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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大師講演集》-我的宗教體驗(下)

  四、弘法里的增長道心

  民國三十八年,隨著不可思議的因緣,我來到了臺灣,開始我弘法的工作。

  我最大的志愿是以文字來弘法,因為文字超越時間、空間,透過文字的媒介,不止這個時代、這個區(qū)域的人可以接觸到偉大的思想,幾千年、幾萬年以后的人類,此星球、他星球的眾生,也可以從文字般若中體會實相般若的妙義!我們今日不是靠著文字的橋梁,而得以承受古人的文化遺產(chǎn)嗎?由于歷代高僧大德們的苦心結(jié)集、傳譯,今日我們才能夠飽嘗法海的美味。

  叢林的十多年參學(xué)生活,除了師長同學(xué)之外,我從來沒有見過陌生人,也不曾和不相識的人談過話,即使母親,除了兩次短暫的會面之外,也沒有回過家請安。長期的寺院生活,使我乍然接觸社會,不知如何措手足?見到陌生人,不知如何啟口談話?心想:像我這樣不善言辭的人,干脆深研佛法,著書立說,以文字來弘揚佛法,不是很好嗎?但是佛教里沒有環(huán)境讓你寫作,過去的大陸叢林還好,特別是本省的寺廟,有一種奇怪的現(xiàn)象,青年們出家學(xué)佛了,偶爾看看經(jīng)書、寫寫文章都不允許,從早到晚工作不歇,譬如我在寫文章,當(dāng)家的師父看到了,就詈罵說:“那個法師真懶惰、不做事,整天涂涂寫寫,涂鴨些什么?”

  為了留給別人好的印象,不能讓人認為自己懶惰,于是也放下寫作我的志趣,從工作中去服務(wù)大眾。我初到臺灣不久,掛單于中壢的一個寺院里,由于年輕的人手不夠,我每天要供給八十個人的用水,水從深邃不見底的井中打上來,要打滿六百桶,才夠全寺的人食用。除了打水之外,還要上街買菜。我每天總是踏著稀疏的月影,拖著喀喀作響的手拉車,到十五里黃土路外的街上,把一天的油鹽米柴拖運回來。到了市場,星月還灰蒙著臉,菜販子尚擁枕高眠呢!一到市集,我挨家挨戶的請菜販起床:“起來,起來,買菜羅!”買好了菜,急急忙忙地趕回來,因為尚有許多清掃的工作等待著。安頓好了之后,趕快去清掃廁所,別人掃廁所,用水沖洗一下;我打掃廁所,喜歡用手去刷洗趴除,非把穢物清除干凈,絕不罷休!這項工作給予我很大的受用,我覺得污穢的本來不是污穢,清凈的本來也不是清凈。如果我們有一顆清凈的心,這世間上的一切,污垢也好,清凈也好,其本體自性都是無染的。

  除了日常工作以外,寺中有人過世了,我?guī)兔Π?抬出去埋葬。我從卑賤的工作中,培養(yǎng)服務(wù)犧牲的精神,孕育慈悲奉獻的心胸。雖然在一寺之中,也能服務(wù)大眾,但是對象有限,不能把佛教“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精神,普施于一切眾生,因此后來離開了中壢。既然寫作弘法的工作不能順利推展,那么改從根本來挽救佛教的頹弊,于是我想到了興學(xué)辦教育。

  臺灣省佛教會在民國四十年,創(chuàng)辦臺灣佛教講習(xí)會,我當(dāng)時受聘為教務(wù)主任,有心培植佛教英才,以整頓垂老不振的佛教?上в捎诜N種因緣,好事多磨,只教了兩年就離去。從民國四十二年到五十二年的十年之中,我遠離杏壇,不曾教過書。學(xué)校教育的工作既然因緣不成熟,于是被逼著去從事社會教育的工作,從此我走上了講經(jīng)弘法的道路。而一直到民國五十四年,才于高雄壽山寺,創(chuàng)立“東方佛教學(xué)院”的前身“壽山佛學(xué)院”,于六十二年增辦佛教大學(xué)──“佛光山叢林大學(xué)院”,六十六年并更名為“中國佛教研究院”。一般的教育,則創(chuàng)辦了“智光商職”、“普門中學(xué)”。教育是傳遞民族文化香火的根本大計,我一生對教育的推動是不遺余力的。

