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fù)恒慚法師書二
接手書,不勝感愧。光之文,何可以于彼全無佛法之處,為之開示。此言殆汝過譽之詞,絕不能成為事實也。前寄六部,恐猶有送而無書可送。今日令上海太平寺再寄五包來,當(dāng)可足送有緣矣。所問諸節(jié),固屬多事。以世人知見,如海波無有了時,若遂彼究詰,則直無暇應(yīng)酬矣。今且隨順汝問,一一釋之。是否祈自裁度。
(一)問,佛世時,雖分有菩薩比丘二眾,比丘形雖異俗,持戒一依佛制。結(jié)夏時,雖離佛獨居,亦尚無何等標(biāo)記持犯,不過各藏蠟人一枚以志之耳。夫然,則求戒之制,固非始于佛世時也明矣。今人既多以戒疤有無判別僧俗,則戒疤關(guān)于僧也,蓋亦重焉。且戒之?dāng)?shù)必十二者,畢竟于法有何所表。今世僧人對此,絕鮮有知其所從來者。若不明其出處,及其作用,將焉以答外難。無智陋僧,又焉知戒之可重耶。
答,佛初成道,即說梵網(wǎng)經(jīng)菩薩戒。至于比丘戒,乃因有犯而制。何得說求戒之事,非始于佛世乎。至于坐夏之法,特用蠟人以驗其戒力之全否,此不過表示人各宜嚴(yán)持凈戒而已。如世之行功過格者,居心動念行事,其善惡畢記。其記者,為防非止惡,力修善行耳。非以記為行善止惡之必要也。能時時省察,不記亦無礙。不省察,記亦無益。自己持戒之全缺,自己豈有不知。雖不用蠟人之驗,能自瞞乎。自既不能瞞,則佛菩薩神通圣人,與天地鬼神,皆不能瞞。所暫能瞞者唯人耳。而人縱能瞞,戒德元著與不著,人亦可得而知。是則人亦不能瞞矣。但期著力于持戒,不必定欲取驗于蠟人也。汝既受過戒,開示苦行,令燃身臂指供佛,以凡夫未得忍,但止燃香而已。此語,楞嚴(yán)六卷末四種清凈明誨中已說。梵網(wǎng)法華皆有其說。汝不在燃香供佛上作道理,在戒疤上作道理,即成捨本逐末。然末世眾生,事事作假,由有此戒疤,分別受戒與否。今則普通剃發(fā),疤之標(biāo)幟,固屬要緊。其數(shù)乃隨人發(fā)心,何必問其所表。但知此燃香供佛,乃燃身臂指之一少分之苦行而已。北京傳戒,燃臂香不燃頂香。有南來參學(xué)者,則補燃頂香。今則唯燃臂香,斷斷不可,以俗人悉光頭故。未聞北京已改其燃香章程與否。
(二)問,上海各地,每有男女百十為群,敬獻香金皈依,或云拜師父,此事出何經(jīng)典,始于何時,佛在何處,說何經(jīng),對何眾生開此方便。若無明誨,拜者既蒙然不知,皈依后宜如何護持齋戒。被拜者又不思德之稱否,濫受信施,恐大好佛法,未免等與陳貨滯物齊價,非大可悲痛耶。請詳開示,俾拜與被拜者,知所誡勉,庶免不信者謗。
答,佛初成道,尚未開化,欲往鹿野苑度五人,道逢商人提謂,奉佛麨蜜,佛為彼說三皈戒,并五戒,十善。佛即佛自己,法即佛與彼所說之五戒十善,及佛后來所說一切大小乘法。此時尚無一僧,故于皈依僧一條,則云皈依未來僧,以僧決定即有故。此皈依三寶之最初第一人也。此后凡國王大臣以及士庶,凡信佛者無不皈依,何得云無出處。至于香敬之說,乃借物以表其誠敬而已。佛世僧不立煙爨,致金銀于無用之地。而飲食衣服臥具醫(yī)藥之奉,與送資財固無少異,此方信心人少,凡所作為,必賴錢財。是以彼既見信,必期于供養(yǎng)以備所需。此香敬之由來也。此方圣人設(shè)教,來學(xué)者須備束修以為贄金。與香敬名雖不同,而意無異也。不徒此也,凡天子諸侯燕會,必有嘉肴,又必有珍物相饋,亦猶之乎既拜而又供養(yǎng)也。