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佛教的分期觀

　　印度佛教的分期觀

　　一一般學(xué)者的分期

　　自從敵主釋迦牟尼創(chuàng)立佛教以後,佛教就在不斷的發(fā)展和不斷的變遷中,而且這在各區(qū)域各時代都是如此的�，F(xiàn)在就從印度方面,對這略加考察,不過印度佛教的分期,在學(xué)者間,是有各種不同說法的,這裏我且提出三種不同的說法來談一談。

　　佛教在印度的流行,從印度佛教史去看,約有一千六百年這么久的時間,依於一般學(xué)者的分期,是把它分為三期來敘述的:一、原始佛教的時期;二、部派佛教的時期;一二、大乘佛教的時期。這一分期法,很多學(xué)者都是這樣說的,因此,不得不略分別如下:

　　一、原始佛教的時期,大約指從佛陀創(chuàng)立佛教起,直至佛滅百年左右。部派佛教分裂的時期,據(jù)北傳一向所傳,是佛滅百十六年,亦即阿育王在位的時代。在這以前,都可稱為原始佛教時期。不過有人更將這個時期,分為根本佛教與原始佛教兩個階段:謂以佛為主體,或以佛為中心,再加上親從佛陀出家的直接弟子間所有的佛教,可以稱為根本佛教。如從時間方面來說,即從佛成道後,直至第一次結(jié)集的完成,是為根本佛教時期。其後,到部派分裂為止,是為原始佛教,雖說這已可以視為根本佛教的變遷,但這時期的佛教,不論在理論上、在制度上以及在任何方面,大體還能保持佛世時的原始狀態(tài),所以稱之為原始佛教。

　　二、部派佛教的時期,這是指分化了的佛教說的。謂到佛滅百年左右,佛教在社會上流行,由於時代的變遷,有的已不能適應(yīng)。我們知道,凡是不能適應(yīng)時代的,就將為時代所揚棄。佛教原是覺者宗教,就其思想理論來說,本是最能適應(yīng)時代思潮的,可是由於一般守舊學(xué)者的不善運用,反而漸漸的與社會脫節(jié)。有心傳持佛教者,感於佛教的危機,乃擺脫傳統(tǒng)的束縛,而作新的時代適應(yīng),於是佛教思想開始分化,而有不同學(xué)派互相對立。思想一旦分化,要再保持二兀,自是做不到的,因而接二連三的形成各個思想集團,於是思想紛陳,異說蠭起,學(xué)派林立。其時,從根本二部的分裂,至大乘佛教的興起,皆為部派佛教的開展期,所以稱為部派佛教。

　　三、大乘佛教的時期,這一時期很長,即佛滅四五百年起,至佛教在印度滅亡止,都包括在這時期內(nèi)。原來,佛教的思想,到部派時代,雖已發(fā)展到極為圓熟和精密,但因太過重於義理之學(xué)的解釋和組織,反而失去原始佛教所有的活潑精神,以致與佛教所應(yīng)度化的廣大人群,發(fā)生脫節(jié)的現(xiàn)象,不能保持密切的接觸。諸位知道,一個宗教,如不能接近群眾,勢必為群眾所遺忘,而失去它存在的價值。在此情況之下,有些大心之士,欲從形式化了的部派佛教中跳出來,采取不離自由的立場,擬復(fù)活原始佛教固有的精神,以期適應(yīng)新的時代思潮而起的,是即大乘佛教運動。這一運動發(fā)生以役,佛教乃以新的姿態(tài)流行社會,且以積極利他為唯二剛提,所以稱為大乘佛教。

　　三太虛大師的分期

　　上面的分期說,是一般的學(xué)者,對印度佛教分期的大體說法,當(dāng)然有它的意義,但近代我國佛教領(lǐng)袖太虛大師,對印度佛教的流行,也有一分期的說明,且同樣的分為三個時期。表面看來,雖似沒有多大出入,但其實質(zhì),是不完全盡同的。一般的分期,聲聞佛教,含有兩個時期,大乘佛教,只有一個時期;大師的分期,剛剛與這相反,而且某一時期,足以某一思想,作為時代主流來說明的。因而每一時期的佛法,都可能有另一時期佛法的潛行,很難嚴(yán)格的予以劃分,不得已,只好以思想的主流,作為分期的張木。一、小行大隱的時期;二、大主小從的時期;三、密主顯從的時期。為使諸位了解,特作簡要說明。