  民國四十二年起,我到宜蘭去弘法,然后展開一系列的環(huán)島布教大會,并且宣傳大藏經(jīng)。在一連串的弘法布教活動里,有一次在臺北縣頂雙溪的小鎮(zhèn)上所舉辦的布教大會,深深地感動了我,增長我對佛法的無比信心

  當(dāng)?shù)氐睦习傩諢岢赖匮埼覀內(nèi)ゲ冀?由于不懂得布教前的準(zhǔn)備工作,事先既沒有宣傳,又欠缺周詳?shù)挠媱?一切亂糟糟的。我們一行人到了之后,自己張貼海報,打鑼宣傳,把布教地點從小廟改到一間小戲院,跟隨我來的二、三十位青年布教員,手腳靈巧、分工合作,一下子就把會場布置得很莊嚴。由于他們都是初學(xué)者,為了讓他們及早成就,我?guī)е麄兏魈幦ゲ冀?布教的內(nèi)容,講什么?唱什么?做什么?都是我事先寫好講稿,讓他們屆時重念一次。為了擴大影響,收到效果起見,每次布教完了,就用幻燈片打映出一尊佛像,然后由一位布教員對著佛像,念著我事先寫好的祈求說:“偉大的佛陀!我們是宜蘭念佛會弘法隊的隊員,今天我們把佛陀您的慈悲、智能、功德,帶給給頂雙溪的大家,請求佛陀您加被這里的人們,讓他們在您的佛光庇蔭下,能夠獲得幸福、安樂的人生!”

  像這樣的講辭,我已經(jīng)耳熟能詳,在各處布教弘法時,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但是當(dāng)年輕的弘法隊員,那字正腔圓、充滿虔誠的音聲,透過麥克風(fēng)散播出來時,深深地撞擊著我的心坎,情不自禁潸然涕泣,心中默默許下一個愿望:“從此誓愿獻出我的生命,努力于弘法利生的工作。只要眾生需要佛法,不管窮鄉(xiāng)僻壤、蠻荒壄地,我都愿意去布教!”因此臺灣的南北監(jiān)獄、各地機關(guān),我都曾經(jīng)去講經(jīng)說法。甚至軍隊里我也常常去演講,譬如最近陸軍作戰(zhàn)司令部、政戰(zhàn)學(xué)校、中正預(yù)校,都曾經(jīng)邀請我去講說佛法,聽眾動輒數(shù)千人,我覺得這是一種好的現(xiàn)象,表示佛教也能對軍隊提供一點心理建設(shè)。

  除了公家機關(guān)、民間鄉(xiāng)野的布教之外,各大專院校只要我去演講,我總是一口答應(yīng),因此中興大學(xué)、清華大學(xué)、交通大學(xué)、中央大學(xué)、中山大學(xué)、東海大學(xué)等學(xué)校,我都去演講。我覺得知識青年除了吸收現(xiàn)代的新知識外,智能的啟發(fā),也是很重要的。數(shù)十年來,無論那一位,只要他歡喜我講說佛法,不管犧牲睡覺、吃飯的時間,我必定如他的愿望。因此佛光山有一些法師、學(xué)生,看到我孜孜不倦地說法,有時就笑著說:“師父!你怎么有那么多話可講呢?”我許過愿,要把我所體悟的佛法,布施給大眾,一切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歡喜去做的,因此再痛苦的事,也快樂無比。如果我們能將信心與忍耐,建立在心甘情愿的奉獻上,自然能產(chǎn)生巨大的力量。有時候,信徒們到佛光山上來,請我說法,我常常在經(jīng)過由東方佛教學(xué)院通往朝山會館的寶橋的途中,就把講演的內(nèi)容組織起來,這一切是隨喜布施所給予我的力量!

