忘己的地步。唯有吃得苦中苦,才能做得人上人,正是所謂“大死一番,再活現(xiàn)成”。在這段話中可以看出了趙州的樂觀和活力,以及他那深湛的智慧,和輕松的幽默感都是從克苦中提紲出來的。

  有一次,一位儒生去見他,被他的智慧所感動而說:“你真不愧為一位古佛”。

  趙州立刻回答:“你也是一位新如來”

  趙州這話并不只是贊美,筆者以為這是他很敏捷的修正了“古佛”一詞。因為真正的自我是常新的,古佛卻只是死了佛而已。

  神師們的共同目的都是引導學生走向真正的自我,趙州也是如此。只不過他所用的方法有時顯得滑稽突梯罷了。

  有一天早晨,他接見許多新到的和尚,問其中的一個說:“你以前曾來過嗎”?

  對方點頭說是,他便說:“吃茶去”。

  又問另一個和尚,那個和尚:“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

  而趙州也說:“吃茶去”。

  這時廟中管后院的大和尚問他說:“曾來過的和尚,你叫他吃茶去;未曾來過的和尚,你也叫他吃茶去,這是什么意思”?

  趙州便叫:“院主”

  這位后完主回答:“是”。

  于是趙州又說:“吃茶去”。

  雖然以上三種情形,都是去吃茶,但每種情形都喚起同樣的問題;是誰在吃茶?再說,假如道就是平常心的話,那么每一個平常的行動都是道的表現(xiàn)。有一個和尚問題趙州說:“弟子初到叢林,請師父指點”!

  趙州問:“你吃過粥沒有”?

  那和尚回答:“吃過了”

  趙州便說:“那么,就去洗缽盂吧”!聽了這話后,那位和尚便恍然大悟。

  趙州正像莊子一樣,是主張宇宙一體的,在他的世界觀中,萬物平等,因為道是無所不在的。

  某個漫長的夏天,趙州和尚的忠實弟子文遠閑坐在房內(nèi),突然有個念頭掠過這位童心未泯的老人腦中,他便說:“文遠,讓我們來作個比賽,看誰能用譬喻把自己比得最低”。文遠接受了這個挑戰(zhàn)。他們并商定誰贏了,誰就要輸?shù)粢粔K餅。于是趙州先說:“我是一只驢”。

  文遠接著說:“我是驢子的屁股”。

  趙州又說:“我是驢子的糞”。

  文遠再說:“我是糞里的蟲”。

  到了這時,趙州不能再說,便問:“你在糞中做什么”?

  文遠回答說:“我在那里渡暑假”。

  趙州便說:“好了,算你贏吧”!

  邊說,邊拿了餅就吃。

  在所有的記載中,這是趙州第一次記輸,也許這位老和尚當時很餓,為了得到餅,只好輸了這場比賽吧!

  我常奇怪為什么有的圣哲之士喜歡談一些不甚文雅的東西。譬如莊子曾說道在尿溺,何穆法官認為在宇宙中,腦的作用不見得比大腸的?動高明了多少。同樣,在莊子和禪師們的眼中,也認為大腸的?,與腦的作用是一樣的重要。

  趙州認為心凈一切凈,心不凈一切都不凈。譬如某天早晨,有一個尼姑要趙州告訴他什么是“密密意”,也就是說最根本的原理是什么。趙州便在她身上捏了一把。實際上他是要告訴這位尼姑最根本上的大批量就在她自己的身中,但這位尼姑卻被趙州出其不意的動作嚇得大叫說:“啊,想不到你還有這個在”。

  趙州立刻回答說:“是你還有這個在”。

  趙州這種非常敏捷的回答,完全是嚴自肺腑之言。

  在趙州的眼中,真如并不在于形式的教條和銘言。

  某次,有位和尚問他:“什么是你最重要的一句格言”?

  趙州回答:“我連半句格言都沒有”。

  對方又問:“你不是在這里做方丈嗎”?

  趙州回答:“是呀!那是我,并不是格言啊”!

  趙州繼承了慧能的思想,特別強調(diào)自性,也就是道,或真如。他曾說:“千人萬人盡是覓佛漢子,覓一個道人無。……未有世界,早有此性。世界壞時,此性不壞。一從見老僧后,更不是別人,只是個主人公,這個更向外覓作么”?

  “佛之一字,吾不喜聞”。

  趙州的看法正和馬祖,南泉一樣,認為這個道,或真如是既非心,也非佛,也非物。它是超越了時空,但又遍在一切,譬如,某和尚問趙州:“什么是祖師西為意”?

  他回答說:“庭前柏樹子”。

  對方抗議他只指出一個物體。但趙州卻說:“不然,我并沒有指給你一個物體”。

  對方再問:“什么是祖師西業(yè)意”?