　　一、小行大隱的時期,這是指初五百年流行的佛法說。在這時期中,印度佛教最盛行的,則莫過於小乘佛法。這裏所謂小乘;當(dāng)然是包含原始佛教與部派佛教而言。史實告訴我們,印度初期佛法,盡管是在不斷發(fā)展變遷中,但從沒有跳出小乘佛法的范圍,所以大師說為小乘盛行的時期。但在這期間,有沒有大乘佛法流行於世?有的,不但佛滅後有大乘佛法,甚至佛世時的大弟子,如逐佛轉(zhuǎn)*輪將的舍利弗,為教壯烈犧牲的目鍵連,感化粗?jǐn)U邊民的富樓那等,都十足的表現(xiàn)了大乘佛法的思想行為,所以在此期間有大乘佛法的流行,可謂毫無問題。不過由於小乘的盛極一時,大乘還未能公開流行,只定潛隱在小乘佛法從後,暗暗的在流行而已,所以稱為小行大隱的時期。

　　二、大主小從的時期,這是指次五百年流行的佛法說的。佛法經(jīng)過前一時期的弘傳,大乘漸漸乃從潛隱暗流中躍出,公開的向社會發(fā)揚,并且獲得廣大群眾的信受,因而大乘得以成為這一時代佛法的主流。高樹大乘法幢的,不管是傳說中的馬嗚也好,抑或定史實上的龍樹也好,但自大乘公開流行以後,始終即在高揚和發(fā)展中,則為歷史的事實。流行的大乘佛法,雖有畢竟空與勝義有兩大思想的激蕩,但無礙於彼此的盛行和弘傳,所以大師稱為大乘盛行時期。雖則大乘是在這樣光大高揚,但并不是沒有小乘佛法的流行,不過在前盛極一時的小乘,到了這個時期,已漸退於次要和從屬的地位,不復(fù)如前握有佛教的領(lǐng)導(dǎo)權(quán),所以稱為大主小從的時期。

　　三、密主顯從的時期,這是指後五百年流行的佛法說的。大乘空有兩大思想的出現(xiàn),雖各有其獨特的立場,但在次五百年,是并行不悖的,未見有任何大的沖突,可是到了佛滅千年左右,傳承空有兩大體系的學(xué)者,不復(fù)再如過去的融洽無間,而發(fā)生互相破斥,互相對立的現(xiàn)象,加以大乘的高度隆盛,使佛法普徧到民間去,為期更能適應(yīng)廣大的人群,於是有些佛法弘傳者,就將印度社會所有通俗的宗教信仰,都融攝到佛法中來,使佛法的面目為之一變,這就是密教發(fā)生的來源,如龍智菩薩就是弘揚密教的大師。中觀、唯識是屬顯教大乘,雖不能說這時沒有顯敵大乘的流行,但望於密教大乘的盛行弘通,無疑是已居次要地位,且是依附密敵而行,所以大師稱為密主顯從的時期。

　　大師所分的三期佛教,在時間上,雖都以五百年為一期,但卻「是佛滅後印度佛教流傳的全部情形」。唯吾人來說明這三期時,當(dāng)然不能機械式的,認(rèn)為某期唯有某類佛法的流行。事實,除了密教真正是後期的產(chǎn)物,所謂大小乘佛法,始終在印度流行的。如小乘佛法,直可說是與印度佛教共存亡,不特初二期中有聲聞佛法,就是第三期中同樣有聲聞佛法,不用說,顯敵大乘也是如此的。所以有不同的分期,只是就其主流劃分而已。原來,思想這東西,時時在演變,任何一種思想,在無常法則支配下,決不能永遠(yuǎn)保持為時代的主流。佛法在世間,其思想流行,當(dāng)亦不能逃出這個定律,所以大師特就佛法流行的主流,將印度佛教分為三大時期。

　　三印順導(dǎo)師的分期

　　最後,我要向讀者介紹的,是當(dāng)代印公導(dǎo)師的分期法。這一分期法,可說是本印度佛教幾經(jīng)五期的流變,或說是循佛教歷史法則的進展,計分五期來說明的,與上兩類分期說,是都不盡相同的。所謂五期:一、聲聞為木之解脫同歸;二、傾向菩薩之聲聞分流;三、菩薩為木之大小綜合;四、傾向如來之菩薩分流;五、如來為本之梵佛一體。印度佛教所經(jīng)這五期的流變,導(dǎo)師說正好像人的一生經(jīng)過,如入最初是誕生,然後循著童年、少壯、漸衰,直向老死的途徑邁進,終於使這人在人世消逝�；仡櫽《确鸾痰膭�(chuàng)立,以至在印度的滅亡,正好確是如此。現(xiàn)在按照五期次第,略為分別說明如下:

