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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jié) 吳師爺?shù)牡箅y

  第十二節(jié) 吳師爺?shù)牡箅y

  玉琳住在千華庵中還不上幾天,很多不如意的事情就緊跟著來了。

  問題就是在千華庵中管理事務(wù)的一個王宰相所信任吳師爺。

  吳師爺是四五十歲的年紀,瘦長的個子,黑黑的臉,他是在王宰相當初官拜尚書的時候,就來做他的幕僚。他是一個工于計謀的人,生性爭強好勝,出言吐語,尖酸刻薄,但因他幾次政見,使王宰相深受皇上的信賴,因此,王宰相就把他當為心腹之人。

  王宰相等到把女兒出家的事情忙好以后,因為國事繁重,在家中不能多耽擱,所以就匆匆進京。他在臨走的時候,把家務(wù)以及出家在千華庵中的女兒,吩咐吳師爺照應(yīng)。并且,他又叫合府人等,對玉琳應(yīng)該要特別恭敬供養(yǎng)。

  這一來,卻勾引起了吳師爺?shù)募刀剩詾橐粋年輕的和尚,宰相府中的人不必要對他要表示殷勤。

  而且,他以為就是達官貴人,想要到宰相府中來走動走動,都先要對他有所孝敬,不然,相府的大門,那能輕易的進出。但是,玉琳是一個不畏權(quán)勢,不會應(yīng)酬的人,他莊重的態(tài)度,不茍的語言,吳師爺就認為他傲慢,瞧不起他,吳師爺?shù)男念^就因此非常的嫉恨。

  玉琳給初出家的醒群留在庵中,他本不愿多住時日,但王宰相臨走的時候,又囑托他多留些日子,指示小姐佛門的規(guī)矩,可是后來吳師爺也借口受相爺?shù)姆愿酪獛兔μ幚砬A庵中的事務(wù),住了進來。

  千華庵中,上至以貴為相府小姐出家的醒群,下至各方來掛單的女尼,以及庵中的丫鬟仆女,沒有一個不敬重玉琳,吳師爺看在眼中,更是妒火怒燒。

  吳師爺心中想,自己從入相府以來,受相爺?shù)男刨,除了老爺太太和小姐以外,在相府中一呼百?yīng),誰也不敢怠慢自己,想到現(xiàn)在一個年輕的和尚,居然敢占了自己的上風。

  吳師爺手拿水煙筒,頭戴狐皮小帽,身穿長袍馬掛,常常在他的寢室中踱來踱去,他一刻拿狐皮小帽,搔搔頭皮;一刻又放下水煙筒,搓搓手心,他在計劃著怎樣使玉琳在眾人的面前丟臉,減低他的聲望,使他失去眾人的信仰,讓眾人對他都不恭敬。

  然而玉琳的心地很光明磊落,態(tài)度很老成持重,除了每天和庵中大眾講兩點鐘的佛法或規(guī)矩以外,他就再也不多問其它的一件事,吳師爺雖然心中不高興,但他始終想不出辦法來為難玉琳。

  有一天,他經(jīng)過很久的考慮計劃,他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當玉琳在講佛法的時候,提出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來譏諷他,叫他當時下不得臺來,這樣失去他的面子,他一定感覺到難為情,就算小姐留他,他也不好意思住在這里。

  所以,在這一天下午,當玉琳向大眾講完佛法正預(yù)備離開的時候,吳師爺先是陰險的一笑,隨后就對玉琳說道:

  『我心中有幾個問題非常懷疑,不知道可以不可以提出來請你指教?』

  『指教不敢當,把問題說出來互相討論吧!』玉琳又重新回到原位上去。

  『假若你回答不出來呢?』吳師爺故意粗氣的說。

  『如果你知道我回答不出的,就請不要問我。』

  『那怎么行,你是一個弘揚佛法的出家人!』

  『你說得也對,有什么指教就請你問罷!』玉琳此時已經(jīng)知道吳師爺是故意來為難的了

  『假若你回答不出來呢?』吳師爺又逼著問。

  『那你下次可以不要來聽我講!』玉琳說。

  『不行,下次你不能再在這里講!』

  『你說得很對,我不能答復(fù)你問題的時候,我不應(yīng)該在這里講!挥窳账餍杂职淹茸颖P起來,眼睛閉著,一股平和之氣,根本就不像是一個被人問難的人。

  『凡是讀圣賢之書的人,都知道我們的國家是以忠孝為立國的根本,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出家,與我們的國本不合!』吳師爺說著的時候,洋洋得意,自以為這一下要難倒了玉琳。

