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時，文殊師利問維摩詰言：“菩薩云何觀于眾生？”

　　維摩詰言：“譬如幻師，見所幻人，菩薩觀眾生為若此。

　　文殊請問維摩詰：修菩薩行的菩薩怎么樣去觀察眾生呢？答言：應(yīng)該像幻化師看自己幻化出來的那個人�；脦�，是古印度的一種職業(yè)，相當(dāng)于魔術(shù)師，魔術(shù)師當(dāng)然是不會被自己制造的魔術(shù)迷惑的。比如把一個美女裝進(jìn)一個大盒子里，拿大刀攔腰斬斷，如果是真的斬斷那可不得了，只有魔術(shù)師知道并不是真的斬斷。菩薩觀眾生應(yīng)該也是這樣，因為眾生的實相，就是一種幻化。

　　如智者見水中月，如鏡中見其面像，如熱時焰，如呼聲響，如空中云，如水聚沫，如水上泡；如芭蕉堅，如電久住，如第五大，如第六陰，如第七情，如十三入，如十九界，菩薩觀眾生為若此。

　　如水中月等，皆比喻眾生之實相。水月、鏡像比喻雖然有形像而無實體，熱時焰、呼聲響、空中云、聚沫、水上泡、芭蕉等比喻外在雖有而內(nèi)在無堅實的實體。熱時焰，亦稱陽焰，《莊子》中稱“野馬”，指春天原野上蒸騰的水汽，遠(yuǎn)望好像水波蕩漾。芭蕉，樹干看似堅硬，而為一層層薄皮包裹而成，把樹皮一層層剝掉，則只有樹心，所以說芭蕉“一切從心生”。電，即閃電，比喻剎那無常。第五大即空大，即虛空或物理真空，比喻沒有物質(zhì)實體。第六陰、第七情、十三入、十九界皆比喻空無、沒有，因為大小乘都說五蘊，沒有第六蘊（陰），蘊又譯為“陰”；由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產(chǎn)生煩惱，叫做六情，因為眾生只有六個根，沒有第七個根，第七情實際上是沒有的。佛經(jīng)只說十二入，沒有十三入，只有十八界，沒有十九界。菩薩應(yīng)觀眾生如此，這種觀法實際上是大乘的觀照般若，觀照般若在《般若經(jīng)》等大乘經(jīng)及密教經(jīng)典中，一般歸納為十種喻：如夢、如幻、如水月、如聚沫、如泡、如電、如陽焰、如影、如響、如芭蕉。說法不完全一樣，是拿常見相似的現(xiàn)象，通過聯(lián)想，以直覺去觀，而不是用邏輯思維、理性思維去觀，叫做“體空觀”，意謂以直覺去體會當(dāng)體畢竟空。

　　如無色界色，如燋谷芽，如須陀洹身見，如阿那含入胎，如阿羅漢三毒，如得忍菩薩貪恚毀禁，如佛煩惱習(xí)，如盲者見色，如入滅盡定出入息，如空中鳥跡，如石女兒，如化人煩惱，如夢所見已寤，如滅度者受身，如無煙之火，菩薩觀眾生為若此。”

　　這些比喻都與說如第六陰一樣，意謂沒有：無色界沒有色；燋谷（燒焦的谷子）不可能發(fā)芽；須陀洹意譯“預(yù)流”，即聲聞乘初果圣者，其身見已永斷故無；阿那含為聲聞乘三果圣者，意譯“不來”，斷盡欲界煩惱，不會再來欲界入胎受生；阿羅漢為四果圣者，意譯應(yīng)供、殺賊等，斷盡了三界煩惱，故無貪嗔癡三毒；得忍菩薩是七地以上的菩薩，得無生忍，已經(jīng)把貪、恚、犯戒斷盡了，是絕對不會再犯戒的，毀禁，即犯戒，禁指禁戒；佛更把一切煩惱的習(xí)氣種子全部斷盡了；盲人不可能見色；進(jìn)入滅盡定的時候，連心臟跳動都沒有了，在第四禪出入息早就沒有了，但是并不死，體溫還在。滅盡定，全稱受想滅盡定，在定中滅盡一切受與想（感知），處于無意識狀態(tài)，為三果阿那含及大乘六地以上菩薩才能進(jìn)入的一種深定；鳥在空中飛翔的時候是沒有痕跡的；石女，梵語槃大，不可能生兒子；神通幻術(shù)變化出來的人不可能有煩惱；夢里所見的事情，醒后一看，原來沒有，都是自心所變現(xiàn)；已經(jīng)滅度入無余涅槃者不受后有，不可能再受身；凡是有火必然有煙，所以沒有無煙之火。菩薩觀眾生全部都是如此，這些比喻的意思都一樣，講的是菩薩怎樣以觀照般若觀眾生。

