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常之人生

  真常之人生

  ──民國六年十月作──

  一 唯人生無世界

  二 所謂人生

  三 人生皆有死皆愿獲真常

  四 人生可以不死不滅而真常

  五 法界唯心即心自性為真常本

  六 人生心性之不死不滅

  甲 教證

  乙 理證

  丙 事證

  七 人生色身之不死不滅

  甲 教證

  乙 理證

  丙 事證

  一 唯人生無世界

  世人皆以人生與世界為生存之二物。就現(xiàn)行幻象觀之,非不如是;然進究其實,則惟人生而無世界,故今非遺世界不言,乃實無世界可言也。此論有證,其證有三:一者、教證:起信論曰,‘言眾生心,則攝世間出世間一切法’。反之、猶言離眾生心,無一自性之實法也。有心之類始名眾生,眾生在人且說人生。言人生猶言眾生心,故惟人生而無世界。二者、理證:就人生之對境而言世界,則所言之世界,不外吾人眼、耳、鼻、舌、身所感覺之色、聲、香、味、觸。正感覺時,尚無器物可名;世界器物,乃色、聲、香、味、觸“和集相續(xù)假相”之謝影,意識所緣,但名無體,故惟人生而無世界。三者、事證:人居世界,無殊處夢,夢境宛轉(zhuǎn)忽就,每無定序;醒境教誦串成,似有常法,所恃為夢醒之異者僅此而己。究之所謂定序、常法,亦惟自安乎歷驗之習(xí)、相忘之俗耳。就直接之感覺精密考之,夢境、醒境固不能殊。由醒境知夢境是空,當(dāng)知醒境之空正同。夢、醒自知,非無人生,故惟人生而無世界。

  二 所謂人生

  人生之解說,縱就恒變言之,粗者則有物種進化論諸說;精者則有三世流轉(zhuǎn)、五趣輪回諸說。橫就分合言之,粗者則有物理學(xué)、生理學(xué)、心理學(xué)、質(zhì)學(xué)、力學(xué)諸說;精者則有五蘊、十二處、十八界、七大、八識、百法諸說。更就渾成言之,粗者則有哲學(xué)、神學(xué)、道學(xué)、性學(xué)諸說;精者則有如來藏性、一真法界諸說,固罄宣厥義矣。吾今所以明人生可由修養(yǎng)而獲常真,依人生而起義,非推求乎人生者,故于人生無需原究。就通俗之庸見,知人生所以命有色身──俗稱物質(zhì)──,有心性──俗稱精神──,而與吾人同形同情之類者足已。