  趙州仍然說:“庭前柏樹子”。

  剝?nèi)ザU的隱語,趙州所說的也只是指出道在庭前的柏樹子中。為什么要單單提到柏樹呢?這是因為他當前第一眼看到的是柏樹,如果他看到老鷹,一定會說:“鷹在天邊”。的確,他所說的是物體,不過他是用這個物體去表達道的無所不在。他指給那個和尚的并不只是一個物體,而是因為那個和尚自己的觀點著于物體,不能超脫。

  趙州對道的看法和老莊一致的,這并不是他有意的接受老莊思想,而是他的悟解正好和老莊起了共鳴。在另一方面,他并不完全同意三祖璨的那幾句偈語:“至道無難,惟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

  在某次法曾中,趙州曾持異議說:“才有語言,便是一種揀擇,便是為了求明白,我這老僧不在明白里,你們要好好的珍惜它,記在心中”。

  當時有個和尚反問說:“既然你也不在明白里,要我們珍惜個什么”?

  趙州回答:“我也不知道”。

  對方再問:“你既然不知道,為什么又知道自己不在明白里”?

  趙州避開這個問題而說:“請你直接去體會吧”!

  于是大家便向他禮拜而退。

  那位和尚也許不是個初學者,他想逼老師去說清楚他的哲學觀點,而掉入了老子所謂“知不知上,不知知病”的窠臼中,但趙州卻巧妙的避開了這個問題,他像所有偉大的禪師一樣令學生站在很滑的地面上,使他們不致躲在那些明確的公式的溫床上。當馬祖說:“石頭路滑”時,那也是贊美石頭為當代偉大的禪師。

  然而沒有人此趙州更滑的了,有個和尚問他:“萬法歸于一,而這個一歸向那里呢”?

  他回答說:“我在青州做了件布衫,重有七斤”。

  這簡直是答非所問了。然而這段對話,卻被后代禪師當作公案去考驗初學者。對于趙州來說,一和多是相即相融的。假如多歸于一,那么一也歸于多,因此宇宙中無論任何微不足道的事物,也都曾歸于一,和這個一不可分。所以沒有任何東西比他在青州所做的七斤重的布衫更具有特殊性了,同時也沒有東西比這個“一”更具有普遍性。在宇宙中任何特殊之物也都離不這個“一”。

  那么是否趙州把這個一看作道呢?他決不會如此。否則這個道便變成相對之物了。以他的觀點,道是超越了一和多的,這似乎是他的中心思想。甚至當他年輕時,在南泉門下,便體會到道的超越性。有一次他引證南泉謂“道不離物,離物非道”的話而問“如何是這個超越的道”?

  南泉舉棒便打,趙州抓住住棒說:“以后留心,不要錯打人”。

  這話贏得了南泉的贊美而說:“龍蛇易辨,真和尚不可欺啊”!

  道不僅是超越了一和多,而且也超越了有和無,現(xiàn)象和本體,趙州特別善于從他所體認的道的超越性中去隨意運用相對的術語。某次,有個和尚問他:“狗兒是否還有佛性”。

  他回答說:“沒有”。

  這話似乎完全違反了佛家的教義,因此對方又反問說:“上至諸佛,下至螻蟻,都有佛性,為什么狗兒卻沒有佛性呢”?

  趙州回答說:“這是因為牠有前世業(yè)識的緣故啊”!

  又有一次,另一個和尚問了同樣的問題,趙州回答說:“有”

  對方又問:“既然有佛性,為什么卻投入了這個狗兒的臭皮囊中呢”?

  趙州回答說:“這是牠明知而故犯”!

  筆者以為假如有第三個人再問這個同樣的問題,他也許會回答:“也有,也沒有”。

  他答有,是一種意思;答沒有,是另一種意思。

  趙州對于相同的問題,很少以相同的答案回答。這并不是因為他酷愛新奇,而是他那純真的心只為了一個目的——就是引對方走向覺悟。由于這目的,使他在各種不同的情況里,運用不同的答案。也只有這些回答才是活潑的,才是自然的從心中流出,從另一方面來說,假如你以同樣的答案回答同樣的問題,那便變成了死板的格式,機械的記憶,和單調(diào)的陳述了。即使你的答案是獨創(chuàng)的,有生命的,可是經(jīng)過你這種反覆的重述后,便會像一個榨干了的檸檬失去了它的生命。如果用這種方法,你便會把人變成了一只鸚鵡而已。