　　文殊師利言：“若菩薩作是觀者，云何行慈？”

　　維摩詰言：“菩薩作是觀已，自念我當(dāng)為眾生說如斯法，是即真實慈也。

　　文殊問：菩薩這樣觀眾生的話，怎樣才能夠生起慈心呢？答言：如此觀修之后，應(yīng)當(dāng)為眾生說這種大乘深妙佛法，這就是真實的慈心。

　　行寂滅慈，無所生故。

　　這種慈叫做“寂滅慈”，因為本來無生，是寂滅的涅槃心中自然具有的。

　　行不熱慈，無煩惱故。

　　“熱”是煩惱的意思，心中像燃起火，令人躁動不安，佛經(jīng)中謂之“熱惱”，現(xiàn)在說“發(fā)燒”。凡夫也有慈，但是“熱慈”，不離執(zhí)著。世間常說“熱愛”，即說明這種愛不離內(nèi)心發(fā)熱，心火上炎，故不得平靜。菩薩的慈是不熱慈，不與煩惱摻雜，不執(zhí)著，故平靜、清凈。

　　行等之慈，等三世故。

　　菩薩的慈是平等的，超越時間，視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世平等不異。凡夫的慈是不平等的，只慈悲某一些人，對不喜歡的人、仇敵就沒有慈，而菩薩的慈平等普遍于一切眾生，因為以平等性智見一切眾生本來平等，平等慈是這種平等心中自然本具。

　　行無諍慈，無所起故。

　　“無諍”就是沒有爭論，沒有斗爭、嫉妒。菩薩的慈是無諍的，因為本來無所起，是清凈心自然具有的。

　　行不二慈，內(nèi)外不合故。

　　菩薩的慈是不二慈，因為內(nèi)外皆空故，本來就無所謂和合，所以沒有能行慈的自我與所慈愛者的二元分別，謂之不二。

　　行不壞慈，畢竟盡故。

　　凡夫的慈有壞，即能被破壞、消失，因為是因緣所生法，其慈心難免會消失。比如說所曾經(jīng)慈愛的人反對你、得罪了你時，你對他的慈愛便會消失。而菩薩的慈是不會消滅的“不壞慈”，因為其慈心出自本來不壞的清凈心，清凈心本來具足無緣慈。

　　行堅固慈，心無毀故。

　　凡夫的慈是不堅固的，會變，會消失，菩薩的慈堅固不動如金剛，因為這種慈出自本來堅固不動的自性清凈心，自性清凈心不生不滅，是不可毀壞的無為法。

　　行清凈慈，諸法性凈故。

　　菩薩的慈心跟諸法本來清凈的法性相應(yīng)，是一種清凈、沒有煩惱及有漏心摻雜的極其純潔的慈。

　　行無邊慈，如虛空故。行阿羅漢慈，破結(jié)賊故。

　　菩薩的慈心出自超越空間的清凈心，故無量無邊，猶如虛空。阿羅漢又名殺賊，就是把一切煩惱賊都?xì)⒈M了，他們的慈是沒有煩惱間雜的。結(jié)，即煩惱，它們像打的死結(jié)一樣糾纏人，今說心結(jié)、情結(jié)。

　　行菩薩慈，安眾生故。

　　菩薩，意譯覺有情，其職責(zé)就是以慈悲心利益度化眾生，令眾生安樂，為眾生安身立命。

　　行如來慈，得如相故。

　　如來，就是從“如”而來，從真如中應(yīng)機(jī)出現(xiàn)，或者乘如而來，如來的慈是跟真如完全相應(yīng)的。

　　行佛之慈，覺眾生故。

　　佛，意譯大覺，所謂自覺覺他，佛的慈表現(xiàn)為令一切眾生覺悟、大覺�！�楞嚴(yán)經(jīng)》解釋：“自覺已圓，能覺他者，如來應(yīng)世。”

　　行自然慈，無因得故。

　　菩薩的慈心是法界、自性清凈心本來具有功德，自然具足，不依賴于任何因和緣，是超越緣起的無為法。

　　行菩提慈，等一味故。

　　菩提，意譯覺，如實覺悟法性平等一味，菩薩的慈心從菩提心中自然生起，不論對誰，不論什么時候，都是一樣的，平等不異，沒有分別，叫做“等一味”。

　　行無等慈，斷諸愛故。

　　“無等”就是絕對平等，六地以下菩薩的慈心是有等的，只有七地以上的菩薩的慈心是無等的，因為他們完全斷盡了有染污的貪愛。

　　行大悲慈，導(dǎo)以大乘故。

　　悲是拔苦，慈是與樂。為眾生的安樂而樂，施與眾生安樂，叫做慈。出于大悲心，發(fā)愿令一切眾生離苦得樂，引導(dǎo)眾生修學(xué)大乘菩薩道，都得到最上利樂，叫做大悲慈。

