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除煩惱須無我

　　我人發(fā)心進(jìn)趨菩提,若以自性見,尋求斷煩惱、了生死,到頭來總不免于幻滅落空的下場!若人本著后有愛的痼疾,欲求他方樂土、來世的歸宿,又何能見佛悟無生?

　　佛法特質(zhì)所在

　　緣起無我是佛法不共世間、外道的思想特質(zhì)。佛教的三大真理:三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依此印證是否是佛法的準(zhǔn)則。合乎此理則是名佛法,違反此者,即使為如來金口所宣,也不是佛法。然而,真理是唯一的,無差別的,何來三種之異?當(dāng)知,三法印以諸法無我為中心,從無我而貫通無常與寂滅。諸法從緣起,緣起故無常、無我;通達(dá)無我我所故,即得涅槃寂滅。無常與寂滅乃建立于緣起無我的基礎(chǔ)上,依緣起無我而詮釋世間的無常,也因了達(dá)緣起無我故,證得出世的涅槃。在理論上說,偏離無我的法印而說無常與真常,則諸行無常成為斷滅見;涅槃?wù)娉?無異于常見。佛法是離二邊的中道法,常見與斷見是極端的惡見邪論,怎會是佛法真理、如來法印呢?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褂蔁o常而無我,無我而無生,這是修證次第的說明。偈頌顯示世間生滅的無常,無常故苦;無�？鄿�,乃得出世之寂滅。至于如何從無常生滅,到達(dá)涅槃寂滅,頌文語焉不詳,未作清楚的交代。依三法印來看,很顯然地,諸法無我是由生滅而寂滅的轉(zhuǎn)捩點,也即是凡夫的生死與圣人解脫的分水嶺。由于體悟緣起無我的智慧,所以轉(zhuǎn)迷成悟,于無常相續(xù)的世間,轉(zhuǎn)向出世無生的解脫。

　　無常生滅與涅槃寂滅,在常人的意解中,把它看成截然對立的二法;三法印,前者是無常,后者是真常,如天堂與地獄,生死與涅槃,南轅北轍,怎么貫通起來?這必須從緣起深義去體會。緣起含有生滅與寂滅二義,生滅是緣起和合與離散的過程,幻生幻滅的現(xiàn)象;寂滅是緣起的如實相,諸法的本質(zhì)--畢竟空中無生亦無滅。古德說:「夢里明明有六趣,覺后空空無大千�！�眾生的無明,不知緣起法性,為虛幻的表象所蒙蔽,順境起貪,逆境起瞋,生生不已,輪回不息,這就是諸行無常的世間真相。了悟緣起性空,我執(zhí)不起,當(dāng)下寂滅現(xiàn)前。諸法寂滅,本來如此;今修緣起正觀,通達(dá)諸法無我,由無常生滅而歸趨于涅槃,不過返本還原,體現(xiàn)其本來面目--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并沒有減掉什么,增加什么!

　　煩惱即菩提

　　斷煩惱,了生死是我們修學(xué)佛法的目標(biāo)。煩惱是什么?煩惱如何斷?何謂生死?生死如何了?通常解說,煩動惱亂,使我人不安的不良心理名煩惱。大乘法相唯識,把煩惱分為六根本惑,二十隨惑。綜合一切煩惱,實不出貪瞋癡三毒。欲滅三毒根,須學(xué)戒定慧;或修不凈觀、慈悲觀、緣起觀以為對治;或以三昧水來凈化貪欲,以悲愿風(fēng)息滅瞋�；�,以般若智滅愚癡暗。生死者,緣起的流轉(zhuǎn),起惑造業(yè)受苦的過程,三界、四生、六道是。欲了生死,勤修圣道,以緣起觀,照見五蘊(yùn)皆空,我執(zhí)不起,生死解脫。

　　依佛法緣起深義而言,煩惱與生死,皆是緣起的幻象,沒有實在性的煩惱,也沒有不變的生死。若執(zhí)煩惱有自性,是常恒不變之法,煩惱不可斷,則落于常見;如煩惱有實,今言斷煩惱,是則為斷滅。同樣地,若有自性的生死,生死不可了,是則落于常;如執(zhí)生死是實,今言了生死,豈非斷滅見?

　　緣起性空中,無自性煩惱,也無自性生死。煩惱本性空,煩惱即菩提;生死性空,生死即涅槃。煩惱與菩提,生死與涅槃,皆是如幻假名,假名無實即性空。透過假名性空的觀照工夫,煩惱、生死如幻如化;菩提、涅槃也是如幻如化。其實,緣起假名有,自性畢竟空,是諸法本來如此的實相,愚夫不如實知、如實見,妄執(zhí)為常恒、獨一、實體,無異病眼空花,夢人執(zhí)夢境為實。我人發(fā)心進(jìn)趨菩提,若以自性見,尋求斷煩惱、了生死,到頭來總不免于幻滅落空的下場!若人本著后有愛的痼疾,欲求他方樂土、來世的歸宿,又何能見佛悟無生?