  三 人生皆有死皆愿獲真常

  人無不死,固人所熟知,抑亦人所習(xí)忘;故未嘗有一日不聞人死,卒未嘗有一人聞人之死而矍然驚者。且生必有死,有生必滅,亦為圣教之定量。然人生又莫不有不死不滅了獲真常之愿望,第為流俗所勝,溺莫自拔。意謂橫覽大宇之內(nèi),豎觀有史以來,人生死滅,亦皆安于死滅;此理既遍且常,我奚為求其獨異,抑奚能求其獨異!乃隨眾人之所安而亦安之。不知眾人無體,乃各人之自我相望以云眾人耳。人之望我為眾人,亦猶我之望人為眾人,人人之相望蔑不然。人人不能自安,隨眾人之所安而安,亦如我之不能自安而相隨以安,又蔑不然。則反之、各人之自我固無一人能安者,我尚安得眾人之所安而相隨以安乎!抑我之饑,不能隨眾人之飽而不饑;我之寒,不能隨眾人之暖而不寒;我之疾,不能隨眾人之健而不;我之老,不能隨眾人之壯而不老;我之心不能自安,亦安能隨眾人之所安而安哉?言思及此,又未有不進求了獲真常者。稍一進求真常,則維世之教,輒岌岌不能安立。于是世教如所謂名教者,起而為之說曰:人生有倫常之性,此性是真,真故與人生生生不息而常存,人能保持此倫常之性,謂之立德;更能立功、立言于世,則有名焉,亦可與人世而俱久。故死且滅人之身心,而有不死不滅之性與名在焉,夫何患人生身心之死滅乎!又有世教如所謂進化教者,亦為之說曰:人生有個體、有群體,死者人之個體,不死者人之群體。個體待群體而生存,群體不隨個體而死滅,個體既待群體而生存,則必有種業(yè)功名遺留乎群體;個體雖死,固有其遺留在群體者。不惟真常不滅,且繼善增盛而進化無已焉。更深言之,且必待乎人之個死體,人之群體其進化乃彌速,夫何患人生個體死之滅乎!然反之自我,惟此身心個體,個體之身心死滅,我尚何存?我先不存,則由我而起之真常愿望,更安論乎!故縱使遺留在人群世界之種性功名,真實常存,繼善增盛,亦已無關(guān)乎我。況前乎我者死矣,我亦必死矣,并乎我者、后乎我者,亦必死矣!死死相續(xù),則所謂人世、人群,亦必有終滅之一日。其遺留在人世、人群之種性功名,益不足論矣!且所謂人世人群亦依各人自我相望立名;未嘗有自體者乎!人世人群先無其體,又安有所謂生生不息、進化無已、真實常存、繼善增盛者哉?于是有天教者,進為之說曰:天有帝神,真實常存,人生世界均其手造,人有性靈則天帝從自體特賦乎人者。人能敬從天帝之意志,行慈善業(yè)以繕修性靈,則死后靈魂即得歸至天帝之前!與天帝同其真實常存。然所云天帝,是否有自體性業(yè)用者?若無自體性業(yè)用者,不合能造世生人,且有志意!若有自體性業(yè)用者,則既將自體分賦人為靈性,天帝之體應(yīng)日有所減;減減相續(xù),天帝亦終有歸滅之一日。天帝且然,何況從天帝體所分與人之性靈?若云:分與人為性靈時雖有所減,人死后靈魂攝歸天帝,天帝之體即得還復(fù)其原量者,則人之性靈死后歸還天帝,應(yīng)如人之爪膚皮骨死后歸還泥土;既歸還泥土之后但有泥土,而無復(fù)人之爪發(fā)皮骨,性靈之歸還天帝,誠亦如是,又安有所謂人之靈魂者與天帝同其真常哉?然則天帝縱真常,與人生亦了無交涉。況天帝之體量既時減時增,亦必有老死變滅乎!于是又有仙教者,進為之說曰;大道真常,不可名狀,聚而成形,則有人身;人身有精、氣、神三寶,能得修煉養(yǎng)持之法行之,則可蛻化必須死滅之形軀,而成為長生不老之神仙。在神仙既由形軀內(nèi)之精、氣、神所修成,其性質(zhì)固依然有生必滅之物,亦較蛻去之粗暫形軀略為微妙長久而已,固未得謂之真常也。於戲!人生皆有死,人生皆愿獲真常,真乎!常乎!其將烏乎求之!

  四 人生可以不死不滅而真常

  夫人生者,三世業(yè)緣所推蕩,五蘊幻法所和合者也。就五蘊法簡言之:則為色身與心性之二法。今欲明人生可了獲真常而不死不滅之道,則亦自從其色身與心性研究之耳。

  五 法界唯心即心自性為真常本

  心識通量,分理有四:一、相,二、見,三、自證,四、證自證。相、見為心體所同時并現(xiàn)之二分,凡觸覺想思所及者、皆為相分;其能觸覺想思者、則為見分。心體為自證分;心之自覺乎心體者,為證自證分。世出世間諸所有者──心所取自他身心法亦在其內(nèi)──,法界攝盡;一切法界,心之相分?jǐn)z盡,故曰:法界唯心。見、相分皆從心體現(xiàn)起,心體無所從起,本來真覺常寂,故曰:即心自性為真常本。眾人皆以自心之見分趣起自心之相分,不知相分皆是自心變現(xiàn)之影;倒從之求真常體性,遂致不能自覺心體,轉(zhuǎn)滋迷惑,從惑造業(yè),隨業(yè)受身,枉入生死。必焉頓空諸有,離念歸覺,乃自證本不生真常心體;以本不生故無死滅,以無死滅故是真常。人能悟此,則頓了生死之本空,故謂之了生死。人必悟此,始可修身心而獲真常,故謂之真常本。

  六 人生心性之不死不滅

  悟即心自性之真常本,則心性之不死不滅,不待言矣。然藏識海中,積妄惑業(yè),如大瀑流,激蕩騰躍,眩變前境,輾轉(zhuǎn)念起,起不自覺,覺已還迷;故必有需乎修養(yǎng),乃可息昏動而歸明靜,契心體之真常,顯如來之德相。此義、今當(dāng)從正負(fù)二面,相為剴切,以證人生心性,由生死輪回起滅流轉(zhuǎn),修成不死不滅。