　　行無厭慈，觀空無我故。

　　菩薩的慈心是沒有厭倦的，因為他們行慈時觀自他皆悉空、無我，空、無我之法界體性超越時空及自他、親疏等分別故，沒有厭倦心。

　　行法施慈，無遺惜故。

　　菩薩在行法施的時候是沒有吝惜的，不會考慮這個法非常寶貴，你尊敬我、供養(yǎng)我就說給你，不尊敬不供養(yǎng)我就不說給你。菩薩的法施不是這樣，毫無保留地給你，全盤托出，毫無吝惜。菩薩不會認(rèn)為，我這個訣竅是幾十年修行，甚至無量劫修行得來的，非常寶貴，不會隨意給與別人。經(jīng)中佛陀曾說他說法沒有吝惜，不像拳師教徒弟時都要“故留一手”。

　　行持戒慈，化毀禁故。

　　菩薩能夠以慈心持戒，不僅是自覺持戒，還以慈心度化犯戒的眾生。

　　行忍辱慈，護(hù)彼我故。

　　菩薩以慈心忍辱，因為觀無我，尊重眾生的自我，當(dāng)對方侮辱我、損害我時，能忍辱而保護(hù)對方的自尊，不以瞋恨心去傷害對方，這樣也就保護(hù)了自己的慈心與智慧、自尊，自他雙護(hù)。

　　行精進(jìn)慈，荷負(fù)眾生故。

　　菩薩修慈精進(jìn)不懈，因為要承擔(dān)起度化無量眾生的重任。

　　行禪定慈，不受味故。

　　禪定慈，指四無量心里的慈無量心觀，菩薩雖然修這種定以增廣慈心，而不貪著于禪定，貪著于禪定之樂，叫做“味禪”，也是一種煩惱。

　　行智慧慈，無不知時故。

　　菩薩的慈心跟般若智慧相應(yīng)，善知應(yīng)于什么時候行慈。不該慈悲的時候慈悲，如對正在殺人的恐怖分子慈悲而手軟，可能會造成惡果。孩童犯錯不嚴(yán)詞教訓(xùn)，會妨害其成長。

　　行方便慈，一切示現(xiàn)故。

　　菩薩以慈心修得種種方便，用以利樂、度化一切眾生。

　　行無隱慈，直心清凈故。

　　菩薩的心是無所隱藏的，十分陽光，純一直心，任何時候都不迷失自性清凈心。

　　行深心慈，無雜行故。

　　菩薩的慈心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非常深徹，叫做深心慈，沒有“雜行”，所謂雜行，就是心不完全清凈，摻雜有煩惱或者懷有某種自己的目的。

　　行無誑慈，不虛假故。行安樂慈，令得佛樂故。菩薩之慈，為若此也。”

　　菩薩的慈心真實不虛假，叫做無誑慈。他們發(fā)愿令一切眾生都具足安樂，乃至得到最大的安樂——佛的安樂，叫做安樂慈。

　　以上說菩薩應(yīng)如何行于慈心。 

　　文殊師利又問：“何謂為悲？“

　　答曰：“菩薩所作功德，皆與一切眾生共之。”

　　文殊又問什么叫悲，回答說：菩薩所作的一切功德不是只為自己修行成佛，而是都要回向于一切眾生，與一切眾生共享共得，令一切眾生都能趨向佛果，這叫做菩薩的悲。因為菩薩證得平等性智，見自己與一切眾生一體。大乘對“悲”的解釋和小乘有所不同，小乘解釋悲就是“拔苦”，即想要解救眾生的苦難的一種深度同情心或心理學(xué)所謂“通情心”。這里解釋大乘的悲，實際上是一種回向悲。

　　“何謂為喜？”

　　答曰：“有所饒益，歡喜無悔。”

　　又問什么是喜，即四無量心中第三喜無量心之喜，多指與嫉妒相對的“為你歡喜”之喜，菩薩饒益了眾生，因此為眾生而歡喜，不因眾生沒有感謝自己而后悔。

　　“何謂為舍？”

　　答曰：“所作福祐，無所希望。”

　　舍，即四無量心第四舍無量心之舍，意為舍棄、放下、放松，菩薩修布施度，一切能舍，給予眾生福德利樂，而不希求回報。

　　以上解釋菩薩如何修四無量心。

原標(biāo)題：《維摩詰所說經(jīng)》講解—​觀眾生品第七（1）

文章轉(zhuǎn)自微信公眾號：陳兵教授