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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學(xué)的黃金時代(9):溈仰宗的祖師溈山靈祐

  溈山靈祐(公元七七一至八五三年)是百丈的學(xué)生,也是溈仰宗的創(chuàng)始者。他的開悟經(jīng)過也很特殊。有一天,他正在侍候百丈,百丈要他撥撥爐中,看看是否有火。溈山撥了一下說看不到火。于是百丈就是親自去深深的一撥,居然被他撥出了一點火星,便指給溈山說:“這不是火嗎”?

  聽了這話,溈山才恍然大悟。

  這點深藏著的靈火。據(jù)說那次仰山問溈山說:“什么地方是真佛的所在”?

  溈山回答說:“要想到那無思的妙處,要返照心中靈火的不朽。想到極點,又必須返本歸源,使你的本性和形相都永恒的合一不變,這就是真佛的如如之境”。

  以筆者看來,現(xiàn)象界的相對和本體界的絕對是一致的,正如老子的“妙”和“徼”都是玄同的一體,這種深藏在我們身中的靈火,也正是老子所謂的“微明”,和“玄覺”。

  假如臨濟和溈和仰都與道家有血統(tǒng)關(guān)系的話,那么以激烈的性格來論,臨濟是偏于莊子,以其成熟和寧靜來論,溈山和仰山卻是偏于老子的。

  有個和尚問溈山:“什么是道”?

  溈山回答說:“無心是道”

  對方說:“我不會”。

  溈山回答說:“你最好是去認識那個不會的人”

  對方又問:“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啊”!

  接著,溈山又說:“你們要能當下體認這個不會的,就是你們自己的心,就是你們向往的佛。如果向外追求,得到一知半解,便以為是禪道。這真是牛頭不對馬嘴。正如把糞便帶進來,弄污了你的心田,所以我認為這不是道”。

  從這段對話中,我們便可以很清楚的聯(lián)想到老子所謂的“為道日損”了。

  溈仰宗的一個最大貢獻,乃是仰山所分的“如來禪”和“祖師禪”。有一次叫仰山考驗他的師弟香嚴知閑,問他最近心得如何,香嚴作了了首偈語說:“去年貧未是貧,今年貧始是貧,去年貧猶有舊錐之地,禪學(xué)的黃金時代,今年貧錐也無”。

  仰山聽了后便說:“師弟啊!我承認你尚懂得如來禪,至于祖師禪,恐怕你連夢都沒有夢到呢”!于是香嚴又作了首偈語說:“我有一機,瞬目視伊,若人不會,別喚沙彌”。

  聽了這首偈語后,仰山非常高興,便去報告溈山說:“真令人興奮,師弟已懂得祖師禪了”。

  假如我們把前面的兩首偈語作一比較,將可以看出禪的兩個層次,第一首偈子所說的雖然是精神生活的高度表現(xiàn),但仍然只屬于信仰、禪定、和苦行的范圍;只要我們專心于沉思或讀經(jīng),都可以達到此一境界,這就叫做如來禪。至于第二首偈子卻已悟入了真我,仰山稱它為“人位”,以別于“信任”。這是一種超越了觀念,理性,甚至倫常等的精神境界。其中“瞬目視伊”是全偈的重心所在。這個伊,即是“他”、“那個”、“此”。這些代名詞都是被禪師用來直指玄妙的真我。

  雖然禪學(xué)名宗都要證取這個內(nèi)在的真我,但由于溈仰宗在我們身中撥出了這點“瞬目視伊”的靈火,使我們更確信“伊”就是我們自己。這點靈火(或玄妙的悟解),是機,真正的自我,是體;而開悟后的言語行為,是真我的“用”。這個真我和道的關(guān)系,正像印度婆羅門哲學(xué)中的自我之與梵天了。

  溈仰的另一重要貢獻乃是;一方面固然強調(diào)頓悟,一方面也不廢漸修。某次,有個和尚問溈山:“頓悟之后,是否還須修持呢”?