  甲 教證

  諸大乘教云:‘煩惱生死,無始而有終;菩提涅槃,或無始或有始而無終’。今按:菩提、涅槃或無始者,兼就本覺心體而言;或有始者,專就始覺以至究竟覺所轉(zhuǎn)得、所顯得而言。今且專從有始言,即依初悟本覺心體之始覺心,修習(xí)諸覺悟行,修習(xí)諸清凈行,修習(xí)諸慈善行,漸令煩惱生死終盡,而菩提、涅槃轉(zhuǎn)顯也。

  楞嚴(yán)經(jīng)曰:‘一切眾生有二根本:一者、無始煩惱生死根本;二者、無始菩提涅槃元清凈體’。今按:元清凈體即心體之真常性,以其無始無明住地為煩惱生死根本,故須依覺悟本覺心體之始覺心,修養(yǎng)增進令得充滿,純覺圓明不容他物,煩惱生死之根本乃祛除也。

  起信論曰:‘依凈熏業(yè)識,說有如來藏功德相’。今按:此中所云業(yè)識,染凈兩無違拒;迷時造雜染行熏習(xí),故恒現(xiàn)識海諸擾濁相;覺已修滿清凈熏習(xí),故漸顯如來藏諸功德相。初說如來藏無相者,專就本心體言;繼說如來藏諸功德相者,以擇滅諸雜染法盡,惟有順合本覺心性諸清凈法彌滿充盈、晶瑩炳靈也。

  成唯識論言:佛地二常:一、法性常,二、相續(xù)常。相續(xù)常者,謂已斷盡諸雜染業(yè)趣,唯有諸純善心品,無變無異、無增無減,彌滿清凈,中不容他,一類相續(xù),盡未來際。亦即首楞嚴(yán)經(jīng)所謂諸變現(xiàn)者精純不雜,皆合涅槃清凈妙德也。

  大小乘諸書有說異性、同生性者,諸為四根本煩惱覆障,造諸雜業(yè),生諸異趣,飄忽無常,輪回不定,故曰異生。既見法性,即預(yù)圣流;唯生人天及諸凈土,不復(fù)轉(zhuǎn)墮諸雜惡趣,故大乘初地以上為同生類。雖尚有變易生死,以得凈法界等流身,故生死中已能自主。若小乘、則初果以上,亦為同生類;須陀洹七返人間天上,生死必盡也。

  乙 理證

  夫眾生心本無性故,無明無始。以無明故念起不覺,以不覺故心不自主,不自主故造業(yè)無恒,業(yè)無恒故善惡雜染,善惡雜故感報無定,報無定故升沉輪回。本起諸識種,新故互熏習(xí),雖相續(xù)任持,恒轉(zhuǎn)未常斷。然雜趣生性劣昧故,此有既舍復(fù)得后有,若他人不能自憶。不自憶故生有分段,有分段故世限莫逾,故有死也。諸雜染心以粗贏故,以諸凈善心為對治,則能簡擇除滅,故有滅也。是以當(dāng)依始覺心為本,修戒定慧三法:以戒拒遠(yuǎn)諸染惡法而崇行諸凈善法,以定止息諸染惡法而長養(yǎng)諸凈善法,以慧擇滅諸染惡法而瑩治諸凈善法。修習(xí)或熟,覺力充盛,則能從凈善業(yè)感等流身,常生人天,不墮異類;慧命相續(xù),生能自知,主持進修,不令退轉(zhuǎn),如藥王、藥上生生世世同為兄弟,同業(yè)同名,則色身不妨舍換而心性故未嘗死也。馴至究竟圓滿,滅除諸雜染法盡,純白凈法一類相續(xù),不容更有增減熏變,則無死亦無滅也。

  丙 事證

  故記所載,近聞所錄,生而知前身之事,及因知前身之事而繼續(xù)求成者,指證良多,不能繁引。即就吾人所習(xí)知之衛(wèi)、藏喇嘛、蒙古活佛,以轉(zhuǎn)身繼續(xù)為喇嘛活佛,七度之后即不復(fù)來:故已大足證明小乘須陀洹七返人間之說也。又如民國三年,有英人某致書于大陸報曰:先是予妻養(yǎng)痾錫蘭,未幾病劇,電招予往,為移住產(chǎn)婦院;予則寄宿旅館。一晨、有佛教徒入見,謂予當(dāng)生一子,面貌均節(jié)節(jié)詳言之。并謂右手跗有一痣,足指互疊如鱗,當(dāng)出胎于菩薩誕日,應(yīng)錫蘭五月十七八九三日大慶之期。謂予子系其師重生,予與予妻特別被選云云。予固未信,然與親友多談及之,皆笑為誕。已而出生月日,面及黑痣、足痣之狀,一如預(yù)言。當(dāng)予子生大半小時,佛徒入見,并執(zhí)敬禮,此兒兩眼歪斜,吾家素?zé)o此異,七日能獨行,周歲能言笑云云。亦一最新最確之事?lián)病?/p>