　　一、聲聞為木之解脫同歸,這相當(dāng)於前面所說的根本佛教時期。即從佛陀立佛教起,直至佛入涅槃為止。這是佛陀住世說法的時期,亦即佛陀親自領(lǐng)導(dǎo)的時期。雖則佛陀本身,處處表現(xiàn)悲智大乘的精神,但為適應(yīng)時代思潮,以及社會人群根性,大圣所進行的教化,并未能直暢木懷的,敷揚積極利人濟世的法門,只是宣示個己解脫為主。因而從佛出家的,聽聞佛陀法吾的,一般聲聞弟子,也就本於佛陀的開示去行,而以求得生命解脫為滿足,并無意於取法佛陀,佛陀隨順聲聞乘者,乃以解脫同歸為本,即不但聲聞圣者是以獲得解脫為究竟,即如來本身亦以獲得究竟解脫為主,如所說的:三乘同坐解脫床,三乘同得一解脫,即此思想的表現(xiàn),是為第一期聲聞為本的佛法。

　　二、傾向菩薩之聲聞分流,這相當(dāng)於前面說的部派佛教時期。所謂聲聞分流,換句話說,就是聲聞佛教分裂。世間任何一個學(xué)團,要想永遠(yuǎn)保持一統(tǒng),無論如何是做不到的,佛法流布世間,自亦不能例外。所以到佛滅後,佛弟子失去領(lǐng)導(dǎo)中心,彼此間不期然的,有了思想的分歧。而思想分化的原因,雖說是有多種多樣,但其最根本的原因,則是傾向菩薩的思想,於僧團中勃發(fā)起來。雖進步的聲聞學(xué)者,已有大乘思想的勃起,但保守的聲聞行人,仍固守著聲聞的本位,不同意佛法向大乘菩薩道進展。印度之佛教說:「分化之方式不一,而實為急於己利(聲聞)與重於為人(菩薩)兩大思想之激蕩」。其時,從佛滅以迄佛元四百年為止,是為第二期聲聞分流的佛法

　　三、菩薩為本之大小綜合,這可說是大乘佛教開始公開流行時期。傾向菩薩的思想,自在僧團中勃起,不是任何保守勢力,所能遏阻這一思想流的,所以不久,大乘思想,即成佛教核心思想,而且公開的推動,普徧的發(fā)揚起來,不用說,這時期的佛法,足以菩薩為木的。不過初期流行的大乘佛法,雖以菩薩思想為主流,但并未輕視小乘,亦從不否定小乘,不特如此,且是含容小乘的,可說是大小乘佛法綜合的時代,與後期大乘極力排斥小乘,其精神是有顯著差別的。在這期間,有位偉大圣者,為我人所不應(yīng)忽視的,就是龍樹菩薩。他可說足這一時代佛法的中心領(lǐng)導(dǎo)者,不但高樹大乘旗幟是他,綜合大小乘佛法的也是他。時在佛元四百年至七百年,是為第三期綜合的佛法。

　　四、傾向如來之菩薩分流,這可說是大乘佛教分裂并行的時期。人類思想,不論是圣是凡,總是不斷向前演進的,足以大小綜合的佛法思想,維持了一個相當(dāng)時期,又從慢慢進步中開始分化,而有所謂傾向如來的思想產(chǎn)生。行菩薩道而成佛,木是大乘共通思想,在理是不應(yīng)該有所分化的,但這裏有個問題,就是所謂成佛,其佛種,是本來具有的?還是從無漏聞熏中來?這出入是很大的,亦為大乘分流的基因。有些大乘者說:佛種從緣起,是於無漏聞熏中,慢慢熏習(xí)而成的;有些大乘者說:佛性是本有,即一切眾生本具如來德性,因而人人皆可成佛。彼此思想有著這樣的距離,於是分化為性空、唯識、真常三大流。時在佛滅七世紀(jì)至千年頃,是為第四期菩薩分流的佛法。

　　五、如來為本之梵佛一體,這可說是佛教漸趨滅亡的時期。傾向如來木具的學(xué)者,由於融攝世俗的神秘咒術(shù),其思想漸漸與梵我論合,而失去了佛教木來面目。如說:「真常的大乘佛教者,有意的在真常、唯心、一乘的基礎(chǔ)上,使佛法更梵化,更神秘。他總攝大乘空有的成果,融合了世俗的迷信、俗習(xí)……」。為什么會如此?因在這個時候,正值婆羅門教復(fù)興,梵我論思想再度高揚的時代,傾向如來思想的佛法者,有意的與之?dāng)y手,所以佛陀漸與梵天同化,而佛教內(nèi)部思想,乃起大大的變化,於是進入如來為本梵佛一體的時代。時諸學(xué)者,只知追求即心即身成佛之道,根木忘掉了大乘利他的精神。結(jié)果,坐待外道的侵入而滅亡,足為第五朔梵佛一體的佛法。

