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將一點紅爐雪 散做人間照夜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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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昧·三味

  禪茶一味,是近年來茶禪兩界樂議的話題,那么此“一味”究竟味在何處呢?在我看來,涵蓋于三點:功夫一味,恭敬一味,載體一味。功夫一味,是指茶與禪都講落實,熬工夫。由禪達悟,論的是根器修行,自古至今,哪一間禪堂沒有蒲團坐爛?而茶如白琳(注1)者,一看產(chǎn)地,二看火候——非生于峻險之地,非老火慢焙者不為上品。這是茶與禪共通的第一點:考功夫。恭敬一味,講的是態(tài)度。這需要從內(nèi)心樹立起對佛陀、佛教獨立正確的認識,進而抽發(fā)出自然的尊敬。佛教的儀式中常常用茶禮、茶儀、茶供等方式來表達對“佛”,即“覺者”的尊崇,清雅莊重的儀式,正是寄托了信眾們清凈無染的恭敬之心,這是茶與禪共通的第二點:起恭敬。載體一味,是說茶與禪都需要表達和衍演,古來祖師唱和酬答,歷代茶人烹茶盡具,都是通過形式來表達一個內(nèi)涵物的核心。在中國歷史上,茶與禪的興起、發(fā)展趨勢相近,同根同源,這使茶之一事成為表“禪”的一個很好的載體,使“禪”之一境,成為茶人們修行的最高追求。茶人們修研茶道,是為了克服局限,達到自在無礙。而古來禪宗巨匠,無論是趙州的三稱“吃茶去”,還是圓悟手書的“茶禪一味”無不是祖師籍茶表禪的方便手段。這是茶與禪共通的第三點:互為載體,互為道器。

雅味·況味

  打禪七時,在行香、坐禪的間隙,都要喝一杯茶,茶與禪似乎發(fā)生了一點聯(lián)系,于是便漸有“茶禪一味”的說法。但是,禪堂里的茶絕無半點風花雪月,大家在與腿疼廝捱,在與煩惱、妄念斗爭,在與昏沉抗衡。正是在這種激烈的廝殺中,漸漸有點禪味。這種禪味是“不經(jīng)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是在一番劇痛之后,漸漸才有那么一點。

  世人所傳的“茶禪一味”多是一種被文學化的意境:老松之下,童子煮茶,自己撫琴清吟,以天地為茶舍,以北斗為茶勺,以萬象為侶,引清泉為知音。松風,茶銚,懸泉,飛瀑……茶,暗香悠遠,沁人心脾;人,孤高清遠,不染纖塵。于是,在謐靜的山中,伴著幽幽的琴聲,夾雜著木魚的聲聲點點,茶的幽香從遠處傳來,襲入鼻腔,仿佛心靈得到一番凈化。“碧沉霞腳碎,香泛乳花輕。”“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品茶者手捧茶杯,注目翩翩下墜的茶芽,品味香甜苦澀諸味,便有一種空靈玄妙深遠的意境?樟粲辔,回蕩,回蕩……

  在禪堂里喝茶,首先是一種現(xiàn)實的需要,因為整日坐禪、行香,極易上火,于是便需喝茶來清火、醒腦。泡茶、分杯、倒茶的工作,由專門護七的法師和居士承擔。茶具亦極為樸素、簡單,泡茶用大銅壺,茶杯是粗磁的,杯壁極厚,不易打碎,落在地上會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襯托禪堂的寧靜。

  禪堂經(jīng)常稱為“選佛場”,即為從我們這些凡夫中選出佛來的場所;或者稱為“大冶洪爐”,我們將自己的身心交給禪堂,經(jīng)受痛苦的煎熬,規(guī)矩的約束,禪機棒喝的鍛煉,最后能夠戰(zhàn)勝自己的身心障礙而脫胎換骨。閉上雙眼,真誠地面對自己,疲倦地拖著這具尸體,心靈深處莫名的煩躁。對于初修者來說,腿疼無疑是最大的痛苦,以前聽說有些師父為了鍛煉腿功,用磨石壓著自己的雙腿,直至昏過去,聽起來有點自我折磨?墒,人要戰(zhàn)勝自己,必須要有勇狠之心,這樣才能戰(zhàn)勝那么一點的我執(zhí)。有時實在痛不欲生,干脆睜開雙眼,瞧著不遠處的香,希望它早點燃完……