  七 人生色身之不死不滅

  依法界唯心之真理言之,本不應(yīng)于心性外更說色身。且從有為相言之,根身、器界固永無不壞者。雖可修色身常存在世,至色身所依器世界壞時色身能終不壞否?蓋亦難知。況保此塊然一物之色身常存在世,亦何所益?寒山詩譏諸修長生者為守尸鬼,良有以也。然今因世俗庸見,多執(zhí)著色身,不知心性,雖相傳有所謂唯心派之哲學(xué),亦昧真實之唯心道理。故更就色身以證明其亦可由修養(yǎng)而不死不滅:

  甲 教證

  華嚴(yán)十身,有力持身。今按力持身,謂禪定力所持而身及身分不壞,功德力所持而身及身分不壞。若佛祖之設(shè)利羅,及諸禪師等不壞肉身是也。教中又說佛那有羅延身、金剛不壞身。又說劫火洞然,焚燒世界,靈鷲不壞,我常住中。然則此器世界之壞,是亦眾生共業(yè)妄見所見,而佛身佛土固湛寂如空,無動無壞也。

  乙 理證

  嘗考一切物類,內(nèi)守自本,絕其發(fā)動,外離諸物,斷其侵入,則皆可扃然固存。如所謂‘外息諸緣,內(nèi)心無喘,身如墻壁,可以入道’者是也。然金石瓦礫之類,雖內(nèi)動之機垂絕,未免為風(fēng)雨光熱等侵入,故至銷鑠以壞;而生物之類,外絕食息即枯死而消滅者,以不能同時斷盡內(nèi)動之機故也。試從生理以察之;人身以飲食故,消化、排泄諸機,時時運動勞損,由細(xì)靳漸成粗胞。以呼吸故,肺受濁氣之侵害,由白潤漸成黑澀。黑澀、粗胞積于漸,老死之狀乃現(xiàn)于不覺。故欲人身之常存,必絕食息。然腦氣之思慮不能不感發(fā),則心臟之血液不能不流動,流動感發(fā),則心臟腦氣輒不能不有所消乏;有消乏則需營養(yǎng),需營養(yǎng)則不能不食息,須食息則必勞動百體,勞動百體則衣食等益不可少,身之老死遂以彌速。故必先修禪定以止息思慮,乃可斷絕食息。靜慮初成,微息若存,進至無想定,不恒行心心所滅,尚有執(zhí)我愛生之意根、命根伏守潛行;必入滅受想定,恒行心心所始滅而內(nèi)動之機全絕。然得滅受想定,必先見不生之真性,成生空法空智,乃能盡乎求生之意志。禪宗有大死大活之說,老子所謂外其身而身存,義稍近之。然能發(fā)得初禪以上之禪定,離段食故,離粗息故,亦足固存其身矣。至進修禪定之方便,當(dāng)先悟但有人生而無世界;故所行惟對內(nèi)界有價值而絕無對外之價值,則人為之威脅、利誘、毀譽、榮辱等胥能不為所動也。此為得音聲忍之粗相。次當(dāng)進為能忍受天然之風(fēng)雨寒暑等,自身之饑渴淫睡等。所謂日中一食,樹下一坐,以減損衣食住之需于外物者。次當(dāng)黜聰明,止意念,視惟自視,聽惟自聽,凝其心息,恒注足踵,所謂守護六根,不馳六塵,此為得生忍之粗相。由是得安靜之窟宅,習(xí)為端居常坐,則飲食可絕,而禪定可深證也。

  丙 事證

  禪宗初祖迦葉尊者,持釋迦佛衣入雞足山啟石藏身,其石還合,于中入滅受想定,待彌勒降世。

  寒山、拾得入天臺山中,身與石冥。

  神僧傳載:趙宋時某省大風(fēng)吹折一樹,樹中發(fā)見一人,爪發(fā)甚長,端坐不動。展轉(zhuǎn)上聞,天子召人舁至,宣問其事,時有某僧識其為入定之僧,以出定法感動之,果即出定。詢知為東晉廬山慧遠(yuǎn)弟子,入定已將千年矣。數(shù)日后忽不見,識者謂其入山安禪云。

  今雞足山有德清禪師,亦嘗入定十余日,不動不食。此等出定時,與常人同。不唯身存不滅,而且身生不死。(自東瀛采真錄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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