　　唐朝復(fù)禮法師作真妄偈云:「真法性本凈,妄念何由起?從真有妄生,此妄安可止?無始即無末,有終應(yīng)有始;無始而有終,長懷懵此理�！拐娉Ｕ撜�,以不生不滅的真常心說明眾生的生死流轉(zhuǎn)與圣者的涅槃還滅。唯識論師則以虛妄分別的生滅心,發(fā)揮宇宙萬有的賴耶緣起論。二者同名緣起論,而生滅心與真常心不同。依中觀學(xué)而言,佛法本質(zhì)是緣起論,而如來藏說,阿賴耶說與性空緣起是不相應(yīng)的。唯識、唯心的理論,在二諦觀上,真俗空有,究竟是殊途同歸。真妄偈作者所提出的疑問,真常論者自有其解套的答案,但了義與不了義,方便與究竟否,還是一個問題。本凈法性,如何生起無明妄念?真如與無明,不論誰先誰后,或是同時存在,都難以自圓其說。如儒者的性善、性惡論,以佛法視之,無非是獨斷論。真如無始無終,無明無始有終之說,豈能免于戲論之失?

　　性空緣起論者,所謂法性即空性,迷于空性即無明,無明無性,妄念性空;有始無始,有終無終,同源于自性見。心性唯真唯妄,不過誘導(dǎo)眾生權(quán)宜之計,黃葉止兒啼而已�？磥碚娉Ｕ撜�,唯識論者,探究迷真起妄,舍妄歸真,二者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理論實難分軒輊。

　　或謂:既然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諸佛菩薩何故又勸人勤修圣道,斷煩惱了生死?我們又何苦去學(xué)戒定慧,以息滅貪瞋癡?當(dāng)知佛與眾生,真如法性,平等無二,悟入法性是名為佛,迷了法性名為眾生。緣起法空性,凡圣不二,但以眾生無明,迷空著有,于緣起幻有執(zhí)為實有,所以變菩提為煩惱,轉(zhuǎn)涅槃為生死�！复擞泄时擞�,此生故彼生」,無明緣行,乃至生緣老死。反之,「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無明滅即行滅,乃至生滅即老死滅。如此的生滅與寂滅,煩惱與菩提,莫非緣起假名。生死如幻如化,涅槃如幻如化,通達(dá)此緣起假名,自性畢竟空,即實現(xiàn)煩惱即菩提的圣境。

　　眾苦之本--我執(zhí)

　　唯識法相學(xué)以我癡、我見、我慢、我愛四煩惱,屬于第七末那識相應(yīng)的心所。見、愛、慢、無明的煩惱群,在未轉(zhuǎn)凡成圣之前,時時處處從未遠(yuǎn)離我們,這就是構(gòu)成眾生的苦惱、社會不安、世界紛亂、生死不得解脫的根源。

　　眾生顛倒,無常計常,無我計我,不凈計凈,無樂計樂。人我是非,患得患失,無非出之于愛見煩惱的作祟。修學(xué)佛法,終極目標(biāo)是證涅槃。涅槃是離欲、斷愛,無生的圣境。自體愛、境界愛、后有愛盡,生死根絕,是名涅槃。有情的世界里,有情愛、有情識,造成生生不已的生命洪流,如大海巨浪,洶涌澎湃,無窮無盡。世人盡管嘗盡愛與生的苦惱,但這股樂生與無盡的貪愛,還是前仆后繼,無怨無悔,永遠(yuǎn)奔向無窮的未來,不知前途如何的世界。佛教的涅槃,他們不是把它看做世俗的天堂,五欲陶醉,其樂融融;不然就認(rèn)為那是虛無飄渺,一無所有的幽冥界。眾生本于自性見,無明相應(yīng)的染愛,愛盡涅槃的意義,真是多么不可思議!

　　面對世間的苦痛,身心的、社會的、自然的一切問題,弄得遍地荊刺,煩惱無邊。神教徒祈求救世主的復(fù)活,以解救苦難的兒女;或生命結(jié)束,蒙神寵召,回到天堂與神同在。佛教徒則期待于現(xiàn)生,得佛力加持,消災(zāi)障增福壽;臨命終時,蒙佛接引,往生凈土�；蛑^:佛教界有人修行成就,開悟證果,全佛教就興旺了,苦難眾生得救了。其實,這是眾生共業(yè)所招感的世界;凈土的實現(xiàn),要靠大家共同努力,從思想與行為去改善,轉(zhuǎn)染成凈,轉(zhuǎn)迷成悟,舍邪歸正。修行成就的圣者,傳播正覺之音,喚醒苦海夢中人。如果世人執(zhí)迷不悟,見愛不息,三毒熾盛,世界還是不得和平,人類仍然陷于水深火熱中。唯有眾生的自我覺醒,捐棄成見,從看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減損我執(zhí),損之又損,破一分無明,除一分我執(zhí),證一分法空性。多一分智光,少一分情見;多一分慈悲,少一分煩惱。如是步步向上,人間凈土終于在此時此地實現(xiàn)。

　　1998年11月5日于山仔腳觀音丈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