  在弘法布教的工作中,我仍然未曾稍減寫作度眾的愿望。有一年環(huán)島布教,途中突然覺得雙腿不能彎曲。我們從宜蘭出發(fā),經(jīng)過花蓮、臺東,到了屏東的東山寺,受到大眾熱烈歡迎,入佛殿拜佛,一拜下去,卻起不來。心中一驚,怎么得了!后來經(jīng)醫(yī)生診斷,說是得了風(fēng)濕癥,必須鋸斷雙腿,才不會蔓延惡化。心想,雙腿若是鋸斷了,不是變成“瘸和尚說法,能說不能行”了嗎?繼而一想:腿子不鋸斷,要南北奔波,到處弘法。腿子鋸斷了,不也可以順自己的心愿關(guān)起門來著書立說,照樣傳播佛法嗎?

  這里我要向各位強調(diào)的是:我對人生、對生命、對所有的一切都不強求,一切順乎自然、隨著因緣,因此面對鋸?fù)鹊氖?我的感受是平靜的。佛法告訴我們要放下、要自在,面臨生死災(zāi)難的時候,心里畏懼,并不能去除死亡的陰影;也不是信了佛,就可以免掉死亡。信佛只是給我們力量,能夠坦然地去接受一切,佛法指示我們?nèi)绾位畹糜幸饬x,其實懂得了“生”,就知道如何去面對“死”。我們對“死亡”隨時有力量去準(zhǔn)備,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學(xué)佛如果能夠體會這股力量,就足夠我們一生受用不盡。

  又有一次,我們到南投魚池鄉(xiāng)去布教,晚上住宿在靠近山邊的一戶農(nóng)家里,鄉(xiāng)下地方,也沒有衛(wèi)生設(shè)備,房間里擺了一個尿桶,臭氣四溢,薰得我們很難受,沒有辦法睡覺。當(dāng)時我和煮云法師同住一起,因此我就叫他:

  “喂!煮云!我睡不著,你講個故事來聽聽。”

  “這么遲還不睡覺?”

  “你怎么睡得著?這味道那么難聞!”

  “是難聞,你勉強睡嘛!”

  “勉強了好幾次,都無法入睡,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煮云法師最喜歡講故事,滿肚子的典故軼談,由于我愛聽,因此他更喜歡講。

  “那么,我來講玉琳國師的故事好了。”

  聽了一段之后,我對他說:

  “我一定不辜負你講故事的辛勞,我會把國師的高行發(fā)表于雜志,讓大家共享。”

  后來我將玉琳國師的事跡,編寫成書,陸續(xù)發(fā)表于“人生”雜志,各位看看!這種布教生活,鄉(xiāng)村的尿桶,也能啟發(fā)我的靈感,給我很大的幫助。

  數(shù)十年來的布教生活,從學(xué)校到社會、從鄉(xiāng)村到都市、從公司到監(jiān)獄,從學(xué)校到軍營,乃至幾次的海外弘法,看到中國佛教的衰微頹弊,百廢待興,愈發(fā)堅定我獻身佛教的愿心。“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佛教的弘揚,是刻不容緩的要務(wù)。

  五、生活上的佛法體驗

  佛教里有一種怪現(xiàn)象,一般人的觀念認為講佛法要講得玄乎其玄,讓大家如墜五里霧中,不得其解,不如此則顯不出他的高明。我們常常聽到有趣的對答:

  “喂!你上那兒去啊!”

  “我去聽老法師講經(jīng)。”

  “講得怎么樣呢?”

  “好極了!”

  “怎么個好法呢?”

  “聽不懂啊!”

  講得聽不懂就是好,聽不懂的佛法再奧妙,只不過是束之高閣的裝飾品而已,對我們的生活一點也沒有幫助。我個人不喜歡談玄說妙,更不喜歡故作神秘,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不論佛法中多么難解的教理,我總是深入淺出,讓大家很容易地了解。就是談空論有等形而上的問題,也要設(shè)法和日常生活印證。因此佛教一旦離開了生活,便不是我們所需要的佛法,不是指導(dǎo)我們?nèi)松较虻闹羔槨7鸾倘绻荒艹鋵嵨覀兩畹膬?nèi)涵,那么佛教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佛陀的教化,本來就是為了改善我們的人生,凈化我們的心理,提升我們的生活,因此佛法是離不開生活的。《六祖壇經(jīng)》上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我一生的理想,就是弘揚人生佛教、生活佛教。