  據(jù)說趙州用這種方法去考驗別人,曾揭發(fā)了不少假禪得,他有一種判別真假的銳敏感覺。常常有許多自南方來的和尚,他們從許多著名的禪師那里學了不少警句和話頭,因此談起話來非常流利,其實多半是套用老師的話,趙州稱這種人為擔板漢。有一次,他游五臺山,碰到了一個奇怪的老太婆。他的侍從曾告訴他說:“這個老太婆常在路邊迎接每個來游的和尚,當別人問他山上的廟是如何走法時,他便說:‘一直去’。等別人照他的指定走時,她再說:‘又是這樣去的’。很多人認為她深通禪理”。但趙州卻對他們說:“讓我去考驗她一下”

  于是趙州故意走向她,她也照常的迎面而來,趙州便向她問路,她說:“一直去”

  趙州便照他所示的方向走去,她再說:“又是這樣去的”。

  第二天,趙州對他的隨從們說:“我已替你們看破她了”。

  禪的精神就在于力避陳腔濫調(diào)。

  莊子曾說:“有真人而后有真知”。趙州的看法也是如此,因為他認為禪的運用,一切都存乎其人。他曾發(fā)揮說:“正人說邪法,邪法亦隨正;邪人說正法,正法亦隨邪”。

  最令人驚奇的是趙州在風燭殘年時,并沒有消失了他那青春的活力,他好像永遠也不會衰老似的。當時比他年輕的許多禪師都沒有像他那樣的充滿了活力。在他最后的幾年中,曾看到禪宗衰退的跡象。他說:“九十年來,我曾看過馮祖以后的八十余位禪師,他們都具有創(chuàng)造的精神,可是最近幾年來,學禪的人卻逐漸的走向繁鎖,分歧。離前人的創(chuàng)造精神愈來愈遠,這種頹風是愈來愈厲害了”。

  趙州說這些話是在九世紀末,那時他已是一百一十歲的高齡了。我們不得不承認他觀察的正確。在這時,禪的黃金時代已過,他可說是唐代最后一位大禪師——他是最后,但也是最重要的一位。

  趙州并沒有建立他自己的宗門,這是因為他極端自由逍遙而無意讓別人把他當作偶像來開宗立派。雖然如此,但以后的五宗卻都把“趙州古佛”當作他們共同的智慧源泉。因此筆者在這里收集了一些有關他的軼事和警語,這些都足以作為禪宗精神的典型。

  1、趙州和他的像

  有個和尚替趙州畫了一幅像,當他拿給趙州看時,趙州卻說:“假如這幅像是真的像我,那么就殺掉我,否則就燒掉它”。

  2、放下

  有位客人很不好意思的說:“我空手而來”。

  趙州說:“那么,你放下來吧”!

  對方更不安的說:“我沒有帶東西,怎么放下呢”?

  趙州又說:“那么,你就帶著吧”!

  要想進入禪境,單單空手還是不夠的,你必須要空心。對于自己的無知感覺羞愧的人,只表示他的心已被他自己所窒息。

  3、趙州的家風

  有個和尚問趙州:“什么是你的家風”?

  趙州回答:“我內(nèi)也沒有,外也不求”。

  4、乞兒不缺少

  有和尚問:“乞兒來時,我們拿什么給他”?

  趙州回答:“他并沒有缺少什么”。

  有和尚問:“不與萬法為伴的是什么人”。

  趙州回答:“他是非人”。

  6、你是什么人

  有和尚問:“如何是佛”?

  趙州回答:“你是什么人”。

  7、死人送活漢

  趙州參加一個和尚的葬行列,感慨的說:“許多死人,送一個活漢”。

  8、大笑解嘲

  沒有比看兩位大禪師互相考驗,互拉后腿更有趣的事了。當趙州拜訪大慈時,他問:“般若以何為體”?

  大慈卻重復的反問說:“般若以何為體”?

  這次,趙州古佛被人抓住了。因為他問出了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于是他只得以大笑解嘲,一笑了之。第二天早晨,當他正在掃地時,大慈看到他,便考問說:“般若以何為體”。

  趙州放下了掃把,又是一聲大笑。于是大慈便靜靜的走了回去。

  9、代替不來

  有個和尚要求趙州告訴他禪學的大義,趙州卻說:“我現(xiàn)在去拉尿。想想看,像這種小事,也要我親自去拉才行啊”!

  10、公開的秘密

  有個和尚問:“如何是趙州”?

  顯然他并不問趙州地方,而是問趙州和尚的禪風如何,但趙州卻故意用地方的情形告訴他說:“東門,西門,南門,北門”。

  這是說他的禪像城門一樣,四通八達,任何人只要具有平常心便可從城門進去。但這并不是說城門是常開的,它們有時開著,有時關著。當它們閉著的時候,任何外在的力量,甚之全宇宙的力量也無法把它們打開,這就是趙州的神風——這是個公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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