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xù)公與我的因緣

  續(xù)公與我的因緣

  印海

  續(xù)公法師上生兜率,不知不覺間即將屆滿二十周年了,在這不短不長的歲月里,人世間諸多變化雖然令人難以想像,但續(xù)公在世,為人教厚、淡泊,持身嚴謹以及為法精勤,著述、講說,為教、為人的悲愿與毅力,實在永為后人之楷模。他的嘉言懿行應永為現(xiàn)代僧伽之榜樣。

  續(xù)公與我有四次或短或長的共住因緣,三十多年前的一些往事,本不想再提起,但績公法嗣法振法師再次的來信催稿,于情于理,不應推諉。僅就t般人所不知的二、三件事寫出,作為對他崇高的敬佩與永久的懷念!

  績公與我同住:第一次是臺北市善導寺,第二次是新竹福嚴精舍,第三次是新竹靈隱佛學院,第四次是南越的妙法精舍。最后的t次雖然時間僅有一月,但在他鄉(xiāng)遇良師,同住同游,實在是生平最愉快的時光,誰知在烽火漫天異邦的堤岸,暫時的分離,竟成為永久的詠別!

  大約在民國四十一年春天,我為了學習英語,離開了汐止彌勒內院,掛單于臺北市善導寺,為該寺管理圖書及流通佛書。不久,印順導師應李子寬老居士之請,由香港到臺灣住持善導寺并兼海潮音月刊社長,我則負責海刊的校對與發(fā)行。后來續(xù)公與仁

  (俊)公法師同時由港來臺,暫住善導寺。?巹张c徽稿全由續(xù)公一人負責。于是我才有機會親近到為人所敬佩的佛教菁英續(xù)公法師。當時他給我的影響是:生活規(guī)律、嚴謹,勤奮讀書、寫作,且做事負責,有為教熱忱與無比的悲愿。

  當時的善導寺僧舍很少,續(xù)公住在大殿右上角走廊上,一個二丈余長,一丈鄉(xiāng)寬的小房間內。續(xù)公除了有事、用餐走出房間外,其余時間都宴坐房中用功。記得是當年的國慶紀念日,首都的臺北市擴大慶祝,市民熱烈歡度佳日。白天游行,晚間放煙火,寺門外一片囂擾,熱鬧非常。一整天中心,靜如止水的續(xù)公卻坐在小房間內看經用功。次日早餐時我問他:“昨日何不出門看看游行隊伍?”續(xù)公卻說:“我要以看經功德,回向國運昌隆,人民安樂!”從這件事上證明他的持戎謹嚴與惜陰如金之態(tài)度。

  ;在善導寺同任時有一件使我畢生難忘的,是一位退伍軍人夜;間打破瓷質觀音菩薩的事。當時有一位退伍軍人(已忘其姓名)信佛虔誠,常來寺拜佛、誦經,有時并幫忙寺中做清潔工作。廣天晚間,他突然來到我所住的大殿左角走廊上小房間內,央求我讓他在后面功德堂的腸楊米上過一宿。我因天已晚了,未向李子寬老居士說明此事,并且念他是一位誠懇佛徒,也就擅自答應了他。誰知道這位軍人睡到半夜,神經發(fā)作,起來拜佛時,恐因甚么事積郁在心,拿菩薩出氣,將一尊瓷質觀音像摔倒在地而破裂了。夜間,我雖睡在功德堂旁邊的小房間內并未聽到任何動靜,到了第一一天早晨,才知道昨夜發(fā)生了這件不幸且荒唐的事。印公導師與李子寬老居士二人當時并沒有說甚么。而執(zhí)法如山的續(xù)公心中實在難以容忍,將我叫去房間訓斥了一頓。當時我自覺理虧,不該讓他借宿,應受呵責,在悔咎心情下受了績公的直言與分析。從此我對他格外的欽敬;知道他是一位重法不重情的人。經過這次教訓以后,我對人做事的經驗,也有了深一層的體會。古人說:“不經一事,不增一智”,也就是這種道理罷,真正的良師益友才能直言、諫言與鼓勵。

  續(xù)公離開臺北后,即去新竹福嚴精舍常任,這時我也去了福嚴精舍跟隨印公導師修學佛法。不久,續(xù)公則去青草湖叫靈隱寺后院閉般若關三年,閱讀三藏,從事著作,精進不已!“佛學通論”“戒學述要”即是在關房中寫的。般若關房,非常簡陋,兩間矮厲,光線不足,衛(wèi)生設備亦差,但在一位淡泊修道者心境中,卻能甘之如飴。三年閉關圓滿后,應該寺無上任持之請,創(chuàng)辦靈隱佛學院,禮聘續(xù)公為副院長兼教務主任。以續(xù)公從事僧伽教育的多年經驗及為教培材的熱切悲愿,并回肴在該寺閉關三年的護關功德,續(xù)公即著手辦學。由于續(xù)公的學識道德久為教界人士所推崇,一時各地青年僧伽聞風而至。大約一年后,在該院負責訓導主任的通妙法師,欲去日本留學,續(xù)公即邀我離福舍前往靈院負責訓導與講授佛學,使我又有親近他的機會,也可從教學相長中策勵自己并為僧教育服務。