  所謂生活的佛教,就是說睡覺、說話、走路,不論做任何事,都應(yīng)該合乎佛陀的教化。譬如佛陀告訴我們要發(fā)心,不止布施要發(fā)心,信佛要發(fā)心,甚至吃飯睡覺也要發(fā)心。只要發(fā)心去做的事,效果奇佳:發(fā)心睡覺,這一覺一定睡得很甜蜜;發(fā)心吃飯,這一餐一定吃得很可口;發(fā)心走路,再崎嶇的路,也視如平夷;發(fā)心做事,再困難的事,也甘之如飴。佛法中的發(fā)心,可以運用于我們的家庭生活上,敦親睦鄰、孝敬親長、友愛手足、幫助朋友,都需要發(fā)心,愈發(fā)心,功德愈大、效果愈好。佛法并不是畫餅說食,嘴上說說而已,應(yīng)該身體力行,徹底去實踐,進而擴充運用于家庭、學(xué)校、社會,不可以把生活和佛法分開。

  數(shù)十年來,我從生活中所體驗的佛法,不是一二言語所能道盡,我僅具體地舉出四點:

  (一)以退為進

  平常我們總以為前進顯耀的人生,才是光榮的,而不知道后退的人生,另外有一番風(fēng)光。我們尋幽訪勝,遼闊無垠的曠野,有時候失之于平淡,峰回路轉(zhuǎn)的溪壑,也別有洞天,所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前進的人生,是一半的人生,加上另外一半后退的人生,才圓滿無缺。

  在我童年那十年的叢林生活中,我接受了關(guān)閉式的教育,受到近乎專制的行為約束。這種遠離社會繁囂、截斷眾流的山林生活,長養(yǎng)我對佛法的無比信心,讓我從守成持重中,肯定自己的宗教信仰。我們?yōu)榱税仙娓b遠的路途,需要休息、養(yǎng)精畜銳;我們?yōu)榱送瓿筛敝氐墓ぷ?需要含藏、養(yǎng)深積厚。飛機、船舶如果不借著引擎排氣時所產(chǎn)生的反彈力量,則無法前進;農(nóng)夫插秧,一排一排的退后,退到最后,終于把滿畦綠油油的秧苗插好。因此真正的進步是由能退之中養(yǎng)成的。

  后退并不是畏縮不前,也不是消極厭世;后退充滿著謙遜忍讓、積極進取。我們駕駛汽車,碰到紅燈,不知道停車,只有人車俱毀。人生道路上,橫沖莽撞,不知懸崖勒馬,只有殞身斃命。有時候慢半拍忍讓一些,停一步再想一下,許多不必要的紛爭,就化為烏有。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三分何等清閑!”

  退步的人生更廣大、更自在,因此古德有詩說:“有求莫如無求好,進步那有退步高!”退步的人生寬廣灑脫,但是并不是任何事都后退不管。譬如看到正義被摧殘,應(yīng)當(dāng)挺身而出,維護真理;看到佛教被破壞,不可退避三舍,袖手旁觀,即使肝腦涂地,也要舍我其誰,護教衛(wèi)法。所謂后退的人生,是對個人功名利祿的追求當(dāng)退則退,而為教為道的維護則當(dāng)進則進。

  退步的人生,并不是要我們懈怠不勤、退失道心,而是在退讓之中,培養(yǎng)堅韌的耐力、精進勇猛的忍辱道行。所謂“常樂忍辱柔和法,安住慈悲喜舍中。”

  我個人對以退為進的道理,有深刻的體驗,因此當(dāng)我從佛教學(xué)院畢業(yè)的時候,許多的同學(xué)都爭著到有名的大寺院為當(dāng)家住持,我一個人則到農(nóng)村去弘法辦教育。初到臺灣的時候,別人則忙著到處布教度眾,我卻到僻遠的小寺,拉車掃地,以苦行來激勵自己的心志。后來到宜蘭去弘法,也是因為蘭陽地處偏僻角隅,沒有出家人去駐錫,既然有因緣需要出家人去弘法,因此民國四十二年我到了民風(fēng)純樸的宜蘭,開始我走向社會的弘法工作。