  『這是什么意思?』玉琳此刻已完全明白吳師爺?shù)膩硪,他這樣問,以便讓吳師爺把問題說清楚些。

  『我相信你也知道做人是不能離開忠孝的!粎菐煚攲τ窳照f:『因為一個人若是不忠不孝,他就沒有做人的資格。我看你這么年輕,可是你早就披剃出家,每天你們吃閑飯,不事生產(chǎn),不把自己的力量用來報效國家。這怎么能謂之忠呢?還有,你的父母生養(yǎng)了你,是為了養(yǎng)兒防老,所以才把你撫養(yǎng)成人,現(xiàn)在你卻連父母都拋棄一邊,跑去出家,這怎么能稱做孝呢?請你回答我!』

  吳師爺這樣一問,所有聽玉琳講法的人,都呆住了。他們都望著玉琳,等玉琳的回答,尤其是醒群和翠紅的表情,更是焦急的希望玉琳要很不客氣的來批駁吳師爺一頓。

  然而,玉琳一點不慌忙,他非常的鎮(zhèn)靜,他已經(jīng)知道吳師爺?shù)膩硪獠簧疲緛硭遣辉赶蜻@樣的人說些什么的。在粗暴、傲慢、頑固、執(zhí)拗的人的面前,是沒有什么道理可講的,因為道理都是在虛懷若谷的人的心中。但吳師爺已經(jīng)是有意的來為難,這些問題雖不是真理,可是若能把這些常識似的問題稍加解釋,也能讓別人免去許多誤會。所以,玉琳就慢慢睜開閉著的眼睛,從容不迫而又慈和的說道:

  『吳師爺!你說做一個好人的資格,對國家要忠,對父母要孝,這是很對的話。不過,披剃出家,皈依佛門,獻身于救人救世的工作,這并不能說是不忠不孝。你說出家人每天吃閑飯,不事生產(chǎn),這是你沒有了解到出家人的任務(wù),出家人的任務(wù)是「弘法是家務(wù),利生為事業(yè)」。做一個出家人,用佛法教化人間,這就是他的工作。講到報效國家,并不一定種田織布,從事直接生產(chǎn)才算是報效國家。像我們用佛陀的教法,安定社會,改善人心,使人民的生活更有規(guī)律,生命更有價值,這也可以說是做的報效國家和為社會服務(wù)的工作。如果不承認這樣說法,恐怕吳師爺甚至王宰相,也要和出家人一樣,給人說為光是吃飯,不事生產(chǎn),沒有做報效國家的工作了。

  至于說到出家連父母都不要,這在佛教里從來沒有聽說過,所謂出家,是指出三界煩惱之家而言。如果講要孝順父母,或許出家人才真正懂得孝字的意義。普通人孝順父母,只是在物質(zhì)方面的供給,這就算是孝敬了。然而,光是在物質(zhì)上孝敬父母,這并不能算作是徹底的孝。父母雖然暫時在物質(zhì)方面得到滿足(其實永遠不會滿足),可是他的痛苦并不會因此而解除。老病死的大患,是誰也不能免的。出家人的孝敬父母,一方面當然希望父母在衣食住的物質(zhì)方面不致缺乏,同時另一方面更希望以所修學的佛陀真理,賜給父母,能讓父母永遠離開生死痛苦的大海,獲得長久不變的清凈自在的安樂,這才是根本的孝順。其實,這些都是最普通的常識,我想?yún)菐煚敐M腹治國平天下的道理,或許早就知道這些淺顯的道理了,是嗎?』

  玉琳一口氣說到這里,一點激動都沒有,他本來就很善于言詞,加之出家多年,潛心教典,他早已通達了佛法。這時所有聽的人都面露喜色,大家都投給吳師爺一個厭惡的眼光。

  吳師爺見到玉琳的話,為大家這樣的信從,忿怒的妒火更是在他的胸中燃燒起來。如果不是有初出家的醒群在座,他將更要放肆。不過,當一個人瞋怒之心生起來的時候,往往把義理人情都會拋到九霄云外。

  吳師爺又氣憤的問玉琳道:

  『這些問題現(xiàn)在我不同你來狡辯,我來問你,你現(xiàn)在的心中,對我們的小姐有沒有愛意?』

  吳師爺這樣一問,所有聽的人都又緊張起來。他們都暗自的怨怪吳師爺,怎么用這些問題提出來問玉琳師父。

  『你要我回答你的這個問題,于你究有何益?』玉琳還是端坐著,他反問吳師爺。

  『我要你說,你此刻心中,對我們的小姐有沒有愛的念頭?』吳師爺擺出官僚勢利的樣子,在他的心目中,以為如果問不倒一個年輕和尚,還憑什么做著當朝相府中的師爺。

  『醒群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家,我們過去你大概也都知道!