  對于這個問題,溈山的回答是頓漸合一。這種看法也成為此后佛家哲學(xué)中一個極普遍的原則。由于溈山的這段話非常有意義,現(xiàn)在把原文摘錄如下:“若真悟得本,他自知時,修與不修,是兩頭語,如今初心雖從緣得,一念頓悟自理,猶有無如曠劫習(xí)氣未能頓凈,須教渠凈除現(xiàn)業(yè)流識,即是修也,不道別有法教渠修行趣向,從聞入理,聞理深妙,心自圓明,不居惑地,有百千妙義抑揚當時,此乃得坐披衣自解作活計始得,以要言之,則實際理地不受一塵,萬行門中不舍一法。若也單刀趣入,則凡圣情盡,體露真常,理事不二,即如如佛”。

  溈山好像是位天生的老師,他是非常的聰明,成熟,以及具有引導(dǎo)學(xué)生開悟的極大耐力。有一天,當仰山(此時,他還未悟道)正在采茶,溈山對他說:“我們采了一整天的茶,我只聽到你的聲音,卻沒有看到你的形體呢”!

  聽了這話,仰山便搖著樹,于是溈山又說:“你只知道它的用,而沒有得到它的體”。

  仰山不服氣的說:“那么老師你要怎樣呢”?

  溈山?jīng)]有回答,沉默了很久,仰山又說:“老師,你是只得到它的體,而不知道它的用”。

  溈山便說:“我要送你三十棒”。

  仰山反駁說:“你的棒,給我吃;我的棒,要給誰吃”?

  溈山又說:“再送你三十棒”。

  當然,這個內(nèi)在的真我,無論是六祖所謂的自性也好,本來面目也好,或他們兩人所說的體也好,因為是不可見的,所以也是無法表達的。仰山的搖樹顯然是以用去表達內(nèi)在的真我,很多禪師卻寧愿用沉默,或打消的方法來表達。在這里,仰山并未犯了嚴重的錯誤?墒钱斔f溈山只知體而不知用時,卻犯了一個根本的錯誤,因為用是包含在體中,沒有無用之體。這也就是溈山之所以無論如何,總給仰山吃三十棒了。

  在這里,我們又可以看到溈仰宗的另一動人的特色。就是本宗的禪師們,據(jù)記載很少是用棒喝來接引學(xué)生的。只有一次例外,某天,溈山對大家說:“你們這些人,都只知道大機,而不知道大用”。

  仰山便把這話去問山下的庵主說:“老師是這樣說的,究竟他的意思是什么”?

  庵主要仰山再說一遍,當他正想開口時,庵主就把他一腳踢倒。于是仰山便回去把經(jīng)過告訴溈山,溈山聽了大笑不已。

  無論如何,這個庵主究竟是否屬于溈仰宗的人物,是值得懷疑的。至于溈山對學(xué)生的痛苦經(jīng)驗報以大笑,也許是出于幽默。但要是被一個身強力壯的人踢了一腳,或打了一掌,可真不是幽默的味道了。

  溈山這種如慈父般的溫和,只是一種表面的掩飾而已,骨子里卻是非常激烈的。有一次,當溈山正在打坐,仰山走進他的房間,他便問:“孩子,你快點說啊!不要走入陰界”。

  他說這話的意思是要仰山快點開悟,而不要執(zhí)著于文字和概念。仰山便回答:“我連信仰都不要呢”?

  溈山又問:“你是相信了之后不要呢,還是因為不相信才不要呢”?

  仰山回答說:“除了我自己之外,還能信個什么啊”!