  隨著佛教弘法工作的擴展,覺得有必要擴建一個更大的道場,來推動佛教的事業(yè)。有些信徒建議我在人文會萃的臺北建道場,我想臺北已經(jīng)有許多人在弘法,于是我就到荒蔓未開的大樹鄉(xiāng)斬荊棘,闢草萊,創(chuàng)建佛光山。當(dāng)時視察土地時,許多人看到滿山的荒煙蔓草,坐在車子上,不愿下來巡看,甚至勸我打消建寺的念頭。記得最初我也曾要將這剛完成院舍的佛教學(xué)院,送給中國佛教會,作為辦理“中華佛學(xué)院”的地方,他們嫌遠,沒有人愿意接受。由于佛光山遠離臺北,減除了不少人事上的應(yīng)酬,而能夠全心全力地興辦各種事業(yè)。我一生做事,總是做些別人不愿意做、不想要做、而又必需做的事,譬如辦幼稚園,辦學(xué)院,到監(jiān)獄、軍營、電臺、學(xué)校等地布教,把佛法散播各個角落,這些事沒有人去做,我就當(dāng)仁不讓、直下承當(dāng)下來。記得老子曾說過:唯其無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無爭并非不能爭,而是能爭而不愿爭,無爭是寬大包容的心量的呈現(xiàn),忍辱無爭、以退為進的道理,豐富了我的人生內(nèi)涵,充滿信心地接受一切考驗。

  (二)以無為有

  平常人的觀念總以為“擁有”才是富裕幸福,有錢財、有名位、有權(quán)勢、有妻兒,人生才美滿無憾,事實上,擁有了田園美眷的同時,也擁有了牽罣、有限,沒有的世界更灑脫、無限,譬如無官一身輕,功名富貴、官運亨通雖然稱心如意,但是仕途上的波譎云詭,變幻莫測,有時也讓人身敗名裂、傷神勞心;沒有了官位,則可以享受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情趣。社會上的大家,擁有了家庭,一天工作結(jié)束了,一定要回到自己的家庭安息,不可以投宿別人的住居。而出家人割愛辭親,沒有眷屬,沒有自己的住屋,但是“出家無家處處家”,不管林下水邊、古剎新寺,都可以棲止,何等的自在逍遙!

  “一缽千家飯,萬里走孤僧。”出家人沒有自己的親人,所有的眾生都是他的眷屬;出家人沒有自己的房舍,山河大地都是他的床蓋,因為“無”反而擁有更多。

  道樹禪師和一道士同住在山嶺里,道士看到別人來了,就使出神通蠱惑、嚇唬他人,而道樹禪師則以平常心來接待請法的人,禪師在巖洞里修行,一住就是十年;道士最后終于黔驢技窮,落荒而逃。道士雖然有神通,而神通有變化,有變化則有窮盡;當(dāng)神通使用盡凈的時候,就無法懾服人,而禪師以“無”──不變來應(yīng)萬變,不管什么樣的情況,都能處變不驚,因此“有”是有限,“無”才是無限。

  我們常常為了追求有形的東西,而把自己搞得焦頭爛額,反被物役;為了錙銖小利,而汲汲于道路之上,疲于奔命,而不知道享受“無”的妙趣。太陽是無主的,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它的溫暖;月亮是無主的,任何人都能夠受到它的照拂。冷氣機雖然舒服,但是只能裝設(shè)在特定的地方,并且要付出昂貴的電費,尤其能源缺乏的現(xiàn)在,更不是一般家庭所能使用。而清涼的和風(fēng),不需要付出一分一厘,隨時隨地讓我們享用不盡。我們雖然沒有洋房汽車,白云青山任我們遨游;我們雖然沒有錦衣玉食,但是明月清風(fēng)隨我們品茗。能夠超越有形有相,在“無”上細細咀嚼體味,人生將更擴大、更多彩多姿!