  『不錯,我都知道,我們的小姐過去很愛你,我相信她此刻的心中還是在愛你,然而,你呢?你說!』

  吳師爺這樣一說,玉琳還是毫無表情,但把個醒群羞得趕快低下頭去,雙頰泛起紅暈,她很感到這場面的尷尬。

  『吳師爺!你怎么說都好,你說我愛也好,不愛也好!挥窳瞻阉脑捯敉系糜珠L又慢。

  『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愛我們小姐的念頭,我今天就要揭穿你的假面具。我們的小姐愛你,你也愛我們的小姐,而你卻不肯和小姐結(jié)婚,讓我們的小姐,正當這可貴的青春之時,拋棄人生的幸福,過這冷清清的出家生活。你們形式上的愛情雖然沒有結(jié)合,而你們精神上的愛情還是結(jié)合在一起的,如果精神上相愛,還不如明明白白照當初脫去你的僧衣和我們小姐結(jié)婚,而你卻偏要虛偽假正經(jīng),你為了顯示你的假道學,你卻葬送了小姐的幸福,害苦了我們的小姐!』

  吳師爺為了討好醒群,所以他的話好象是為小姐代鳴不平,為小姐的利益而說的,他想,這樣一來,玉琳既會失去眾人的信仰,醒群也不會怨怪他。

  玉琳被吳師爺逼得不能不把他的意思說清楚,所以他更是溫和的說道:

  『吳師爺!你說得不錯,我的心里很愛你們的小姐,而且,我不但愛你們的小姐,我也愛你,我更愛一切人類。講到愛字,應(yīng)該是有種種類別的,父母愛兒女,丈夫愛妻子,皇帝愛黎民,佛菩薩慈悲攝受愛護眾生,這些都是愛,但這些愛都有它的不同點。普通世俗上的男女愛情,都是一種占有的欲念,都是以自私為出發(fā)點。即如你說我愛小姐,但我并不想占有小姐,我希望她離苦得樂,正等于我希望任何人離苦得樂一樣!』

  玉琳坐在寶座椅上說著,好似雕刻的菩薩真身一樣。從他口中流露出來的一字一句,聽得每個人都很感動,大家都竊竊私議著吳師爺?shù)男U橫。

  吳師爺看情形更是生氣,他放大了聲音說:

  『你認識我是什么人嗎?』

  『吳師爺!誰都認識你,你是大名鼎鼎的吳師爺!』

  『你既認識我是吳師爺,你可知道王老宰相那些治國的主張都是我的計劃嗎?』

  『知道,但這與我沒有關(guān)系!』玉琳溫和的聲音中,也帶有他剛毅的個性。

  『與你沒有關(guān)系!你瞧不起我!你簡直兒把我不放在眼中!』吳師爺瘦黑的臉上,兇狠狠的從眼睛里射出猙獰的光。

  『吳師爺!』醒群看這樣子實在忍耐不住,她的臉脹得格外的緋紅,緋紅得就像天上的晚霞,她插口攔阻道:『請你不要無理取鬧,家父上京未久,你不要無事生事,玉琳師父是我的師父,我請他在這里教我們一點學佛的行儀,你不能對他這樣無理,是你先提出問題來問他,他善意的回答你,你怎么又不高興?』

  吳師爺以為幫醒群說話,總應(yīng)該是得到醒群的同情,那知道反而遭她的怨怪,他心中雖然是更增添了怒火,但在尊貴的相爺千金之前,他不得不熄下了他的暴燥之火,他終于放低了聲音說:

  『既是小姐!

  『請你不要老是小姐長小姐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xiàn)在的名字叫做醒群!』

  『呵!既是我們的醒……醒群說,我就讓他過去吧!』吳師爺知道小姐是不好得罪的,只得就此收場。他拿了水煙筒一聲不響的先走了。

  玉琳也站起來,在一陣歡呼聲中他走出殿堂,走向他休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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