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雨集第四冊 一、契理契機之人間佛教 五 佛教思想的判攝準則

　　五 佛教思想的判攝準則

　　在印度佛教思想史的探求中,發(fā)現(xiàn)了一項重要的判攝準則。南傳佛教的覺音 [P29] 三藏,我沒有能力讀他的著作,但從他四部(阿含)注釋書名中,得到了啟發(fā)。他的四部注釋,『長部』注名「吉祥悅意」,『中部』注名「破斥猶豫」,『相應(yīng)(即「雜」)部』注名「顯揚真義」,『增支部』注名「滿足希求」。四部注的名稱,顯然與龍樹所說的四悉檀(四宗,四理趣)有關(guān),如「顯揚真義」與第一義悉檀,「破斥猶豫」與對治悉檀,「滿足希求」與各各為人(生善)悉檀,「吉祥悅意」與世界悉檀。深信這是古代傳來的,對結(jié)集而分為四部阿含,表示各部所有的主要宗趣。民國三十三年秋,我在漢院講『阿含講要』,先講「四阿含經(jīng)的判攝」,就是依四悉檀而判攝四阿含的。在原始圣典的集成研究中,知道原始的結(jié)集,略同『雜阿含』,而『雜阿含』是修多羅,祇夜,記說等三分集成的。以四悉檀而論,「修多羅」是第一義悉檀;「祇夜」是世界悉檀;「記說」中,弟子記說是對治悉檀,如來記說是各各為人生善悉檀。佛法有四類理趣,真是由來久矣!這可見,『雜阿含』以第一義悉檀為主,而實含有其他三悉檀。進一步的辨析,那「修多羅」部分,也還是含有其他三悉檀的。所以這一判攝,是 [P30] 約圣典主要的理趣所在而說的。四悉檀傳來中國,天臺家多約眾生的聽聞得益說,其實是從教典文句的特性,所作客觀的判攝。依此四大宗趣,觀察印度佛教教典的長期發(fā)展,也不外乎四悉檀,如表:

　　佛法……………………第一義悉檀………顯揚真義 ┌初期……對治悉檀…………破斥猶豫 大乘佛法─┤ └后期……各各為人悉檀……滿足希求 秘密大乘佛法…………世界悉檀…………吉祥悅意

　　五十九年所寫成的『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我從教典的先后,作了以上的判攝。這里再為敘述:從長期發(fā)展的觀點,來看每一階段圣典的特色,是一、以『雜阿含經(jīng)』(『相應(yīng)部』)為本的「四部阿含」(四部可以別配四悉檀),是佛法的「第一義悉檀」,無邊的甚深法義,都從此根源而流衍出來。二、「大乘佛法」初期的「大乘空相應(yīng)經(jīng)」,廣說一切法空,遣除一切情執(zhí),契入空性�！褐姓摗徽f:「如來說空法,為離諸見故」,是依『寶積經(jīng)』說的。所以「大乘空 [P31] 相應(yīng)經(jīng)」的特色,是「對治悉檀」。三、「大乘佛法」后期,為真常不空的如來藏、我、佛性說,點出眾生心自性清凈,為生善、成佛的本因,重在「為人生善悉檀」�！父鞲鳛槿松�善」,是多方面的。心自性清凈,就是「心性本凈」,是出于「滿足希求」的『增支部』的�！撼蓪嵳摗灰舱f:「佛為懈怠眾生,若聞心本不凈,便謂性不可改,則不發(fā)清凈心,故說本凈」。在「后期大乘」中,就成為一切眾生有如來藏、我、佛性說:這是一。如來藏說,是念自己身心中有佛�！赋跗诖蟪恕沟�念佛往生凈土,念佛見佛的般舟三昧;「佛法」六念中念佛,都是為信增上者,心性怯劣怖畏者說的:這是二。這些「為人生善」的教說,都有「易行」誘導(dǎo)的傾向。四、「秘密大乘佛法」的流行,融攝了印度神教所有的宗教行儀。如說:「劣慧諸眾生,以癡愛自蔽,唯依于有著。……為度彼等故,隨順說是法」。在修持上,重定力,以欲天的佛化為理想,所以在身體上修風(fēng),修脈,修明點,從欲樂中求成佛,是「世界悉檀」。佛法一切圣典的集成,只是四大宗趣的重點開展。我應(yīng)用牧女賣乳而一再加水為喻:為了多多利益眾生,不能 [P32] 不求適應(yīng),不能沒有方便,如想多賣幾個錢,而在乳中加些水一樣。這樣的不斷適應(yīng),不斷的加入世俗的方便,四階段集成的圣典,如在乳中一再加水去賣一樣,終于佛法的真味淡了,印度佛教也不見了!

　　這一判攝,是佛法發(fā)展階段的重點不同,不是說「佛法」都是第一義悉檀,「秘密大乘佛法」都是世界悉檀,所以說:「一切圣典的集成,只是四大宗趣的重點開展,在不同適應(yīng)的底里,直接于佛陀自證的真實」。「佛法的世界悉檀,還是勝于世間的神教,因為這還有傾向于解脫的成分」。這一切都是佛法;「秘密大乘」是晚期佛教的主流,這是佛教史上的事實,所以我不能同意「入篡正統(tǒng)」的批評。都是流傳中的佛法,所以不會徹底否定某些佛法。但我不是宗派徒裔,不是學(xué)理或某一修行方法的偏好者。我是為佛法而學(xué),為佛法適應(yīng)于現(xiàn)代而學(xué)的,所以在佛法的發(fā)展中,探索其發(fā)展的脈絡(luò),而了解不同時代佛法的多姿多態(tài),而作更純正的,更適應(yīng)于現(xiàn)代的抉擇。由于這一立場,三期、四期的分判,相當(dāng)于古德的分判,而意見不同,主要是由于純正的、適應(yīng)現(xiàn)代的要求。也就作成 [P33] 這樣的結(jié)論:「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樸,宏闡中期佛教(指「初期大乘」)之行解,(梵化之機應(yīng)慎),攝取后期佛教之確當(dāng)者,庶足以復(fù)興佛教而暢佛之本懷也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