  梁武帝是虔誠的佛教徒,造寺印經(jīng),雕刻佛像,為護持佛教的有名帝王。當(dāng)時禪宗初祖達磨來到中國,有一天武帝請教達磨說:“我塑造佛像、修繕?biāo)略骸㈣T印經(jīng)典,有多少功德呢?”達磨當(dāng)頭一盆涼水潑了下來:“并無功德。”武帝是從有形有相上去分別計較,耕耘一些,卻希求更多,因此達磨呵斥他沒有功德,F(xiàn)代人的宗教心理,備辦一些水果糕餅拜拜佛菩薩,就要求佛菩薩保佑他考上大學(xué)、中愛國獎券,這種信仰是建立在“有”、“要”的心理上,而不是純粹“施”予、“無”求的奉獻精神,有所覬覦、企求,格調(diào)自然不高尚,“有求不如無求好”,擁有的人生不見得真有,無求反而能擁有。

  有很多人在奇怪:短短的十幾年,佛光山怎么從荒山曠野而變成殿堂巍峨的佛教道場?告訴各位,只有一個秘訣:“無”。佛光山的發(fā)展,是由于不擁有、不儲蓄,而才有今日的規(guī)模。當(dāng)今的佛教,有一個弊病,有一些出家人趕經(jīng)懺、做佛事,積蓄錢財,然后放高利貨,碰到騙子,錢被倒會了,一切化為烏有,佛教的凈財因此流入不法份子的手中,而沒有辦法為佛教興辦各種的事業(yè)。更有甚者為了錢,和世俗人大打官司。有時候某個寺院,信徒供養(yǎng)豐富,為了爭住持的席位,互相攻擊搞得烏煙瘴氣,破壞佛教的清譽,為世間上的人所垢病。古人說:有子不留金。萬貫的遺產(chǎn),往往是兄弟鬩墻的禍因,最珍貴的遺產(chǎn)是父母的嘉行懿言。有人說:佛光山很會賺錢。其實不是,佛光山只是很會用錢,知道把錢用在佛教文化、教育、慈善等方面而已。今年的錢用完了,明年、后年的錢,也使用告罄。因此十?dāng)?shù)年來,佛光山不曾積蓄一分一毫,每天都處在山窮水盡的狀況之下,雖然如此,但是奇妙的是,我們依然“日日難過日日過”,因為我們擁有了“無”。由于佛光山不儲錢,因此本山派系下各分別院的住持、當(dāng)家,沒有人搶著要當(dāng),各種職務(wù),也沒有人爭著要做,因此減少了許多無謂的紛爭,能夠眾志成城的建設(shè)佛光山,為佛教獻出一份力量。我們認為個人不需要屯積錢,寺院不需要聚集財物,但是佛教需要凈財,佛教有了凈財,才能興辦各種文化、教育、慈善的事業(yè),度化更多的眾生,佛法的真理,才能更普遍于世界每個角落,因此個人要能“無”,佛教才能“有”。

  唐朝的智藏禪師,有一天,來了一位居士向他請教佛法說:“請問禪師,有沒有天堂地獄?”禪師回答說:“有呀!”“有沒有因果報應(yīng)?”“有呀!”“有沒有佛法僧三寶?”“有呀!”不管居士提出什么問題,禪師總肯定地回答:“有!”這位居士聽了之后,仍然百思不解地說:“可是我前日請教徑山禪師同樣的問題,他卻回答說:『無呀!』你們兩位,究竟誰的話才對呢?”禪師于是反問說:“你有老婆嗎?”“有呀!”“你有金銀財寶嗎?”“有呀!”“你有房舍田產(chǎn)嗎?”“有呀!”“徑山禪師有老婆嗎?”“沒有呀!”“他有金銀財寶嗎?”“沒有呀!”“他有房舍田產(chǎn)嗎?”“沒有呀!”禪師下色地說:“所以我對你說有,而徑山禪師對你說無呀!”

  這一段公案里,徑山說“無”是指覺者禪悟無限的世界,智藏說“有”是指吾人虛妄有限的世界,能夠泯除對待差別的假有的現(xiàn)象界,真實不變的妙有世界才能呈現(xiàn)出來,不要而有,才是實至名歸的真有!