  在靈院當時受教的僧青年有加虛、仁琦、正定、本覺、修宗、惟圣、超定、凈明、仁同,以及比丘尼眾,有妙因、妙心、振賢、慧理及后來在福嚴學舍讀書的如悟、悟智等諸位法師,這些青年俊彥,今日都已成為臺灣佛教的砥柱而各化一方,這些辦教育的成果不能不說歸功于續(xù)公當年苦心孤詣的教化所致。今天同學們街能飲水思源,成立續(xù)明法師紀念獎學基金會,獎勵后學,以報答師長法乳之恩于萬一。

  續(xù)公很重視戒律,每半月舉行誦戒,以此策勉同學們教品勵學。每一學期選舉模范沙彌,很多同學岡受感化而持午:但不硬性規(guī)定,最后還是多數同學過午不食,做到“戒和同修”之目標。

  在靈院兩年中,有一件事合我永難忘懷的,是續(xù)公被情治機關請去問話的一幕惡作劇。某日下午,臺北突然來了一位便衣人員,要與續(xù)公談話。我引導他去教務處會見續(xù)公,等我回到訓導處約二十分鐘后,績公即吩咐我:“我要隨那位先生去臺北一趙,院中大、小諸事請你多費心。”我當時心中感覺不妙,不知續(xù)公此去何日才能放回?眼看續(xù)公帶了隨身的衣服,坐在他駛來的摩托車后座揚場而去了。當時院中同學并不知道這件突然發(fā)生的大事,為了使同學們安心讀書,我則編出一個方便妄語,說續(xù)公去臺北看一位朋友,不久就會回院,當時我心中非常驚慌與惶恐!以為續(xù)公此去是兇多吉少。因為當時臺灣謠言很多,說續(xù)公出版的“佛教時論集”中一篇文章,鼓勵佛教僧侶應學習百丈禪師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自力更生生活是影射了共黨“勞工神圣”毒素。所以情治機關特別注意續(xù)公的所有言行。但是吉人必有多福,第二天的下午,續(xù)公一人悄悄地由臺北平安回院,但從他的面貌看來是身心疲意不堪!總算有驚無險,過了一關。后來有人告訴我這件事,續(xù)公能夠如此逢兇化吉是一位正信老居士(情治人員之;以人格擔保續(xù)公絕無共產思想,才能避免了那次的牢獄之災。續(xù)公受此打擊后,從未對陷害他的人有半句怨言,這難道不是以德報怨的寬大胸懷嗎?佛教是講因果的,誣告陷害他的人總會獲得報應的。

  靈院三年畢業(yè)后,續(xù)公叉回到福嚴精舍接任住持之職,接著創(chuàng)辦福嚴學舍,這時我又隨印公導師去臺北慧日講堂服務。續(xù)公將原有精舍又加一名稱為福嚴學舍,其用意,希望寺院與學院匯為一體,所謂寺廟學院化,以俊更能發(fā)揮僧伽學院的功效。學舍的同學們,有些是過去靈院翠業(yè)同學,因學舍的創(chuàng)辦,給子他們右了進修的機會。另外也招收新生,因續(xù)公辦學認真、環(huán)境理想,當時福嚴學舍的學風名噪一時。

  學舍三年畢業(yè)后,續(xù)公卸下精舍住持重任,一心想到海外宏化,以舒展多年來勞瘁的身心,因此有香港、泰國、星、馬、南越之行。續(xù)公離開星洲到內亂不已的南越堤岸,據演公出家弟子凈華尼師最近告訴我,是丙元一九六五年農歷十月間,他卓錫于堤岸阮春鳳街九號,凈華尼師所創(chuàng)辦的妙法精舍。因為該寺的在家、出家弟子們都是演公的弟子,加之凈華尼師曾畢業(yè)于新竹女眾佛學院,所以駐錫該院時,她們對續(xù)公悉心供養(yǎng)與接待,真有賓至如歸之感。我想這段時光應是續(xù)公生平最愉快的時候。據凈華尼師說,續(xù)公在妙法精舍宣講了一部“善生經”,一部“釋迦成道記”,都由邱凈蓮居士譯成粵語,聽眾擠滿了精舍樓下的講堂。每次講畢問向偽是唱誦“愿生兜率天”的偈句,可見續(xù)公是步塵虛公大師的遺志,發(fā)愿往生兜率凈土,愿與彌勒菩薩當來下生建設人間凈土的行者。