  溈山又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也只是一個講究禪定的小乘人罷了”。

  仰山反駁說:“我連佛也不要見”。

  于是溈山又問:“四十卷涅槃經(jīng)中,有多少是佛說的,有多少是魔說的”。

  仰回答說:“都是魔說的”。

  聽了這個答案,溈山非常高興,便說:“此后,沒有人能奈何你了”。

  這段話使我想起了何穆法官有一次對我說:“在任何哲學(xué)體系里,基本的觀念都是最簡單,清楚的,但所用以表達的文字,卻是一個欺人的惡魔”。

  假如我們永遠不忘“文字是惡魔”的話,那么我們讀任何東西,都不致為文字概念的網(wǎng)所束縛了。

  以筆者看來,仰山的思想比他的老師更為敏銳。有一天,他們兩人走到田間,溈山對仰山說:“你看,這一塊田,這邊高,那邊低”。

  仰山說:“錯了,是這邊低,那邊高”。

  溈山又說:“你如不信的話,我們站在中間,往兩邊看看,到底那么高”。

  仰山便說:“不要站在中間,也不要只看兩邊”。

  溈山又說:“讓我們用水平來量,因為沒有東西比水更平的了”。

  仰山卻說:“水也沒有一定的體性,它在高處是平的,在低處也是平的了”。

  溈山被仰山答得無話可說了。

  溈仰宗的風(fēng)格是非常吸引人的,它雖然不像臨濟和云門宗那樣的鋒峻烈,不像曹洞宗那樣的穩(wěn)順綿密,也不像法眼那宗那樣的思路開闊。但比它們卻更為深入。香嚴的悟道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香嚴本是百丈門下的學(xué)生,那時他雖然才氣煥發(fā),思辯敏捷,博通經(jīng)典;但始終未悟禪道。百丈死后,他便追隨百丈的大弟子溈山。溈山對他說:“你在先師百丈處,聽說是問一答十,問十答百,這是因為你聰明伶俐,智解辯捷,但生死事大,請你告訴我在父母未生前,你是怎樣的”?

  這話問得香嚴茫然不知所對。回到了房內(nèi),便把平時所看過的書翻出來,要尋一句來對答,但總是找不到一句適切的話,因而感慨的說:“畫餅究竟不能充饑啊”!

  此后,他曾屢次要求溈山替他說破這個秘密,可是每次溈山都說:“如果我現(xiàn)在替你解脫,將來你一定會罵我。不論無如,我所說的只是我的,跟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香嚴非常失望,便把所有的書都燒了說:“這一輩子我不用學(xué)佛法了,還不如做一個到處去化緣乞食的和尚吧”!于是他揮淚離別了溈山。經(jīng)過南陽地方時,便去參拜慧忠國師的遺跡。在那里暫住下來。有一天,當他正在鏟除草木時,偶然的拋一塊瓦礫,擊中了竹子,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這一聲突然的把他帶入了悟境。于是他便回房沐浴焚香,向著遠方遙拜說:“師父啊,你對我的因惠勝于父母,如果當時你為我說破了這個秘密,那有今天的頓悟呢”!

  筆者常想,不知有多少可造的天才被埋沒了,就是由于老師們解說得太多。因為這一切必須求之于他們自己的經(jīng)驗。就以溈山所表現(xiàn)的來說,他的偉大還是在于他的未曾替人說破。

  溈仰宗雖然只傳了五百余年,但它的精神卻是不朽的,它的許多悟解都成為禪學(xué)上極重要的思想。筆者對于他們師生間那種敏捷的幽默,和平靜的對答極有興趣。例如:“某次,當仰山度完暑假回來看望溈山,溈山問他:“孩子,我已有一個暑假沒見你了,你在那邊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仰山回答:“啊!我耕了一塊地,播下了一籃種子”。

  溈山又說:“這樣看來,你這個暑假未曾閑散過去”。

  仰山也問溈山這個暑假做了些什么?溈山回答:“白天吃飯,晚上睡覺”。

  仰山便說:“那么,老師,你這個暑假也未曾白度過去呢”!

  說了這話,仰山發(fā)覺自己這話有點譏諷的味道,因此便不自覺的伸出了舌頭。溈山看到仰山的窘態(tài),就責(zé)備他說:“孩子,為什么你看得那么的嚴重呢”!

  這段話是說:一個人如果對于自己所說的那些合于禪理的話,而感覺到很窘;這正表示他猶有俗態(tài)。因此,我們至少要忘了那些庸人自擾的舉動。沒有理由伸舌頭,也沒有去責(zé)備。即使需要嚴厲的責(zé)備,也應(yīng)出之于溫和幽默的態(tài)度,唯有這樣,才能深入。

  在仰山做了方丈之后所說的話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受溈山感染之深。下面所引他的一大段話,可以說是整個溈仰宗思想風(fēng)格的縮影:“汝等諸人各自回光返照,莫記吾言。汝無始劫來,背明投暗,妄想根深,卒難頓拔,所以假設(shè)方便,奪汝麤識,如將黃葉止啼,有什么是處,亦如人將百種貨物與金寶作一鋪貨賣,只擬輕重來機,所以道石頭是真金鋪,我者里是雜貨鋪,有人來覓鼠糞,我亦拈與他,來覓真金,我亦拈與他……索喚則有交易,不索喚則無,我若說禪宗,身邊要一人相伴亦無。豈況有五百七百眾耶。我若東說西說,則爭頭向前采拾,如將空拳誑小兒,都無實處,我今分明向汝說圣邊事,且莫將心湊泊,但向自己性海如實而修。不要三明六通,何以故,此是圣末邊事,如今且要識心達本,但得其本,莫愁其末,他是后日自具去在,若未得本,從饒將情學(xué)他亦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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