  這時,你不會有一種品茶的心態(tài),不會管它是什么茶,更不會有閑心閑情欣賞茶具。靜靜地拿著茶杯,等候行茶者來到面前。一切都在無言中,行茶者丁字步站立,緩緩地倒茶,雙方都專注于茶水的傾注與入杯。當茶湯滾過唇舌咽喉進入肺腑時,一股清流注入燥熱的身心中,頓得清涼,頓解身心的疲倦,一位勇士又回到戰(zhàn)場了。當下的味道,該是“茶禪一味”了!

編后

  與圣凱法師三小時茶話,收獲頗豐。與其說是一次采訪,不如說是一堂有益有趣的課程。及歸家,反復思索法師的話,有兩點淺近的體驗愿與讀者分享。

  一是關于修行的體驗,在筆者短暫又懈怠的修行體驗中,也曾向自已苦苦追問“什么是幸福”?“什么是最珍貴的”?其實那幸福與珍貴平常的很,一字即可涵蓋:轉(zhuǎn)。這是說,在修行的道路上要保持獨立與清醒的心態(tài)和眼光,保持無礙無染的心境,不依賴萬物而又信賴萬物,將渺小的個體放入無量的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之間去,將心頭一點紅爐雪,化做照亮他人的一點光明。

  轉(zhuǎn),即能轉(zhuǎn)識成智,轉(zhuǎn)危為安,轉(zhuǎn)煩惱為菩提。誘惑面前,可以轉(zhuǎn)身;不舍當前,可以放下。心念始終是活潑潑,清凈凈的,“物來則應,過去不留”,念念清明,沒有偏見,沒有積存,那便沒有什么不能接納的,沒有什么可以造成傷害的。一顆寬廣如宇宙的心胸之內(nèi),山河湖海,日月星漢盡可包容,如是提起正念,真是“日日是好日”。

  二是關于茶禪的批判,茶與禪,本是兩個。近日浮躁之風漸起,茶禪一事,也變得浮躁功利,專注不存。越來越多的人拿茶禪一味說事兒,動機如何,其人自知。世人無好壞,世事無對錯,只是莫以茶誤禪,勿以禪誤茶,便是我輩不欺世了。

注1:

  白琳工夫:工夫紅茶的一種, 白琳工夫產(chǎn)于福鼎縣太姥山白琳、湖林一帶,以選料考究,制作精嚴著稱。

圣凱法師簡介

  1993年9月,出家于福建省太姥山平興寺;

  1997年7月,畢業(yè)于中國佛學院本科部;

  2000年7月,畢業(yè)于中國佛學院研究生部,獲佛學碩士;

  2002年6月,畢業(yè)于南京大學哲學系,獲哲學碩士學位;

  2005年6月,畢業(yè)于南京大學哲學系,獲哲學博士學位;

  2005年10月,清華大學哲學系博士后;

  2007年4月至7月,為大谷大學真宗綜合研究所特別研究員。

  現(xiàn)為南京大學哲學系副教授、普陀山佛學院研究生導師、《真如叢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副主編、《寶慶叢書》(宗教文化出版社)副主編、《真如因明叢書》(中華書局)副主編。

  出版有《中國漢傳佛教禮儀》、《佛教情緒觀》、《四大凈土比較研究》、《中國佛教懺法研究》《佛教懺悔觀》、《禪心無語》(散文集)、《攝論學派研究》、《晉唐彌陀凈土的思想與信仰》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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