既皈依三寶,當(dāng)必持五戒,修十善。然今之人情多屬虛設(shè),是自己不依教之過,非佛法之過。僧之能持與否亦然。固宜分別師之真?zhèn)?與徒之真?zhèn)?不得概謂皈依三寶為非而斥之也。若無人皈依三寶,佛法將從之?dāng)鄿。以縱有真僧,了無外護,誰肯供養(yǎng)恭敬汝世外之人。況佛法不獨是僧分中事,實一切世人皆應(yīng)修應(yīng)行之事。不使皈依,即是斷滅佛種耳。一切世人應(yīng)修應(yīng)行之義,文鈔中屢說。
(三)問,昔有某居士問,皈依佛不墮地獄,捨身后不墮耶,抑永劫不墮耶。并問近來上海等地皈依者,半屬操業(yè)不規(guī)青樓之女子,當(dāng)時雖稍有愧格之念,過后仍守故業(yè)造罪,使皈依后永劫不墮地獄,則二元四角之香金,孰甘吝惜,果二元四角可保造罪永劫不墮地獄,則鐵圍山之內(nèi),夫何地獄之有云,天下寧有如此便宜之事耶。又曰,所謂皈依佛之佛云者,過去佛耶,現(xiàn)在佛耶,抑未來佛耶。若云過去,則已過去,現(xiàn)在無佛,未來,未出世,夫何佛皈依之有云。若云皈依彌陀或釋迦之像,則但赴各像前敬禮足矣,又烏藉乎香金耶。弟子言塞,不克剖答,畢竟如何,深企示誨。
答,此事當(dāng)從真實行上說,不可止在皈依上說。皈依佛法僧三句,雖分說不墮地獄餓鬼畜生,不可執(zhí)定謂皈依佛,但能不墮地獄,猶不免墮餓鬼畜生。若執(zhí)定說,則是癡人說夢矣。佛大慈悲,汝尚不知,妄說道理。青樓女子所作下賤,果能信仰于佛,常生慚愧,常念佛號,求生西方,尚可蒙佛接引,直登九品,與諸上善人聚會一處。佛種種方便引誘眾生,種出世因,故于五戒任彼受一二三四及全。何以令不全受,以彼或有勢不能守故,如屠戶不能持殺戒,尚可持余四戒。娼女不能持邪淫戒,酒保不能持酒戒等。佛之深恩厚德,如天普覆,如地普載,不以一眚棄其本具之佛性。世之自高自大者,見人一短,即有千長亦不以為然,佛則不如是。龍舒凈土文,有普勸門一卷,詳說所以然。凡列名有三十多,內(nèi)有屠戶,漁人,做酒者,即在風(fēng)塵青樓女子者,皆言如能改業(yè)固為最善。如不能改,當(dāng)生慚愧,念阿彌陀佛,求生西方。果能信愿真切,亦可高登九品,何止不墮地獄等乎。若不生慚愧,亦不修持,以此為榮,只以拜一師為事,則不墮與否,非光所敢決斷。至云皈依三寶,佛屬何佛,汝受戒曾有此種開示。有佛世之三寶。(此即所謂住持三寶。)有佛后之三寶。佛世,佛,即釋迦佛,法,即四諦等法,僧,即隨佛出家之人。佛后,佛,即釋迦之種種形像,(謂金銀銅鐵土木繪畫刺繡等像,乃佛之形儀,當(dāng)視同真佛。而彌陀藥師等佛,亦攝其中,以釋迦為現(xiàn)在教主,故專說耳。)法,即黃卷赤軸之經(jīng)典,僧,即剃發(fā)染衣之人。又有一體三寶,此則于自心之覺義,正義,凈義,謂之佛法僧三寶也。若詳說太費筆墨。佛初成佛,尚未有僧,但令提謂長者皈依未來僧,以僧為負(fù)荷繼續(xù)法道之人故也。若自大自高,止知佛與法可欽仰,而藐視僧人,不肯皈依。其人于佛法中縱能得益,但以慢心,恐難得真實之益耳。