  (三)以空為樂

  人生活著的最大目的是追求快樂,而快樂的來源有很多種,有人以感官的享受來娛樂自己;有人以從事藝術(shù)、文字的創(chuàng)作為人生樂事;有人以追求人類性靈的顯露、真理的證悟為最大安樂。感官的享樂,來自外在,有質(zhì)礙性,容易產(chǎn)生副作用;藝術(shù)文字的創(chuàng)作,是嘔心瀝血的感情的流露表現(xiàn),但是多情反被情傷,不如太上之忘情;證悟的快樂是有情而不為情役、閑云野鶴的禪悅,是物我兩忘般若空的快樂。

  空的快樂是廣大無邊的,宇宙虛空都含容在寸心之中,眼不必看而洞悉一切,耳不必聽而徹知一切,這是內(nèi)證真如的快樂?盏目鞓肥怯篮愕,世界上的事相,如幻夢露影,瞬息即逝,而虛空不滅;人世上的恩怨情愛,會離我而去,而虛空不變,若能與虛空契合,則快樂綿長不斷。世間的快樂有對待、不究竟,而空的快樂是超越有無、多少、苦樂的究竟常樂。我們口渴了,喝一杯水,如飲甘露,繼續(xù)喝第二杯、第三杯,不但不樂,反而痛苦。世間上的快樂是伴隨著痛苦的短暫快樂;空的快樂是隨緣不執(zhí)著的快樂,是解脫不企求的快樂。有了空的快樂,人情的冷暖淡薄,不能動其心;物質(zhì)的匱乏貧困,不能挫其志;身體的疾*衰朽,不能傷其情?盏目鞓分链笾羷、無限富有,擁有了空的證悟之樂,即獲得了全宇宙,生命的內(nèi)涵必能無限的擴大、無限的深厚!

  有時候我們替別人服務(wù),假如我們心中存著希望對方報答的念頭,而對方?jīng)]有回報的時候,一定會耿耿于懷,不能釋然。我們希望生活上享受羅綺玉食、亭臺歌榭的歡樂,當(dāng)環(huán)境不能盡如心意時,種種的煩惱必隨之而至。我們企盼得到某人的青睞,而沒有辦法得到對方的感情,一定會陷入痛苦的淵藪。如果我們能夠體認諸法的虛妄,體悟三輪體空的道理,就能從一切的煩惱、痛苦之中超拔出來。心經(jīng)上說:“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能空一切假相,因此能得到菩提的快樂。世間的快樂是愛著、執(zhí)迷、貪求的快樂,空的快樂是無著、無住、無求的快樂。以空為樂的人,施恩于他,不求回報,因此別人不報答,也不會耿耿于心。以空為樂的人,以虛空為住,三衣一缽不少,巖穴澗旁不差,茅茨土階如瓊樓玉宇一樣的舒適安然。以空為樂的人,不企盼他人的愛護、關(guān)懷,而只想將溫暖、慈悲布施予人。心中本來無求,因此不曾失去什么,縱有所得,也是多余的幸福。

  有人到佛光山來,看到本山設(shè)備的豪華,冷氣地毯,咋舌驚歎。告訴各位,那些現(xiàn)代化設(shè)備的豪華套房,是給客人住的,而佛光山的人住的是幾張榻榻米大的斗室。我們有空的快樂,馬不旋踵的陋室,也和虛空一樣的廣大,不減其馨香!我們有空的快樂,所有為社會所做的服務(wù),一切的成果,不必由我們來享受;如果大眾因為我們的奉獻,而得到幸?鞓返脑,就是我們最大的欣慰!

  空的快樂,并不是要我們矯情排斥一切,如槁木死灰般地生活,而是依然看花賞月,不為花香所眩,月華所迷。所謂“百花叢里過,片葉不沾身”。以空為樂的生活是“猶如木頭看花鳥,何妨萬物假圍繞。”欣賞一切,染而不染的禪的灑脫生活!

  (四)以眾為我

  人是群眾的動物,不能夠離群索居,一旦離開了社會,我們的生活所需,馬上發(fā)生困難。經(jīng)上也常常告訴我們說:“佛法在眾生中求。”修道的人,要以眾生為我們修行的道場,從和大眾的接觸之中,培養(yǎng)忍辱行、增長慈悲心。如果和大眾能夠和睦共處、水乳交融,建立美好的人際關(guān)系,當(dāng)下就是極樂凈土。因此過去有人問:“凈土在那里?”其實眾生就是凈土。

  世間上的許多爭亂,最根本的原因是自我中心太強,每個人一味希望大眾為我,把自己重要化,凡事只要我快樂,不惜把快樂建筑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學(xué)佛的人,要重新以佛法來凈化世間,心中存著:你大我小、你樂我苦、你有我無、你好我壞的念頭,退讓一步,自然能免去爭執(zhí),改善人生;凡事以大眾的利益為前提,自然能促進社會的和諧!