  續(xù)公在南越妙法精舍宏化有半年之久,以續(xù)公道德修持,待人真切,學養(yǎng)深湛,受他感化的信徒非常眾多;但續(xù)公有一不成文的規(guī)定,堅絕不收一個皈依徒弟。因為妙法精舍的信眾大半是演公的皈依弟子,續(xù)公與演公的道誼親如手足,皈依演公即皈依了他,這種謙讓美德,在今日佛門中并不多觀。

  我是一九六六年古歷正月中旬由泰國到了南越,當日有超(塵)公、績公、凈華等諸法師到新山機場接我。一周后,演公也從星洲駕臨堤岸,我們三人不約而同的歡聚于戰(zhàn)火漫天的南越,幾乎忘記這個中南半島的多年來烽火戰(zhàn)亂之危險。續(xù)公比我早到南越三個鄉(xiāng)月,西堤各處的華、越大小寺院,名勝地區(qū)他已參訪過,后因我之訪越,又陪同各處參拜。在我的記憶中,當時尚有寂光老和尚應華嚴寺壽冶長老之請,于不久前從臺灣來到南越,住持嘉定的華嚴寺。當地的華僧諸山長老們,大家聯(lián)合請齋于堤岸證亮長老所住持的南普陀寺,席開十多桌,為寂老、續(xù)公、演公和我洗塵,他們對祖國僧伽,熱情感人。席間,寂老、演公、續(xù)公和我都講了話,報告臺灣佛教進展情況以及感謝他們的真摯的款待。

  以后數日間,續(xù)公陪同演公和我參訪西堤各大佛教寺院,如妙緣法師的草堂寺,妙華法師的萬佛寺,惟日法師的慈恩寺,寧雄法師的靈光寺,壽冶長老的華嚴寺以及越南佛教心珠上座越南國寺,智光寺,梅壽傳居士的舍利寺,如清尼長的花林寺,尼眾道場藥師寺等,以及西貢的博物館。從這些寺廟建筑風格看,與大陸寺廟情況并無二致,同屬大乘佛教,并且越南佛教的組織是以我國虛大師的“整理僧伽制度論”作為藍本,而使佛教發(fā)揮強大的凝固力。這真令人生中國佛教一向所忽視的完整法制而有見諸野之無限感慨!

  一九六六年的二月底,演公為趕回星洲主持女子佛學院次日的開學典禮;但因飛機早飛了半小時,演公當天沒有搭上回星的班機,害得演公又回到妙法精舍,臥床不起、不飲有二日之久。續(xù)公與我以及凈華尼師,全寺大小諸人再三的懇切哀求都無結果。演公之意:平生沒有失信于人,當日不能趕回星洲參加開學典禮,將來怎有面孔見人?因為演公向有高血壓之宿疾,情緒不好,一旦中風,如何得了?后來沒有辦法,遠走將僑領李良臣的母親請來說情哀求,演公才答允下樓用餐,三日后再搭乘班機返星。這一段有趣的公案本與續(xù)公無關,但是從這件事中證明演公一生為人忠于事而取信于人的美德。

  演公離開南越后,續(xù)公與我,凈華尼師及其徒宏悲師父去了南越避暑山城大叻市一行。因為凈華尼師在大叻郊區(qū)購置一塊果園農地,并在土地上創(chuàng)設寺院名法華凈院,我們冒著鄉(xiāng)間越共查哨之險,經過八小時的車程到了風景如畫的大叻市。參訪了壽冶長老的天王古剎,男眾靈山寺,尼眾的靈峰道場以及明月居士林,在該處過了一星期才回到堤岸。不久我即收拾行李回到臺灣。

  當我回國前,據醫(yī)生檢查的報告:續(xù)公的法體健康情況,不宜有印度的遠行,因他的心臟衰弱,血壓也高,肝臟機能不佳。凈華尼師與我都再三勸他放棄去印朝圣之計畫;但他經不起香港僧伽會會長優(yōu)曇老法師再三來信的慫恿,還是冒著不顧身體有病危險,作了最后一次的賭注。他曾向我與凈華尼師表示過:“說實話,我的身體很不好,加之印度天熱,瑗境又差,萬一精神不支,病例下來,會增加諸位同道麻煩!”誰知道這些讖言i兄成了事實。

  一九六六年古歷潤三月間,續(xù)公離開了南越,前往印度朝圣,不到三個星期,惡耗即從印度傳到臺北,“續(xù)公法師因肝炎已于四月二十六日示疾于加爾各答醫(yī)院!鼻缣炫Z,一代完人岡朝禮圣地而遽然去世,上生了兜率。海內外教界人士無不痛念哀悼!在這善知識難過之今日,我卻失去了一位良師益友,當時的我能不愴然淚下!

  二十個年頭了,祈求續(xù)公乘愿再來,完成街未度化有緣眾生之宿愿。

  一九八六年六月二十日于美國洛城

  摘自《海潮音》第67卷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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