(四)問,智者大師,人均以為釋迦再世,如金粟如來之現(xiàn)維摩居士,龍圖佛之現(xiàn)身子比丘,今之崇賢首者,多有辯難,以致我見嚴(yán)固,是非蜂起,或云五教美于四教,或云智者非釋迦再世,或云智者判四教時較早清涼,參考書不及唐時完備,故所判教義有所缺欠,或云智者既是釋迦后身,作止觀時,云何不能遽決六根功德優(yōu)劣,而在拜經(jīng)臺拜般剌密諦未譯之楞嚴(yán)經(jīng),以經(jīng)為道規(guī)耶,經(jīng)既為佛所說,智者既是佛,宜于經(jīng)洞然,若云佛亦有隔胎之昧,則烏足克稱無上正等正覺耶,是等疑問,群然雜出。自非老人俯愍群情,曲剖此難,為學(xué)界司南,深恐臺賢學(xué)子相謗有不能已者,噫,自相攻難,佛教其不淹沉也,幾矣。
答,天臺賢首開法之人,或是古佛應(yīng)世,或是菩薩示生,不得以此輕彼,以彼輕此。縱所說不全同,而各有所見,并非妄說。彼妄以門庭相爭者,皆佛之逆子,各宗祖師之罪人也。四教五教,本是一佛教。汝曾見蕅益大師彌陀要解序否。(原本十要,被成時大師略去,可嘆。)其文云,不敢與二翁競異,亦不必與二翁強同,譬如橫看成嶺,側(cè)看成峰,縱皆不盡廬山真境,要不失為各各親見廬山而已。此語系用東坡游廬山詩,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總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夫廬山乃塊然一物,尚隨人所居之地而成異相。況如來所說之法,如隨色摩尼珠。彼定謂此珠是何色者,乃不識珠之人,而隨青黃赤白,現(xiàn)青黃赤白,即說為青黃赤白,亦非不可。若定謂是青,非黃赤白,及是白,非赤黃青,則不可。圓會經(jīng)義,諸祖皆為如來功臣。板泥一語,宏法即是壞法魔黨。智者作止觀,即與楞嚴(yán)六根功德義相符。復(fù)聞梵僧稱其合楞嚴(yán)義,故有拜經(jīng)祈早來,以證己說之不謬。汝何云不能遽決六根功德優(yōu)劣乎。為是自立章程,以屈智者,作如是說。為是不知所以,妄聽人言,以為如此也。拜經(jīng)之事,蓋有之矣。若云,日日拜,拜多年之說,則后人附會之詞耳。智者勿道不是佛現(xiàn)身,即真是佛現(xiàn)身,以既現(xiàn)為僧,便當(dāng)隱實示權(quán)。故必須有經(jīng)可證,方為宏傳之軌。倘自以為佛,自說未來之經(jīng),即為彼后世著魔之徒,皆說我是某佛某菩薩而為先導(dǎo),此弘法之法身大士不顯本之所以也。汝既知法華身子內(nèi)秘外現(xiàn)之義,何獨于智者而疑之。又文鈔李長者一段文,(在凈土決疑論中)亦發(fā)明此義,何不引申推類而知,必欲絡(luò)索而問也。
(五)問,相宗判一代為三時教云,先有,次空,后中,但有別之時,而無通之時。天臺判五時,通別互用,版見學(xué)者相攻相非。臺者毀相宗三時,為徐六擔(dān)板,義極不圓,非佛本旨。相者斥臺為籠統(tǒng),泥漲,亂云,漫霧,鮮有能匯通者。究孰是否,望垂弘范。
答,此語宜于第四段領(lǐng)取。自知諸佛說法,隨眾生機。今之弘法者,多違機說,所以佛早已受記,謂末法為斗諍堅固之時也。哀哉。
(六)問,佛未顯本前,各聲聞等皆由修成,開權(quán)后,一切八部亦皆是大菩薩乘愿輔化,然則佛弟子既無一是凡夫修成,佛出世烏裨于眾生也。
答,汝只會執(zhí)崖板話,就不曉得此等人示現(xiàn)之所以然。彼法華會上之人,俱已證阿羅漢等,在先皆不信佛法,皆由聞佛種種化導(dǎo),方入佛法。是以四十余年長隨如來,且問汝此等人數(shù)十年,絕無引人生信,改惡修善,皈依佛法,了生脫死者乎。汝作此問,可謂癡極癡極。