  根據(jù)佛陀的教示:萬法眾緣和合。宇宙是一個整體,我們只不過是宇宙中的一粒小小砂石而已,每粒小砂石協(xié)和地融合在一起,宇宙才能成其大。我們要把自己投入大宇宙之中,不可以和宇宙分離開來,宇宙為宇宙,我為我。佛陀常常強調(diào)說:“我乃眾生一員。”每一個人都是團體的一份子,離開了團體,就沒有個人;好比眾緣如果不聚集,諸法則散滅,因此我們和眾生不可分開,和世界不可分割。而愚癡的人,總是人我對待,和社會大眾對立,原因是不能了解“一多兼容”的道理。

  在原始佛教的僧團中,遇到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舉行布薩,等全體的僧侶都沒有異議的時候,才合法通法。比現(xiàn)在的民主政治,采取多數(shù)決更注重民意。多數(shù)決的方式,有時難免會犧牲一二卓越的見解,而佛教更徹底地尊重全體大眾的意思,佛教之重視大眾--以民為主的精神可見一斑。

  過去叢林里,舉薦住持的時候,端看這個人對大眾有沒有供養(yǎng)心,而是否有出類拔萃的才華還在其次。因為叢林道場是大眾修行辦道的地方,一個住持如果慳吝刻薄,不能護持大眾安心辦道,縱然有過人的才干,也不是適當(dāng)?shù)淖〕秩瞬。在禪堂里,懸掛有“大眾慧命,在汝一人,汝若不顧,在汝一身。”的警策板。這是警惕維那師父主持禪堂的儀禮要如法,不可驚動道者平靜的心,所謂“寧動千江水,不動道人心。”由此可見,佛教尊重大眾,以大眾為中心的思想。

  我們在佛光山推行一個人一生的人生佛教,所創(chuàng)辦的各種事業(yè),都是為了應(yīng)大眾的需要而設(shè)立的。譬如年幼失怙的孩子,沒有人撫養(yǎng),我們于是建大慈育幼院,教養(yǎng)菩提的幼苗。為了解決當(dāng)今社會上的代溝問題,讓一生服務(wù)于社會的老人們有頤養(yǎng)天年的地方,享受他們殘余的生命,我們設(shè)立了佛光精舍。為了把佛教的真理普遍地傳播于社會,我們興辦佛教學(xué)院、普通中學(xué)等種種的教育。為了提升國家民族的文化生命,我們編輯各類的書籍刊物。十?dāng)?shù)年來,我們朝著以眾樂為己樂,以他人所需為己需的目標(biāo),兢兢業(yè)業(yè)地獻出我們一份微薄的力量,我們遵循佛陀的教誨,將自己的需要放諸大眾之上,從感激大眾之中,去實踐佛陀所證悟的“人我無二,自他一如”的真理!

  我的宗教體驗,說來慚愧,四十余年的佛教生活,佛教給我非常深大的助益,但是我對人間的貢獻,實在藐不足道,如果有些微的作用的話,也只是滄海中之一粟而已,而這一切都是三寶的加被,大眾所給予我的力量,憑我個人,既沒有優(yōu)異的稟質(zhì),也未曾接受完整的教育,是沒有辦法有所成的。

  我的宗教體驗,我覺得要以施為舍,以忍辱的力量,數(shù)十年來,我憑著一顆摯誠心、一份忍耐力,在佛教中安住了下來,每天飽餐佛法的醍醐美味。由于時間的關(guān)系,今天謹抱持著獻曝的心將一些粗淺的看法提供給各位,如果各位不嫌棄,可做為大家學(xué)佛的參考,希望你們也能細細去咀嚼菩提法味,承受佛光溫暖的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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