　　印度佛教的興起和滅亡,從印公所分的五期流變看,使人深感到保持佛法純正的重要性。這話怎樣講?當(dāng)知佛教在印度的興起,不足偶然的,而是在反吠陀的時代思潮中,釋尊站在反吠陀的學(xué)流一面,經(jīng)過一番思想的革新,以替婆羅門教而興起的。因此,佛教的思想與婆羅門教的思想,可說絕對是立於敵對方面的,佛對婆羅門教的思想,確也予以無情的批判。正因如此,所以佛教在當(dāng)時印度思想界,真可說是「月胡秋空,繁星失照」。不幸到了佛滅千年左右,佛弟子一反大圣反吠陀的精神,不特不再痛斥婆羅門教思想的錯誤,而且盡量融攝婆羅門教的神秘思想。是以印公慨嘆說:「佛教反吠陀而創(chuàng)始,佛教融吠陀而衰減」,這不能不說是佛教一大痛事!

　　梵佛一體,為什么會導(dǎo)致佛教的滅亡?道理很簡單:婆羅門教是印度固有的宗教,吠陀思想是印度的固有思想,亦即印度文化的根本思想,佛弟子一旦融攝它的一切,必然就要走上梵即佛,佛即梵,梵佛一體的立場,使人感到佛教與婆羅門教沒有多大差別,甚至認(rèn)為是同一思想流的東西,於是在人們的心目中,自然就生起這樣一個觀念:佛教既然與固有宗教無別,我們?nèi)孕欧罟逃凶诮毯昧?何必還要佛教?這末一來,佛教漸為人民所忘卻,終於絕跡印度社會,真是佛教最大不幸!因此,如何從流變的佛法中,掘發(fā)出佛法的本質(zhì)子如何從世俗的融攝中,滌除有違佛法的不正思想?該是今日佛法弘傳者急於要做的工作!不然,不久的將來,佛法恐又將絕跡於人類社會!

　　四從分期中看部派

　　上來雖簡單的說有三類不同的分期說,但因都屬印度全部佛法的史實,所以縱然略有出入,大體還是大同小異。如印公所說初二期的佛法,可以綜合為「聲聞之四諦、乘」,亦即大師所說初五百年的佛法,當(dāng)亦含攝原始佛教與部派佛教。所不同者,就是有關(guān)大乘方面的分期:一般只是說為大乘佛教,即大師的分期,亦只看出顯密大乘的差別,而印公在這方面,特就大乘流行的先後,細(xì)分三個時期,稍為不同諸說,如菩薩為木之大小綜合的第三期,乃是唯就龍樹前後所流行的大乘佛法說的,亦即特就初期流出的大乘思想而立的一期,如以三時敵說,印公名「為菩薩之波羅密乘」。明白指出這時期所弘揚的大乘,無疑是以圣龍樹所闡揚的「勝義畢竟空、世俗如幻有」的思想為主的。龍樹以後到無著世親為止的大乘佛法,大多數(shù)的學(xué)者,都說只有中觀、唯識,即所謂空、有二大思想流的對立,像西藏佛法者,即唯承認(rèn)中觀、唯識學(xué),是大乘佛法的正義,不承認(rèn)有其他大乘思想的流行�？墒怯」珡慕�(jīng)論集出及思想遞代看,認(rèn)為這時期,是有性空、唯識、真常三大系的思想并流的。所以在印度佛法演變中,特別立一傾向如來之菩薩分流的時期。至於第五期的佛法,則又同於大師所說後五百年的佛法,綜合四五兩期,印公說「為如來之陀羅尼乘」。據(jù)上分別比較說來,可以明白看出各家分期說的精神。依於這些分期,采究印度佛法,不難得其思想流變的概要,所以這是值得吾人留意和學(xué)習(xí)的。

　　明白分期說以及諸說異同後,;進而要說明的,就是現(xiàn)在講的學(xué)派思想,是專就其中部派佛教而說,亦即是五期佛法中屬於傾向菩薩之聲聞分流的思想。此時期的學(xué)派思想,向前看,是源根本佛教及原始佛教而來,向後看,則是啟發(fā)佛教的思想先驅(qū),真正可說是屬承先啟後的中心思想,所以在印度佛法思想流變中,也就具有特別重要的地位。吾人研究印度佛教,如能了解本期思想,亦即知道它前有所木,後有所啟發(fā)。但學(xué)派思想異常復(fù)雜,而其理論亦極繁瑣,要想詳細(xì)的說明它,不但極為不易,且復(fù)很費時間,加以中國佛法者,一向以大乘自許,對於小乘素極輕視,所以了解學(xué)派思想的很少。然其思想既是承先啟後的,我們就應(yīng)切實學(xué)習(xí),絕對不可對之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