(七)問,法華經(jīng)舉手低頭,皆能作佛,佛又于無量劫前,曾說法華,由是觀之,無量劫前,曾有所謂佛者,于世度眾生矣,眾生既種善根于無量劫前,則此曾種善根之眾生,至今應(yīng)皆成佛,或成菩薩矣,則應(yīng)佛菩薩多而眾生少,何故佛菩薩不少概見,而眾生滔滔皆是耶,將無量劫前之眾生,悉未有舉手低頭之善根耶,抑種而未熟耶,若曰種而未熟,畢竟至何時而熟耶。今之眾生種舉手低頭善根者,又須歷幾無量劫能成熟此善根耶,抑永不能成熟耶。
答,佛菩薩多眾生少,佛菩薩少眾生多,此二語,須在佛菩薩所居地土看。譬如鄉(xiāng)間小民,只知鄉(xiāng)間之平民多,并不知國家輔弼,其多無數(shù)也。然世間法不足敵喻,汝何不看華藏海眾之多,非佛剎塵數(shù)可喻乎。佛能度眾生,而不能度無緣者。故有番番示生示滅,令眾生番番種,番番熟,番番脫。而眾生界無盡故,佛菩薩之誓愿無盡。汝以斷滅知見論,故有此種種之問也。其問似乎有理,不知乃眾生之情見,渺不知佛菩薩之境界。汝果能一心念佛往生西方,將嘆其菩薩多而眾生少也。吾故曰,當(dāng)于佛菩薩之居處看,不當(dāng)在眾生之居處看也。
(八)問,弟子無論居何地,清旦盥漱后,即披衣禮拜觀音大士,至精神困乏后,即就地趺坐持名,有時過于勞倦,坐即昏沉,或胡思亂想,間亦有身心暢適,坐半時許,如數(shù)分鐘之短者,亦有時手捻念珠,不覺從頭至尾三百余顆之念珠,斯須即盡,心亦似知朗朗稱誦,但不甚明了焉爾,亦有時持咒,忽忘所持之咒,不覺糊里糊涂念誦佛號,此等畢竟是何境界,尤望發(fā)引。
答,坐久不覺久,念久不覺久,此系心靜神凝所致。但不可以此為得。從茲努力做工夫,自可上進。若以此為得,則即此亦不得矣。況上進乎。持咒昏沉念佛,念佛昏沉持咒,此系意識隨妄心正念轉(zhuǎn)變而現(xiàn)。初修者固多有此,若工夫有把持,庶可不致顛倒錯亂矣。然此顛倒錯亂,猶屬工夫所使。設(shè)無工夫,則并此糊里糊涂之念亦不可得,況明白不錯乎。般舟三昧,非今人所能行。汝作此說,其好高務(wù)勝耶,抑真為生死耶。如真為生死,當(dāng)依凡夫通行之法。若博地凡夫,妄擬效過量圣人所行之法,則必至著魔退道。且請息此念,庶可得益耳。光文鈔,意雖可取,文不足觀。蒙圓山,岡野二開士欲為流通,實深慚愧。然菩薩為利眾生,即頭目髓腦尚肯捨,況光之蕪穢語言,蒙二大士提倡,俾一般初學(xué),信仰凈宗。則光亦可仗彼二大士之功德,消除罪業(yè),增長善根,得以往生西方,實為莫大之幸。至于凡屬弘揚佛法之書,皆不得示有版權(quán)。若示則弘法之功德,不敵阻遏流通之罪過矣。光冗事甚多,不得常如此問。不但光學(xué)識有限,所知無幾,不能置答。即能答亦無此精神工夫也。喻昧庵輯高僧傳四集,(彼在直隸省長公署作科長,請別人代為抄寫,彼自己略為標(biāo)指,故致漏者不勝其多,即彼書中之錯謬,亦不勝其多。光但依彼之書略加校正,及稍改削而已,此書當(dāng)為后來修者之指本而已,固不足以成書也。)成于前年九月,寄來祈為彼校。光以學(xué)淺兼無暇辭。彼云期三年則固可了。去年一年未看,今春方看其書,頗欠精詳,錯訛甚多,看一二天,擔(dān)擱幾天,于昨日方看完。以故汝信于廿三來,至今日方復(fù)耳。顯蔭之死,亦以只知求勝求名,不知息心靜養(yǎng)。聞病中日常談?wù)f,不靜養(yǎng)故得此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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